"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谁袖盈华年》 作者:衣草央 文案:   与她相恋三年的他终于成了新郎,新娘却不是她。 一转身海阔天空,却阴差阳错卷进他与她的纠葛,重重风雨之间,他们的命运却环环相绕。   这是一个爱与伤与暖与笑与苦与甜的故事,以及一个小白兔绕晕大灰狼的故事,HE结局。 又一锅酸、甜、苦、辣加天雷、狗血的大杂烩,入前请三思! 楔子   沐国自建国起,历经三朝,到了崇德年间,已是一派政治清明、百业繁荣的景象。百姓们生活过于安定,茶余饭后便不免少了些谈资。然而这几日来,各大酒馆茶坊却是热闹非凡,但凡有些闲时的人几乎都在这些地方占了个座位。      近来,京都盛阳城内确然发生了件大事情。      七月初八是当朝镇国将军左青云的五十寿辰之日。早在半月前,当今圣上尚成昊便亲自下旨选调大内厨工前往将军府,为将军设办寿宴。及至初八当日,皇上本人更是亲临府上。此等前所未有的荣宠堪使满朝震惊。是夜,在朝诸臣、名门贵阀无一例外地都携了厚礼前往将军府拜寿,将军府内是谓宾客云集、觥筹交错。      席至一半,已是醉眼朦胧的左将军颤巍巍站起身来,满含笑意的眼光扫过夹坐在席间的众多青年才俊,心里忽然一动,随手拉过一名丫环:“你去把小姐叫来,让她也出来见见场面。”      半晌后,小丫环满脸通红地回到前厅,半天“小姐……后花园……”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一向豪爽惯了的左将军十分不耐:“没出息的小丫头,算了,本将亲自去寻她。”说话间禀过皇上,下了席,径自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左将军这一迈步,立即有数名官员跟着起身,打着哈哈拥从在他身后。      进得后花园中央,将军忽然定住脚步,霎那间表情变得古怪至极。众人探身望去,禁不住齐齐倒抽了口气。只见将军的宝贝千金左婉茹正衣衫半解地倚在一俊朗男子怀中,两位年轻人双双醉卧在繁花绿叶掩映下的青石长椅上。      将军面色由青转白,复又转黑,嘴里大喝一声,猛地伸腿往青石椅上踹去:“混账东西,给我起来!”      懵醉的两人被踹翻在地,犹自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情形后,两人骇得“扑通”跪倒在地。那男子在惊惶之下竟还记得迅疾脱下身上青衫,将衣衫零乱的女子环身裹住,嘴里颤道:“将军恕罪,此事全因微臣酒后失形而起,与婉儿无关,请将军责罚微臣!”      将军脸色铁青:“婉儿?!”      左婉茹哭道:“爹爹,不怪萧哥哥,是女儿糊涂!”      “萧哥哥?!”左将军双目赤红,只觉大半辈子铁马沙场争来的荣耀在这一刻已被毁之殆尽,冲着年轻男子怒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只着中衣的年轻男子似已恢复平静,扬起清俊脸庞,眉眼间还泛着一抹醉红,吐字却极是清晰:“在下翰林院修撰萧君远。”      众人低声交议,此男子可不就是去年因其寒门出身而引得朝中争议一时的新科状元?他何时竟与将军家的千金纠葛到了一处?      小小的修撰!左将军气得浑身直抖,忽然拔足返回屋内,再出来时手里已握了一柄长剑,二话不说便往男子身上刺去:“放肆的东西,本将今日必得拿了你这小命!”      正在此时,一把清朗声音响起:“左爱卿,发生何事了?”      将军一愣,收回长剑:“皇上,微臣正在收拾失德小女,为免污了圣目,恭请皇上起驾回宫!”      年轻的天子尚成昊弄清事情始末后,哈哈大笑起来:“朕的翰林修撰与将军的爱女倒也般配,不若趁着今日喜庆,朕便替将军定了这桩好姻缘罢!”      眼见着一桩糗事牵出一段姻缘,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左将军毕竟久历沙场,心志早已坚稳不若常人,短短时间内便已权衡出了利弊。今日女儿当着满朝大臣之面失了妇德,往后再谈姻缘不免尴尬,不若顺水推舟领了这赐婚,如此一来不但谈不上失却颜面,反又是左家荣宠一项。虽则自己一向不喜文人,然事已至此,文人……便文人吧!想到这里,将军将手上长剑一扔,佯怒喝道:“糊涂东西,你们倒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得蒙皇上亲口赐婚,还不快领旨谢恩!”      众人哗然,这小小从六品修撰今日当真是捡了大宝,竟乌龙娶得将军千金为妻!正当众人唏嘘不已之时,那萧君远再度深深伏拜在地:“皇上恕罪,今日之事全是微臣醉后糊涂之举,皇上隆恩,微臣却委实无福消受。微臣不敢欺瞒圣上,微臣……已有文定之人,实不敢弃了她高攀将军千金!”      “傻眼”一词已经不能形容在场诸人的形态,“眼珠子掉落一地”倒还贴切些。      那萧君远话音一落,一直瑟瑟抖着的左婉茹双目一闭,晕厥在地。尚成昊何曾被人这样拂过面子,当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诸位官员见状赶紧跟上,“皇上息怒”、“恭送圣上”之声连绵不绝。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更是让大家瞠目结舌。无论将军怎样喝劝,这位萧编撰竟是毫不退让,绝不肯弃了文定之人迎娶左府千金,硬是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在那边跪,将军家的千金便在这边哭,一时间闹出满城风雨。镇国将军实在无奈,亲自出面求得一道圣旨,着萧君远迎娶左婉茹为正妻,纳其文定之人为妾。      酒馆中间一席上的一位青年感叹不已:“在权势面前竟能做到如斯地步,现今的世道,这样深情的儿郎委实难得一见哪!”      众人正要应和,偏桌上响起一声清脆冷笑:“呸,什么深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绿衣少女正柳眉倒竖地瞪着说话的青年男子:“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说八……”话未说完,她身旁一名脸色惨白的清丽女子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拽住绿衣少女的手:“青青,别说了,我们走。”说罢也不看少女反应,拉了她扭头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回到小草的怀抱中来吧! 将得却失   时已入了深秋,一场秋雨浇下来,凉爽便生生变作了寒冷。      青青一手打着桐油纸伞,一手扣住卡在腰间的铜盆,步子迈得又碎又急。走至院中央时,她的脚步略微一顿,却并没有停下来,反倒加快了步伐,与大雨中挺直而站的身影擦肩而过。      苏愉听见门响便抬起头来,略有些茫然的眼神微微一定,放下手中书卷,笑道:“又到了睡觉的时辰么?”      青青放下铜盆,瞥了眼桌上的书卷,果然还停在晌午翻开的那一页上。青青移开目光:“小姐,已经三更了。”      苏愉笑了笑,站起身来,两只纤细的手浸到盆中,刚一覆上巾帕,便激起一阵白雾般的热气。苏愉眨了眨被熏得有些发蒙的眼睛,轻轻翻绞着热水中的巾帕,一缕绵软青丝顺着白皙的脸颊垂下,凭白为她衬出几分温婉气质。      一向闹腾的小姐,现在竟能与“温婉”二字沾上边。      青青心里微微发酸,转头看向门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姐,萧公子已在院里站了两日了,两日滴水未进,又逢上这样急的雨,可叫他怎生吃得消?虽说他……唉!”      握着热帕的手一僵,巾帕便又掉回盆中。苏愉抬起头,嘴角牵起抹浅笑:“青青,你跟了我十年了,我的想法,你应是再清楚不过。”      青青点头:“我清楚,小姐,可……”      “可皇上下的旨意,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所以,我会如期嫁过去。”苏愉抬手止住想要开口的青青:“往后,这座宅子便留给你了,算是给你的嫁妆罢。真抱歉,皆因为了陪我,你与你那位小竹马的婚期才一拖再拖。”说到“小竹马”一词,苏愉忍不住低笑起来。      青青眼睛忽而湿润起来:“小姐,青青不嫁人,青青要一直陪着小姐。”      “傻丫头。”苏愉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去睡吧,不必管我了。”      青青一贯了解苏愉的性子,也不再多说,红着眼睛出了门。      青青甫一出门,苏愉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收去,默了良久,终是下定决心般地转身出门。外面大雨如注,苏愉却没有拿伞,径自走进雨中,在那人面前停下。苏愉抬起头,借着门内透出的一丝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即使被雨水浇得脸色发白、唇色青紫,这张脸还是俊朗如昔,那双她往日几乎不敢迎视的墨黑双眸此刻正紧锁在她的脸上,眼神专注而痛楚:“愉愉……”      苏愉叹了口气,牵起萧君远紧握在身侧的冰冷右手,默默往屋内走去。      自那只绵软小手上传来的温暖激得萧君远浑身一震。在片刻的恍忽后,他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她的手,跟上她的步子。      进到房内,苏愉放开了萧君远的手:“君远,我有话要说。”      萧君远垂在身侧的双手倏而紧握成拳头,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愉愉,先听我说,听我说完再下判定,好吗?我什么都……”      苏愉断然拒绝:“不,我不想知道你与左婉茹之间的事情。”      苏愉平静得有些诡异,而一向沉稳自持的萧君远心里却越来越慌。他忽然扭转头去看向窗外,仿佛再也无力承受苏愉的直视。      苏愉静静看着萧君远的侧脸:“君远,是定在九月初六么?”      萧君远立刻明白了苏愉在说什么,嗓音涩哑:“是,九月初六。”      “既如此,你便回去准备准备,横竖只是个侧室,也不必费太多周章。至于我这边……”苏愉苦笑:“早在一年前,我便已将一切备妥了。”      萧君远苍白的脸忽然滞住,半晌后方反应过来,猛地转回头来,目中先是不可置信,转而露出狂喜之色,也不顾自己浑身湿透,一把将苏愉揽入怀中,千言万语及至嘴边却只成了一句:“愉愉,你放心。”      苏愉往后挣开一步,取了把伞塞进萧君远手中:“你回去吧,一连在此耗了两日,萧夫人恐怕不喜。”      萧君远看了苏愉半晌,艰难吐出两个字:“等我。”话毕转身没入大雨之中,那把青纸伞紧握在手中,一直没有打开。      九月初六,阳光和煦,清风徐徐,万里无云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此句引自小学生作文选)。      哭得双目红肿的青青搀着头遮大红盖头的苏愉走到大门口,将她的手交到萧君远手中,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肩膀不住耸动。毕竟是数十年的陪伴、亲生姐妹般的感情,青青心里实在不舍。      萧君远紧紧握住苏愉的手,冲着青青笑道:“青青姑娘,我们走了。”      青青哽咽点头,在萧君远就要将苏愉抱进轿中时,猛地拔足追上:“姑爷,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萧君远含笑颔首:“放心,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疼愉愉。”转身冲轿夫道:“起轿!”      少年英俊的新郎一撂喜服下摆,纵身上马,春风满面:“驾!”      队伍吹吹打打地一路往前移去,行至苍山脚下时,一只纤纤素手挑开轿帘,苏愉在轿中低唤:“君远。”      萧君远闻声勒马,一拉缰绳,策马转至喜轿一侧:“愉愉,怎的了?”      “君远,我想去山上看看爹爹娘亲。”      萧君远沉默片刻,翻身下马,将苏愉从轿中牵了出来:“好,我陪你去。”      两人走至山脚下,苏愉便扯下了盖头,将它收入袖中,冲着萧君远扬起脸。      从未见过苏愉盛妆模样的萧君远脸色一怔,抬手抚上苏愉的脸颊:“愉愉。”      苏愉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沿着上山的小径往前走去。萧君远微微叹气,揽上苏愉的腰,脚步飞掠而上。      苏愉一路沉默地倚在萧君远怀中,并没有说什么。然而她心里不是不震惊的,她从来不知道他竟有这样出色的轻功。苏愉艰难移开滞在萧君远清澈眉眼上的视线,垂目轻叹,自嘲地摇了摇头。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男子。在那份甜蜜爱恋中,她过分沉溺了。      到了苍山山顶,再往背山面下去数十丈的地方,有一处平崖,崖上一角竖着一具孤坟,坟边百花漫生。      苏愉略提裙侧,在双亲坟前跪下,转头看向萧君远:“君远,还记得么,三年前,你我便是在此处相遇相识。”      萧君远轻笑:“当然记得。那时你哭昏在爹娘坟前,我往你嘴里塞了大把野参叶,才将你唤醒。”      苏愉笑着摇头:“我是被苦醒的。彼时我并不知今后会与你有这样深的交集,对着你一通捶打哭骂。”      “你根本不问缘由,一口咬定我就是个登徒子,还说长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是个祸害,”萧君远笑出声来:“我当时心里疑惑,看似文静的女子,怎会有这样蛮大的力气?”      萧君远眼中忽起一抹促狭之色:“不过后来我知道了,文静,那绝对是个假象。”      苏愉脸上微红,转移了话题:“君远,你并不知道,我爹和我娘也是在此处相识,因是我幼时常被他们领来此处玩耍。爹娘死前交待我,待他们走后,不必将他们送回家乡长宁,只需将他们合葬在此地便可以了……君远,其实我知道,爹娘并非不想回到家乡,他们不过是怕我一人千里扶灵还乡,会过于奔波劳累罢了。”说到此处,苏愉再也忍不住,眼泪滴答落了下来。      萧君远叹了口气,屈身跪下,冲着墓碑三次俯拜:“爹、娘,君远此生定会好生照顾愉愉,请你们放心。”      苏愉胡乱抹了把眼泪:“君远,爹娘死后,我本想着此生再不会有以往那般开心的日子了,不想我却在爹娘坟前认识了你。与你在一起的这三年,我很……嗯,可以说很幸福。我一直以为,是爹娘将你带来我身边的。”      萧君远轻轻将苏愉揽入怀中,柔声道:“愉愉,圣旨无法违抗,然你在我心中,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我信。”苏愉站起身,走到山崖边缘,抬手将一丝散发拨至耳后:“就是在这里,你曾对我说过,此生此世,你绝不会负了我,必会携着我的手,一路走下去。”      一阵猎猎山风卷起苏愉身上的喜服襟边,一头水亮青丝零乱飞舞。看着苏愉异常平静的脸,萧君远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惊慌,他猛地站起身,往苏愉的方向大步走去。      苏愉抬手止住:“君远,就站在那里,别过来。”她抬起头,直直迎上萧君远的目光:“既然打算与我一路走下去,想必我的性子究竟怎样,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萧君远脑中“轰”地一声,多日来的担心终于成为现实,他语气急促:“愉愉,如果我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可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知道,君远,你做事向来沉稳,是谓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这样的性子,对于糊里糊涂的我而言,确然极具吸引力,否则我怎会倾心于你?我并不相信你背着我喜欢上了别的女子,左婉茹之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理解,”苏愉轻轻叹气:“但,我绝不接受。”      萧君远脸色刷白,强撑出些笑意:“愉愉,你先过来,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嗯?”      苏愉摇头,目色忽然变得犀利:“寒夜数雨,心比冰凉,欢颜犹在,将得却失。君远,这种滋味,我要你也尝尝。”      萧君远深吸口气,强自稳住心神,身形迅疾变换,右手闪电般地伸向苏愉的方向。然而他万未想到,苏愉的动作竟是比他还快,只见她脚下略一轻移,一个闪身,便轻松避过了他的手。      苏愉定住身形,飞快地冲着被惊得呆住的萧君远眨了眨眼,娇艳红唇边忽而扬起一抹诡异浅笑:“君远,记住了,从此,这世间再无苏愉!”话音一落,腰身微侧,毫不迟疑地朝着崖下纵身一跃。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仿若行云流水。      萧君远低头看向手中抓着的红盖巾,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苏愉身上的种种异常,只有“将得却失”四字,在耳边不断回响。      胸中一阵急痛唤醒了萧君远的神智,他拼力将已经僵硬的双足挪至崖边,探身往下望去,绿茫茫苍野间,却哪里还有那抹红衣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文总与皇室脱不开干系。 于是前日晚,我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一名妃子,正与皇帝相处甚欢时,老公叫我起床洗漱。 昨晚睡觉前,我郑重叮嘱老公:“昨日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名妃子,正高兴着就被你叫醒了。明早我休息,你千万别叫我起床,今晚我该被宠幸了。” 老公嘴角又抽了。 愉之失心   苏愉不过自然下坠了丈许高度,便突然拧转身躯,足尖蹬上一块凸石,顺势往后一跃,双手顺利攀上一根臂粗的老藤。      苏愉荡秋千似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腰身往下一沉,稳稳落在崖壁凹处一条崖洞入口的地面上。她轻吁了口气,扔掉老藤,拍了拍手,开心地笑了:“很好,这根老藤总算还未枯败。”心里想说的却是自己的身手还是这样灵活,眼里掩饰不住地透出些洋洋得意来。      然而这些许的得意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愉低头看了看自己,默然脱下喜红外衣,露出里面的一套清爽水绿色丝裙。苏愉叹了口气,将喜服铺在地上,抱膝坐下。      连月来揪在她心口的伤楚、绝望、苦痛,她终于悉数还给了他,而她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解气。      苏愉将头埋入臂中,直到不用手臂遮挡眼泪也不会流出来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报复弗如忘却,娘说得果然不错。唉,罢了,愉之失心是谓俞,往后,我便叫苏俞罢。”      苏俞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小小身影“倏”地从她眼前蹿过。她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它抓住,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只小松鼠。小松鼠想是出来觅食,不妨被人逮住,吓得“吱哇”乱叫起来。      苏俞抿嘴直乐:“嘿嘿,小东西,你跑不掉了!正好,我问问你,‘俞’字怎样?”      小松鼠在苏俞掌中一通乱扭,苏俞点头:“嗯,的确很好听!‘俞’意‘愉悦’,我并没有违背娘为我起名的初衷,这样很好。”      小松鼠扭得更厉害了,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满含惊恐地瞪着苏俞。苏俞叹了口气,手微微松开,小松鼠“哧溜”一下便没了踪影。      苏俞双臂环抱住小腿,下巴支在膝盖上,一直呆呆坐在崖边,看着太阳慢慢西移,消失不见,直至薄暮渐起,月上中天。      苏俞站起身,揉了揉已经酸掉的膝盖,苦笑道:“苏俞的第一天,真是糟糕透了,不过以后会好的。”      苏俞转身走进了崖洞。因为幼时常来此处玩耍,她记得很清楚,崖洞另一侧的出口外有一条小路,可以从那里绕回山上。      走开两步,苏俞又折回头去,找了几根粗些的树枝,在崖壁上挖出个小洞,将铺在地上的喜服团成一团塞了进去,又拾了些方才挖出的散土,将小洞密密封起,想了想又在壁上刻了五个字:“萧君远、苏愉”。      苏俞盯着喜服的“藏身之处”看了半晌,轻声道:“苏愉,君远,再见。”趁着泪珠还未滚出眼眶,苏俞急急转身,一头钻进了崖洞。      从黑漆漆的崖洞中一出来,便觉林中月色分外明亮,苏俞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干脆放慢了脚步,静静享受着月下林间的静谧。      苏俞手里轻甩着一根随手折下的嫩枝,慢慢向爹娘坟墓的方向踱去。她打算再去向爹娘告个别,往后还会不会回到攀阳城,她心里并没有把握。      走了没多远,苏俞模糊听见前方隐隐传来零碎的争辩声。苏俞心里一惊,这样晚的时候,林中怎还会有人?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祈祷自己不要遇见他们,深更半夜在这荒山老林当中,她一个女子总归是有些害怕的。      苏俞越往前走便越觉不对,怎的越接近爹娘的坟墓,那声音就越发清晰呢?待走至平崖边缘,苏俞心里暗暗叫起苦来,说话的人恰恰就立在那片平崖上,她想绕都绕不开。      苏俞悄悄后移两步,闪到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后,左手扒住树干,右手悄悄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木柄,只斜斜探出个头去。      只见平崖中间,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借着明亮的月色,苏俞能清楚地看见女子的面容和男子的背影。苏俞心中微叹,那女子容颜堪称美丽非常,肤白似雪,五官精致,一双美目此刻正被泪水浸染得水亮晶莹,真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模样。      苏俞目不转晴地盯了那女子半晌,心中疑惑渐起,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么她带给自己的那丝莫名的眼熟感所谓何来?      想了半天也未能想出些许结果,苏俞放弃地将目光移开,落到那女子对面的男子身上。一身洁白暗纹云锦裁衣、雪玉簪发的颀长男子正垂手静立,一头如墨青丝顺肩倾泻而下,月色正盈盈流转于墨发之上,只一个背影,已是说不出来的意态风流。      如水月色温柔笼罩着夜间的山林,阵阵虫鸣声反衬得林间更加幽静,绝美的女子与挺拔的男子相对而立,这应该是一幅唯美平宁的画卷,如果……他们不是在激烈争吵的话。      那男子话中似浸满苦涩之意:“芜儿,早知如此,我宁愿违了父命,也不会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你。”      被唤作“芜儿”的女子冷笑:“不告诉我,让我继续傻乎乎地把仇人当恩人?真是荒唐,认贼作父这种事情竟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男子耐心道:“庙堂之上本就风起云涌,芜儿,许多事情并非如其表面那般简单。”      女子摇头:“再复杂的事情,也敌不过百姓的眼睛。尉迟绍陷害忠良致使苏家满门抄斩之事,整个沐国有谁不知?难道他们都如我一般被蒙了眼睛?”      男子走近几步,手抚上女子的肩:“芜儿,请你听我……”      女子疾退两步,一把将男子的手甩开:“不要碰我!”      男子收回手,慢慢收握成拳:“好,芜儿,我不碰你,我只求你听我述完当日情形,再下定论,可好?”      见女子并未反对,男子微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当日先皇在没有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突然下出紧急抄斩令,并迅速往苏府派出大批禁卫。那些禁卫们抄家的抄家,审人的审人,苏府当时已是混乱一片。父亲抓住这一时机,派了人潜去苏府,想要趁乱将你姐妹救出。不想那人只抱了你一人回来,你妹妹却不知所踪。宫里很快得悉你姐妹二人消失不见,立即派人全城追捕。当时情况万分危急,迫不得已之下,我父母将只有五岁的你塞进我怀中,嘱咐我一定要带你逃出攀阳,保住苏家血脉,他二人自己却引了追兵离开。父亲走时交待,让我在你及笄之后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你,道是如此才不负“苏家血脉”四字。唉,我便是怕你会生出这样的猜测,才将此话拖了三年方告知于你。芜儿,你仔细想想,若当真是我父陷害苏家,那么他又何必要斩草留根,冒死将你救出?”      女子恨声道:“我怎会知道他作的究竟是何打算?或者,你父亲自觉罪孽深重,又想着我姐妹二人不过是两个不顶事的小丫头,于是想以搭救我姐妹二人性命之举来略略抵消些心里的罪恶感?”      男子苦笑:“你当时还小,并不知那日情形是何等危急,我父母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都是个问题,芜儿,这世上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抵消所谓的罪恶感。”      女子点头:“对,要抵消罪恶感,就应该像你这样,十三年如一日地宠我、纵我。”      男子身侧双拳紧握,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疲惫:“在你眼里,我宠你、纵你,就是为了要抵消罪恶感?”男子疾进一步,双手扣住女子双肩,不容她挣开:“芜儿,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么?”      女子偏过头去,脸上一派倔强。      男子深深叹气:“芜儿,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女子冷笑:“究竟要怎样?不若你跪下来求我,再让我刺上一剑,报了我苏家这血海深仇,如此,我倒或许可以消去些心头之恨!”      男子怔住不动,呆呆看着女子。      女子忽然抬手,“刷”地抽出男子腰间佩剑,后退两步,剑尖指向男子,大笑道:“不敢说话了吧?”      苏俞握在匕首上的手慢慢松开,垂目叹气,自己早晨方经历一场“生离死别”,晚上竟又碰见这样一出戏码,可叹造化弄人。一时间又有些心灰意冷,这世间不如意之事,果然十之八九。苏俞正自想着,忽觉前方安静得有些诡异,不由疑惑抬头。      这一抬头,苏俞只惊得双目大睁。      那男子沉默许久,哑声吐出一个“好”字,右手一撂长袍下摆,挺拔的身躯缓缓下沉,竟然当真跪在了女子面前!苏俞惊得不能自己,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份感情究竟要深到何等程度,才能让一个男人摒弃尊严、在一个女人面前跪下?苏俞急急将视线移到那女子脸上,想看看她现在是何反应。那“芜儿”心里的震惊显然并不比苏俞来得更轻,只见她美目大睁,正以手捂唇,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的声音却是一派平静:“要从此江湖两忘的话,我不会接受。芜儿,若当真要刺我一剑才能消去你心头所恨,那么,刺吧!”      女子握着长剑的手不住发抖,嘴里喃喃道:“你你你疯了!”      男子叹了口气,右掌忽然竖起,往后一拉,带出一阵掌风,掌风一起,女子似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躯猛地往前跌去,手中长剑“嘶”地刺入男子左胸。      苏俞心神俱震,飞快地抬手捂住嘴唇,才堪堪压下就要溢出喉间的一声惊叫。      剑其实刺得并不深,那女子却如同魂飞魄散般地满脸惊恐,惊叫着扔掉手中长剑,脚下连连后退,嘴唇几番颤抖,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子左手捂住伤口,慢慢站起身来,柔声道:“芜儿,这样,可以跟我回去了么?”      女子像看怪物似的看着男子,神情狂乱:“疯了!你真的疯了!我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说罢转身狂奔而去。      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看向女子离开的方向,衣襟下摆处开始有鲜血滴落。      苏俞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只觉眼前情形过于诡异,连方才令她心喜的月色都变得渗人起来。盯着男子白得跟鬼似的背影,苏俞心里越来越恐慌,再也顾不得其它,猛地转过身去,拔腿便走,心里只想着立刻离开此地。      苏俞脚下步子甫一迈开,身后一道寒声阴阴响起:“看了这样久,如此便想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礼拜真是忙晕了!小草东倒西歪中…… 异样初遇   苏俞脚步顿住,心下急转,她好像听到了很多不应该听到的话,那么这种情况下她要说些什么才能顺利脱身呢?      身后的人一直默不作声,似乎在与她比拼耐心。苏俞率先沉不住气,一咬牙,猛地转过身去,脸上挂起讪笑:“那个,我……”“我”字只咬出半声,苏俞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整个人陷入呆滞。      请原谅苏俞的失态,长至这样大,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人。      幽幽月色之下,雪衣墨发的男子负手静立,比若冠玉的脸上,一双英挺剑眉远山般淡入鬓间,狭长凤目之中似有水波流转,挺直的鼻梁在唇间下颚打下淡淡阴影,更衬得红唇边的那抹冷笑异常冰寒。      分明是一张绝美的脸,却无端令人感觉压抑非常。      苏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上的讪笑不翼而飞,神情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许多年后,迟歌时常会想起当时的情形。      他与她相遇在一个过分糟糕的时机。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挫败、无力并且妥协的场景。她莫名闯入,并且阴差阳错地知晓了他绝不容外人得知的秘密。彼时他心中只有腾腾杀意,根本没有耐心去观察一下她的眉眼神色。每每想至此处,迟歌的心里便会泛起淡淡酸涩,如果当时他肯稍微定下些心神,那么他就会发现,那个对着他讪笑的单薄女子,眼里其实有着并不输于他的绝望悲伤。      苏俞在迟歌冰冷的眼神中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贴上一棵大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躲在这里的,我其实是……”      迟歌没有耐心去听更多。一道白影瞬间闪近,苏俞的后半句话被掐在了喉中,她惊愣抬头,盯着掐住自己脖颈的男子。那人俯下头,冷冷看着在他手下脸色渐渐变红、泛紫的女子,缓缓道:“你很不该出现在此处。不不,或者,一开始你有机会转身离开。”迟歌轻声叹气:“为何不离开呢?”      苏俞心下大骇,她很想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以便为自己谋得一丝生机。然而掐住她喉咙的手越收越紧,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又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男子漂亮的凤目当中泛起一抹怜悯之色,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温柔”,然而他的手却并不像他的眼神那样仁慈,指间的力道正在渐次加大。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苏俞忽然想起了晨间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只小松鼠,以及当那双小小眼睛中溢满恐慌之色时,她心里涌起的那种对弱小无能之物的悲悯。不,她绝不能容忍自己在他人的这种悲悯中死去!      “苏府”、“妹妹”几个词回响在她脑中,苏俞猛地闭上眼睛,积攒起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苏芜……我是苏芜的妹妹……”      短短一句话被苏俞说得支离破碎,迟歌却听清楚了。他脸色忽然一变,掐在苏俞颈间的手猛地一松。      头脑已经有些眩晕的苏俞一下子失去支撑,身子一软便向下滑去。迟歌迅疾伸手,一把将苏俞揽住,满眼探询之色:“你方才说什么?”      苏俞剧烈咳嗽:“我,咳咳,我说,咳,我是苏芜的妹妹,咳……”为了活命,她决定誓将谎言进行到底。      迟歌双目微眯,视线紧锁在苏俞的脸上。苏俞背靠着树干,借力站起,眼睛毫不躲闪地迎上迟歌的目光。      迟歌看着苏俞,平静道:“若是为了活命编出这样的谎言,那么等下你会非常后悔。”      苏俞脑中迅速回想着方才听到的对话,嘴里却冷笑道:“这种事情,我不会有心情开玩笑。我自小无父无母,一直跟在师傅身边。三年前师傅过世,临死前将我的身世告知于我,之后我便一直四处寻找姐姐的下落。然而仅凭我一人之力,要找到姐姐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言。深夜在这荒山野林间漫步,也是为了抒解心中郁闷。诺,我也没想到,竟会机缘巧合地遇见你们。一开始我听见你称呼那女子为‘芜儿’,恰与我姐姐的名字一样,因此我才会躲在这里听你们说话。就这样,听完以后,我便确定刚才那人就是我姐姐了。”      迟歌偏过头去,看向夜空,似在思考苏俞话中的可靠性。半晌后他转回头来,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苏俞,我叫苏俞。师傅说他只知道我姓苏,‘俞’字是师傅给我起的。”苏俞乱扯一通。      苏俞话音刚落,方才还明月高悬的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一道利光将迟歌惨白如鬼的脸照得雪亮。正聚精会神盯着迟歌的苏俞吓了一大跳,急急移开目光,视线却又正巧落在迟歌胸前还在不住往外渗血的伤口上,那片洁白的衣衫上已是鲜血淋漓。      苏俞又紧张又害怕,眼睛都不知放到何处,脑中的一根弦几乎绷到了极致。闪电过后的雷声“轰隆”炸响,苏俞再也稳不住心神,紧闭双目,大叫一声,猛地伸手推开右手还揽在她腰间的迟歌。      抖了半天后,苏俞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自己刚才那么大力地推了那人一把,之后怎么就再也不见动静了?苏俞颤颤睁开眼睛,咦耶,没人了?      苏俞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方才在隆隆雷声中,自己好像听到“扑通”一声轻响。苏俞犹疑着低下头去,果然,刚刚还在咄咄审问着她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      苏俞惊讶不已,难道三脚猫功夫的她竟有了一招退敌的功力?苏俞怀疑地将双手举至眼前,这一看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她的右手上鲜红一片,粘满了粘腻的鲜血!惊吓过后的苏俞很快冷静下来,她略一思索倒是想明白了,此人左胸处本就受了一剑,又站在这里与她说了半天的话,怕是早就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了,刚才被她那么大力一推,于是就晕过去啦!      苏俞俯下身,试探着将食指移到那人鼻下,又“倏”地收回,拍着胸口道:“还好,没断气。”苏俞脑中飞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等他醒过来,不用再问上三句自己就必会露出马脚,到时恐怕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苏俞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扭头就跑。然而那人胸口往外不住渗血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有个声音不住地在问她,如果她就这样走掉,那人会不会血尽而亡?苏俞甩甩头,亡就亡吧,他不亡,她就要亡了!      苏俞埋着头继续往山下跑,及至跑到半山腰处,天空再次炸向一个大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一道急似一道的闪电将山里照得白昼般亮堂。苏俞站住脚步,在雨中一动不动地呆愣片刻,恨恨地看了眼天空,一跺脚,转身往回疾跑而去。      幸好是在大树底下,那人身上并没有湿透。苏俞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将那人拉起,让他背靠着树干立住,在放开他的同时急急转至他身前,用脊背接住他又要软倒的身躯,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费力地往就近的可以躲雨的崖壁凹处挪去。      等把他放到地上靠着崖壁坐好,苏俞已是满身大汗。她顾不上喘口气,又冲回雨中,捡了些还未湿透的枯枝,再跑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在草丛间挑挑拣拣地扯了一大把野草,这才转身跑回崖壁处。      苏俞将枯枝放到那人身前,架成个小堆,掏出怀中的火折将枯枝点燃。苏俞拿着根小枝一通捣鼓,火苗很快就旺了起来。      苏俞扔掉小枝,转头看向靠坐在崖壁上的男子,两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落到那人身上,将他的衣襟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苏俞紧紧咬住下唇,掏出袖间的巾帕,一撕两半,用其中一块擦去伤口四周的血迹之后,又将另一块叠成四方形状,覆在伤口之上。苏俞埋下头,在裙边咬出道口子,手下用力一撕,扯下根布条来。苏俞红着脸将手从男子腋下穿过,用布条绑紧巾帕。      苏俞拍了拍手,转回身来,抓起之前扯来的那把野草,在火堆上细细烤干,又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嘴里,咀嚼成末。等到份量差不多的时候,苏俞左手捧着草末,右手解开布条,拿下巾帕,将草末铺在伤口上,再重新覆上巾帕,绑紧布条。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俞大松了口气,瞥了眼男子□在外的莹润光洁肌肤,脸比方才更红了。苏俞暗暗鄙视了下自己,帮男子重新系好衣襟,又反过头来,再次拨了拨火堆,站起身,看着那男子,轻声道:“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是死是活,你……便听天由命罢。”      说罢急急转身,将手遮在额前,一头扎进了瓢泊大雨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方才把前面几章小修了下,改正了几个与后文有些矛盾的小BUG,看过的童鞋如果不嫌麻烦,可以重新看下前一章。 祝大家周末愉快哦~ 引火烧身   沐国国风开放,又加之尚武风气浓厚,收女弟子的武林门派不在少数,因此像苏俞这般一身劲装、独行于大街上的女子,倒也不是十分打眼。      苏俞慢悠悠地踱进金华城最负盛名的“清月酒楼”。清月酒楼占地广阔,依湖而建,采用的是开放式格局,景致十分精雅,是附庸风雅之人极爱前往的去处。      苏俞才一进去便被惊了一惊,设在湖边的席位自然早已被抢坐一空,然而连犄角旮旯处都挤满了人,这就有点不寻常了。莫非今日有什么热闹可看?苏俞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最终定在某处,抿唇笑了。她一把拽住身边正急慌慌走过的一位小二,指着湖边的一块白岩道:“小二哥,等下帮我送壶酒来,我就坐那里。”      小二一迭声应着小跑开去,苏俞又冲着他的背影追了一句:“要六年的桂花清酿!”      深秋的夜风十分爽朗,又间或送来阵阵花香,苏俞只觉大半月来的奔波劳累立时消散了大半,惬意地舒了口气,一手持壶、一手把杯,边抿酒边听着众人的交谈。      清月楼除楼内雅间之外,在湖边花园内设的均是长条形散桌,散客们自选座位,与陌生人合凑一席。这也是清月楼吸引人的一个地方,在这里坐上一坐,总能交上些新朋友,听到些新鲜事儿。      东面一席上的一位青年男子疑惑道:“以往的武林大会不都是四年一开么?这样算来本届大会应设在明年才是,那么下月初六这次又作的是何讲究?”      席上一中年男子笑着接过话茬:“这位兄弟显然不是武林中人。你有所不知,此次武林大会可是大有玄机。”      苏俞这一路本就是冲着锦城的武林大会而去,闻听此言一下来了精神,“刷”地挺直腰板坐起身来,两眼闪闪发光:“会有什么玄机?”      众人冷不防会有一位小姑娘□话来,都循声转头望去。说话的中年男子瞧见插话的原是一名双目闪闪的灵动少女,忍不住笑了:“临水把酒,这位小姑娘倒有雅兴。”      苏俞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一时间只觉酒气上涌,脸颊立刻红了,笑道:“我却并不想临水,只是今日这清月楼生意实在火爆,等我来时,已经一个空席都没有了。这位大叔,说实话,我已经被冻得快要半身不遂了。”      一桌人大笑,那位中年男子乐呵呵道:“小丫头既然唤我一声‘大叔’,我岂能生生看着‘小侄女’受冻?诸位,咱们且再挤一挤,给我这小侄女添把椅子,如何?”      一桌人嘻嘻哈哈地挪动座下之椅,有人转头高声唤小二加位。“大叔”一拍新添的椅子,对着苏俞招手:“小丫头过来坐。”      苏俞早已暗自打量了一番,见那“大叔”一副目清神明的坦荡模样,完全不像奸恶之徒,因此爽快起身。她正经走了两步,忽而抿唇一笑,身形变换间人竟已坐在了椅上。      众人一愣,都喝起彩来:“小姑娘好俊的轻功!”      苏俞窃笑,心道如若自己将爹爹的一身武艺悉数承传下来,那你们还不知要怎样惊讶呢。可惜她天性 爱玩,在跟着爹爹练武时总是偷懒耍滑,除了在她以为“好玩”的轻功上小有所成之外,别的方面都只学了些皮毛。      苏俞笑着摆手:“各位见笑,不过是些小戏耍罢了。”又想起自己凑过来的目的:“大叔,你先前说的此次武林大会大有玄机,究竟意为何指?”      中年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心下颇有些得意,笑道:“以往的武林大会,大抵都是为了发掘武林新秀、提拔新人而设,可以说单纯只是一场江湖盛事罢了。此次却不同……”      先前那青年急道:“怎的不同?大哥你好能吊人胃口。”      中年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苏俞立即倾过自己手里的酒壶,满上空杯:“看在我这一杯桂花清酿上,大叔你倒是快些说。”      “大叔”满意点头,头往前微探,神秘道:“这次据说朝廷要派人前往坐镇武林大会。你们想想,以往江湖庙堂井河不泛,何曾有过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才说其中大有玄机。”      众人一阵唏嘘,有人提出猜测:“这样说来,此次提前召会,莫不是朝廷的意思?”      “大叔”点头:“八成是了。”      苏俞眼珠一转:“呀,我知道了!”      “大叔”疑道:“你知道什么了?”      苏俞两手一拍:“莫非皇上要在武林当中为芙公主选出位驸马来?”      问话的青年“噗”地喷出口茶水来。武林大会和招驸马,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苏俞挑眉:“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京城的人都知道,皇上为芙公主指了不少驸马人选,公主却总嫌没有文武全才之人。或许皇上满朝廷找不出人了,一下子急了,就把主意打到武林大会上来啦!”      众人大笑,那中年男子笑着摇头:“招驸马并非儿戏,况且武林大会也不是戏台,基本而言这种情况是没有可能的。”他又压低了些声音:“我倒听说,此次朝廷插手武林大会,是因为当今圣上想在武林之中甄选能为国效力之人才!所以小姑娘你说的……”大叔微愣:“嗯,人呢?”      一桌人这才注意到那大叔身旁的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纷纷失笑,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来无影去无踪的。      此刻正缩在桌子底下的苏俞心里扑通乱跳,但愿她眼花看错了,刚才进来的可不要是那个人呃!      花园入口的栅栏处,一位身着青衣的倜傥男子在几名清月楼上等侍从的簇拥下大步而入。      侍从满脸堆笑:“公子预定的雅阁早已准备妥当,您请往这边。”      男子不动声色地收回瞟向湖边的目光,脚下站定:“我倒不曾料想清月楼内竟有这样的自然景光,这园内散座委实比那些雅阁要有趣得多。”      侍从笑道:“公子若提前知会一声,我们就为公子留下一席了。”      男子凤目一闪:“咦,那边好似还有一个空座,不若我就坐在那里。”看见侍从为难的脸色,又加了一句:“雅阁费用我会照付。”      侍从急忙摆手:“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担心这里人多嘴杂,不免会吵着公子。”      男子笑着摇头,迈步往湖边那席而去:“诸位,在下可否在此讨个座位?在下来迟,如今这满园好像就此席还有一处空座了。”      众人转目看去,脸上都有些滞住。眼前的男子朗目清眉,长相实在好看,一身上好质地的青衣更是为他添出了几分出尘气质,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去往雅阁么?      中年男子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方才这座位上本坐了位小丫头,却不知为何一转眼便没了踪影。想她也不会再回来,公子请坐。”      那男子含笑点头,一撂长袍下摆,就此坐下:“多谢。”      苏俞听着桌上的朗声笑语,心里直呼倒霉。一听声音她就知道了,方才落坐的果然就是她在山上遇到的变态人。苏俞瞪着眼前的青襟皂靴,恨恨比出了个鬼脸。      几番交谈下来,众人都觉得后来的这个年轻人不仅长相出众,谈吐也是十分不俗,轮到别人说话时,他必定看着对方的眼睛,嘴边噙着抹淡笑,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众人很快都对他心生好感,纷纷端起酒来与其交碰。      男子笑道:“诸位直呼在下迟歌便可,不必如此客气。”      苏俞心急如焚,听此人的口气,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长坐下去,这样就糟糕了,她快蹲不下去了,腿都麻了。      迟歌对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均是爽快喝下。不知到了第十几杯时,迟歌脸上泛起微红,仿佛醉意上涌,手上一个倾斜,大杯的水酒“哗”地洒到地上。      苏俞看着一直流到自己脚下的烈酒,忍不住皱眉,轻轻往后挪动一步。      坐在迟歌两边的人关切道:“迟公子还好?小二,取巾帕过来。”      迟歌急忙站起身,修长的手指轻掸沾了些酒水的衣襟:“不妨事不妨事,水酒散得快,不刻便干了。”说话间手下一个不慎,带倒桌上烛台,燃烛“啪”地摔到地上,猝而引燃地上酒水,地面上顷刻窜起一股火苗。      桌边的几人低呼着站起身,拉着迟歌往后一退:“迟公子小心!”      迟歌看着地上火苗,墨瞳里却泛出点点笑意来,只负手静立在一旁,含笑不语。      众人方要唤小二过来处理,却听见桌下传来一声清脆惊呼,一个浅绿的身影飞快地从案布下钻了出来:“咳咳,要烧死我了!”      “大叔”定神一看,失笑出声:“小丫头,你怎的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苏俞站起身,背对着迟歌的方向,讪笑道:“我方才喝得有些多,一时醉了过去,就滑到桌子底下了。几位慢用,我走了哈,后会有期!”说罢拔腿便逃。      苏俞脚下步子才迈出两步,身后一把清冽声音凉凉响起:“苏俞。”      苏俞假装没听见,继续埋头疾行。      魔音再度灌耳:“俞俞,是你自己回来,还是让我出手抓你回来?”      俞俞?苏俞满脸黑线,僵硬转身,看着早已经坐回桌旁、正端着一盏清茶往唇边送去的迟歌,脸上表情几度变幻,最终扬起张笑颜来:“嘿嘿,姐夫!”      “扑”地一声,迟歌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尽数喷出。    作者有话要说:一位同事调走,我们设宴欢送。 一米八五的小伙子,在席上泣不成声。 小草感慨良多,一些看似平淡的相处,在将要失去的时候,你会觉得它异样珍贵。 秦少庄主   “扑”地一声,迟歌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尽数喷出。      “原来小丫头是迟公子的小姨妹。”众人都笑着看向苏俞,却见苏俞正表情复杂地盯着迟歌面前的那一桌饭菜,喃喃道:“大叔,这一大桌菜可吃不得了!”      众人心内想笑,又碍了迟歌的面子不好笑出声来,一个个脸上憋得通红,表情甚是古怪。那大叔手一挥,爽朗一笑:“江湖中人,何来恁多讲究,小丫头既与迟公子是一家人,倒不如再添上把椅子,咱们继续聊上一聊!”      迟歌放下手中茶盏,掏出块洁白绢帕轻拭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俞,手上打出一个响指,对应声前来的小二道:“请按清月楼最高的规格,重备一桌。”      酒菜很快整备齐全,众人又笑着举杯起箸。苏俞乖乖坐在迟歌身边,埋头与碗中一只秋蟹较劲,不多时蟹黄已被她完完整整地剔了出来,却并不见她往嘴里送,筷子还在碗里胡乱捣鼓。      迟歌斜瞄了眼被苏俞捣得稀烂的蟹黄,唇角浅浅弯起,方要说句什么,忽又转头往花园入口处看去。      此时栅栏处又是一阵响动,只见一名锦衣玉带、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脚步如风地走进园内。      席间一位清月楼的老主顾目露惊讶之色:“此人好大的排场,竟得清月楼老板亲迎!”      那大叔目光追着那锦衣男子的侧影看了半晌,犹疑道:“那人莫不是千眉山庄少庄主?”      苏俞猛地抬起头,筷子一撂:“大叔,你说的就是那位在上届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夺得桂冠后却不接受盟主任何委任、悄然离去,之后三年不知所踪的千眉山庄少庄主秦然?”一大串话一口气说下来,苏俞“呼”地长出了口气。      众人闻言都觉大奇,齐齐转头满眼探询地看向大叔,大叔摇头道:“我倒也不敢十足肯定。上届大会我去得晚,只赶上最后一场决胜试的下半场,因此对那秦少庄主的面容记得也不甚清楚,加之时已过了三年,认错的情况也是有的。”      一直静静听着众人谈话的迟歌这时方□话来:“兄台说得不错,此人确是千眉山庄少庄主秦然。”      苏俞立即追问:“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迟歌看了眼双目灼灼闪光的苏俞,微微笑了:“十五年前,闵国太子,也就是当今的闵国皇上,在出使沐国时,正逢上当届武林大会召开,好奇之下前往观摩。诸位应还记得,当今盟主便是在那一场大会上斩露头角、被上届盟主交予盟主之位。”      那大叔应道:“确然如此。”      迟歌点头:“闵国太子当时为盟主一身武艺所倾倒,对盟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即解下腰间一块紫华玉佩,赠予了盟主。”      众人都觉话题扯得有些远,眼中不禁露出些茫然来。      迟歌含笑道:“那块玉佩,乃是以闵国九华山奇寒冰玉所制。此玉非凡之处在于,整块玉只表面裹着一层玉壳,内里却是终年不化之天然玄冰,堪称玉中奇品,天下只此一块。盟主带了它十二年,却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将其转赠于秦然。诸位,不知你们可注意到了,方才那人腰间所悬正是那块紫华玉佩。”      众人恍然大悟,正啧啧称奇之间,却见苏俞猛地站起身来:“哎呀,这位秦庄主我可是默默崇拜很久了,不想今日竟能得见真人!不行,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当面去跟他说上句话,不然他一会儿该跑了!”说罢脚下生风,闪电般往前掠去。      苏俞提起轻功狂奔了几步,发觉情况不对,自己怎么好似一直在原地踏步?      苏俞定住脚步,眼珠一转,手反到身后“啪”地拍掉卡在她后腰劲带上的那只手,猛地一个转身,狠狠瞪住迟歌:“你干吗拉住我追寻偶像的步伐?”苏俞心里极度懊恼,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开溜,却又被他拽了回来。同时又有些惊讶,凭她的轻功,能在刹那之间作出反应并出手制住她的人并不多,这个迟歌恐怕不太简单。      “偶像?”迟歌“噗”地笑出声来:“我不过是忧你白费气力罢了,秦庄主岂是谁人想见都能得见的?你看,清月楼今日客满为患,原不过是有人听到传言说秦少庄主今夜会来楼内。现下秦少庄主人已亲至,却又有几人能认出他来?”      苏俞了然,难怪今日人这样多。      迟歌站起身来:“诸位慢用,在下还有事在身,要带着俞俞先行一步了。”又与起身相送的众人哈哈几句,不由分说拽了苏俞的手便大步走了开去。      苏俞任迟歌牵着,乖乖走了几步,忽而得意一笑,手腕间暗自发力,五指微张又合,手骨竟微微收拢,闪电般地往外一撤,眼见着就要滑出迟歌掌心。就在此时,迟歌的右手手腕一翻,沿着苏俞手掌移动的轨迹悄然滑动,瞬间便重新将苏俞的手掌严严包进掌心,不再给她动弹的空间。      苏俞又惊又怒,侧仰过头瞪向迟歌。迟歌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迈步,看也未看苏俞一眼,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浓厚起来。      苏俞跟着迟歌七弯八绕,绕到清月楼后园当中。苏俞心里暗暗称奇,这后园中竟落着数十处独门小院,掩在绿树丛间,景致好不幽雅。      迟歌牵着苏俞往其中一处小院走去,抬手在院门上三声轻扣。苏俞扒住门框不肯进去:“进去做什么?我不要去!”      迟歌垂目凝视苏俞,凤目中满是戏谑:“不是恨我挡了你追寻偶像的步伐么?嗯,你的偶像就在里面。”      “啊?”苏俞狂晕,鬼才真把那秦然当什么偶像哎。      说话间院门“吱哑”开了,开门之人俊美的脸庞上笑意满满:“公子来了!”      迟歌含笑点头,牵着苏俞进到院中。      那人闭上院门,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迟歌与苏俞两手相牵之处,目露微讶之色:“公子,这位是?”      “唤她俞俞即可。”      苏俞目瞪口呆,“偶像”怎么会认识迟歌,而且还亲自出来迎他?      迟歌放开苏俞,与秦然并肩在前走着,低声问道:“情况可探清楚了?”      秦然点头:“此次递帖的共有一百二十八人,稍有些头脸的门派几乎都派了弟子参加,不过能称得上对手的并不超出十人。公子放心,我已派了四使前往挑战,想必他们已摸清了这些人的武功套路底数。”      迟歌笑了:“十人?小然何时这样谦虚起来?”      秦然清咳:“叫我秦然!”      苏俞磨磨蹭蹭地跟在两人身后,听见迟歌笑声不免撇了撇嘴,狠瞪了他一眼。      走至院子中央,迟歌忽然顿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苏俞正低头瞎走,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停不住脚步,猛地撞进青衣怀中。      苏俞大退一步,揉着鼻子,疼得眼泪汪汪,怒声道:“做什么跟鬼一样,要转身也不吱一声!鬼鬼祟祟的一点儿也不坦荡!”      迟歌气得发笑,忽然指着前方:“咦,那是什么?”      苏俞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转回头来茫然看向迟歌。      迟歌闲闲嗤笑:“你方才转身,倒是先吱一声哪。”      秦然抱胸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迟歌,心下只觉大奇,忍不住又去观察苏俞。      苏俞满脸通红,却半天找不出句话来还击。      迟歌不再理会她,招呼秦然:“我们进去谈。”      苏俞看着两人背影,眼珠子咕噜乱转,往前走两步退一步,不多会儿便落后了他们一大截。      方走到门口的迟歌又顿步转身,轻唤了声:“俞俞。”      立在阶上的那人长身玉立、青衫落拓、目朗眉修,苏俞下意识地张口应答:“嗯?”苏俞嘴一张开,便觉一个小小圆粒状物体飞进口中,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已顺喉滑下。苏俞左手使劲卡住喉咙,惊怒道:“你给我吃了……”话未说完,嘴里竟“咕咕”冒起泡来,再也发不出完整声响。      苏俞惊愣地盯着迟歌,紧闭双唇不让嘴里的泡泡冒出,指向迟歌的食指颤抖不止。      迟歌满脸笑意,扔给苏俞一粒小药丸:“解药。”      满嘴的泡泡实在难受,苏俞想不了太多,立即将药丸吞下,冲到一棵树下“呸呸”吐出几口,小跑回来:“迟歌,你给我吃的什么怪东西?!”      迟歌悠悠道:“我方才给你吃的,是千眉山庄独家秘制的‘泡泡糖’。容我提醒你一句,此糖一经吃下,每十日便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嘴里会吐泡不止,直至晕厥过去。你想想看,一个小姑娘家,满嘴吐泡晕厥在地,当真不太好看呢。”      苏俞气晕:“你!”      “还有,我方才给你吃的,可不是彻底的解药,只能制住这一次发作罢了。”看着苏俞青白交错的脸色,迟歌大笑:“是以,俞俞你要乖一点儿,好好呆在这院子里不要四下乱逛。等我与秦庄主谈完事务,自会留出时间让你与‘偶像’当面深谈。”说完不再看苏俞,携了秦然飘然进门而去。      迟歌一进门便收了笑意,径自在主位上坐下,一脸严肃:“秦然,朝廷择定的武林大会钦使,确定是他么?”      秦然微微点头,恭敬道:“千真万确。”      “好,那么届时我们依计行事。”      “是,公子。”秦然转头看向门外,语带询意:“公子,她……”      迟歌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正抓狂乱转的苏俞,凤目微眯:“她,怕是往后,我要一直带在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偶像”这类的词,完全是语言表现所需,亲们表太较真哦~ 在前面这几章里,人物会渐次登场,出现的人、说过的话,都是后文剧情推展所必需的,大家表嫌推进缓慢呀! 鬼迷心窍   迟歌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正抓狂乱转的苏俞,凤目微眯:“她,怕是往后,我要一直带在身边了。”      秦然心里一惊,疑惑更甚:“公子?”      “苏俞,你只待记住,她叫苏俞,别的不需知道。”      秦然心下微动,顺着迟歌的目光往外看去,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公子,有关苏芜姑娘……”      “传我令,前往探寻芜儿的各路人马,三日之内悉数招回。”迟歌收回目光,看着秦然,脸色微寒:“千眉山庄也该整治整治了,如这般自作聪明的行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秦然垂目:“是,公子。”      迟歌默了片刻,脸色缓和下来:“小然,如若要急着寻她回来,当日我便不会那样轻易放她离去。如今她心中对我误会深重,以她那性子……我纵是强留她在我身边,又有何用?”      秦然极少得见公子这样满面愁云的形容,有心想要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迟歌轻叹了口气:“小然,这几年,辛苦你了。”      秦然抬眼看着迟歌,微微摇了摇头:“公子,不需要说这个。”      迟歌站起身来,走至窗前,面对夜空:“往日我建千眉山庄,本是想要给兄弟们一处避世容身之所。如今却因我一己之私……这一初衷怕是不得保全了。小然,你若仍不想陷入这红尘浊世,武林大会后,我自会想办法助你脱身。”      秦然目色坚定:“公子,刀林棘丛、骨山血海,不离不弃,小然不会忘记当日誓言。”      迟歌大步走回秦然身边,手重重拍上秦然右肩:“好兄弟。”      秦然微偏过头去,避开迟歌目光:“那么属下告退,公子,你早些休息。”说罢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迟歌快走两步跟上:“小然,等一下。”      是夜月色皎皎,清风徐徐,小院内各色花树随风微动,空气中有暗香起伏。然而苏俞却没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只觉得满心惶惶不知作何抒解。      苏俞在院里胡乱转了十来圈,最终在院子一角的石凳上恹恹坐下,长长叹出口气来:“还要怎样?我不过是想过得简单一些罢了!”可是连这么点儿愿望都无法实现。苏俞一点儿也看不透迟歌。短短两次见面,一往情深的迟歌、伤重晕厥的迟歌、出手如电的迟歌、满眼戏谑的迟歌,苏俞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苏俞握拳轻捶桌面:“狐狸,就是只狡猾的狐狸!”这只狐狸把自己扣在身边,又作的是何打算?难道他当真相信了她是苏芜的妹妹?      想到此处,苏俞更觉头大,还是先想想眼前这一关怎样应对吧,等下他如果再追问她有关身世的事情,她一准儿不出三句话就要露馅。想起苍山上自己命悬一线的情形,苏俞忍不住抖了抖。      又一阵凉风徐徐吹来,苏俞只觉席上喝下的清酒此时皆化作酒气冲入了脑中,一时间竟错觉脑袋大了数圈,架在脖上有些摇摇欲坠起来。苏俞哀呼一声,扑倒在桌上,将头埋进臂间,不多会儿便迷迷登登起来。恍忽间她好似又站在了苍山平崖边,漫山野花间,萧君远牵着她的手,朗朗俊颜上浅笑盈盈:“愉愉,此生此世,我们就这样牵了手,一路走下去,可好?”      苏俞欢快展颜,方要应答,崖下忽然卷起一阵山风,漫天细沙随风而起。萧君远似还说了句什么,却被这山风搅得含混不清。苏俞心里莫名慌乱起来,隔着沙尘费力地辨认着萧君远的脸庞,却发现自己怎样也看他不清。      萧君远语带疑惑:“愉愉?”      狂风沙雾中,苏俞只觉这声呼唤竟是异样清晰,一把拉过萧君远的手,欣喜道:“君远……”      青衫下摆在清风中猎猎翻卷,迟歌单手负在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脸颊醉红、目色茫然的苏俞,一字一顿道:“苏俞。”      苏俞眨了眨眼睛。      “苏俞!”      苏俞被这一声轻喝吓得微微一颤,眼中霎时恢复水亮清明,“刷”地扔正被她死死拽在手里的那只修长大手:“谈……谈完了?”      迟歌脚下轻踮,颔首:“谈完了。现在,你可以去与你的偶像当面深谈了,他在屋里等你。”      苏俞立即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屋内走去。她并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来应付眼前的局面,只想着能逃得了一时算一时。      秦然满含笑意地看着一路低头进得门来的苏俞:“俞俞姑娘。”      苏俞愕然抬头,看清秦然面容后,冷哼一声,两手抱胸围着他转起圈来,边转边上下打量。      秦然被苏俞晃得头晕眼花,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扣住苏俞手腕:“你做什么?”方才迟歌说苏俞对他仰慕已久,想与他当面深谈,如今这小丫头作出这样一副情状又是什么意思?      苏俞一把甩开秦然扣在她腕间的右手,冷冷道:“秦-少-庄-主,我道是位怎样的少年英雄人物,原来不过尔尔!”      秦然气结:“什么意思?俞俞姑娘,秦某可有得罪过你?”      苏俞冷笑:“你们千眉山庄难道没有正经事情要做么?整日就知道弄些‘泡泡糖’之类的鬼怪东西来害人,可见你们也不是什么磊落之人!”      秦然一愣,旋即大笑:“俞俞姑娘,所谓‘泡泡糖’并非我千眉山庄的什么‘独家秘制’,那不过是番邦小孩们吃着玩的小零嘴儿罢了。去年公子带着苏芜姑娘外出游玩,苏芜姑娘觉得有趣,就买了些回来玩。想必公子他不过是要吓你一吓,你还当真了?”      苏俞心下一动,只觉得捡了个大惊喜,开心之下露出张大大笑脸:“真的?你不骗我?”      秦然含笑点头:“真的,我不骗你。”      苏俞十分高兴:“我说呢,我一看就知道秦大庄主绝非肖小之辈!不像那只古怪狐狸,我怎样也算救了他一命,他不知报答便也罢了,反把我扣在身边,不知打的些什么鬼主意!”      秦然听见前一句还觉哭笑不得,后几句却叫他心生疑惑:“你救他一命?”      “我……”苏俞顿了顿,手一挥:“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秦庄主,你给我讲讲上届武林大会上你大败各路英豪的情形,我听过的版本太多,如今反而糊里糊涂起来,这下能当面来问你,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然轻笑着摇头,却还是耐下心来回答她一个接一个的细碎提问。苏俞越聊越觉得这位秦少庄主性情温雅可亲,几番谈笑下来,口里称呼也不觉变成了“秦大哥”。      三更的更鼓声隐隐传来,秦然看着双眼已经发蒙却还在强自硬撑的苏俞,笑着站起身来:“俞俞,已经三更了。”不待苏俞开口,又道:“这间主屋乃是公子下榻之处。”      苏俞面上一红,知道自己拖延时间的小心思早被秦然看穿,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秦大哥,我……”      秦然轻叹了口气:“我虽不知你与公子之间究竟有些怎样瓜葛,但是俞俞,公子并非可怖之人,他的性子,时日一长你自然会了解。”      苏俞默然。      秦然走后,苏俞又在屋内兀自转了半晌,长呼出一口气,抬步出门。她站在门阶上举目四望,眼光定在院中一隅,迟歌正如苏俞先前那般,埋头俯趴在她之前坐过的那处石椅石桌上。      苏俞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道:“迟……公子?”      迟歌闻声抬头,眼中犹带着一丝茫然,看清眼前之人后,神情微敛,轻掸衣襟站起身来,清咳一声:“谈完了?”      “嗯。”      迟歌轻笑:“这下可满足了?”      时月已上中天,夜空中有隐隐曲音随风飘至:“……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苏俞轻退一步,怔怔看向迟歌。冷月清辉柔柔铺在那人莹玉般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戏谑的眉眼间此刻竟带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萧涩之意。      不过与自己一般,是一个为爱所伤之人罢了。      苏俞心中微荡,压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迟公子,那日所见所闻,我决不告诉旁人,这样的话,你……可以放我走么?”      迟歌笑意僵住,凤目一凛,上前一步逼近苏俞身前,抬手捏起苏俞尖俏下颔:“苏俞,芜儿的妹妹,我怎忍心任你一人在外流浪?”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苏俞忍着下颔处疼痛,紧紧咬牙,恨恨瞪着那双凛冽凤目,暗骂自己方才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对此人生出一丝希冀。      迟歌移开目光,冷哼一声,手猛地一撤,背转至身后,大步往屋内走去,头也不回道:“西厢客房是你的住处,不要试图逃走。记住了,这种话我只说一遍。”      苏俞呆看着迟歌背影,死死咬住下唇,一双清丽大眼中隐有水波盈盈流转。    作者有话要说:困晕,钻被窝去了,谢谢留言的亲们! 借事逃遁   苏俞在院中呆立了半晌,方慢慢移动脚步,走进西厢客房。不愧是清月楼,客房布置得清爽雅致。她胡乱洗漱了一番,走至床前,和衣仰倒。      苏俞两手交握压在头下,眼睛盯着屋顶,细细回想着今日与迟歌见面以来的所有情形。她怀疑自己作茧自缚了。迟歌显然是以“苏芜之妹”为名将她扣在身边。如果她不否认,很好,从此她就得乖乖地跟在他身边。如果她向他坦白,那么迟歌决不会留她性命。      秦然还说什么公子不是可怖之人,哼……想到秦然,苏俞心里一喜。泡泡糖并不是毒药,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深秋的清晨,卯时才至,天色便已大亮,天高云淡的令人心情好不爽朗。苏俞站在门前,左右看了看,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往院门口走去。      苏俞指尖刚碰到门页,背后清朗声音响起:“俞俞。”      哼,果然监视着她。苏俞转过身来,扬起张笑脸:“迟公子早啊。”      迟歌冷不防正对上苏俞绚烂笑颜,脸色微愣之后笑意散开:“如今怎不唤我姐夫了?”      苏俞哈哈大笑:“姐夫自是要唤的,不过还是等我姐姐过门之后再说吧。迟公子,先不与你聊了,现下我要去办件正经事。”      “正经事?什么正经事?”      “迟公子,沾你的光能住在此处夺个地利,我可要趁早去领张铁券。”      为确保武林大会安全稳妥进行,每届大会都对观众人数作出了严格限制。盟主会亲自分配各地人数指标,并在各区指定一处铁券分派点,想前往观看武林大会的人需事先在派券点登记领券。而金华城连周边四城所设的派券点便是这清月楼。      苏俞摆了摆手:“我去了。”她刚转过身去,忽觉一阵劲风“刷”地追至脑后。苏俞心中一紧,脚下微移侧开身去,身躯一个急转,不待身形站稳,右手已如疾电般地伸出。      苏俞双眉紧蹙,看了眼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的小小铁片,冷冷看向迟歌:“迟公子,一大清早的,我可承受不起这等惊喜。”      迟歌负手而立,脸上一派温朗颜色,心中却是不住冷笑。一个孤身女子,雷电交加之夜有胆独行于深山野林之间,生死关头尚有余智编出救命谎言。识得草药、轻功绝佳,武艺不算厉害,应变度却是惊人。苏俞啊苏俞,往后这一路同行,怕是有些趣味了呢。      迟歌眼中笑意更浓,一双凤目当中星芒点点:“俞俞,仔细看看你手中之物。”      苏俞神色微疑,将铁片捏至眼前,只见上面刻着六个篆体小字:“武林大会进持”,右下角是清月楼的印花。苏俞眼中霎起光芒:“呀,武林大会入场铁券!”      迟歌含笑颔首。      苏俞将铁券塞进袖中,两手一拍,返身往院内走去:“住雅院、做上宾,不用排队铁券自动到手。嘿嘿,迟公子,早知跟着你会有这多好处,当日在苍山上我便巴住不放了!”      迟歌笑道:“俞俞能作如此之想,姐夫我甚感欣慰。”      苏俞边走边嘻笑出声,经过迟歌身旁时忽然脚下一崴,人收不住势地往一边倒去。迟歌猛一探手,捞住苏俞腰肢。苏俞身形未稳,却完全不管脚下,头猛然一个偏抬,正对上迟歌凤目。迟歌未料想苏俞此时会去看他,一时收不去眼中厌恶、不耐之色,错目间看见苏俞眼中狡黠目光,他反倒愣住了。      苏俞心中暗笑,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此刻她越发坚信,迟歌将她扣留身边必有深意。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地方?      迟歌轻笑,手下微一发力,苏俞借势站起,刚要说声“谢”,却听得院门被人“呯呯”扣响。      “站稳了,俞俞。”迟歌撤回揽在苏俞腰间的手,走上前去打开院门。院门外站着数十人,为首的正是先前亲迎秦然的清月楼老板。迟歌笑着打招呼:“林老板。”      林老板满脸堆笑:“迟公子,清晨打扰实在冒昧,然林某昨日不慎闯下大祸,不得不请各位前往前园少聚。”      迟歌凤目微眯,转而一笑:“林老板客气,在下这便前往。”      “多谢迟公子,”林老板转头吩咐一名小厮:“还不快为迟公子带路!”又冲迟歌抱拳微揖,转身匆匆往另处小院而去。      迟歌走开两步,顿步转身,对苏俞道:“没听见么?是请各位前往前园少聚,还不快走。”      等到了前园一看,苏俞心里一惊,园中竟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小厮领着迟歌与苏俞在靠前的一桌边坐下。      苏俞转头四顾,乍然对上隔坐在两桌外的秦然向这边看来的视线。苏俞眼中一喜,刚要出声打招呼,却见秦然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了开去。苏俞心中不解,转头去看迟歌,迟歌淡淡收回看向秦然的目光,两人神形倒是如出一辙。      见面装不识,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等到人都聚齐,林老板站起身来道出事情原委,这清月楼当真是闯下大祸了。      林老板语气沉重:“众所周知,清月楼是盟主亲指的武林大会观席铁券分派点。各位,我们每日在派券之后,照例要核点铁券数量,此次事端便起在这里。参照登记人数与剩余铁券数量,我们发现,有三十枚铁券不翼而飞。”      林老板话音一落,席下顿时议声四起。三十枚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落入居心不良之人手中,武林大会之上必起事端。      林老板抬手往下一压,提高声音:“诸位请稍静。今日林某闯下如此祸端,实有愧于盟主重托。三十张铁券不找回,这清月楼便也无颜再存于世上。如今林某实在无法可想,才不得不将昨日来过清月楼的各位都请回楼中,还请诸位见谅,今日酒水全部免单。”      苏俞乍舌,一夜之间能把昨日来过此处的人悉数招回,清月楼好大的能耐!再者,这林老板话说得客气,言下之意却摆明是说,你们谁拿了铁券便快快交出,否则我们今天就耗在这里了。      几桌主席上的人都抿茶不语,散座上却是嘈杂声一片。      一人站起身来,提议封锁园门,搜身搜园。那人话毕立即遭人辨驳,有人嗤道,傻子才会偷了铁券还放在身上或是留在这园中。有些不耐枯坐的人又嚷起来,不搜寻一番,难道大家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苏俞悄悄转头看向迟歌,只见迟歌一脸云淡风轻,正懒懒靠坐在椅上,右手手指轮流轻扣着桌面,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      苏俞看着这满园密密麻麻的人,心里一动。她抿了口茶,悠然站起身来:“林老板,我倒有一个主意,只不知是否可行。”      林老板此番正焦急如焚,一听这话简直像找到根救命稻草,急问道:“这位姑娘有何良策,请讲!”      苏俞装模作样:“请问林老板,清月楼所派出铁券是否有特定标记?”      林老板点头:“铁券右下角刻有清月楼的印花。”      苏俞“噗”地笑了:“那林老板还担心些什么?您只需重新打制一批铁券,然后发布通告,宣布旧券作废,请现有持券人以旧券前来清月楼换取新券,你们不是有名册登记么,按照名册上的名单一一换券,事情不就解决了?”      林老板眼睛一亮:“妙极妙极!多谢这位姑娘良策!”      苏俞摆摆手,满脸笑意:“不谢不谢,林老板也是过于心急……”      苏俞话未说完,一边坐着的迟歌猛地站起身来:“林老板,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便回去了。”转身对苏俞道:“俞俞,我们回去。”      “好。”苏俞爽快应声,眼睛往散座处略略扫过,忽然侧过头去,对着正垂目悠然抿茶的秦然大声道:“呀,秦少庄主!”      此时园内众人的注意力本就都放在苏俞身上,听她这样一喊,都转过头去看向秦然。散座间的许多人昨日守在清月楼内,本就是想着要一睹秦少庄主风采,此时得知秦然竟就在此处,一下子呼啦啦都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往前拥去,场面瞬时失去控制。      迟歌脸色铁青,冷冷看向苏俞:“苏俞,你搞什么鬼?”      苏俞心里窃笑,脸上却露出紧张神色:“哎呀,我是不是闯祸了?不行,我得去把秦大哥给解救出来!”说话间人已如泥鳅般钻入人群深处。      迟歌早已反应过来,脚下一个腾挪,方移开两步却又生生刹住,身侧双拳紧握,冷箭般的目光嗖嗖射向苏俞。苏俞站在挤挤攘攘的人群当中,冲着迟歌眨眼一笑,身躯微矮,顷刻没入人群当中。      苏俞猫着腰在人群中七弯八绕,没几下便钻到外侧,就地一滚,蹿进一处小院。苏俞缩在院角左右环顾,眼睛一亮,贴墙走了几步,身形腾空旋转,眨眼便坐进了一棵大冠榕树的枝桠间。    作者有话要说:汗。 狂汗。。 非常汗。。。 自回魔掌   苏俞两手扒住枝桠探头外望,很快便找到了那抹青衫的身影。迟歌停在原地呆立片刻,缓缓转身,一步步朝着住处小院走去。      苏俞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斜靠在枝干上,眼睛却是一刻不离地锁在迟歌身上。眼见着迟歌推门进院,径直走进屋中,苏俞简直忍不住要放声大笑。迟歌呀迟歌,你纵是狡猾,本姑娘却也不是吃素的,此处一别,但愿从此你我各走各道,永不再见!      苏俞强制压住笑意,正准备飞身下树,却听得院门“吱哑”一声轻响。苏俞心下微惊,急忙隐回枝间。      院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男一女进到院内。走在左侧的男子一身皓白暗纹绵衣,身形颀长挺拔,俊朗的脸庞上盈满笑意。走在他身侧的女子身着粉蓝百褶纱裙,身形玲珑窈窕,两人站在一处甚是赏心悦目。      苏俞抚额长叹,心中哀号连连,她怎么能衰到如此地步?满园的小院,她偏偏躲进了秦然的住处!      院中两人犹在边走边谈,女子话语中满是帐然:“秦然哥哥,你真的不同我一起走么?”      秦然笑道:“在下实在还有事在身,沈小姐请先行一步。”      女子咬了咬唇:“也只能如此了,我再不回去,爹爹必要罚我。”女子仰起头,冲着秦然嫣然一笑:“那么秦然哥哥,咱们锦城再见,到时我一定为你加油助威。”      “好。”秦然温和浅笑。      苏俞心中“啧啧”暗叹,秦然何时竟招惹上了如此美貌女子?方才那女子一仰头,连身为女子的苏俞都觉得眼前一花,只觉满院阳光尽数集在了那张俏丽小脸之上,真是说不出来的明媚动人。      女子站住脚步:“秦然哥哥,那我就不进去了,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秦然颔首:“也好,我送你。”说着右臂轻抬,虚拢着女子往门口走去。走至院门边时,那女子突然顿步转身,猛地扑进秦然怀中,音带哽咽:“秦然哥哥!”      苏俞浑身一抖,差点没掉下树去。      秦然微愣,在女子背上轻拍两下,将她轻轻推离,笑道:“傻丫头,不过几日便又能见面了,不哭了,听话。”      女子抬手拭去眼角清泪,两眼泛红,点了点头,疾步转身,拉开院门,小跑开去。      秦然目色复杂地盯着女子背影,半晌后轻叹出口气,后退一步合闭院门,转身折回院中。      秦然走至院中央便停住了脚步,背对苏俞藏身之处而站,声音静然无波:“出来吧!”      苏俞大惊失色,她藏得如此隐秘,竟还是这样快就被发现了?高手果然就是高手,她认命地闭了闭眼,两手撑住树干,已经做好了往下跃的准备。      正在此时,一道青影闪过,院中仿佛凭空冒出一人。迟歌负手而立,满眼赞许之意:“小然如今显是功力大长,我方才特意提气屏息,竟还是被你察觉。”      秦然愣了:“公子?”      迟歌笑道:“我本想走前来知会你一声,不想竟碰上如此浓情画面。那沈小姐美貌如斯,小然你当真艳福不浅。”      “唉,公子莫再打趣我了。”秦然转移话题:“公子你现在就出发?怎不见俞俞姑娘?”      “晨间她在前园唤你一声之后便不知了去向。”      秦然脸色微讶:“不知去向?她……”      迟歌抬手止住:“别问我,我也不知她如今究竟去了何处。”迟歌叹气:“这个调皮丫头,她的去向先且不提,如今我担心的却是她那条小命能否得保。”      “此话怎讲?”      迟歌道:“这清月楼林老板,凭着一间小小酒楼,却能在江湖之中稳占一席之地,应承历届武林大会派券统点事宜。如此人物,你认为区区三十张铁券丢失对他而言会是什么大问题么?”      秦然摇头:“是以我今日也甚是奇怪,他何必作出如此之大的动作。”      迟歌点头:“隐在幕后的那人,他既能从这清月楼中窃去三十枚铁券,想必手段十分不凡。这样的人想申领三十枚铁券怕也并非什么难事,那么小然,你说他又何必要用偷的呢?”      秦然想了想:“怕是他心有不小图谋,不欲令人得知他想前往参看武林大会之事。”      “不错。林老板必也意识到此人背景绝不简单,铁券失窃,他既想向盟主有个交待,又不欲与此人发生正面冲突,因此才有了今日这样一出。你想想看,大庭广众之下,俞俞这么一献计,清月楼便可顺利转移视线,背后那人心中纵有恨意,怕是多半也已转嫁到了俞俞身上。”      秦然声音一紧:“如此说来,俞俞现在岂不十分危险?”      迟歌一脸沉重:“所以我才忧她小命不保。”      苏俞再次差点掉下树去,一张小脸骇得雪白。她万未想到江湖竟如此复杂,现今她连江湖究竟是圆是扁都还未能弄个明白,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跳进了别人设下的圈套当中。先前因设计引发骚乱、顺利逃脱迟歌魔掌而生出的一丝得意早已荡然无存,苏俞心中叫苦不迭。      迟歌摇头叹气:“若她乖乖跟在我身边,我倒也能护她小命周全,偏偏这丫头现下又不知所踪。再加之我时间紧急,实不能停在此地等她,唉,如今只能任她自求多福了。小然,我走了,你我锦城再会。”      秦然欲言又止,想要说句什么,却见迟歌凤目微敛,他不由咽下嘴边话语,最终拱手道:“公子慢走。”      迟歌淡淡点了点头,转身往院门口走去。就在他走至院门边时,一把清脆声音自门侧榕树的茂密枝叶间乍然响起:“姐夫!”      迟歌顿住脚步,头略微上仰,看着正如猴子般沿着树干蹭蹭而下的那道浅绿身影,忍不住失笑出声:“俞俞?”      苏俞正爬了一半,忽觉脚腕处一下酸麻,顿时失了大半支身之力,惊呼一声,仰面摔下。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苏俞颤巍巍睁开眼晴,正对上一双含笑凤目,笑意朗朗的俊美脸庞正悬在她的头顶上方。      揽在苏俞腰间的手臂坚稳有力,若有若无的清爽气息萦萦绕过她的鼻间。苏俞此时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小脸“刷”地涨得通红,腰间猛一发力,从迟歌怀中跳落:“迟……迟公子。”      迟歌转头看了眼那棵榕树,眼中笑意点点:“俞俞,我寻了你大半日,你怎躲在小然院中树上?”      苏俞结结巴巴:“我……我就是看见秦大哥跟个美貌女子走在一处,心下好奇……才跟至此地!”      “这样啊。俞俞,现下我正要离开此地,你可要随我同行?”      “那当然!你可是我未来姐夫,我自然要跟在你身边的!”      迟歌大笑:“很好,那么我们走吧。”说罢衣襟轻撂,迈过门槛,径自往前走去。      苏俞恨恨瞪着迟歌背影,在空中虚挥两下拳头,无声骂道:“臭狐狸!”骂完微觉解恨,正待迈步,听见身后院中响起“扑”的一声轻笑。      苏俞这才想起院中还有一人,急忙回过头去,苦着脸道:“秦大哥,我可不是要故意偷看你们的……哎……迟公子等我!”苏俞拔足狂追,手在身后不住摆动:“下次再跟你解释,秦大哥再见!”      秦然含笑颔首:“再见,俞俞。”      待那一青一绿两个身影渐渐淡出视线,秦然垂目看向榕树下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枚小小铜币,俊目中有笑意闪过,转而又露出沉思之色。      清月楼外早有一辆马车候在门口。苏俞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跟着迟歌钻进了马车车厢。      迟歌上车后便斜斜倚坐在榻上,手握一卷书册,不时翻动一页。      苏俞在软榻靠近厢门的一侧坐下,盯着迟歌看了半晌。迟歌头也未抬,嘴角笑意却渐渐弯大。      苏俞忽然抬起右手,食指指向迟歌:“不对!不对!”      迟歌“扑哧”笑出声来:“俞俞,什么不对?”      苏俞大叫道:“你早就知道我藏在那棵树上对不对?”      迟歌放下书册,满脸玩味之色:“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在院中,我从树上掉进……你……你怀中,你脸上一点诧异之色都没有!”      迟歌朗声大笑,身子往前微探,伸手轻轻圈握住苏俞悬在空中的右手:“傻丫头,你倒还未笨到家。”      又被耍了!苏俞气极,猛地抽回右手,狂拍车壁,探出头去大声道:“停车!”      车夫不知发生何事,口中长叱一声,拉缰勒马。      苏俞两手撑住车厢门侧,毫不犹豫就要往下跳去。然而她的脚还没来得及伸出去,一道白光“蹭”地从她耳旁飞过,似有一个小物件刷过她的耳廓,疾电般地飞进身后车厢。      苏俞诧异转头,却见迟歌正慢悠悠展开手中一张纸条,凤目低垂,眸随字动。苏俞满眼疑惑地盯着迟歌,想问是什么东西,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边迟歌已经看完手中纸条,指间微一搓动,纸条立即化为粉尘。苏俞心中微惊,好强的内力!      迟歌拍了拍手,将两手交握在脑后,身躯微微后仰,靠上车厢后壁,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看向苏俞,红唇轻启,闲闲道:“想知道究竟是谁窃了那三十枚铁券么?”      事关自身性命,苏俞不敢赌气:“谁?”      迟歌目光落在榻上,冲着苏俞微侧了侧头。      苏俞咬了咬唇,冷哼一声坐回原处。      迟歌笑了笑,冲着帘外车夫道:“走。”      马车又晃荡着往前移动,迟歌看着苏俞脸上愤懑神色,忽觉心情大好,答案给得非常爽快:“镇国将军左青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翻阅旧文,一下子想起了好多往日读者。 真是思念亲爱的们呀! 星星点灯   苏俞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肩膀,脸色苍白地看着迟歌:“那……我真是闯大祸了。”      迟歌静静看向苏俞。那双时常咕噜乱转的清灵大眼现在变得有些灰暗,总是略微上翘的嘴角此刻抿得死紧。      迟歌嗤笑一声:“不经吓的小丫头!”      苏俞并没有如惯常那样反唇相讥,她淡淡看了迟歌一眼,头往后靠上厢壁,闭目不语。片刻后,苏俞忽觉气氛不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这一睁冷不防正正对上一双紧逼在她眼前的墨黑瞳眸。苏俞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迟歌两手撑在苏俞身侧,墨瞳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俞:“俞俞,你放心,是死是活,我却不会任你听天由命。”      苏俞脑中微转,立即反应过来迟歌说的什么,脸上泛起薄红。她那日为他解衣敷药治伤之时,这厮怕根本就一直都是清醒着的。苏俞别开视线,讪讪道:“不管怎样,苍山之上,我好歹……好歹也算救了你性命!”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整日这样戏弄我?      “不错不错。你既是芜儿之妹,兼又救过我的性命,如此一来,我更应将你带在身边周护妥当才是。”迟歌大笑着坐回原处:“是以往后不要到处乱跑,俞俞,你要知道,找人也是件费神事儿。”      他不如直接说她跑了也会被他抓回来!苏俞恨恨瞪了迟歌一眼,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厢壁。      迟歌满意地笑了笑,这丫头脸泛薄红的样子可比方才惨白如鬼的模样儿要顺眼多了。      吓到苏俞的当然不是什么镇国大将军。   不过就让迟歌以为吓到她的是镇国大将军好了。   这样可以避免再在他手中落下一个供他玩笑的话柄。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苏俞心中黄莲翻滚,君远,我逃得这样远,还是躲不开这一切的牵牵绊绊么?      *      苏俞觉得自己快要被马车颠散架了,猛地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迟歌来不及转移目光,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呛在了喉间,“咳咳”低咳了两声。      苏俞对迟歌罕露的尴尬神色恍若未觉,苦着脸道:“迟姐夫,这马车要走到什么时候?”      迟歌闷笑:“姐夫,迟公子,现在变成迟姐夫了?”      “叫你迟大爷都可以。咱们是不是应该下车,找个地方休息下?”      迟歌掀开小帘往外看了看:“稍安,马上便到了。”      苏俞撇嘴:“马上,你已经说了几次马上了?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望山跑马累死马?”      正说话间,帘外马夫叱马勒缰,冲帘内道:“公子,到了。”      苏俞愣了,呃……这回可还真是马上。      迟歌笑了笑,一脸“我没骗你吧”的神色,一个轻纵跃下马车,向车内伸出右手。苏俞看也没看一眼,扶着门框径自跃下,心里不住腹诽,一个大男人手长这样漂亮做什么?      锦城虽则远离京都,却也是一派繁华景象。苏俞眼珠乱转,目光锁定路边一处茶摊:“咱们先去那儿喝口茶?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迟歌想了想:“也好,俞俞,你先在此处等着,我有些事情要办,两三盏茶过后回来接你。”      苏俞巴不得这样,忙不迭点头:“好!”      茶摊设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下,茂密的枝叶挡去了阳光的灼热,只滤下些斑驳光影来。一杯清茶下喉后,苏俞舒服地闭目靠坐在椅上,哼起了幼时娘亲教给她的小曲儿:“夜茫茫哎小路儿稀,星星是天上的眼睛,阿哥你若定要往前去,我变作星星照亮你,夜茫茫哎小路儿稀,星星是天上的眼睛……”      “啪”!苏俞面前的茶桌上被人狠狠甩下一鞭,茶蛊噼哩啪啦碎了一地。      苏俞吓得一个激灵,“噌”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手执银鞭,正横眉怒目地瞪着她:“你,给我起来!”      苏俞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那女子道:“竟敢讽刺本姑娘,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讽刺你?我什么时候讽刺你了?”苏俞站起身来,毫不示弱地盯着女子:“我哪里讽刺……啊哈哈……嗬嗬……哈哈哈哈……”苏俞忽然顿住话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你!”      苏俞缓过气来:“这位姑娘,虽说你长得像……哈哈……有那么一点儿像猩猩……但这并不影响你的美貌可爱……”      女子气得满面通红,手腕一抖,银鞭急追苏俞而来。苏俞脸色微变,弹跳起身,往后错开一步,反手一扣,将银鞭拽进手中:“姑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方才唱那曲儿之时,分明一直闭目养神,连你过来都未曾察觉,怎谈得上讽刺不讽刺?”      就这么一会儿,几名喝茶行路之人便围了过来,等着看热闹。女子脸上青红交错:“我不管!今日我非得教训教训你这小蹄子不可!”说罢手下狠一发力,银鞭“哧溜”从苏俞手中滑开,鞭尖直指苏俞面门而来。      苏俞怒了,身躯急侧,躲过一鞭,右手迅疾扣住女子右手:“你究竟讲不讲理?我都解释半天了!”      女子也不答话,右手一松,左手接住鞭子,不由分说手腕又要扬起。此时身后一声清脆声音响起:“星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女子闻言微愣,转回头去:“小姐!”      苏俞喷笑出声,星儿,看这名字起得多么贴切,眼睛顺势往那“小姐”看去,苏俞心下暗叹,轻纱柳裙,芙蓉粉面,倒是美女一枚!      持鞭女子狠瞪苏俞一眼,转头道:“小姐,这小蹄子竟敢讽刺于我,我正要教训她一番!”      “教训?”那“小姐”樱唇一抿,满脸不耐之色:“要教训就快些,小姐我可没时间等你。嗯?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竟被一山野丫头给捉了手腕,看我的!”说罢袖间一抖,手上刹那间多出条灿灿金鞭,二话不说便往苏俞的方向甩来。      苏俞大惊,下意识地放开手下女子,忙着闪避金鞭。不料那丫环也是个机灵的,一得了自由便毫不犹豫再度挥起银鞭,一时间苏俞只觉得眼前金银乱晃。苏俞左躲右闪,发现小丫环手下功力似是比那小姐更足一些,便将大半心神分在了银鞭这里。几次躲闪之后,苏俞心下有些不耐,趁着金鞭被她格挡回去的当儿,手下抓紧银鞭狠狠一拽,女子足下立即不稳,一个趔趄便往地上扑去。苏俞抿嘴轻笑,转回身来,正想与那小姐理论一番,却见那人诡异一笑,手腕挽出个花式,金鞭以迅雷之势直冲苏俞脸上而来。      苏俞心下微惊,原来此女还留着一招必杀技。看这金鞭态势,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是怎样也躲不过去了。苏俞心里暗暗叫苦,绝望闭眼,静待疼痛到来。      然而金鞭并未追至,反有一把熟悉声音响起:“姑娘且慢!”      苏俞猛地睁开眼睛,目露惊喜之色:“公子!”      迟歌冲着苏俞微微点头,俯头对被她扣住手腕的女子道:“这位姑娘,俞俞又惹什么祸了?”      方才的开心劲儿不翼而飞,苏俞气结,什么叫她又惹祸了?      那小姐冷不防被人制住,正竖了柳眉瞪过去,却见捉住自己手腕的是一位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一双凤目中蕴着点点笑意,专注看向自己。小姐脸一红,甩开迟歌手腕,金鞭指向苏俞:“你家丫头讽刺我家丫头,我不过要给她个小小教训罢了!本小姐现有急事在身,让我抽上一鞭,我便饶她小命,怎样?”      迟歌凤眸微垂,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女子腰间环佩扫过,又转头看向苏俞。苏俞抬手止住:“鬼才讽刺她家丫头,我不过唱了首星星之歌,就莫名其妙惹来这一对!”      迟歌闻言微愣,看了眼刚从地上爬起的丫环,墨瞳中有笑意闪过,转回头对那小姐道:“小姐怎样称呼?”      那丫环冷哼一声:“我家蓉小姐的芳名也是你能随便问的么?”      苏俞望天,她觉得此丫应该改名叫“猪儿”。      迟歌低笑:“蓉小姐,那首星星之歌,俞俞一日当中倒有半日挂在嘴边,这里面怕是有些误会。不如在下替她向小姐道歉,你看怎样?”      苏俞再次望天,她什么时候将那首星星之歌挂在嘴边了?      迟歌一直凝目盯向自己,蓉小姐的脸越来越红,金鞭一抖,收入袖中:“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星儿,我们走!”      星儿恨恨瞪了苏俞一眼,急急跟上小姐的步伐。      迟歌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背影,忽然出声道:“蓉小姐。”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蓉小姐迅速止步转身,杏眼中有亮光闪过:“嗯?”      迟歌笑道:“方才小姐说有急事在身,既是我家俞俞耽误了小姐路程,不若在下送小姐一程?”      蓉小姐略显犹豫,那星儿拉了拉她的手:“小姐,他们还……”      蓉小姐将星儿往后一拽:“公子好意蓉儿心领,”苏俞正松了口气,那蓉小姐接着道:“如此蓉儿恭敬不如从命。”      苏俞第三次望天。      迟歌含笑颔首,冲着路边道:“林是,招呼二位上车。”      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小厮从马车车驾上轻巧跳下,两步上前:“二位姑娘请。”虚扶着二位上了马车。      苏俞在一旁冷眼看着,车夫都换人了,这迟歌搞什么鬼。      迟歌往前走了两步,脚步顿住,转身走回苏俞身边:“俞俞,走。”      苏俞瞟了迟歌一眼,凉凉道:“公子您请上吧,我在后面跟着,否则这马车怕是坐不下了。”      迟歌笑着叹气:“跟我上车,听话。”说着顺手牵起苏俞右手。苏俞立刻皱眉:“哎哟!”      迟歌微愣,捉起苏俞的手举至眼前,只见白嫩的掌心中赫然印着道道刺目血痕。迟歌双眉微皱:“怎么回事?”      苏俞一把甩开迟歌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哼,问你那两位金鞭银鞭美女去!”      迟歌笑着摇头,上前两步拉过苏俞的手,将一块洁白绢帕放进苏俞掌心,轻轻圈握起她的手掌:“先握着,晚上安顿下来,我便为你上药。”      “哼!”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哦呵呵呵~ 请大家准备好小鞭子,奋力抽打某草。 武威山庄   “成蓉,我叫成蓉。这是我的侍女星儿。”成蓉收了刁蛮模样,倒也落落大方。星儿立即微微敛身行礼:“见过公子。”      迟歌含笑颔首:“在下迟歌。”又转头看了眼一直目视窗外的苏俞:“俞俞……”      苏俞回过头来,扬起张大大笑脸:“我叫苏俞。”      迟歌目光微顿,苏俞又笑吟吟地加上一句:“是迟公子的小姨子哦。”      “啊?”成蓉一双扑扑大眼睁得圆圆的:“小姨子?”成蓉似欲言又止,星儿眨了眨眼睛:“莫非迟公子已经……婚配?”      迟歌好笑地摇了摇头:“未曾,俞俞淘气。”      成蓉有点摸不到头脑,眼睛在迟歌与苏俞之间转来转去,苏俞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原来如此。”成蓉笑道:“所谓相逢是缘,迟大哥,俞俞,往后你们就叫我蓉儿好了!”      苏俞侧头看了迟歌一眼,那厮正笑意盈盈地看向成蓉。苏俞心里一动,这蓉小姐的出现未必不是件好事呢?苏俞抿嘴一乐,点了点头:“好的,蓉儿。”      迟歌再次看了苏俞一眼,不知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转头笑道:“蓉儿,看你们并不像本地人士,此番来锦城,莫不也是奔着武林大会而来?”      成蓉点头:“迟大哥好眼力。我们是盛阳人,也确是奔着武威山庄的武林大会而来,迟大哥你们呢?”      迟歌道:“看来我们所为相同。蓉儿下榻哪家客栈?我们这便送你过去。”      成蓉摇头:“不用住客栈,我们就住在武威山庄。对了,迟大哥住哪里?”      “此番正要去找间客栈。”      “找间客栈?”星儿□话来:“迟公子你有所不知,武林大会不日便要召开,早在数月前,这锦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就已经预订一空了。”      “这样?”      成蓉点头:“星儿说得不错。早几日我嫌武威山庄沉闷,曾想要住到城里来玩上几天,不想满城客栈全都爆满,根本订不到房间。”      迟歌看了苏俞一眼,苏俞眨巴眨巴眼睛:“这么说,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成蓉两手一拍:“迟大哥,不如你们跟我们住在武威山庄好了!”      迟歌摇头:“能得武威山庄庄主亲自招待的,莫不是名门贵派,在下怎有此等荣幸?”      “咳,迟大哥,不用管什么庄主不庄主的。我告诉你,我与星儿住的那处小院,一左一右开了两进,院子又大又空,白日住着空荡无聊,夜间又觉有些阴渗骇人,迟大哥与俞俞若能搬进来住,凭添几分热闹不说,夜间我们也没那样害怕了。”      不待迟歌答话,苏俞已双目闪闪,抢先道:“好好好,能住进武威山庄,亲临武林大会现场,可是再好不过了。蓉儿,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成蓉开心点头:“你答应了?太好了!”      迟歌看着雀跃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帘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人在挥鞭开路,一路呼喝着“让”字,紧接着就有一记响鞭甩在苏俞他们乘坐的马车车壁上。林是长叱一声,掌着车驾急急往旁边让去,急转之下车厢剧烈颠簸,两手放在膝上的成蓉没有着力之处,整个人猛地往车门的方向跌去。她身边的星儿正要出手拉她,坐在对面的迟歌身形一闪,早已将成蓉环在了臂间。      迟歌冲着帘外低喝:“怎么回事?”      林是恭敬道:“公子,像是一列官卫冲了过去,我一时反应不及……”      “小姐,你没事吧?”星儿一脸坠坠,迟歌也探询地俯头看向成蓉。      成蓉回过神来,本是发白的脸色迅速泛红,就势扶着迟歌的胳膊坐起身来:“没……我没事。”      苏俞一双眼睛咕噜噜看着依在一起的迟歌和成蓉,忽然转头探出小窗外,对着大街“咕咕”低笑起来,笑声又压抑又邪恶。      “蓉儿小心坐好。”迟歌放开成蓉,坐回原处,一把将苏俞捞了回来:“坐回来,小心脑袋被挂掉。”      苏俞扒拉开迟歌的手,又探出头去:“咦,又一队人马飞过来了!”      星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掀开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来:“小姐,未时好像已经过了!”      成蓉脸色一变:“过了?!惨了,……哥哥说了,出门在外一切要听他指挥,这回超了时,下次他该不准我们出来了!迟公子,我们还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了!”      迟歌立即吩咐林是停车:“蓉儿要去哪里?我送你。”      成蓉急急摆手,边往下跳边道:“不用不用,我们与人约好在这附近碰面。对了,”成蓉摘下腰间一块环佩,扔给迟歌:“迟公子,到了武威山庄,你将这个出示给他们看,就说你们是成蓉的客人,他们自会领你去我住的小院,那小院名为浅青苑。迟公子,俞俞,咱们到时再见!一定要来啊!”话音未落,人已远远走开。      迟歌垂目看向手中环佩,轻掂两下收入袖中,并没有给苏俞看的意思。      “这就走了?”苏俞愕然,再度将头探出窗外,目光追向成蓉与星儿的背影。成蓉与星儿正快步往街口走去,视线顺势往前,便可看到街口一棵大树下,有一挺拔男子负手静立,一身蓝衫下摆随风轻扬。成蓉与星儿急步绕至男子身前,成蓉仰着张小脸像是在解释什么,男子静听片刻,微微点头,三人便一道上了路边一驾马车。      “俞俞,你在看什么?”迟歌忽然出声。      苏俞像是被迟歌吓到了,猛地放下车帘,转身端坐。      迟歌皱眉:“俞俞,怎的了?脸怎这样白?”      苏俞目光躲闪:“没,没什么……被风吹的吧。”苏俞安慰自己,不过一个背影罢了,她必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      苏俞站在武威山庄庄门前,仰头惊叹:“武威山庄,果然威武啊!”      迟歌道:“往届武林大会,你从未来过?”      苏俞摇头:“没来过,往日我哪得这种自由?”苏俞忽然闭了嘴。如今她有了自由,却失去了一切。      迟歌目色复杂地看着苏俞,轻叹口气,牵起她的手:“走,我们进去。”      迟歌并没有出示那块环佩,只说他二人是成蓉的客人,又报出了浅青苑的院名。门卫态度立即变得恭谨,唤了名小厮将迟歌与苏俞领了进去。      武威山庄占地极广,建得倒如个小城一般,一路花木园林、青砖小院交错相映,景致十分好看。苏俞连连惊叹,两眼忙碌不堪。      走至半途,前面有一小队人迎面走来,苏俞眼晴一亮,当先的那个可不正是秦然?她正想张口,却觉迟歌牵住她手的手微微收紧。苏俞联想起之前种种情状,立即反应过来,将那声“秦大哥”压回喉间。      果然,秦然的目光只在迟歌与苏俞脸上微微顿了一顿,便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大步而过。      苏俞转头看向迟歌,迟歌看了眼前方带路的小厮,轻声道:“回去再说,嗯?”      小厮领着他们进了一处雅致小院,小院中间是处小花园,与那成蓉所说一致,花园左右各开一进厢房小院。小厮将两人领至一小亭内,恭敬道:“请二位先在此处稍坐,成小姐应该快回来了,稍候小的会奉上茶水。”      迟歌点头:“多谢。”      小厮走后,苏俞在这院内转了一圈,心里不住暗叹,这成蓉究竟是何来头,不过两人而已,竟能住上如此豪华小院。苏俞回步转身,被不知何时闪到她身后的迟歌吓了一跳:“你怎么跟个鬼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跑到别人身后!”      迟歌脸上是少有的认真神色:“俞俞,武林大会之后,你想怎样与你秦大哥畅谈都可以,现下暂忍几天。”      苏俞想了想:“迟公子,其实你武功超高,对吧?像方才那样移形换位,我都完全察觉不到。”      迟歌点头:“还可以。”      苏俞就势在一旁石椅上坐下,两手压在脑后,闭上眼睛:“你们这些大人物古古怪怪的,整日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不过我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与我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活着,”苏俞睁开眼睛,直视着迟歌:“如此而已。”      迟歌淡淡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零碎脚步声,显然是成蓉的声音:“那群侍卫整日像粘粘虫似的跟着,我实在是烦极了,才会甩开他们的!”      一个略显低沉的清朗男声:“蓉小姐,请你记住来之前的约定。你若再这样任性,我会直接把你送回盛阳。”      “你你你……放肆!”      “我没有开玩笑。”男子语调平静无波。      脚步声渐渐逼近,苏俞“蹭”地从石椅上跳起,小脸刷白。      迟歌被苏俞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俞俞?”      苏俞猛地转过头,惶惶然看向迟歌,牙齿深深咬进下唇。      迟歌皱眉,正要问苏俞怎么了,门边响起成蓉满是惊喜的叫声:“迟大哥,俞俞,你们已经来了!”      苏俞来不及转头,迟歌已侧转身去:“蓉儿。”      跟在成蓉身后的蓝衣男子英眉微皱,视线越过成蓉头顶看向院内。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晕晕乎乎的~ 狭路相逢   跟在成蓉身后的蓝衣男子微微皱眉,视线越过成蓉头顶看向院内。这毫不经意的一眼送过去,视线便再也收不回来。蓝衣男子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费力地辨别着那个身影。      是她?   不,不可能……   不是她,又是谁?   烙在他心中无法忘却的清灵大眼,俏鼻薄唇,连那一缕垂在耳旁的散发都未曾改变。      是她。      蓝衣男子忽然别开头去,身侧双拳紧握,紧紧闭眼,仿佛眼前之人,他……恨之入骨。      成蓉小跑两步走至迟歌身前:“迟大哥,俞俞,我还以为你们没这么快呢。”      迟歌笑道:“我们直接过来的。”      成蓉转头看向苏俞,有些奇怪:“俞俞,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白?”低头看了眼她死死握紧的两手,心里一动,抓起她的手,掰开紧握的手指,一看之下不由惊呼一声:“呀!”      苏俞缩回手,抬头看向成蓉。成蓉满脸歉疚:“俞俞,对不起,先前鞭子伤到你了吧?萧大哥那时有很好的药,我让他给你拿药。”转头看向门口:“萧大哥-”      萧君远深吁了口气,缓步走进院内,眼睛死死锁住苏俞,面色倒比苏俞还白了几分。      迟歌不着痕迹地往前迈出半步,半挡在苏俞身前,微微欠身:“在下迟歌,萧公子,幸会。”      萧君远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迟歌,眼中探究与凌厉之色交错而过,颔首道:“在下萧君远,迟公子,幸会。”      成蓉“扑哧”笑了:“你们都这么严肃做什么?萧大哥,他们是我今日才新认识的朋友。”成蓉有些不好意思:“萧大哥,因为一些误会,我把俞俞的手给伤到了,你那里不是有清肌药么?”      萧君远心里一紧,视线下移,下意识地要去牵苏俞的手。然而他的手才略微一动,苏俞已经猛地将手背到了身后。萧君远身形微震,抬眼去看苏俞。      苏俞脸色仍然苍白,人却已平静下来,她甚至扯出了个微笑,静静看向萧君远:“苏俞,空中木为舟之俞,萧公子,幸会。”      萧君远忽然侧过脸去,片刻后方艰难转回头来:“幸会,愉……俞姑娘。”      成蓉左看看右看看,几步将萧君远拉至一边,低声道:“萧大哥,虽说我随便把朋友领回来……不太好,但我与他们俩真是一见如故,你别板着脸了,好不好?”      萧君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成蓉。      成蓉一跺脚:“邀请他们住下的话,反正我已经说出去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萧君远抽回被成蓉拽着的衣袖:“不,蓉小姐,他乡结遇新友,这是好事,并无甚不妥之处。”      萧君远转回身来往迟歌苏俞的方向走去,步子刚迈开两步又滞在了原地。前方,一身浅绿衣裙的苏俞正垂首而立,迟歌掌中托着苏俞的手,似在耐心哄劝着什么。      萧君远脸色一白,身侧双手青筋暴起。      迟歌转过头,放下苏俞的手,冲着萧君远微微颔首。萧君远大步走近:“蓉小姐凡常并不喜交友,二位想必不凡。初次见面,晚间我会略备薄酒,到时再会。”说罢衣襟轻撂,转身大步而去。      成蓉看着萧君远的背影直咋舌,转头冲星儿道:“星儿,萧大哥怎么了?”      星儿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姐。”      成蓉转回头来,脸上又是阳光灿烂:“不管了,迟大哥,俞俞,我们住东院,你们就住西院好了,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苏俞木然坐在床边,呆呆看着叽叽喳喳的成蓉和浅笑应和的迟歌,半晌无语。      成蓉笑着拉过苏俞:“俞俞,这武威山庄景致十分漂亮,现下时辰还早,我领你们去转转。”      苏俞摇头:“蓉儿,我有些不舒服,不如你与公子去吧……”      苏俞话音未落,门外响起禀报声,星儿转身往门口走去:“小姐,我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儿星儿领了名中年妇人进来:“小姐,这位是武威山庄专司女眷医药的王医护。”      “啊?王医护,你来干什么?”      “蓉小姐好。”王医护敛身行礼,又问道:“请问哪位是蓉小姐贵客苏俞姑娘?”      苏俞茫然抬头:“我是。”      王医护笑了:“苏小姐,萧公子交待,他方才见苏姑娘脸色不霁,命我来替姑娘好好看看,以免夜间因身体不爽误了晚饭。”      苏俞“刷”地站起身来,小脸涨得通红,心中如有巨浪翻滚,面对着王医护盈盈笑脸却不知这憋闷之气要往何处宣泄。      迟歌目光从苏俞脸上划过,上前一步,将苏俞拉至身后:“王医护,请代向萧公子转达迟某谢意,俞俞身体并无不爽之处,晚餐必会按时到席。”      王医护仔细看了苏俞几眼,点头:“苏姑娘若感身体不适,可随时派人去唤我。迟公子的话我会转达到,再会。”      成蓉看着王医护背影,嘀咕道:“萧大哥在做什么?我让他拿清肌药,他遣位医护过来作甚?”      苏俞心乱如麻,再无耐心与众人周旋,咬了咬唇,仰头对迟歌道:“公子,不如你与蓉儿出去转转,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迟歌静看苏俞片刻,叹了口气:“也好。俞俞,你好好休息,晚饭时分我来唤你。”      “嗯。”      苏俞怔怔看着迟歌与成蓉背影,成蓉嘴里一直说着什么,迟歌不时侧俯过头去,笑着回应几句。苏俞脑中忽然想起那夜苍山之上的情景,彼时那个以跪挽情的忧伤男子,当真是眼前这位迟歌么?看他如今言笑款款的样子……      苏俞闭了闭眼,仰面倒在了床上。或许念念不忘往事的,只有她自己吧。萧君远他看起来有多好,眉眼还是那样英俊,声音还是那样清朗,手段还是那样高明。你看,他早就想到了她会称病逃避晚宴,一早便堵住了她的退路。      苏俞甩了甩头,想这样多做什么,如今她是苏俞,又不是苏愉。      晚饭设在浅青院花园当中。园内秋菊绽放,扑面迎香,白日隐在枝叶间的灯笼内都燃起盈盈红烛,环境十分怡人。      有成蓉在,席上气氛倒是十分热闹。今日武威山庄庄主派人送了张红帖过来,上面录着此次大会中参加比武的人员名单。成蓉将红帖带上了桌,兴奋地对着上面的名字逐一点评起来。令在场众人略感惊奇的是,不管成蓉说到谁,萧君远总能介绍出个一二三来。      苏俞抬头看了萧君远一眼,见萧君远一直侧头看向成蓉,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萧君远眸色微滞,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成蓉说了半天,突然发现个问题:“咦,为何参加大会的人名字后面都列着归属门派,难道江湖散士不能参加比武吗?”      萧君远摇头:“往届确是如此,不过今年却略有不同。众所周知,圣上想借着此次大会契机,在武林之中甄选武中奇才。既是选才,自然不会将眼光只拘在这些门派当中,只要确有才华,谁都可以报名参加。”萧君远转头看向迟歌,忽然话题一转:“迟公子,我见你骨骼清奇,气息温厚绵长,想必身手不凡。不知迟公子是否也有在大会上一展身手之想?”      迟歌轻笑:“萧公子谬赞,武林当中人才济济,在下倒未曾有过逾践之想。”      萧君远叹气:“如此当真可惜。”又转头看向苏俞,目光在她面前盘中微顿:“俞姑娘,莫非今日这大闸蟹不合口味?”      苏俞神情微有些恍忽,咬唇看着盘中大闸蟹,抬起头来:“这些是专程从紫阳湖中捞运而来的吧?”      萧君远颔首:“不错。”      苏俞笑了:“你看,我一吃便能尝出其出处,可想我从前吃了多少。贪吃这毛病当真要不得,往日极爱的东西,如今看着也像是件折磨。”      萧君远右手一抖,刚刚端起的茶杯中有几滴清茶溅出,映在烛光之下的脸色立时白了几分。      成蓉奇道:“我曾听人说过,紫阳湖的大闸蟹可算得上是沐国水中四宝之一,便是养蟹人也是没有机会吃得上的,更惶论凡常百姓。俞俞你竟能将它吃到腻,迟大哥你家十分富足吧?”      萧君远猛地转头看向迟歌,却见迟歌正含笑看着他,眼睛倒像是正等在他这里,方觉刚才动作有些失态。      迟歌却恍若未觉,视线转向成蓉,笑道:“蓉儿有所不知,我与俞俞也是相识不久,不过因了种种因缘,情份远胜于常人罢了。”      成蓉点头:“哦。”      星儿正把着酒壶转至迟歌身旁,闻言笑着接话:“迟公子,先前我听俞俞姑娘一会儿唤您为公子,一会儿又说您是她姐夫,我与小姐可真是有些被绕晕乎了。”      苏俞抬头看了星儿一眼,她觉得自己可能将这个丫头看得过于简单了。一路同行下来,这位星儿总能适时插话,问出的问题倒都像是她家小姐想问却不便问的那些。      迟歌轻笑着叹了口气:“俞俞淘气,一切随心所欲而来,至今对我的称呼已是不下于三个。”      迟歌每说上一句,萧君远的脸便又加白一分,额上甚至沁出层薄薄汗意。苏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各位,你们慢吃,我吃好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迟歌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萧公子,俞俞这几日跟着我四处奔波,想是累了,我先送她回去,随后再来敬萧公子几杯。”      苏俞“扑哧”笑了,转头看了看院门:“就这么一步路,你要送我?公子你往常可没这么体贴。”      迟歌跟着笑了:“倒也是。那么俞俞你自己过去。”      苏俞点头,又向着起身相送的成蓉和萧君远微微笑了笑,径自转身往小院门走去。      三人复又坐下,迟歌端起酒杯:“萧公子,我敬你。”      萧君远收回凝在苏俞背影上的怔忡目光,端起酒杯轻碰上迟歌手中酒杯,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晕乎中。。。 迷雾渐起   院内脚步声响起,苏俞翻了个身,凝神细辨。两个脚步声中,一个沉稳有力,一个有些飘浮不稳,显然回来的不止迟歌一人。      苏俞翻身下床,轻轻拉开房门,催动轻功,闪至房门外不远处的假山石之后。      幽幽月色之下,迟歌一身白衣如洗,缓步走在成蓉身侧。成蓉身形略显不稳,似微带醉意。      迟歌顿住脚步:“蓉儿,夜已深沉,早些回去歇息吧。”      成蓉仰头看向天空:“嗯,月亮都这样高了,是该回去了,迟大哥晚安。”待到头再低回来,忽然脚下一绊,人往前疾扑而去。      迟歌右手一伸,将成蓉揽在臂间:“蓉儿小心。”      成蓉倚在迟歌臂上直笑:“那我走了。”迟歌点头,刚要施力扶起成蓉,成蓉袖间忽然一闪,一支金鞭挟着劲风直击迟歌脸庞而去。      迟歌心下微惊,右手略一发力,将成蓉甩开,身形向后疾退,闪出金鞭可达范围。      迟歌眸色微寒,沉声道:“蓉儿别闹。”      成蓉冷笑:“谁跟你闹?”说话间手腕急动,金鞭在地上打出“噼啪”声响,紧追着迟歌而去。迟歌为了避免误伤到成蓉,并不敢出手夺鞭,只是一味闪避。成蓉得寸进尺,大有越战越勇之势头。几个回合之后,院内动静越来越大,“啪啪”的甩鞭声一声急似一声。      迟歌往右让开一步:“蓉儿,别玩了。”      “我说了没跟你玩!”成蓉看似十分生气,手下发狠,身旁一棵树上长得低些的枝叶被金鞭卷得七零八落。      迟歌皱眉,不再有耐心与她周旋,在成蓉金鞭再度挥起的瞬间,伸出右手微微一弹,一道细小亮光直逼成蓉右腕而去。成蓉腕间一麻,金鞭“啪”地掉在地上。      成蓉呆看了金鞭片刻,抬起头来瞪住迟歌,满眼不可置信:“你!”      迟歌上前两步,脚尖一挑,金鞭飞起。成蓉急忙以手接住,目中喷火:“你竟然用暗器打我!”      迟歌叹气:“蓉儿,若在白日,我倒可陪你耍玩一二。深夜闹出如此动静,若引得庄内众人前来,岂不十分难看?”      成蓉一跺脚:“我不管,你既然用暗器偷袭我,便休要怪我不客气!”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小哨,放入嘴中吹出一短一长哨音。      成蓉放下小哨,茫然四顾:“咦?”      迟歌一脸无奈:“原来方才那二人是你手下。”      成蓉大惊:“啊?你发现他们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有把他们怎么样。”迟歌摇头:“我不过是一向不喜别人跟在身后,便让他们在院门外休息片刻罢了。抱歉,蓉儿,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人。”      成蓉眼珠一转,不怒反喜,金鞭一抖收入袖中,几步上前拉住迟歌右手:“迟大哥,原来萧大哥说的是真的!”      “什么?”      “萧大哥方才在席上不是说你身手不凡么,原来是真的,你竟连那二人都能制住!既然这样,迟大哥,你也去参加武林大会好不好?”      “嗯?”      成蓉急道:“迟大哥,你若参加武林大会,说不定就被皇上选中了呢?这样你就可以跟着我们去盛阳了!”      “我……”      “迟大哥,我悄悄告诉你,皇上特派的所谓武林大会钦使,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真正能拿得了主意的,”成蓉压低声音:“其实是萧大哥!”成蓉见迟歌目露沉思之色,心下有些着急,继续劝道:“迟大哥,萧大哥方才在席上主动问你是否有参加武林大会之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可见萧大哥必是十分中意于你!迟大哥,你若去参加比武,十有八九会被萧大哥选中,你就去参加一下好不好?好不好?”      迟歌叹气:“蓉儿,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席上的话,你也听见了。”      成蓉咬唇看向迟歌,大眼“扑扑”一眨,眸中顷刻蒙起一层水雾。      迟歌一愣,哭笑不得:“蓉儿!”      成蓉哽咽:“迟大哥,我都说至如此地步了,你……你还……你就上去试试,好不好……”      苏俞听不下去了,从假山后面闪出:“蓉儿。”      成蓉与迟歌齐齐转过头来看向苏俞,成蓉满脸惊异:“俞俞,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迟歌不着痕迹地抽出被成蓉拽住的手,淡笑道:“俞俞,还未睡下?”      苏俞笑道:“我再睡下去,你们不得把屋顶也拆了?”苏俞上前几步,拉过成蓉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成蓉疑道:“真的?”      “真的。蓉儿,走,我送你回去。”说着转头冲迟歌眨眼一笑,拉了成蓉便往外走去。      成蓉恋恋不舍地看了迟歌一眼:“迟大哥,晚安。”      “晚安。”迟歌静看了两人背影片刻,转身回房。      成蓉在花园里停下步子:“俞俞,我是真的想让迟大哥去参加比武。”      苏俞叹了口气:“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遇见过十分想留住的人,迟大哥是第一个,哦不,还有俞俞你,我也喜欢你。”      苏俞叹道:“江湖之中高手如云,你怎知迟大哥去参加比武,便能被皇上选中?”      成蓉笑了:“当然会,萧大哥今日在席上所说之话,你也听见了不是?俞俞你有所不知,前次萧大哥与那个千眉山庄少庄主秦然吃饭时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苏俞脸上一涩,犹豫再三终是开口:“蓉儿,我问你,你那位萧大哥萧君远,从前可是名翰林修撰?”      成蓉点头:“不错,你连这个都知道?”      苏俞脸色微白:“萧修撰与镇国将军千金姻缘天赐的事情,整个沐国有谁不知?蓉儿,我想知道的是,皇上为何会派他这样一个文人来插手这武林之事?”      成蓉一下来了兴致:“说起这个,倒有一件趣事。前段北弦国三皇子出使我国,他的一位侍丛在宫内迷了路,一队禁卫误将他当成刺客,将其截住,要捉了他去见陈统领。谁知这一队十人的禁卫竟是合力也未能将他制住,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宽宏大量,并不想追究此事。那小侍丛十分得意,在向皇上解释此事时,明着检讨自己,话里话外却全是炫耀北弦、贬损我朝之意。当着满朝大臣之面,皇上只觉颜面无光,十分难堪,却又碍了三皇子的身份,不好责罚于他。皇上正是左右为难之际,萧大哥携新婚妻子进宫谢恩来了。”      苏俞心下一痛,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去:“然后……怎样?”      成蓉大笑:“萧大哥谢过恩便牵着左婉茹退下,途经那位侍丛身边时,萧大哥淡淡扔下句话:‘这位侠士,容萧某好意提醒,深秋寒意渐重,小心莫要着凉。’一句话说得大家摸不着头脑。不过众人很快便明白了,哈哈哈……”      成蓉笑了半日,终于缓过气来:“那小侍丛莫名其妙,刚想拉住萧大哥问个清楚,却突然打出一个大大喷嚏。然后,哈哈哈……哈哈……他腰间束带应声而落,当着满朝大臣之面,哈哈……掉了裤子……”      苏俞有点不太敢相信:“是萧君远动的手脚?”      成蓉笑道:“自然是他,不过他速度太快,谁也未曾见他出手。当时那三皇子脸都黑了,急匆匆拽着侍丛撤退了。不是都说左将军对这个文弱女婿不太满意么?萧大哥在众人面前露出这一手,那左将军真是大觉颜面有光,皇上也是龙颜大悦,夸赞萧大哥深藏不露,原是文武全能之才。就是这件事情之后,皇上开始频繁召见萧大哥。让萧大哥来锦城的事情,也是皇上亲口下的密令,外人根本不知。”      苏俞仔细看着成蓉,回想起今日在茶摊边成蓉本要离开却被迟歌唤住的情形,觉得事情有些复杂起来了。      成蓉眨了眨眼:“俞俞,你这样看着我干吗?”      苏俞回过神来:“没什么,蓉儿,你给迟大哥的那块玉佩,他还给你了没有?给我看看行吗?”      成蓉低呼一声:“呀,我都忘了!”转而又笑了:“他不还给我也无所谓。”      苏俞目色复杂,作势看了看天,笑了笑:“蓉儿,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好,俞俞再见。”成蓉脚步轻快地走远了,步履间丝毫不见方才醉意。      苏俞看着成蓉背影,双眉紧紧皱起。萧君远亲临武林大会,镇国将军手下却又做出盗取铁券之事,这一翁一婿之间有些玄妙。      夜风徐徐吹起,苏俞略一定神,成蓉的身影早已消失。苏俞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去。      漫不经心地走了三四步,苏俞蓦地顿住脚步。前方几步远处,一身蓝衫的萧君远正负手静立,眸色似夜色般深沉。      苏俞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萧君远叹气:“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愉愉。”    作者有话要说:河蟹运动真恐怖! 请大家以后告诉自己的孩子,小宝宝都是从卷心菜里剥出来的。 红叶就是这么告诉朗潇的。 近与遥远   苏俞语气平静:“萧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俞抬手去拨萧君远横挡在她身前的右臂,却不料手反被他紧紧握住。      苏俞下意识地往后抽手,萧君远指间微一使力,苏俞便完全动弹不得。苏俞惊怒抬头:“萧公子,请自重!”      萧君远并不理会苏俞,径自掰开苏俞掌心,英眉轻皱:“愉愉,怎伤成这样?”说话间左手一抖,袖内跳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小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他的左手掌心。萧君远轻轻转动瓷瓶,拇指一弹,瓶盖“扑”地飞了开去。冰凉的药液滴在苏俞印着道道血痕的手掌之上,萧君远腾出左手中指,将药液缓缓揉开。      苏俞静静看着萧君远,一句不知在何处听过的话乍然跳入脑海: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如此靠近,却又如此遥远。苏俞狠狠咬唇,只觉心内阵阵悲凉来袭,她猛地抽回手:“萧公子!”      萧君远怔怔看着自己忽然空虚的手掌,半晌后方抬起头来:“愉愉,让我帮你上药。”      “不必。”      “让我帮你上药。”      “不必。”      “让我帮你上药!”      “不必!”苏俞直接把手反到身后。      萧君远眼里终于泛起痛色:“别这样,愉愉。我一直以为你……我一直以为你……今日乍见到你,你可知我用了多大的……”      “萧公子!”苏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君远扣住苏俞的胳膊,眸色忽而变得有些凌厉:“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思?愉愉,我们并不是三岁小孩。”      苏俞睁大眼睛看着萧君远,萧君远眸色回软,语气中已带出一丝恳求意味:“还有,愉愉,别叫我萧公子。”      苏俞冷笑:“那么说什么话会比较有意思?莫不是非要让我指着你大骂上一通,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上一场,这样才算有意思?好吧好吧,跳崖权当充数吧,试着想想那个傻苏愉为了你伤心得连尘世都不再眷恋,这样会不会令你满足一些?对不起萧公子,捡回的这条命算我自己的,我没有义务、也没有闲情去陪你玩戏文里的那些把戏。”      萧君远闭了闭眼:“我求过你,求你给我解释的机会。”      苏俞烦躁不安:“解释又能怎样?解释可以让皇上收回那道圣旨么?可以改变你与左婉茹成亲的事实么?如果可以,我愿意听上三天三夜。”      还是那样的伶牙利齿。一箭直指靶心,连回旋的余地都未给他留下一步。萧君远脚下微退,脸色惨白。      “所以,往后不要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要再做这种奇怪的事情。萧公子如今风华正茂,隆宠在身,您若肯纡尊唤我一声苏小姐,看在蓉儿的份上,我会很乐意与您聊上一两句。”苏俞掰开萧君远的手,大步往院门走去。      “愉愉-”      苏俞忽然想起幼时情形。有年上元节夜,爹娘带着她去花市看灯。她兴高采烈地捧着爹爹刚刚为她赢来的一只大大荷灯,正自左右欣赏间,一个小小身影“嘭”地与她撞在一起。苏俞看着被撞得稀烂的花灯,登时大怒,狠瞪向肇事之人。而那小罪魁祸首却对苏俞满身怒气浑然未觉,只一路哭着往前跑去,边跑边唤“娘亲……”。嘈杂的声音一时都成了背景配乐,弄丢娘亲的小女孩那惶惶然的语气,苏俞至今记忆犹深。      便恰如萧君远方才这一声“愉愉”。      苏俞脚步僵住。      萧君远声音涩哑:“告诉我,愉愉,往后,你……要往何处去?”      苏俞几番咬唇,终是开了口:“往后,我家公子往何处去,我便……也往何处去。”苏俞心里绞成一团乱麻,几乎站立不住。      身后不再有动静,苏俞咬牙,大步往住处走去。      房门一如苏俞走时那般,只虚虚拢着。苏俞伸手推门,一张小纸条幽幽飘落在地。她蹲下身捡起纸条,就着月光辨认着其上的字迹:“俞俞,回来后请过来找我,迟歌。”      苏俞退后两步,转头看向迟歌房间,果见窗纸上有淡淡烛光泛出。她想了想,终是折步转身,敲响了迟歌的房门。      脸上微泛倦意的迟歌出现在门口:“俞俞,回来了?”      “嗯。迟公子,你怎还未睡下?”      “自然是在等你,进来。”迟歌笑了笑,手虚拢在苏俞肩上,引着一脸茫然、呆立不动的她返回屋内,又示意她在桌旁坐下:“手。”      “啊?”      迟歌笑着捉起苏俞的手,摊放在桌上:“白日不是说了么,晚上安顿下来我便为你上药。”迟歌微微皱眉:“你手上这是什么?”      “没什么!”苏俞“倏”地收拢掌心,下意识地去看迟歌的脸。      迟歌叹了口气,掏出一块绢帕,掰开苏俞手指,将她手上只抹了一半的药液擦得干干净净,又打开桌上的一个敞口小瓶,指尖从瓶中挑出些淡绿色药膏,慢慢抹在苏俞手心。迟歌的手指才划出几轮小圈,苏俞已是笑不可抑,使劲往回抽手:“呀,痒死了……哈哈……你又捉弄我……”      迟歌手下微微收紧:“别动,很快就好了。”      苏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手不住往回躲,迟歌锲而不舍,一捉一逃间两手总算都涂抹完毕。迟歌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来:“好了。”      苏俞好容易止住笑,抬手拭去眼角泪渍,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好了?冰凉凉的很舒服。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了,其实我自己抹也可以。”      迟歌笑着摇了摇头,漆黑如墨的瞳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俞俞,我一直都想知道,那日在苍山上,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草药?”      “草药?”苏俞微愣,转而笑道:“小刺儿菜罢了,苍山上到处都有,算不得什么草药。本来参三七的止血效果更好一些,不过那种草找起来比较费劲,那夜又是风雨交加,我什么也看不见,就只好摸索着去拔小刺儿菜。”      迟歌疑惑:“看不见你怎样找?”      “它为何叫小刺儿菜?因为这种草叶边上长着尖尖小刺,我在大概会有它们的地方摸索,扎到我手指的肯定就是啦。”      “这样……手会不会扎疼?”      “手指倒不会太疼,小时候爹娘常带我去苍山上玩,我在抓蚂蚱时不知被扎了多少回,早习惯了。就是放进嘴里嚼的时候,舌头会比较难受,那种草真的很苦呢,还涩。”苏俞双眉微蹙,仿佛此刻正品着那种苦涩滋味。看着迟歌微带不解的神情,苏俞又解释道:“小刺儿菜止血全靠的是草汁,所以必须要嚼碎才有用。”      一直淡笑着看向苏俞的迟歌忽然垂下眼皮,半晌无语。      苏俞轻轻推了推他:“迟公子,你很困了吧?”      迟歌站起身来:“很晚了,俞俞,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带你四处转转。”      “好。”苏俞嘴里答应着,却没有立即起身,只仰头看着迟歌。      迟歌轻声道:“怎的了?”      “没什么。那么迟公子,再见。”苏俞站起身来,慢慢往门口走去,走至门边,又听见身后迟歌唤道:“俞俞。”      苏俞转头:“嗯?”      迟歌倚桌而立,唇边笑意似有若无:“之前你同蓉儿说了句什么,她就乖乖同你走了?”      苏俞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只是告诉她,参不参加武林大会,你大概都是要回盛阳城去的。”      迟歌唇边笑意僵住,凤眸微微眯起,目光深深看入苏俞眼中。      苏俞笑了笑:“那么公子,我走了,再见。”      苏俞进到房内,关上门,上下打量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吹熄烛灯,又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做完这一切之后,苏俞和衣躺在床上,开始盯着床顶发呆。      苏俞说了谎,之前她对成蓉说的那句话并不像她告诉迟歌的那样。她其实是跟成蓉开了个玩笑:“迟公子秉性有异,白日比夜间要好说话些。”她告诉迟歌的那句话,不过是在与成蓉谈过之后,她自己心里得出的一个结论罢了。迟歌的反应果在她意料当中,她想她猜得没错。      萧君远的脸又跳入脑海。这世上最了解萧君远的人莫过于苏俞,她知道,今日萧君远表现得越是淡定,他心内所拿主意便越是坚定。苏俞摇了摇头,她绝不可以跟着迟歌、成蓉回到盛阳,否则,跳崖就真成了一场笑话了。      月上中天,虫鸣阵阵,时候差不多了。苏俞悄悄坐起身来,凝神听了听外面动静,催动轻功,闪至窗前,对着外面“啊――”地大喊一声,人却如闪电般移回房内,屏息提气,轻身一旋,片刻后人已趴在了房梁之上。      苏俞一动也不敢动,将所具不多的内力全用在了屏息之上。几乎在她遏住呼吸的同时,房门就被“嘭”地踢开了。苏俞有些傻眼,除去迟歌之外,萧君远怎会也出现在了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因为昨天是我的节日,大家替我庆祝去了,所以我木有更文。 进退抉择   “俞俞!”迟歌与萧君远同时急呼,自然无人回答。迟歌箭步冲至床边,拎起被子往旁边一甩,床上空空如也。他又闪回桌边,手在烛台边一通翻找,沉声道:“火折不见了。”      萧君远摇头:“这个无甚奇怪,俞俞每至一处陌生之地,总喜将火折收在自己身上。”说着自袖中掏出一支火折,点燃桌上烛台。      迟歌闻言忽然转头,淡淡看了萧君远一眼。萧君远微愣,移开视线,继续环视屋内。房间并不大,几眼便可将屋内情形尽纳眼中,显然这间小屋中并没有什么可藏身之处。      迟歌心里一动,又折回床边,俯身看向床底。苏俞心里一紧,她方才确然想过要钻进床底躲着,若果真如此,就麻烦大了。她悄悄收回头,幸好武威山庄用的是内凹式轻便隐梁,她可以将身子完全隐在凹槽处。      几乎就在她脑袋收回的同时,萧君远的目光已经从房梁上扫过,对着迟歌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苏俞踪影。      迟歌与萧君远面面相觑,眼睛同时看向大开的窗户。阵阵凉风从窗外扑进来,两人的脸都被吹得有些发白。      “我去找俞俞。”迟歌说着便欲纵身而出。      萧君远叫住他:“迟公子,我们分头寻找。请切勿造出太大声势,我怕……俞俞会有危险。”      “好,你我东西两向。”又扔给萧君远一个什么东西:“谁先寻见俞俞,以此烟为信。”      萧君远点头,吹灭桌上烛台。      两人一前一后自窗户跃出,脚步声倏而远去,渐至消失不见。苏俞轻呼出口气,继续在梁上趴了片刻,方提气跳下梁来。苏俞静静看着窗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轻声道:“这次,可真的是再见了。”转身从大开的房门闪进了院中。      苏俞贴着墙根一路急行,武威山庄她并不熟悉,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迷路庄中,看来只能凭着白日印象从大门处离开了。      除了途中遇见过一小队巡逻侍卫之外,苏俞一路很是顺利,眼见着山庄外墙已在眼前。苏俞抿嘴低笑,方要提气跃上墙头,忽然听见大门处一阵嘈杂。苏俞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贴身靠向墙壁。      此时院门已经大开,一行三人疾步而入。门卫迅速闭合院门,不住恭声相送:“庄主慢行!”      原来是这武威山庄庄主。眼见着庄主渐行渐远,苏俞嘴里轻轻吐出口气来,却不料正是这一口气惹出了祸端,那庄主忽然顿步转身,双眼在黑暗中灼灼沉光:“谁?!”      苏俞心里一惊,料想自己已然掩藏不住,干脆猫下腰身,催动轻功,拔腿便逃。      沈庄主往苏俞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头道:“你们先回去,令四堂堂主在中厅内集合,我片刻便归。”身后两人闻言,急忙应声着退下。      沈庄主“哼”了一声,催动内力,人顷刻消失在茫茫夜幕当中。      苏俞站住脚步,费力定住心神,发现有一股习武之人所特有的真气正在渐渐逼近自己。苏俞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庄主要不要这么厉害?时已至此,除非苏俞完全定住身形、屏息提气,否则她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然而现在停住岂不与束手就擒无异?      苏俞脑中急转,转头环视一圈,目光定在身旁一棵槐树之上。苏俞眼睛一亮,身形飞旋而起,脚在槐树枝间一阵乱扫,树上的枝叶被她扫得七零八落,扑扑落下。      沈庄主顿住脚步,在枝叶“簌簌”声中凝神细辨。苏俞要的就是这片刻的空隙,她微微提气,借着抓在枝上的手下之力,脚尖轻蹬上树干,借势跃上树侧小院墙头,纵身跳下,想也未想便闪身躲进院内假山石洞当中。      苏俞堪堪站住脚步,院门已被“咚咚”敲响。      苏俞身上已沁出一身薄汗,心惊胆战地缩在山洞内,一动也不敢动。苏俞沮丧不已,只差一步就成功逃脱了,万未想到竟会在此关头遇上武威山庄庄主。武林大会几日之后便要召开,武威山庄如今正处全面戒严当中。她想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被庄主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苏俞正在胡思乱想,假山旁边又响起一列细碎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影闪进苏俞藏身的山洞内。苏俞心里大惊,慌忙屏住呼吸,手已按住腰间匕首。不料那人在洞口处便停住了脚步,同苏俞一样,身子紧贴在洞壁上,动也未再动一下。苏俞心里哭笑不得,藏个身竟也能碰见个“伴儿”。      院内响起一列沉稳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吱哑”打开,一个略带些困意的声音响起:“这样晚了,谁啊?”      沈庄主微愣:“柳贤侄,原来住在此院的是你。”      柳少华眼睛一亮:“沈伯父!”转而又有些疑惑:“沈伯父,这样晚了,您有事么?”      沈庄主笑道:“并无甚大事。柳贤侄,你方才可听见些什么动静?”      “动静?”柳少华摇头:“小侄方才一直在这院中欣赏月景,并未发现什么动静,正准备回房睡觉呢。”      沈庄主不动声色地环视院内一圈:“如此甚好。柳贤侄,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      “沈伯父慢走。”柳少华恭声相送,待得沈庄主身影渐远,方回身关上院门。      苏俞心里更加疑惑,方才院中分明空无一人,那“柳贤侄”为何要说他一直在院中欣赏月景?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他这样说的原因。      柳少华站在假山外低咳了一声。躲在洞口的那人立即闪身而出,轻声道:“柳公子。”      柳少华低声责道:“小兰,你怎会如此不小心?”      小兰委屈道:“我不过如往常那般从小侧门中进来,一路分明并未发现有人尾随于我,我也不知为何会引得庄主前来。”      柳少华压低声音:“好了,说正事。明日沈庄主要在庄内宴请众人,你须劝动沈若云去敬上那秦然一杯,之后……”柳少华将一个小小纸包放入小兰手中:“斟酒时想办法将这个抹在秦然杯口,切记,不要倒进酒里,抹在杯口便可。”      小兰有些犹豫:“这个……为何非要在小姐敬酒之时……”      柳少华声音微寒:“你问的有些多了。”顿了顿,又轻叹了口气:“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另,你放心,秦然喝下此酒后,庄内必会大乱,不会有人有心思去管你。”      “是,那奴婢……告退。”      柳少华冷冷看着小兰从侧门处闪出,又静立了片刻,方转身回到屋内。      苏俞背靠在冰凉的洞壁上,心里通通直跳。从方才那两人所言来看,那男子必是要向秦然下毒无疑了。那么她现在要不要去将此事告诉迟歌?如果她回去报信,迟歌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往后她大概不会再有逃走的机会。如果不去,秦然会有危险……      苏俞两手握得死紧,在洞内踱来踱去,秦然、迟歌、萧君远的脸在她脑中交错闪过,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半晌后,苏俞轻步走出洞外,抬头看了看天,她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了,天色一旦放亮,她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此地。苏俞咬了咬唇,施展轻功,纵身出院,往外墙边掠去。待到了墙根处,苏俞顿住脚步,反头回望,心里默默道:“秦大哥,我赌你没那么笨,你不会那样轻易被别人害到的。”      *      这是惯例。作为承办武林大会的东道主,武威山庄在历届武林大会之前,总要在正厅内宴请众人一次,江湖上有些地位的门派均收到了请帖。      酒过三巡之后,沈庄主笑着请大家随意。一时间席上觥筹交错,相互敬酒之声不绝于耳。      各席之间,尤以秦然这一桌最为热闹。隐迹三年的秦少庄主重出江湖,见过没见过他的都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纷纷下席来与他碰上一杯。      秦然眉眼微红,连连笑着告饶:“诸位,我真不能喝了,再喝下去,我必要倒了。在沈庄主面前,秦某可不敢如此失礼。”      柳少华笑着起哄:“秦少庄主好不给面子,方才那几杯酒喝得那样痛快,怎到了我们这里就不能喝了?”      秦然摆手:“方才我怎知这桂花酿后劲竟是如此之足?柳公子,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代酒……”话未说完,柳少华一个示意,立即有两人上前来制住秦然,一杯酒“咕咚”被强灌下喉,席上顿时哄笑声一片。      坐在隔壁一桌的沈若云不时看秦然一下,又迅速转回头来,脸颊越来越红。沈庄主目光微动,唇边渐渐挂上一丝笑意。      小兰掩嘴轻笑,轻轻推了推沈若云的胳膊。沈若云脸上更红,低声唤了句“爹”,又凑近沈庄主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庄主哈哈大笑:“去吧,云儿。”      小兰伸手端起酒杯,递至沈若云手中。沈若云站起身,端着酒杯往秦然的方向走去。众人一见庄主千金过来敬酒,纷纷笑着让出路来。      沈若云红着脸看向秦然:“秦大哥,云儿敬你一杯!”      众人大笑着起哄:“沈小姐亲自过来敬酒,秦少庄主这一杯可一定要喝!”      秦然笑着瞪了叫得最凶的那人一眼:“你且等着,我今日醉便醉了,等下非要拉上个陪醉不可!”      众人轰然大笑:“我们只听过陪吃陪睡,倒还未曾听过陪醉。”      沈若云端着酒杯看着众人嘻闹,脸上微露窘色。小兰笑着看了沈若云一眼,伸手端起秦然面前酒杯,拇指在杯沿轻轻滑过,又将酒杯举起:“秦少庄主,你就这样让我家小姐站在这里干等着?”      秦然转回头来,接过酒杯:“抱歉。这杯酒,还是秦某来敬沈小姐!”      沈若云目中晶亮,冲着秦然一笑,仰头将杯中之酒喝下:“秦大哥请。”      秦然含笑颔首,将酒杯举至唇边,眼见着就要饮下。正在此时,一个浅绿身影“呼啦”从门外疾冲而至,一声娇喝凭空响起:“秦大哥,别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应该也是这个时间。 黄雀在后   秦然手中酒杯被“啪”地打翻在地,空气中立时充满醇酒浓香。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然微讶:“俞俞?”      沈若云脸上一片震惊,眼睛死死盯着苏俞不放。另桌上的人纷纷侧目,沈庄主也闻声走上前来:“怎么回事?”      苏俞傻眼了。方才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秦然碰上那杯酒,根本没有考虑其它。现在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了,她要怎么办?      沈庄主面色微寒:“这位姑娘,请问你是何派门下?”      武威山庄在江湖中一向声望显重,这沈庄主一旦严肃起来,身上自有一股夺人之气。加之众人此时目光都胶着在苏俞脸上,她心里一下慌了起来。偏偏此时那柳少华也来添乱:“这位姑娘,你一进门便冲过来打了沈小姐敬秦少庄主的这一杯酒,不知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苏俞抬头看了看秦然,却见他脸上也是一片茫然。苏俞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撑不住了,心一横,牙一咬,猛地扑进秦然怀中:“秦大哥,我不要你喝她敬的酒!”      哗啦!众人眼珠子登时跌了一地。      苏俞急得使劲揪秦然的衣襟,示意他赶快带她离开。      秦然自然领会不来,清咳一声,脸色微有些不自然,轻轻推开苏俞:“俞俞,沈庄主面前,不可胡闹!”      沈若云呆呆看着秦然与苏俞,眼里已经泛起泪花。苏俞眼角余光从沈若云脸上扫过,心下微惊,此女可不就是在清月楼与秦然依依惜别的那个?她貌似惹出麻烦来了……      沈庄主看了眼苏俞,沉声道:“秦少庄主,你不应该任这种事情闹至大厅之上。”      秦然面色微窘:“庄主见谅,俞俞这样做必有原由,待秦某问清事情始末,自会给庄主一个交待。”又转过身来,柔声问道:“俞俞,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苏俞不知所云:“我我我……我……那个……”      “俞俞!”苏俞正在左右为难之间,一把清爽声音截断了她的话,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苏俞愣住,睁大眼睛看着秦然,不肯转回头去面对现实。      一身朗朗白衣的迟歌大步走近,牵起苏俞右手,长长叹气:“俞俞,之前惹你生气是我不对,然你也不能以此种方式回气于我。”迟歌看了眼秦然,又道:“况这满厅宾客之前,你如此荒唐行事,又让秦少庄主情何以堪?”      好嘛,简单两句话,情形急转直下,变成了苏俞闹小性子、假装与秦然亲密来气迟歌。苏俞心里一松,却仍是结舌:“我……”      沈庄主负手而立,眼神顿在迟歌脸上,心道此人容貌、气度俱是不凡,兼又住在庄内,自己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由疑惑问道:“请位阁下又是何方客人?沈某惭愧,近来庄内待人甚多,恐怕有所怠慢。”      迟歌后退一步,长身施礼:“在下迟歌,见过沈庄主。”      “迟歌?”沈庄主蹙眉细想。      迟歌笑了:“沈庄主不必费神,在下实是闲散之人一个,借着朋友之光才有幸住在庄内。”      沈庄主了然:“这样。”      迟歌转向秦然:“俞俞淘气,秦少庄主见谅,诸位请继续,再会。”说完不由分说,牵了苏俞便往外走。      走至门口,苏俞忽然折步转身,几步冲回秦然身边,脚在酒杯碎片间一通乱拨拉,仰头道:“秦少庄主,酒这东西喝多伤身,反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喝了的好。还有,要是吃饱喝足了,不如回家睡大觉去!”苏俞狠狠瞪了沈若云和那丫环小兰一眼,在众人云里雾里的眼神中施施然出门而去。      迟歌甫一出门便收去脸上笑意,一路但行不语,面无表情地拉着苏俞往前走。苏俞终于沉不住气了,猛地抽回手:“迟公子!”      迟歌顿步转身:“嗯?”      “你究竟想要怎样,直接说吧!”苏俞斜仰着头,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      迟歌讶道:“我想要怎样?我并不想要怎样。不是昨晚答应过你,今日要带你四处转转么?你知道,俞俞,我一向说话算话。”      苏俞哑然。她从不了解迟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这种不了解也并没有向了解迈进的意思。她只能呆愣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去。      迟歌带着苏俞返回浅青院,在房门口等她:“你进去换件衣服,总不至于每日都只穿着这一件。”      苏俞惊讶地发现床上多了个小包袱,里面放着几套崭新衣裙。她更加莫名其妙了,一边疑惑着,一边挑了一身紫罗兰色的纱裙换上,慢慢蹭至门外:“好了。”      “不错。”迟歌示意苏俞跟上。      一路下来,苏俞越走越心惊,在路经院墙边那棵槐树,又折向树旁小院时,苏俞简直想尖叫了。她猛地停住步子:“你你你!”      “这段路,夜间与白日相较而言,景色可有些独到之处?”      苏俞又羞又恼:“你昨晚一直跟着我!”      迟歌叹了口气,拉着苏俞走至远离门岗的荷花池边,放开苏俞,面向一池碧水负手而立:“俞俞,我很早就说过,找人也是件费神事儿,你实在是过于淘气了些。”      苏俞小脸涨得通红:“你怎么看出来的?”      “被中犹温,可见你离床不久。窗户虽然大开,我们进门之时,窗扇却丝毫没有震动迹象,可见并无人夺窗而去。床边没有你的衣饰,或许你一早作好准备,正是和衣而眠?被褥间丝毫不见散乱挣扎痕迹,遭人挟持一说便不成立。再联想起你之前那一声大叫,声音既亮而稳……”迟歌双目沉沉:“俞俞,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苏俞呆滞:“我留下这样多破绽了?”招惹上迟歌这种人精,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迟歌眸色微寒:“我并不喜欢学别人以毒药之类制人,泡泡糖不过是小零嘴儿的事情你显然已经知道了。但是俞俞,此类事情若再有下次,我不排除可能会尝试着去学学别人的做法。”      看着迟歌冰冷眼神,苏俞只觉心内有莫名委屈腾腾上升。苏俞死咬下唇,眼中隐有水波浮动,脚下步步后退。      迟歌忽然面色一变,手闪电般伸出,一脚踏空、身子正在往后仰倒的苏俞被他迅疾收入怀中。      苏俞反头去看荷花池,一时惊魂未定,又吓又恼间再也掌持不住,眼泪“簌簌”落下,眼睛透着朦胧水雾直直盯着迟歌。      迟歌微愣,叹了口气,抬手拨开苏俞额间散发,放缓了口气:“今日,又为何要回来?”      苏俞恨恨道:“要不是因为害怕秦大哥会有危险,我才不会回来!”说到这个,苏俞觉得正事不能耽误,正色道:“那个,我昨夜听到,好像姓柳的一个人,他串通沈庄主之女的丫环,要给秦大哥下毒,秦大哥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迟歌沉默片刻,轻声道:“你秦大哥,并没有那样容易被人算计。但凡江湖中毒,除去几样凡常不易得见的,他基本一闻就能辨识出来。放心。”      苏俞气极:“原来我白操心了,你们这些人都是人中翘楚,在你们面前,我就像个白痴一样!”      迟歌看着苏俞纯净大眼,心里微微一软,左手捉起苏俞的手,见其上红痕已然消退,口中轻吁出口气,柔声道:“俞俞,浊世艰险,你一人无亲无故,往后,就好好跟在我身边,不好么?”      苏俞抬眼去看迟歌,只觉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苏俞撇了撇嘴,冷哼道:“我倒以为这浊世艰险也胜不过你一人艰险!”      迟歌目光落在苏俞涨红小脸之上,忽而笑了:“牙尖嘴利的丫头!”说话间手下猛地一松。      苏俞脚下失力,人直接往后仰倒而去。电光火石间苏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因说话过于投入,竟忘了自己一直被迟歌揽在怀间。然而反应过来也已是无济于事,眼见着就要栽进池中,苏俞吓得魂飞魄散。      迟歌含笑不语,在苏俞的身子几乎要与池面平行之时,这才身形疾动,探手一捞,重新将她揽回怀中。      苏俞颤颤睁眼,对上含笑凤眸,一时心里既恨且怒,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迟歌抿唇而笑,方要说句什么,一个清脆声音忽而响起:“迟大哥、俞俞!你……你们……你们……”      苏俞与迟歌刷地转过头去,只见几步远处,萧君远与成蓉并肩而立,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满眼震惊。      苏俞大惊,大力推开迟歌,抬手擦去脸上泪渍,神情有些无措:“蓉儿,你……你们怎么来了?”      萧君远看了迟歌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转头看向脸色发白、脸上泪痕零乱的苏俞:“俞俞还好?”      苏俞已经方寸全乱:“我很好。你们聊吧,我……我要回去睡觉。”说完不看众人脸色,几乎是落荒而逃。      三人站在原处,看向苏俞背影的目色各异。迟歌收回视线,转看向成蓉,淡淡道:“方才俞俞差点掉进荷花池中,想是被吓到了,冒失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恢复日常更新,乃们却不恢复日常留言~ 感伤之夜   苏俞急步回到浅青院中,又在小院门口站住:“秦大哥?”      秦然低声道:“俞俞,进去再说。”      苏俞急忙点头:“好,秦大哥你跟我来。”      二人回到房中,秦然语气有些沉重:“俞俞,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苏俞喘了口气,急道:“秦大哥,我昨晚无意中听见一个姓柳的男子,与沈小姐的丫环密谋要将毒药抹在你的杯沿上,我……不得已才打掉你的酒杯。”      秦然微微皱眉,片刻沉默后又道:“俞俞,今日事后,可能会有人对你心生怨恨。往后,你要小心跟在公子身边,切不可如今日这般一人单独行事。江湖复杂,安全最是要紧,知道么,俞俞?”      苏俞本以为秦然一直在思考对策,万未想到他却只说出这样一通话来。苏俞呆呆看着秦然,眼圈忽然一红。      秦然挑眉:“怎么了,俞俞?”      苏俞眨了眨眼睛:“秦大哥,这些人里面,就你最好。”      秦然笑着摇头:“傻丫头,公子他人也很好,还是那句话,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苏俞恨道:“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从我一开始认识他,他就不停地捉弄我、欺负我,还恐吓我,我跟在他身边,连个丫环也不如!而且秦大哥,你说,我这么一个一无所长的小丫头,他为何非要把我捉在身边?”      秦然笑着叹了口气:“公子他将你带在身边,必有他的道理,你且安心跟着他,至于其它……并非我所能多言。俞俞,我见你脸带倦色,不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并不能在此处呆得太久,这便走了。”      “嗯,秦大哥再见。”眼见着秦然就要转身,苏俞又急急加上一句:“秦大哥,下次若我还想找你,要怎么办?”      看着苏俞眼巴巴的样子,秦然心里一软:“武林大会不日便要召开,之后,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罢摸了摸苏俞的头,轻身闪出门外,纵身一跃,顷刻消失在院墙之后。      假山石后,一身素衣的迟歌缓步踱出,盯着秦然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转身走至苏俞门前,右手抬起方要敲门,又缓缓收握成拳,终是背到身后,迈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晚饭桌上,众人都吃得有些沉默。苏俞不时往成蓉的方向看上一眼,但见那成蓉小脸蜡白,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苏俞心里暗暗叹气,放下碗筷:“蓉儿,你若吃好了,就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迟歌与萧君远闻言都转头去看苏俞,萧君远抿了口茶,站起身来:“我陪你们去。”      苏俞当然拒绝:“不用……”      迟歌跟着站起身:“一起去吧,俞俞,今夜天黑,你们两人出去,我们不太放心。”      苏俞想了想,点头:“随便你们吧。”拉着成蓉率先出门而去。      苏俞回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迟歌与萧君远,拽着成蓉快走几步,甩开他们一段距离后方放缓了脚步。      成蓉转头去看苏俞:“俞俞,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看着成蓉扑闪大眼,苏俞乐了:“你果然有眼色。”又压低声音:“我直接说好了。蓉儿,若我猜得没错,你想是有些误会了。今日在荷花池边,你看到的……其实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什么……什么我想的那样?”成蓉心里一动,脸色微有些不自然。      苏俞抿嘴轻笑:“你们来之前那会儿,我差点掉到池子里,迟公子刚把我揽住,你们就过来了……嘿嘿,明白了吧?”      成蓉站住脚步,想起迟歌当时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方才俞俞差点掉进荷花池中……”这莫不就算是句解释?成蓉心里一喜,反头看了迟歌一眼,迟歌轻笑着与她点头致意。成蓉心中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一把拉住苏俞的手,叽叽喳喳地说起白日见闻来。      苏俞笑着叹气,真是个单纯无忧的小丫头,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夜风朗朗,暗夜沉沉,岁月仿佛暂停在了这莫名静好的一刻。迟歌与萧君远看着前方手拉着手的两个娇俏身影,脚下步子不约而同都放慢下来。      苏俞脚下忽然绊到个什么东西,成蓉慌忙伸手一拽,两人的额头“嘭”地撞在一起,都揉着额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萧君远从方才一刹那的紧张当中放松下来,状似不经意道:“萧某冒昧,前次迟公子说与俞俞相识不久,不知……迟公子与俞俞又是如何得识?”      迟歌一怔:“我与俞俞,相识于盛阳苍山之上。”      苍山……萧君远脸色微白。      迟歌并没有注意到萧君远的异常神色,继续道:“那日夜间,我不慎身负重伤,晕厥在苍山之上,俞俞当时顶着疾风暴雨,摸黑为我寻来草药、包扎伤口。”迟歌唇边勾起浅浅笑意:“若非俞俞,我如今是否能站在此处,或也是个问题。”      萧君远骤然顿住脚步:“疾风暴雨?迟公子,你可还记得那日具体时日?”      迟歌笑道:“自然记得,九月初六。”      萧君远喃喃重复:“九月初六……”那本是他与俞俞的大婚之日,或者说,从天堂坠至地狱的一日。那夜他在做什么?领着一众人等,举着松油火把,满心绝望地在漆黑的山崖间穿行……而苏俞,竟就在那时,与别的男子有了过命的交集。崖上那决绝一跳,果然只是为了彻底摆脱他……萧君远脸色刷白,目中一片茫然。      迟歌凤目微眯,转头道:“萧公子?”      萧君远回过神来,强撑出抹笑容:“她们都走的那样远了?迟公子请。”      正往前走着的成蓉忽然转身,蹦蹦跳跳地折了回来,仰头道:“迟公子,我听说武威山庄天青湖上夜间会有奇景,咱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迟歌淡笑颔首:“好。”      一抹淡笑将本就俊美无涛的那张脸衬得异样温柔,成蓉只觉心中甜蜜翻滚,忘形之下牵了迟歌的手便大步往前走去。      苏俞站在原处,怔怔看着手牵着手走过她身边的迟歌与成蓉,目中渐渐泛起茫然之色。苏俞微呼出口气,自嘲地笑了,夜晚总是令人茫然失措,她应该学会慢慢习惯这种孤独的感觉。      萧君远缓步走至苏俞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又转头去看苏俞,看着她唇边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萧君远心里一痛,情不自禁地牵住苏俞冰凉的小手,圈握在掌心:“俞俞。”      苏俞眼中霎时清明,飞快地抽回手:“萧公子!”      萧君远深吸口气,手扣上苏俞肩膀,颤声道:“俞俞,再给我次机会,我绝不会再令你失望。”      苏俞侧迈一步,让开萧君远的手:“萧公子,你应该也发现了,平日我并没有刻意躲着你,但你若再这样下去,往后见面不免尴尬,我也只好尽力闪避了。”      萧君远双手颓然放下,闭了闭眼:“别躲着我,往后……我会注意。”萧君远侧头看向迟歌与成蓉的方向,哑声道:“俞俞,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从此要跟着迟歌么?”      苏俞脚下一顿:“是,从此,我就好好跟着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知道了。”      苏俞回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萧君远一眼。萧君远移开视线,脸上已经恢复从容冷静神色。      “萧大哥、俞俞,你们快点儿呀!”      苏俞转过头去,只见成蓉满脸是笑地看向这边,站在她身后的迟歌却是双目沉沉,树间悬灯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之间,一张俊脸之上神情诲暗莫辨。      四人在天青湖边站住脚步,眼里都带了些惊艳之色。偌大的天青湖上,十几二十座只能供三至四人容身的小亭交错而立,小亭以石柱支起,略高于水面的亭沿上燃着造型各异的五彩小灯笼,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处处飘浮在水上的精致通明小殿一般。更妙的是亭间还散放着小舟无数,供人们随意划玩。      四人登上一叶小舟,迟歌与萧君远各持一桨,苏俞与成蓉坐在前面,小舟在亭阁间缓缓穿行而过。苏俞与成蓉终究小姑娘心性,每看见一个喜欢的灯笼便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哇啦直叫。      迟歌与萧君远对视一眼,又都撇开目光,未发一言。      成蓉忽而兴奋大叫,探手去够一只“仙女点花”小灯笼,却不想没有计算好距离,半个身体腾空出去,将小舟带得猛然往一边倾斜而去。      “蓉儿小心!”苏俞惊呼一声,慌忙伸出双手将成蓉拦腰抱住,却不想这样一来,小舟彻底失去平衡,舟身动荡得更厉害了。迟歌与萧君远脸色俱是一变,迅疾发力,小舟总算稳住,苏成两人却已经“扑通”跌进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呼唤冒泡,表让我如此孤独TAT 不算是吻   萧君远与迟歌大惊,毫不犹豫地扔开船桨,齐齐跳入水中。      苏俞掉进水里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识水性,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心里绝望道,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小命几番不保。苏俞全凭着本能奋力挣扎,眩晕中忽然感觉身子一轻,一双大手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      苏俞软倒在那人怀中,一口气已经憋到了尽头,正要放弃时,那人嘴唇猛然覆上她的唇,一口气自他口中幽幽渡进苏俞嘴里。苏俞死死扒住救命稻草,贪婪地吮吸了几口,那人浑身一震,气息蓦地加重几分。      苏俞透过气来,惶然睁眼,眼前赫然正是萧君远的放大俊颜。      时已深秋,湖水冰凉刺骨,两人却俱是恍然未觉。萧君远痴痴看着眼前小脸,揽在苏俞腰背上的双手扣得死紧。      苏俞睁大眼睛,耳中恍忽听见萧君远闭气传声:“俞俞,倒不如……我们……就这样死在一起罢!”      苏俞心神俱震,怔怔看向萧君远的眼睛,那眸中交错闪过的疲累、绝望之色令她心里狠狠一揪,君远……      两人正自怔忡间,一股掌风推动水中劲波,直直击在萧君远背上,萧君远身躯微震,清醒过来,眸色霎时清明,脚下狠一发力,揽着苏俞回升上水面,一手单握住就近亭柱,翻身腾跃,一套动作下来,已经抱着苏俞站在了小亭之上。      几乎就在同时,迟歌也抱着成蓉翻上了对面一处小亭,成蓉看似只受了些惊吓,咳出两口水来,便已能扶着迟歌手臂稳稳站住。      一阵夜风吹来,湿透的四人俱是浑身一抖,张口结舌地互相看着彼此。苏俞抹了把滴嗒下水的流海,眼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也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萧君远俯头看着怀中苏俞,但笑不语,眸色异样温柔。      苏俞微愣,从萧君远怀中站起身来,让开几步。      迟歌收回目光,柔声道:“蓉儿,站住了。”又解下外袍,裹在湿衣贴身、曲线毕露的成蓉身上,揽着她轻身一跃落在小舟之上,撑浆划至苏萧二人所站亭台边,淡淡道:“秋夜寒凉,回去吧。”      萧君远向着苏俞伸出右手,苏俞略一犹豫,听话地伸出了手。萧君远唇角笑意愈深,与苏俞相视点头,两人齐齐一跃,跳上了小舟。      上岸之后,水淋淋的四人谁也顾不上谁,只能加快步子往回走去。萧君远直接回了他自己的住处小院,迟歌三人自然是回了浅青院。      星儿手忙脚乱地给大家准备了热水,待三人沐浴更衣之后,又按着成蓉的吩咐来给迟歌和苏俞送姜汤。星儿进来西院时,迟歌恰巧推门而出,几步过去,伸手从托盘上端了两碗姜汤,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让她费心了。”      星儿红着脸福了一福,便反身出了小院。      迟歌走至苏俞门前,腾不出手来敲门,轻唤道:“俞俞,开下门。”      苏俞正用块巾帕胡乱擦着头发:“迟公子。”      迟歌径自进门,把姜汤放在桌上:“来,俞俞,把这个喝了。”      苏俞略带疑惑地看了迟歌一眼,将手中巾帕往椅背上一搭,凑近桌边闻了闻,皱眉:“姜汤?我最讨厌喝这个,我从来不喝它。”眼见着迟歌又要说什么,苏俞抬手止住:“算了,我喝。”话里略带着一丝不耐之意。      苏俞仰头,一口气将姜汤咕咚喝下,将碗竖起:“迟公子,我喝完了,若没别的事,我就睡觉了。”      迟歌发现自己进门后始终没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不禁苦笑。苏俞眼睛看向门边,示意迟歌可以回去了。迟歌直直看着苏俞,忽然上前两步,俯头幽幽盯住苏俞嘴唇。苏俞戒备地后退一步,方要再说句什么,迟歌的手指已经飞快却用力地从苏俞唇上滑过。      苏俞猛地往后大退一步,瞪眉竖目道:“迟歌!”      迟歌弹了弹手指,凤目中又是惯常那种似笑非笑神色,哂道:“这样大的人,喝口姜汤也会弄得满嘴都是!”说罢也不管桌上剩余的另一碗姜汤,径自扬长而去。      苏俞目瞪口呆地看着迟歌背影,怒喊了一声:“莫名其妙!”大步走上前去,将房门“嘭”地一甩。      门外,迟歌身形微微一顿,复又加快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俞转回身来,拾起巾帕在唇上狠擦几下,一时间只觉得心情烦躁不堪,干脆吹灭烛台,准备上床睡觉。      苏俞刚走至床前,窗户忽然“喀嗒”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人影蹿了进来,瞬间靠近苏俞身边,抬手便向她抓去。      苏俞大惊,嘴里怒喝道:“谁?!”说话间腰身一低,身子灵活地闪到一边,躲过那人伸来的右手。      那人轻笑:“小丫头倒有些本事!”脚下一个错步,右脚斜斜伸出,在苏俞脚边轻轻一绊,苏俞失力往前扑去,那人右臂横出,轻巧将苏俞扣住,左手同时捂住苏俞嘴巴:“别说话,我便放开你!”      苏俞大睁着眼睛,不住点头。      那人左手下移,放开苏俞嘴唇,改为紧扣住她的下巴,阴森森道:“小丫头,你且告诉我,为何要打翻秦然手中酒杯?”      苏俞心里“咯噔”一声,终于反应过来,扣住她的人原来是那柳公子。柳少华手下微一使力,苏俞痛得直想叫,又慌忙闭住嘴巴。柳少华又喝道:“说!”      苏俞脑中急转,佯怒道:“我耍性子瞎胡闹不行吗?你既然在场,肯定都听见了,做什么还要来问我!”      柳少华冷笑一声:“那些骗人的鬼话,你当我会信?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苏俞无奈道:“知道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那你告诉我我应该知道些什么……”苏俞一通胡说八道,只想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柳少华气得发笑,迅疾出手点了苏俞哑穴:“牙尖嘴利,罢了,很快,你知不知道都无妨了。”      苏俞心里登时升上不好的预感,心下急转,想思考出个对策来。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柳少华手腕一抖,手中弹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刷地贴上苏俞脖颈。      柳少华手下微一使劲,苏俞颈间一痛,绝望闭眼,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死了。又暗悔方才不应该把迟歌气走,这下想要求救也无门路了。      柳少华将刀刃横起,手下正要划动,大门被人猛地踢开,门外卷进一阵疾风,伴随着一声低喝扑面而来:“住手!”      苏俞又惊又喜,却奈何哑穴被点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冲着迟歌拼命眨眼。      迟歌对着苏俞微微点头:“俞俞,别怕。”又冷冷看向柳少华:“放开她,我保你顺利离开此地。”      柳少华认出此人便是那日将苏俞带走的迟歌,想起他自称闲散之人一个,不免生了些轻视之意:“原来是迟公子,不好意思,你这丫头……”      迟歌眸色一寒,不待柳少华说完,手指猛地一弹,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柳少华手上匕首已然掉落在地。      迟歌冷声道:“现在,你还要与我讨价还价么?”又一字一顿道:“柳少华柳公子。”      柳少华面色一变,收了玩味神色:“看来是我大意了,迟公子原是深藏不露之人。既如此,如今少不得要让这小丫头送我一程了。”      “你想怎样?”迟歌眼中寒光嗖嗖射向柳少华。      “迟公子,既然你已知道我是何人,我也必不敢再下手伤你的人了。不如你退至门外,我离开此地之后,自会放这丫头回来。”      迟歌想了想,又问道:“柳公子,在你离开之前,我有个问题。”      “请讲。”      “你抓俞俞,究竟是谓何事?我们初来乍到,仿若并未惹过什么祸端。”      苏俞眼睛一亮,心里暗暗叫好,迟歌此问一出,显然表明了我方一无所知的立场,柳少华心中疑虑说不定就此打消了。      那柳少华果然闻言面色大松:“这其中当真是场误会,方才我与俞姑娘也已解释清楚,在下实在冒昧,迟公子见谅。”      “误会?这样再好不过。”迟歌点头:“既然如此,就依柳公子之言,我与俞俞送公子一程。”      柳少华点头,明为搀扶实则扣着苏俞往外走去,迟歌隔开三四步距离,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等到了柳少华所居小院旁的那棵槐树之下,柳少华手下一推,苏俞踉跄着往迟歌的方向跌去。      迟歌正要将苏俞接住,此时异变陡生。谁也没有注意到柳少华身后院墙上什么时候冒出个人来。那人趁着迟歌注意力全放在苏俞身上,右臂抬起猛地往外一挥,一条细长带状物体疾电般地向着迟歌的方向飞来。原本以迟歌的功力想要避开也非难事,然而不巧的是,苏俞恰在此时扑向迟歌怀中,那条暗带眼见着就要打在苏俞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留言,心里真是很温暖~ 于是奋力码文,据说日更是王道。 心惊之夜   迟歌脸色剧变,手一伸抱住苏俞,脚下腾空数个回旋,紧拥在一起的一紫一白身影在空中疾转几圈,避开暗带落在一旁。      苏俞正微松了口气,不想那暗带却似长了眼睛一般,不待迟歌站稳脚步,便又朝着他们的方向追击而来。迟歌为护苏俞,抱着她微一转身,将她转向安全的一边。时间这一耽误,那条暗带已是疾追而至,眼见着就要打在迟歌身上。迟歌不再犹豫,左手搂紧苏俞,右手疾电般挥出,在那暗带绕向他手臂之时,手腕挽出几个花式,指间一弹,那暗带便自哪儿来又飞往哪儿去了。      墙上之人脸色大异,就势在墙头一个翻滚,避开暗带,脚下踉跄了几步方站稳身形,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暗带“扑”地摔进墙内,没了声响,心疼得直吸气。      苏俞已经彻底晕头转向,只觉得在这短短一小会儿当中,五脏六腑都似要被颠出体外,又惊又怕之间,两手死死扒在迟歌背上,头深埋进他的怀内,饶是如此,身子还在不住瑟瑟发抖。      迟歌声音冰冷:“剧毒五铃蛇,柳公子,请你解释。”      柳少华也早已变了脸色:“迟公子,请稍候。”又冲墙头那人喝道:“给我下来!”      那人扑通跳下墙来,面色惴惴:“少爷。”      柳少华斥道:“谁让你暗中偷袭迟公子的?”      那人嗫嚅道:“我以为少爷遭歹人追击,想要助少爷一臂之力……”      柳少华一愣,赔上笑脸:“迟公子,看来又是个误会,在下御下不严,所幸没有惹出大祸,迟公子见谅。”      迟歌看了眼怀中吓得小脸刷白的苏俞,点头道:“既是误会,便罢了,告辞。”手臂收紧,将苏俞打横抱起,催动轻功,一路急掠向浅青院而去。      柳少华收了笑容,目光追向迟歌消失的方向,沉默半晌,转头对身旁那人道:“你看怎样?”      那人惊叹不已:“好俊的轻功!少爷,方才此人避蛇时所使出的莫不是号称江湖并无传人的踏月无痕步?还有,他出手打蛇之时,速度快得我连看都看不清楚。”      柳少华笑了:“呵,看来这武林当中,秦然也并非一枝独秀嘛。”顿了顿又道:“咱们一定要想办法让段盟主知道,这武威山庄之内还藏有奇才哪!”      迟歌解了苏俞哑穴,手下一松放开了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俞俞。”      苏俞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迟歌。迟歌轻笑:“当真吓傻了?”拍拍她的头:“没事了。”      苏俞扑到桌边,二话不说咕咚饮下一大杯水,这才稍稍平静下来:“真是吓死我了!”反头看见迟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环视一周,视线落在方才喝水的水杯上,惊得大叫一声:“啊,这是你的房间?我把你的水喝光啦!”      迟歌嗤笑一声,忽然后退几步,仰倒在床上,右臂覆上眼睛,手掌紧握成拳,不再言语。      苏俞小心走上前去,盯着迟歌看了一会儿,弯下腰,轻声道:“累了吧?”见他没有反应,遂站起身来:“那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苏俞刚一转身,迟歌左手忽然伸出,抓住苏俞右臂往后一带,一阵天旋地转间,苏俞已经扑倒在床。迟歌顺势一个翻身,将她压向里侧。      苏俞大惊:“你做什么!”      迟歌上身探起,两手撑在苏俞身侧,俯视着她,笑道:“折腾了大半夜,时辰所剩不多,还跑来跑去浪费时间作甚?不如,今夜你就睡在此处罢。”说话间头越低越深,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苏俞脸颊。      “我才不!”苏俞猛地转过脸去,迟歌一时不及退开,嘴唇倏地轻刷过她的脸颊,两人都愣了。      苏俞满脸涨红,挣扎着翻身欲起,却无奈被迟歌死死扣住,怎样也动弹不得。      迟歌“啧啧”摇头,曲指敲上苏俞额头:“这一路行来,你说你惹出多少祸端?若非我一路护着,只铁券一事也够你死上几回了!你想清楚,等下你自回去一人独睡,万一那柳少华改变主意,又来杀你灭口,你待怎样?”      苏俞傻眼了。说不怕那是骗人的,一人回去的确恐怖,可是留在这里更是不像样子。苏俞愣愣看着迟歌,回想起今夜又是落水,又是被劫,如今小命得保还要遭人戏弄,一时间心内百味陈杂,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悲惨,唇一咬,两只清灵大眼内便泛出晶莹泪花。      迟歌一愣,手下略撑,翻身下床:“真是不惊吓的小丫头!”施施然走到木柜前,翻出一床棉被,往窗前榻上一扔,和衣仰倒:“你且安心睡你的,我就睡在此处。”看见苏俞瞪着他,又哂道:“放心,你这种姿色,便是白送给我,我也是看不上眼的。”说罢右手一挥,桌上烛台“扑”地熄灭,屋内登时陷入黑暗。      “你!”苏俞气晕,顺手抓起枕头扔了过去,迟歌探手接住,往头下一塞,不再理会苏俞,径自翻身睡去。      苏俞哼了一声,蹭蹭钻进被中,连人带头整个包住。      黑暗当中,迟歌凤目微闪,唇边勾出浅浅笑意。      第二日一早,苏俞睁开眼睛,盯着床顶茫然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了看,发现窗外早已天色大亮。苏俞默神思考片刻,嘴里“啊”地轻呼一声,几乎是弹跳而起,又飞速蹦下床来,箭一般冲出门外,跑回自己房间。      苏俞才洗漱完毕,房门便被人“咚咚”敲响。她静站在原地片刻,微微笑了,几步过去拉开房门,见到来人之后,脸上笑容欲收不收的表情甚是古怪:“蓉儿,原来是你?”      成蓉走进一步,神情微有些惴惴:“俞俞,你没事吧?昨晚我担心了一夜,都是我不好,害你们都掉进水里……”      苏俞笑着摆手,越来越觉得这位千金大小姐其实十分单纯善良:“没事,喝了碗姜汤,寒气早袪了。倒是你,蓉儿,你有没有事?”      成蓉见苏俞满面笑容,心里十分欢喜:“你没事太好了,我也没事。俞俞,我告诉你,今日段盟主要来武威山庄,咱们到时偷偷去瞧瞧,怎样?那可是武林萌主唉!”      苏俞讶道:“段盟主要来?不是说他初八当日才会来吗,今日才初五。”      “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年情况特殊吧。”成蓉拉过苏俞的手:“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就去看段盟主,你先收拾,我去叫迟大哥。”      苏俞心里一紧,生怕成蓉去了迟歌房间会看出些异样,急忙拉住她:“蓉儿,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迟公子。”说完不等她答话,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外。      苏俞在迟歌房门上敲了半天,屋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不在?方才她起床时迟歌分明还躺着。苏俞想了想,干脆直接推门而入,走至榻前唤了两声“迟公子”,没反应。伸手推了推,还是没反应,再推,仍然没反应。      苏俞有些疑惑,蹲下身凑近看去,但见迟歌双目紧闭,面颊酡红,呼吸也略有些沉重。苏俞心里一动,登时有些慌张,两手使劲去拍迟歌:“迟公子,你快醒一下,公子,醒一下!”      迟歌微动了动,眼睛仍然闭着,一伸手将苏俞拉下,两手圈抱在怀中,嘴里喃喃道:“芜儿,别闹……”      苏俞一怔,挣扎着站起身来,继续大力摇他:“迟公子,你怎么了?你快醒一下!”      迟歌皱了皱眉,睁开迷蒙双眼,右手抬起按了按额角,微愣:“俞俞?”      苏俞猛地捉过迟歌搁在额上的右手,见那光洁掌心中赦然印着一对小小牙印,苏俞脸色大变:“迟公子,这是什么?”      迟歌收回手,撑着榻面翻身坐起,靠在墙头,笑道:“没什么,昨日不慎被那小蛇咬了一口。”      “剧毒五铃蛇?”苏俞吓得脸都白了,完全不明白自己心里怎会如此惊慌:“你中毒了!”      迟歌轻笑着摇头:“无事,被咬的当时我便已运功逼出了毒液。”      苏俞不信:“那你现在怎么回事?为什么脸这么红?”      “想是有些许残毒未清,导致稍有些发热吧。”看着苏俞惨白脸色,迟歌失笑:“俞俞,你怎吓成这样?我说无事便无事,你不必担心。”      “真的?”      “真的。”迟歌又问:“俞俞,你可是有事?”      “没……没事,蓉儿说今日段盟主要来,想拉我去看,让我来叫你去吃早饭……”苏俞说得颠三倒四。      迟歌笑着摇头:“小丫头心性。既是想去,便去吧,我今日大概陪不了你。记着不要跟蓉儿分开,她身后有隐卫随同保护,想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苏俞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迟歌。迟歌疑惑:“俞俞,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俞犹疑道:“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不骗你。”迟歌微笑:“早饭我就不吃了,我想再稍睡片刻。”      “好吧。”苏俞咬了咬唇,犹犹豫豫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小草明日要出门,如果回来的晚了,更新可能就到后天了,特此请假。 悬崖寻药   成蓉探头往苏俞身后看了看:“俞俞,迟大哥呢?”      苏俞见成蓉目含期待之色,回想起方才自己被迟歌误当作苏芜圈在怀中的情形,心里莫名变得有些烦躁,冲动道:“蓉儿,你知不知道,迟公子他其实……”      “其实怎样?”      苏俞语塞,叹了口气:“没什么,蓉儿,迟公子今日不太舒服,咱们自己去吃饭吧。”      成蓉脸色一紧:“难道是因昨日落水受了寒?不行,我要去看看……”刚一迈步手却被苏俞拽住,成蓉疑惑回头:“怎么了?”      苏俞笑着摇头:“不用去了,他说想再睡一会儿,大概是累了,咱们走吧。”说罢不容分说,拽了成蓉便走。      成蓉飞快地喝了几口粥,又胡乱咬了两口点心,放下碗筷,眼睛一个劲儿地瞟向苏俞.苏俞的心思本也就没在这早饭之上,干脆也放下碗筷:“我也吃好了,咱们走吧。”      苏俞心事重重,走路便有些心不在焉,走至院门口时,成蓉来不及伸手拽住,苏俞已与正迈步进门的蓝衫身影撞了个满怀。      萧君远双手扶住苏俞:“俞俞。”      苏俞定神看清眼前之人,脑中霎时想起昨日情形,脸色微微泛红:“萧公子。”      萧君远收回手,笑着点头:“这样一大早你们便要出门?”      成蓉清了清嗓子:“萧大哥,今日段盟主不是要来么?我们想去看看,你放心,我们就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不会惹事的!”      萧君远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段盟主下榻何处么?”      成蓉傻眼:“啊,我不知道……”      萧君远失笑,转身迈步:“走吧,不过我不敢保证段盟主此番已到了武威山庄。”      成蓉大喜,一把拽过苏俞,疾步追上。      成蓉十分兴奋,将自己从前听来的有关段盟主的江湖传言一一说出来向萧君远证实,萧君远笑着摇头:“武林盟主也是人,这些传言显是将他说成天神下凡了。”又顿步转身,看向一直未发一言、默默跟在身后的苏俞:“俞俞,怎不说话?”      苏俞一愣,笑道:“我听你们说得有趣,一时听迷了。”      自重逢之后,苏俞还从未这样心平气和地答过他的问话,萧君远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随口问道:“江湖之事,你也觉得有趣么?”      苏俞想起自己几番遭遇危险的情形,不免叹气:“往常听别人说来是觉得有趣,如今却也觉得并非如此,这江湖之中实在复杂得紧。对了,萧公子,五铃蛇这种东西,你有未听过?”      “五铃蛇?”萧君远脸色微异,不明白苏俞为何作此提问:“五铃蛇乃自苗疆引入的一种剧毒蛇类,往时有邪派之人专门养来攻击他人,被咬中者莫不穿心烂肺而死,且毒发迅速,许多人撑不到解药到手便已毒发身亡。因此种蛇毒过于霸道,后一些名门正派联合围剿了几次持蛇之人,此后便渐渐不再有人敢私养五铃蛇了。俞俞,你怎突然说起这个来?”      萧君远每说一句,苏俞脸色便加白一分,萧君远诧异:“怎的了,俞俞?”      苏俞回过神来,抹了把额上虚汗:“萧公子,蓉儿,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儿事情,我得回去一趟。萧公子你带蓉儿去看段盟主吧。”说罢不待两人回答,转身疾步离开。      苏俞一口气跑到柳少华居住的小院,抬脚便朝着院门一通狂踹:“开门,开门!”      院门吱哑开启,开门的正是那日立在墙头的耍蛇少年,少年怒气冲冲:“踹什么踹?没学过敲门吗你?”      苏俞一看此人登时眼中冒火,猛地拽住那人衣襟,将他逼回院内:“你,那个五铃蛇,还有没有?”      那人看清苏俞,心里又是恼恨又有些发虚,后退一步挣开苏俞的手:“原来是你,五铃蛇我只有一条,早被你们那个什么迟公子给打死了!”      苏俞冷冷道:“没有最好,解药给我!”      “解药?蛇都死了,我还要解药做什么?早扔了!”      苏俞闻言脸色大变:“扔了?!”      那人被苏俞吃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扔……扔了……你要做什么……”      苏俞深吸口气:“很好,很好,没有解药,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大家同归于尽!”苏俞二话不说,“刷”地抢抽出那人腰间佩剑,手腕疾动,长剑直逼呆愣中的少年而去。苏俞剑术平平,然而她自来轻功了得,身形移动飞快,无论少年怎样躲闪,她总能瞬间追至。少年手无寸铁,一时之间竟被苏俞逼得狼狈不堪。      苏俞手下剑势越来越狠,仿佛要将连日来的郁闷尽数发泄于此。少年吓得大叫:“疯女人,住手,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养这种狠辣毒物的人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今日非得为民除害不可!”说话间手腕挽起一朵剑花,运足浑身力气,剑势凌厉而出。      那人大惊之下闪身躲到一棵大树之后,苏俞手中长剑狠狠砍进树干,树干上立现一道深长剑痕,一时间空中碎木四溅。少年脸都吓白了,赶紧直奔主题:“解药,我说解药!”      苏俞蓦地收回长剑:“你说什么?”      那人不住拍着胸脯,使劲深呼吸几口:“我说……解药虽然没了,但我知道有一种草药,可以解此蛇之毒。”      “什么草药?哪里可以找到?”      “锦城西郊有座凤凰山,山上长着一种六叶草,可以解这种蛇毒。”见苏俞不信,又加了一句:“之前我手里的解药,就是我在那里采了六叶草自己配制而成的。”      苏俞脸色一喜:“当真?”      少年看着苏俞手中长剑,满脸沮丧:“姑奶奶,我敢骗你吗!”      苏俞想了想,把剑插回少年腰间剑鞘当中,揪紧他的衣襟:“那好,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六叶草。”      凤凰山离武威山庄并不远,两人又骑着高头大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到了山脚下。苏俞边往上爬边问:“六叶草长什么样子?”      少年道:“六片针形小叶对生,开紫色小花。”又瞥了眼苏俞,小心问道:“难道你那日被蛇咬了?不像啊……”      苏俞狠瞪他一眼:“你别管那么多,只好好给我找出六叶草便行了,若今日找不出来,我还要取你小命!”      少年吓得一哆嗦,赶紧加快步子。苏俞累得不轻:“这草究竟长在哪里?你一个劲儿往上爬做什么?”      少年道:“这六叶草有古怪习性,就爱长在悬崖边、涧深处,要找起来自然得费些功夫。”      两人在崖边埋头找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正在细心翻找的少年忽然停住,盯着苏俞双手:“你的手怎么划成这样?”      苏俞微愣,定神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被划出了无数血道,有些被划破之处边缘还微微肿起。之前没有察觉苏俞并不觉得疼痛,此时一看不由“咝”地痛呼一声,恶狠狠瞪了少年一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找。”      少年撇了撇嘴,又埋头翻找起来。眼见着已近晌午时分,两人把凤凰山上的几处悬崖都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苏俞心里越来越慌,正又要冲那少年发火,却见他眼睛一亮:“呀,那里有几棵!”      苏俞跟着趴到崖边,顺着少年视线望去,立时大喜,转又露出为难之色:“可是那个地方,我们下得去么?”      少年看了看苏俞,站起身来:“采这些草,我可能被摔死。不采它们呢,会被你砍死。算了,我还是选摔死得了!”      苏俞“扑哧”笑了,又微微皱起眉来,目色有些复杂:“我看你也不全像个坏人,为何要养五铃蛇这种毒物来害人?”      少年道:“什么叫养来害人?我养那个纯粹是为了好玩,之前可从未用它伤过人!那夜我当真是怕我家公子会有危险,我又没什么功夫,情急之下才甩了五铃蛇出去。唉,谁知碰见你家公子这种高手,竟把它害死。”      苏俞怒:“分明是你家公子一直扣着我威胁我家公子,你从哪儿看出你家公子会有危险了?”      少年嗤道:“以你当时的情形,你自然看不清楚,我站在墙头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当时你家公子指间有银芒闪动,分明是要发动暗器的阵势。”      苏俞偏头想了想,转而了然:“情况危急,我家公子自然要防着点。别说这个了,咱们怎么把那几棵六叶草弄到手?”      少年想了想,返身走开几步,折下些老藤,又搓成长绳,系在腰上,将一头递给苏俞:“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大树之类,你帮我抓着点。”      苏俞点头,接过绳头:“你还是小心点为好,我怕自己没那么大力气。”      少年豪气一笑,攀着崖壁,小心翼翼地往崖下挪去。苏俞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少年。虽然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少年却费了不少时间。眼见着少年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六叶草,伸手揪下几棵放进怀中,苏由心里十分欢喜:“够了吗?”      少年摇头:“为保险起见,还是多摘一些。”又伸手将余下几棵尽数摘下,这才仰头笑道:“好了,你拽紧一些,我要上来了。”      苏俞展颜一笑,正要答话,忽然变了脸色:“小心!”      少年反头一看,脸色跟着大变,一条黑色长蛇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正吐着红芯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木有JQ。。 亲呀,有时候,咱们也要学着去做一个纯洁滴银,对么? 吓上一吓   少年强自稳住心神,一手攀着崖壁,一手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向黑蛇。那黑蛇咝咝吐了会儿芯子,忽然向着少年疾冲而来。少年大惊,挥着长剑对着它一通乱砍。黑蛇十分灵活,身子左扭右扭的,少年手中长剑完全近不了它的身。      苏俞趴在崖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少年。      那黑蛇突然蛇头高扬,蛇身如脱弦之箭般射出,猛然绞住少年手臂。少年手一抖,长剑直直坠入崖下,大蛇迅速顺臂而上,眼见着就要往少年衣襟内钻去。苏俞大惊,想起曾听过奇花异草旁边会有灵蛇守护的说法,难道这蛇是来抢六叶草的?      少年脸都吓白了,闭上眼睛,猛然伸手,拽住黑蛇狠狠一甩。人在绝境爆发出的力量果然惊人,那黑蛇竟当真被少年甩了出去,“啪”地撞在崖壁上,瞬间掉进山涧当中。而少年因用力过猛,力量反弹,脚下便再也站立不稳,大叫一声往后仰倒而去。      事发过于突然,苏俞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她猛地抽出腰间匕首,飞身而下。正陷入绝望的少年只觉得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拽住,下坠之势骤然止住,惊怕之下诧异回头:“你……你你不要命了!”      苏俞小脸刷白,左手拽紧少年,右手死死抓住□崖壁的匕首,喝道:“还不快找个落脚之处站住,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少年将空出的一手攀住崖壁上一丛野藤,脚下一阵试探,沮丧道:“这个地方没有落脚之处……”      苏俞痛苦闭眼:“我真是昏了头才会跳下来!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上去?”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都白着脸说不出话来。时间只过去一小会儿,苏俞手上已经开始失力,脚下岩石也松动起来,苏俞吓得直抖:“我……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少年呆愣地点点头。      苏俞抖抖索索道:“我我我叫苏俞,你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我起码要知道自己跟谁死在了一处……”      少年满头黑线:“我……我叫小石头……”      匕首一点点向下倾斜,少年手中的野藤也开始发出“刺啦”声响,两人正绝望闭眼,崖上忽而响起一声沉喝:“俞俞!”一条长带伴随着这声低喝呼啸而至,“倏”地缠进苏俞腰间。苏俞惊喜抬头:“君远!”      萧君远面沉如水,长带在腕上急绕数圈,手下狠一发力,崖下手拉着手的两人便被卷到了崖上。      苏俞呼呼吐气,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眼看见萧君远正负手立在一旁,黑着脸瞪向自己,不由有些心虚:“萧公子,多……多谢你了……”      萧君远冷冷看着苏俞:“现在又成萧公子了?”      苏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我……”      萧君远逼近苏俞身前,俯头逼视着她:“你不是号称有点事情要回去一趟么?便是回到此处?若非我察觉情形不对,一路顺着蹄印追至凤凰山上……”萧君远闭了闭眼:“苏俞,你是不是跳崖上瘾了?这样很好玩么?”说到“跳崖”二字,萧君远心里一痛,余下的责备之词竟再也出不了口。      苏俞咬唇不语,一直默默听着萧君远训斥。一旁少年看了苏俞一眼,忍不住插话:“萧公子,她是为了救我才跳下来的。”      萧君远闻言转头,少年被他冰冷的目光吓了一大跳,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萧君远目光如刀:“为了救你?那么,你又是为何坠入山崖的?”      少年摸出衣襟内的六叶草:“就是为了这个,我养来玩的五铃蛇不小心咬伤了……”转又看向苏俞,探询道:“你家公子对吧?我们来寻解药,我被黑蛇攻击,差点掉下悬崖……”      萧君远一怔,眸中寒气更重,连连点头:“很好,很好,为了这几棵小草,连命都不要了。来武威山庄不过几日,又是失踪,又是五铃蛇,苏俞,我且问你,这两日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苏俞目光躲闪了半天,被萧君远质问得面红耳赤,一咬牙抬起头来:“萧公子,你刚才救了我们性命,我也好好谢过你了,你做什么这样咄咄逼人地抓住我不放?再者,我身上发生些什么事情,难道还需要向萧公子一一报备不成?”      萧君远气得脸色铁青,瞪了苏俞半晌,忽然一个转身,大步而去。他走了十几步,又顿步转回头来,冲着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两人喝道:“还不快走!”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快步跟上。      进了武威山庄,少年将六叶草交给苏俞:“苏姑娘,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我们公子,否则我会死惨。”      苏俞伸手接过六叶草:“我不会告诉他的,我根本都不认识他。”      少年笑着点头,走开几步后又被苏俞叫住,少年回头:“怎么了?”      苏俞灿然一笑:“不管怎么说,小石头,还是要谢谢你。”少年笑了笑,径自走远。      苏俞转过身来,冲着仍然黑着脸的萧君远道:“萧公子,这回我是真要回去了,再见。”      萧君远定定看着苏俞背影,唇线紧抿,半晌才挪动脚步,转身离去。      苏俞顾不得疲累,一路小跑向浅青院而去,心中不住祈祷自己没有耽误太久。苏俞跑到院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待气息稍稳之后,方要迈步进入,忽听得空中一阵嘶鸣,紧接着一只大雁旋转着跌下。苏俞定神一看,大雁腹部插着一支羽箭,她心中了然,摇了摇头,正准备往前走,却见迟歌房门被人打开,一身锦衣的秦然走出门来,看见地上大雁略微一怔,又笑着摇了摇头,反身走回屋内。      苏俞微愣,方才秦然脸上笑意盈盈,难道迟歌果真如他自己所说并没有什么问题?苏俞想了想,稍敛气息,催动轻功,悄无声息地移至迟歌门外。      屋内,秦然笑道:“一只负伤大雁,想是被人射中,强撑着飞至此地才不支倒下。”      迟歌轻笑着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当年苏谨灭门一案,是先皇亲下的旨意,当时涉案、审案的官员如今不是告老还乡,便是已经作古离世。因是此宗案件,单单依靠千眉山庄的势力,根本无法探查下去。你不必过多责怪四使等人,此事本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秦然颔首:“我知道了,公子。”      迟歌又问:“与段盟主见面情况怎样?”      “与段盟主倒未曾说太多,今日起了些事端,有几个门派嫌抽中之签次序太过靠前,说是往届他们门下之人便是因实力暴露过早,因此比武成绩惨淡,故这次闹着要重新抽签,说是反复抽到前签必有猫腻。那些抽得满意之签的人自然不肯答应,双方便起了争执。段盟主忙于处理争端,便未与我深谈。倒是沈庄主……”      “沈庄主怎样?”      “沈庄主今日几番暗示于我,说是段盟主近来渐感疲累,这次武林大会之后,或会有些重大调整。”      迟歌点头:“沈庄主能说出这种话来,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如此甚好。小然,段盟主一向喜好不轻外露,前次将紫华玉佩赠送于你,可见他对你极为看重,再加之沈庄主在他面前大力举荐,想来下任盟主之位非你莫属。”      迟歌忽然转头看向秦然,眼底多了抹促狭之色:“说起沈庄主,小然,对那沈庄主千金,你究竟是何想法?”      秦然面色微窘:“公子……”      迟歌大笑:“你坐享美人之恩,恐是不知美人的可贵之处,这武林当中,觊觎沈若云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有人只怕不会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枝独秀哪!”      “公子的意思是有人会挑起事端?”      迟歌走至窗前,负手而立,微微颔首:“这几日,你还需多加小心才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迟歌抬起右手看向手掌上的小小牙印:“这不就是个例子么?”      秦然点头:“我明白。说起这个,公子,今晨我过来之时,见俞俞脸色刷白地从你房中出去,好似真被吓住了。她并不知你常毒不侵之事,此刻必然十分担忧。”      迟歌摇头叹道:“先前我倒未曾料想这丫头如此倔强,这样长的时日下来,她仍是对我戒心重重,吓上一吓也好,否则……”      秦然正要点头,忽听门外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脚下绊到什么东西的声音。迟歌与秦然对视一眼,皆是脸色微变。迟歌霍然转身,疾步走至门边,拉开房门。      迟歌愕然看着一身狼狈的苏俞:“俞俞,你怎的满身是土?”      苏俞小脸惨白,后退一步,死死盯着迟歌:“否则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老公回家,我扑上去:“亲爱哒,你这次买的人参果真好吃,每一只都又甜又水!” “是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每只都又甜又水?” “因为我挨个尝了一下。” “……” 找个树洞   迟歌视线下移,捉起苏俞满是血道的两手,目色微惊:“俞俞,怎么回事?你的手怎划成这样?”      苏俞不理:“告诉我,迟公子,否则怎样?”      迟歌脸色一滞:“俞俞,你听我说……”      苏俞死死咬唇,猛地抽回手,转身疾跑出门。      迟歌目色复杂地看着苏俞背影消失,后退一步低下头来,只见苏俞方才所站之处,有七、八棵被捂得微有些泛卷的六叶草,凌乱地散了一地。      眼见着天色渐黑,苏俞还未回来,众人都有些慌了。      成蓉急得乱转:“萧大哥,俞俞究竟上哪儿去了?她不是说回来有点事儿么?迟大哥,俞俞到底回来过没有?”      萧君远冷冷看向迟歌:“迟公子看来无恙,可见俞俞差点丢了性命从凤凰山上采来的六叶草起到作用了。”      迟歌脸色一变:“差点丢了性命?究竟怎么回事?”      萧君远冷哼一声:“俞俞与一位少年爬到悬崖下去摘六叶草,遭黑蛇攻击,若非我及时赶到,此番她怕是早已葬身崖底了!”      迟歌心里一个咯噔,猛地站起身来:“我去找俞俞!”      眼见着迟歌和萧君远一前一后夺门而出,成蓉愣住,转身对星儿道:“他们这是怎么了?什么六叶草?什么凤凰山?”      星儿茫然摇头。      秦然见到空中信烟,立即出来与迟歌汇合,心里诧异于迟歌来山庄后首次主动找他:“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迟歌双眉紧皱:“俞俞不见了。我已问过门岗,今日午时之后,并没有像俞俞这般年纪的女子出门,想她还在庄内,你立即派人四处寻找一番。等等,为保险起见,再调派四名隐卫出庄寻找,如有消息立刻来报。”      秦然面色一凛:“是。”转身大步离去。      秦然向属下下完命令之后,立即转身出门,亲自开始寻找起来。      武威山庄说大不大,也不过半个小镇的大小。说小却也不小,庄内有山有湖,曲径幽园无数,一个人若真想躲藏起来,寻找的人也却也当真是无从找起。      直至过了子时,秦然还未收到迟歌发出的信号烟,不免有些惊慌起来。秦然斜靠在山庄后山的一棵树上,深深呼出口气,正准备下山继续找,忽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秦然瞳孔骤然紧缩,急急转身,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借着昏暗的月色,秦然有些费力地辨认着,只见一个小小身影正蜷缩在一棵粗壮古树的空心树洞中,两手死死抱着一只酒壶,还在仰头往嘴里灌酒。      秦然心下一喜,指间弹出颗信号烟,又大步走上前去,蹲下身:“俞俞,你怎坐在树洞里面?”      苏俞被秦然吓了一跳,猛地跳起身来,脑袋撞上树洞上方闭合之处,一下子被撞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摸着头“哎哟”叫唤起来。      秦然好笑地探身过去,欲把苏俞抱出来。苏俞搂紧酒壶,“噌”地往后一缩,看清眼前之人后松了口气:“秦大哥,原来是你,吓我一大跳。”还是躲着秦然的手,死活都不肯出来。      秦然柔声哄道:“俞俞,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躲在这里?公子他十分着急……”      苏俞眼睛一瞪:“不许你说他!我讨厌死他了,我绝对绝对不要再理他!”      秦然一怔:“好,不说他。俞俞,树洞里面又湿又凉,久坐恐受寒气,你先出来再说,可好?”      苏俞眼珠转了转,将酒壶抱得更紧一些:“那好吧,但你得答应我,不许抓我回去!”      秦然笑着点头:“好,我不抓你回去。”双手伸进树洞内,将苏俞抱出,这才发现她双颊醉红,呼吸间酒气浓郁,想是躲在这里喝了不少酒。      秦然又气又乐:“能站得住么?”      “当然能!”话音未落,脚下却是一个趔趄,人直直往旁边倒去,秦然吓得赶紧伸手扶住她,半抱半搀地扶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俞俞,告诉我,为何独自躲在这里喝闷酒?”又抓起她的一只手:“还有,你手上这样多的血痕,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俞目光迷蒙地盯着秦然看了半晌,只见月色之下,眼前的男子眉清目朗,唇角笑意煦煦,双目当中满是亲善之意。苏俞心里一酸:“秦大哥……”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踉跄着起身,跑到一边俯头大吐起来。      秦然疾追过去,轻拍着苏俞的背,耐心等她吐完,方递过一方洁白绢帕。苏俞接过帕子,擦净嘴唇,又咕咚饮下一大口酒。秦然脸色一变,正要出言阻止,苏俞又“扑”地将口中之酒吐出:“嘿,漱漱口。”      秦然无奈笑了,扶着她坐回原处:“俞俞,告诉大哥,究竟怎么了?”      苏俞一怔,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俞俞?”秦然放缓语调,鼓励她将烦心之事说出来。      苏俞双手支住下巴,勉力固定住摇摇晃晃的脑袋,垂下眼皮:“秦大哥,你知道么,我从小被爹娘宠着长大,虽然脾气不太好,对人却一向是真真诚诚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以心待人,别人必也会以心待我。我对别人好,别人就也会对我好。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根本不像我想的这样。秦大哥你说,如果这世上,连最亲近的人都会欺骗我、背叛我,那么我还可以去相信谁?”说到此处,苏俞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秦然叹了口气,抬手拭去苏俞脸上泪水:“傻丫头,人在世上,总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苏俞摇头:“若真有苦衷,他可以告诉我啊,哪怕是再难、再险之事,我也愿意陪着他一起去努力解决。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苏俞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之醉意上涌,身子渐渐把不住力,哭倒在秦然怀中。      秦然轻抚着苏俞的背:“俞俞,你便是为了这些,躲在此处喝闷酒么?”      苏俞哽咽道:“不是,不是为了这个。秦大哥,我告诉你,我今日做了回大傻瓜!”      秦然疑惑:“什么大傻瓜?”      苏俞抬手擦了把眼泪,恨恨道:“秦大哥,你也知道迟公子中毒之事了吧?且不说别的,昨夜公子全是为了保护我,才被那五铃小蛇咬伤。我逼着小石头陪我去采解毒的六叶草,结果小石头被黑蛇攻击,差点掉下悬崖,我当时满脑子只有那些六叶草,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拉小石头,要不是萧……要不是有人及时赶到,我跟小石头此刻怕是都成了悬崖下的野鬼了,我当时真是吓得快要死掉了。我命都差点丢了,不想迟公子他原来……他原来……哼!”苏俞气极,抡起手中酒壶,狠力往外扔去。      预想中的酒壶砸地之声并没有传来,苏俞与秦然都疑惑转过头去,只见几步远处,一身白衣的迟歌和一身蓝衫的萧君远正当月而立,两人都垂目看着秦然怀中的苏俞,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秦然看了眼迟歌手中抓着的酒壶,清咳了一声,扶着苏俞坐起:“俞俞。”      萧君远偏过头去深呼了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手,迈步走上前去,俯身冲苏俞伸出手,柔声道:“俞俞,走,我们回去。”      苏俞回过神来,扶着秦然挣扎着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萧君远一眼:“秦大哥,咱们走吧。”      秦然转头看向迟歌,迟歌紧紧抿唇,冲着秦然微微点头。秦然叹了口气,对萧君远道:“萧公子,还是我送俞俞回去吧,她大概喝得有点多了。”说着将完全站立不稳的苏俞抱起,迈步往山下走去。      萧君远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迟歌。猎猎山风之中,两人衣襟上下翻飞,身形却俱是巍然不动。      *      星儿将盆扣在腰间,掩门而出,微愣:“迟公子?”      朗月之下,迟歌逆光而立,在应声转头迎上月光的一刹,那张冰玉雕就般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轻声道:“好了?”      星儿点头:“衣服换好了,脸也擦洗过了。”      迟歌点头:“有劳,请慢走。”      星儿身影消失之后,迟歌缓步走至苏俞房门前,推门而入,在床边坐下。星儿擦洗得很仔细,苏俞的脸上此番洁净而平宁,除却眼睛略微红肿之外,几乎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头发也已经梳理整齐,柔软顺服地垂至枕上。      迟歌捉起苏俞左手,从药盒中挑出些淡绿药膏,在苏俞掌心掌背上细细抹上一层,稍晾之后将那只小手轻轻放进被中,又探身过去捞出苏俞的另一只手,重复方才的动作。      药膏吸收得很快,迟歌正要将苏俞的右手也塞入被中,忽察觉掌中小手微微往后一缩。迟歌手下一顿,抬眼去看苏俞的脸,苏俞眼睛仍然紧闭,鬓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蜿蜒泪痕。      迟歌右手伸出,指尖就要触及苏俞眼角,却又缓缓收回,终是只将苏俞右手放入被中,站起身来,默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突发奇想,想建个草群,结果我悲摧地发现,我的Q-Q上木有太阳! 我太阳太阳太阳它的,为毛搞资格歧视! 睚眦必报   第二日一早,苏俞与迟歌的房门几乎同时被打开。苏俞脚步微顿,没有转头,一脸漠然地往院门口走去。      迟歌快步跟上,扣住苏俞的手:“俞俞。”      苏俞反头,眼带询问地看向迟歌。      迟歌捉起苏俞的手看了看:“还疼么?”      苏俞抽回手:“迟公子说笑。自从苍山一遇,我这手被划成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可疼的?”      迟歌默然,半晌才轻声说出一句:“俞俞,抱歉。”      苏俞抽出手,面无表情道:“不必跟我说什么抱歉。”说着径自走出西院院门。      主院西北角上长着一棵高大的苹果树,苏俞想了想,走到苹果树下,目光很快锁定树上最大最红的一颗苹果。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又眯着眼睛笑起来,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暗自运了运气,猛地往树上抛去。      眼睁睁地看着小石头又落回原地,苏俞沮丧不已,试着催动轻功,却发现身体沉重不堪,根本无法如往日那般轻身跃起。苏俞不住摇头:“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喝酒了,连个苹果都摘不到!”      正叹气间,一个青衫身影缓缓走至,那人停在苏俞身边,脚尖微微一挑,苏俞刚扔出的小石子儿“扑”地飞向空中,正砸在那颗大红苹果之上,苹果略微颤动了下,便直直坠向树下,眼见着就要砸上苏俞头顶。      苏俞“噌”地往后一跳,迟歌正要伸手去扶她,树上忽而掉下一只透明水囊,在半空当中炸开,囊中装着的水立即爆雨般落下,顷刻便将站在树底的迟歌浇了个透湿。      迟歌脸上表情万变,最终陷入呆滞,挂着一脸的水珠直发愣。      苏俞早就笑抽过去,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拿过迟歌手中苹果:“哈哈哈……扯平扯平!”      迟歌嘴角直抽:“什么扯平?”      苏俞好容易缓过气来:“自作聪明、乱做好人的滋味你也尝到了吧?所以我说不必跟我说什么抱歉,因为本姑娘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哦!”说罢大笑着直奔东院而去,因为笑得过于忘形,走在半路还差点趔趄摔倒。      一身是水的迟歌收去狼狈之色,从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苏俞背影,嘴角渐而勾出笑意。然而这一丝笑意很快消失不见,迟歌面色复杂。      几近命丧悬崖之恨,却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勾消。苏俞,你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你的满不在乎么?      *      苏俞正要跨进东院院门,忽听到主院院门被人敲响。苏俞折步走向门边,拔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府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问道:“请问迟歌迟公子与苏俞苏姑娘可是住在此处?”      苏俞疑惑竟会有人来找自己:“我就是苏俞,请问二位有何事?”      那人笑道:“段盟主和沈庄主有请,请迟公子与苏俞姑娘随我们去一趟。”      苏俞更加疑惑,想了想道:“请等一下,我去叫迟公子。”      苏俞回到西院,正看见浑身湿透的迟歌要推门进屋,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迟公子,有人……哈哈……那个……”      迟歌无奈:“我都听见了,你让他们稍候,我去换身衣服。”      顺着昨日未走完的那条路,四人来到了段盟主所住的幽青院。大厅上席端坐着两位中年男子,青衫的那位是沈庄主,另一位英眉凛目、玄袍加身的自然就是段盟主了。      苏俞在门口顿住脚步,有些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眨了眨眼睛,快步走上前去,绕到跪在地上的人身前仔细看了一眼那人的脸,惊呼道:“小石头,果真是你,你做什么跪在这里?”      小石头扭头看了眼苏俞,又垂回头去,默不作声。苏俞又转头看向站在小石头身旁的柳少华,恨恨比出个鬼脸。柳少华微微点头,对着她温然一笑,苏俞反倒愣了。      迟歌快走几步,牵起苏俞的手:“俞俞,盟主面前不可胡闹。”迟歌牵着苏俞走上前去,放开她的手,长身施礼:“段盟主,沈庄主。”      苏俞回过神来,急忙照样行礼。      段盟主说出的话令迟、苏二人大吃一惊:“柳公子今日一早便带着他家小厮小石头前来告罪,说是小石头私养的五铃蛇咬伤了迟公子,致使迟公子身中巨毒。迟公子,可有此事?”      迟歌不动声色地看了柳少华一眼,转而笑道:“回段盟主,确有此事。不过小石头并非蓄意伤人,事后又亲自寻了六叶草来与我解毒,是以柳公子完全不必有此告罪之举。”      段盟主看向柳少华的目光带了些许赞赏之色,点头道:“迟公子既慷慨不予追究,柳公子也不必挂怀了。”      柳少华上前一步,俯身一揖:“段盟主,迟公子虽然深明大义,柳某却始终无法释怀。前夜一场争执,本就因柳某误会苏俞姑娘而起,此为柳某失礼在前。后我又挟苏俞姑娘要胁迟公子,此为柳某错处之二。小石头未弄清状况便使五铃蛇攻击苏俞姑娘,此为柳某错处之三。盟主有所不知,若非当时迟公子施展踏月无痕步抱苏俞姑娘闪身躲开,五铃蛇咬伤的便不是迟公子而是苏俞姑娘。若是如此,纵是小石头第二日寻来六叶草,苏姑娘一介弱小女子又怎能撑过一夜之久?武林大会即将召开,柳某却在如此紧要关头差点铸成大错,不前来告罪却是怎样也说不过去的。”      迟歌原本一直微笑倾听,在听到“踏月无痕步”时猛地转过头去,凤目微眯地看向柳少华。柳少华恍若未见,脸上愧疚表情无比真诚。      段盟主脸色微变,转头看向迟歌:“踏月无痕步?”而且在身中五铃蛇之毒之后还能熬过一宿时间?      迟歌微笑:“柳公子好眼力。”      段盟主目露沉思之色:“请问迟公子师从何位高人名下?”      迟歌笑道:“惭愧。在下天生体带寒毒,幼时顽疾缠身,后因缘得遇一名高僧,他为救我性命,曾领我在紫云山上住过几年,为我炼骨强筋、逼除寒毒,其间传了几套武艺于我,也不过是强身健体之用罢了。待我身上顽疾尽除之后,高僧便继续云游四海。实不相瞒,与这位高僧之间,在下并未有幸谋得个师徒情份。”      段盟主与沈庄主对视一眼,沈庄主问道:“请问迟公子是否参加此次比武?”      迟歌微笑:“历届武林大会之上总是高手如云,在下无门无派,实未有过逾践之想。”      沈庄主叹道:“迟公子过谦,武林之中能使出踏月无痕步的怕是没有几人,门派之说更是虚幻,迟公子若有心在此次大会上一展身手,沈某倒愿意为迟公子引荐。”      迟歌委婉拒绝:“沈庄主好意迟某心领。武林大会后日便要召开,迟某若在此关头贸然插入,恐会坏了已经排好的比武次序,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段盟主想起昨日的抽签争端,不由点头:“迟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如此倒是可惜了。”      柳少华笑着插话:“段盟主,沈庄主,在下倒有一个主意,可令迟公子顺利参加比武。”      段盟主本是爱才之人,正自惋惜间,听得柳少华之言不由心喜:“柳公子有何妙计?”      柳少华笑道:“柳某既是犯了大错,少不得要领个处罚才能安心而回。段盟主,柳某自请取消参加比武的资格,愿将我抽中的次序签让给迟公子。”      迟歌正要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苏俞忽然笑着拍手:“前日之事于我而言当真算是飞来横祸,我此前本还对柳公子耿耿不能释怀,柳公子如此慷慨之举倒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所谓恭敬不如从命,我便替我家公子领了柳公子好意罢。”      段盟主爽朗大笑:“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皆大欢喜,段某静待迟公子大展身手。”      再过推诿便是不敬,迟歌含笑颔首:“但求不至于太令盟主失望。”迟歌转回头来,浅笑盈盈地看着苏俞,苏俞毫不胆怯地迎视着迟歌目光,抿唇一笑。      走至天青湖边,迟歌停住脚步,双眸沉沉锁住苏俞眼睛:“俞俞,我并不记得给过你替我做决定的权力。”      苏俞笑得双目晶亮:“秦大哥要留在武林当盟主,萧公子却也要对皇上有所交待。迟公子武gong盖世、技压群雄,被朝廷钦使亲笔点中,从此宦海逐浪、为国效力,这难道不正是您所想要的么?请别告诉我公子你现在还不知道蓉儿的真正身份。”      迟歌脸上冷色渐收,越听脸上笑意越重:“那么俞俞,你想要的又是些什么?”      苏俞右臂一抖,袖中苹果跳到掌中,苏俞掌心轻掂,苹果在空中旋了几旋,稳稳落回她的手中。苏俞仰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迟歌:“迟公子,苹果树早日枝繁叶茂,苹果才能早一日长大成熟、离枝落土呀!”苏俞将苹果递至嘴边,“啊呜”咬下一口:“苏俞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种能安心啃口苹果的生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草今晚本在外面HAPPY,用手机登录一下,于是。。。被某E惊到了。。 于是,不顾众人挽留赶回家来更新。 TAT,什么也不说了,这文要用心写! PS:为毛我前文的轻功都变成轻口了?为毛插字都变成口字了?? TAT~河蟹我要煮了你! 心乱如麻   苏俞咬下一大口苹果,嘴里嚼得“喀嚓”作响,微偏着头,略带挑衅地看着迟歌。      迟歌脸上笑意渐收,上前一步,逼近苏俞身前,俯下头深深看向苏俞眼睛。      看着迟歌忽然一脸正经神色,苏俞反有些发愣,她停止咀嚼动作,有些戒备地略往后退了退。迟歌凤目微眯,右手一捞,轻勾上苏俞后腰,将她压向自己怀中,头缓缓低下,清浅的呼吸如羽毛般拂过苏俞脸颊:“安心啃口苹果,便够了么?”      苏俞皱眉,上身极力向后探去:“你你……做什么?”      迟歌目光柔柔落在苏俞被苹果汁浸渍得鲜红的唇上,声音微哑:“俞俞,你……不如闭上眼睛……”      苏俞微怔,心里忽然刺痛。      有时候你以为已经忘却的往事,不过是被你自欺欺人地尘封在了记忆深处而已。也许一句不经意的话,或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场景,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破你的伪装,让你清醒地意识到,你其实根本无法忘却。      彼时,朗月之下,苍山之巅,萧君远也曾这样揽着她的腰,轻声道:“俞俞……闭上眼睛……”目光一如迟歌此时这般诲暗幽深。      揽在腰间的手忽然收紧,苏俞猛然清醒过来,脸腾地红了,正要出声怒斥,又听迟歌不紧不慢地接道:“这样,便看不到苹果里的那条大虫子了。”      苏俞一愣,低头看向手中苹果,脸色蓦地一变,转头“呸呸”将口中苹果尽数吐出。      迟歌大笑,手一松放开苏俞,转身大步离去。      苏俞脸色青红交错,恨恨瞪着迟歌背影,手下用力一掷,被咬出好几个弯弯牙印的苹果向着迟歌背影疾飞而去。      她完全不指望这颗苹果能砸中迟歌,这样小孩子般幼稚的行为不过是为了发泄发泄心中郁闷罢了。因此当苏俞眼睁睁地看着苹果正正砸中迟歌背心、甚而将他砸得跪跌在地时,她惊得目瞪口呆。      迟歌单膝跪地,左手撑在地上,缓缓转回头去看向苏俞,右上抚上胸口,低咳几声之后,口中“扑”地喷出一口鲜血。      苏俞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是扑到迟歌身边,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你怎么了?你你你别又想捉弄我……”      迟歌皱眉看着苏俞,那双黑得异于常人的墨眸中似乎蒙了一层雾气,他艰难道:“别……别晃了……”话未说完,身子忽然一斜,软软倒在苏俞怀中。      苏俞死死盯着迟歌唇边刺目鲜血,吓得脸都白了:“臭狐狸,别玩了,这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不管苏俞说什么,迟歌兀自闭眼不动,面色黄若金纸。苏俞终于慌了起来:“你……真晕了!还是……死啦?”      陷在慌乱中的苏俞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大步走近,那人握住苏俞正噼哩啪啦拍在迟歌脸上的手:“俞俞,放手,让我来。”说话间双手把住迟歌腰背,慢慢将他扶起。迟歌又是轻咳几声,倚在那人身上勉强站稳身形。      苏俞猛地站起身来,声音直颤:“秦大哥……”      秦然看了眼迟歌,双眉紧锁:“俞俞,怎么回事?”      苏俞不打自招:“不是我!我就扔了个苹果……他就倒了……”苏俞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滚落在一旁的那大半只苹果:“秦大哥,我怎么可能打伤迟公子,我我我哪有那么厉害?”      秦然右手搭上迟歌腕脉,轻叹了口气:“俞俞,别害怕,我们先送迟公子回房。”      回到房内,秦然小心地将迟歌扶坐在床上,对苏俞道:“俞俞,过来帮我扶一下。”      苏俞抖着手扶住迟歌,一张小脸骇得雪白:“秦大哥,他究竟怎么了?”      “先等一下。”秦然轻撂衣襟,跟着上床,在迟歌身后坐下:“俞俞,可以放手了。”秦然双手覆上迟歌背心,开始闭目运气。      片刻之后,秦然轻呼出口气,额上沁出薄汗。他翻身下床,扶着迟歌缓缓躺下,将被子扯开盖在他身上,又拿出一块绢帕拭净迟歌唇角血迹,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苏俞,见她犹在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右手,不禁失笑:“俞俞,没事了。”      苏俞回过神来:“秦大哥,公子他究竟怎么了?方才我真的就是随手扔了个苹果过去,一分内力都没有带……”      秦然微笑:“别害怕,俞俞,与你无关。”      “那是怎么回事?”      秦然往门口偏了偏头,苏俞会意,跟着秦然走到门外。秦然带上房门,轻声道:“去你房里说。”      进到苏俞房中后,她“嘭”地关上房门:“秦大哥?”      秦然叹了口气:“还记得清月楼铁券失窃之事么?”见苏俞呆呆点头,秦然继续道:“你怕是并不知道,你们离开清月楼之后,一路有数批暗卫暗中跟踪你和公子,欲要对你不利。”      “若非我一路护着,只铁券一事也够你死上几回了……”苏俞脑中想起迟歌那日状似玩笑之话,不禁呆住,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俞看着秦然,喃喃道:“我不知道这些。”      秦然点头:“公子想是怕吓着你,只在暗中与那些人交手,他们自然无法靠近你。原本对公子而言,要应付这些人本不在话下,但是俞俞,上月初六,公子曾受过当胸重伤,之后又未加调养便匆匆赶往锦城,如此一来,再要一拨接一拨地应付那些人,不免有些疲累。”      苏俞心里一紧:“秦大哥,你是说,公子整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是强撑出来的?”      秦然摇头:“倒也并非算是强撑,公子虽则有伤在身,那些暗卫却也不是他的对手,耗不了他太多心神。再者,自你们与成蓉相识之后,那些暗卫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苏俞眼中渐泛迷茫之色,难道迟歌蓄意与成蓉相识的用意,并非完全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秦然英眉微皱:“依我看来,今日公子突然吐血,应该与那五铃蛇有关。”      苏俞不能相信:“秦大哥,是你自己说的,我都听到了,你说公子常毒不侵。”      秦然摇头:“常毒不侵,并不代表丝毫没有影响。公子他之所以不惧常毒,是因为他练就了一种驱毒心法。这种心法虽则可将毒素驱出体外,然而每催动一次都需耗费大量真气内力。俞俞,旧伤在身并不算什么,应付那些暗卫也非什么难事,催动心法逼除五铃蛇毒对公子而言当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若三件加在一起,时间又相隔得如此之近……便有些不妙了。”      苏俞额上冷汗直冒:“所以我今天这么一砸,便害得公子新伤旧疾并发……”      秦然静静看着苏俞:“俞俞,你不要因为五铃蛇之事,过于怨怪公子。公子并未料到你会拼着性命去为他采解毒草药,不然他绝不会戏耍于你。”      看着苏俞惶惶脸色,秦然轻声叹气:“你那日采来的六叶草,公子后来……全吃了。俞俞,虽然没有必要,公子还是吃了。”      苏俞心里绞成一团乱麻,她呆看了秦然片刻,忽然“蹭”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秦大哥,我……我今日犯大错了!不行,我要出去一趟。”说着转身疾跑出门。      秦然站起身来,目色复杂地看着苏俞背影,半晌后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走至院中时,苏俞停住脚步,往苹果树下看去。那只破裂水囊仍然静躺在地上,并没有挪动一分。苏俞有些自嘲地笑了,她早该想到的,以迟歌的身手,怎会这样容易被她算计到?      有人敲响院门,苏俞眨了眨略有些泛蒙的眼睛,走上前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柳少华。      苏俞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柳少华从手上一撂红帖中取出一张递给苏俞,笑道:“苏姑娘,我来送新的比武名册。”      苏俞心里一惊,伸手接过,目光快速从名册上扫过,很快便找到了夹在众多名字之间的“迟歌”二字,苏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新名册……这么快就制好了?”      柳少华笑道:“我不是不参加比武了么,闲来无事自然要替沈庄主略略分忧。”      苏俞眼睛冒火,恨不得将手中名帖甩在柳少华脸上:“你可真是动作迅速哪!”      柳少华微愣,正要开口,视线又移向东院门口,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成姑娘。”      成蓉与星儿嘻嘻哈哈地走近,探过身来看苏俞手中的名册:“这什么东西?”      星儿眼尖看到迟歌名字,叫道:“咦,迟公子要参加比武了?”      成蓉闻言一把抢过名帖:“呀,真的!”成蓉两眼闪亮,兴奋地拽住苏俞右手:“俞俞,昨日我还再次跟迟大哥提起让他参加比武之事,他当时并没有答应我呀,怎么转眼他又同意参加了?”      苏俞别开目光,难道她要告诉成蓉,迟歌参加比武其实是被她害的?      柳少华笑着插话:“成小姐,名帖既已顺利送到,在下这便告辞了。”      成蓉挥手:“再见再见。”又看向苏俞:“俞俞?”      苏俞转回头来:“蓉儿,你知道萧公子现在何处么?我有急事要找他。”      成蓉道:“萧大哥今日有事去城里了。”      “城里何处?”      成蓉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好像说是晚饭之前会回来,俞俞你要有事,可以在这里等他。”      苏俞咬唇:“等不及了,武林大会后日便要召开,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OTZ,可怜的俞俞已经晕头转向鸟~ 点名点名,看文的小鱼都出来冒泡>O< 对面不识   苏俞走出院门几步后又转身回去,恰看到成蓉与星儿正向西院走去。苏俞顿住脚步,默然片刻后终是出声唤道:“蓉儿。”      成蓉转身:“俞俞?”      “迟公子他……有点不舒服,劳烦你帮忙看着点儿。”      “啊?好,我现在就去。”      苏俞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疾步出门。      成蓉忽然站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星儿一个不防,“嘭”地撞在她身上。星儿抚着额头“哎哟”直叫唤:“小姐,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成蓉目光躲闪:“那个,星儿,我昨天换下的衣服洗好了没?”      “早洗好了!”      成蓉咳了一声:“昨晚我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痒,铺被是不是也该换了?”      “这好办,我等下就去叫院管……”星儿忽然停住,眼珠一转:“小姐,我这就去洗。”说罢不再看成蓉,掩唇低笑着转身离去。      “你笑什么!”成蓉一跺脚,怒视着星儿背影,片刻后自己也跟着笑了,转身往迟歌房间走去。      成蓉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一点动静。她想起苏俞的话,犹豫着推开房门,眼睛略作探寻后便直奔床边而去,反啤轻推了迟歌几下。      迟歌静静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成蓉咬了咬唇,在床沿坐下,怔怔看着迟歌睡容,手在空中几次伸收,终是慢慢落在了他的额上。迟歌并没有发烧,然而成蓉却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地收回手来,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迟歌。半晌后成蓉轻呼出口气,神色放松下来。      片刻之后,成蓉再次伸出手,食指试探着划过迟歌眉心,描过斜飞英眉,又渐次向下,顺着脸侧滑下,最终微微颤抖地停在了迟歌的唇上。      不知是否错觉,成蓉恍忽看见迟歌的唇角正在渐渐弯起,她心下微惊,停住手下动作,目光锁在迟歌唇上。然而再接下来的绝不可能是错觉,成蓉清楚地感觉到指下红唇轻轻抿动了一下,她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收回手,却不防迟歌右手忽然伸出,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又迅疾往下一拉。成蓉未及反应过来人已扑倒在迟歌身上,一时间惊得双目大睁。      身下正对着她眼睛的那双凤眸中缀着点点笑意,清爽的男子气息瞬间萦绕鼻间,成蓉只觉得两人胸脯隔被相贴之处似有烈焰燃烧,不禁羞得满面通红:“迟大哥……”      迟歌微愣,眸中笑意倏而不见,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之色。他低咳了一声,掀被坐起,右手顺势扶在成蓉腰间:“蓉儿?”      “迟……迟大哥,我……你……”      迟歌待成蓉坐稳之后便侧身下床,笑道:“蓉儿,你怎来了?”      成蓉极力稳住心神:“迟大哥,俞俞说你身体不舒服,让我来看看。”      “并没有什么不舒服。”迟歌笑着摇头,又问:“俞俞人呢?”      “她去锦城找萧公子去了。”      迟歌皱眉:“去找萧公子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      迟歌又问:“她一个人去的?”      成蓉点头:“嗯。”      迟歌脸色微变:“蓉儿,我需得出门一趟,烦你在此看着,若俞俞回来,你让她不要出去,留在浅青院等我。”      *      锦城还是那样的热闹喧华,苏俞手里松松拽着马缰,有些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方才一路只知急行,此番真的进了城里,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要往何处去找萧君远。      找了一圈仍是无果,苏俞心里烦躁不堪,猛地挥鞭狠抽在马臀之上,马儿吃痛之下嘶叫一声跃蹄而起。苏俞大惊,她怎么忘了这是在大街上!她顾不得多想,慌忙屏息提气,飞身一跃间人已稳稳落在了马背上,右手迅速扯起缰绳往后一拉。然而马儿并没有因此停下,反又是长叫一声,拔足狂奔起来。      街道两旁挤满了各色摊贩,街上也有不少行人走动,苏俞额上冷汗直冒,拼了全部心神才勉强控制住马的方向,避免践踏到路人。      眼见着前方行人渐稀,苏俞将将略松了口气,又忽然面色大变,只见前方十字路口处忽然拐出一驾马车,正迎着苏俞的方向急速驶来。      苏俞本就不擅骑马,在此险情之下完全不知应该怎样应对,只能呆愣地任自己的马向着对面冲去。那驾马车上的车夫面色一变,急忙勒缰扼马,马车还未完全停下,苏俞的马已是疾冲而至,两匹马瞬间便撞到了一处,嘶叫之声杂乱尖利。      被强制止住步伐的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又猛地落下,马背上的苏俞收不住势地往旁边飞去,随即“扑通”跌坐在了地上。      马车的情况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等到苏俞翻身坐起,原本在马车内坐着的两人也已经先后滚跌出车厢之外,坐在地上哎哟直叫唤,一旁的马夫吓得脸色刷白。      苏俞心里暗暗叫苦,忍着脚踝巨痛勉强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挪到那两人身边,率先去扶那名小姐模样的女子:“对不起,你们没事吧?”      旁边那名丫环打扮的女子挣扎着爬起身来,抢扶过她家小姐,怒道:“没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没事了?哪儿来的山野丫头,连我们小姐的马车你都敢撞,你怕是不想活了吧!”      苏俞本是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此番被这丫环一通训斥,不由火从心来,做什么一个一个地叫她山野丫头!苏俞手下一抖,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地上:“本姑娘今天已经够烦了,主子还没发话你就乖乖闭着嘴,我懒得同你吵!”      那丫环被苏俞的马鞭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大退一步,她手中扶着的小姐被她这么一带,立时站立不稳,身子猛然往旁边歪去。      那丫环吓得赶紧扶住:“小姐,你怎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小姐脸色发白,颤道:“不知道,脚踠很疼。”      丫环立即紧张起来,扭头对愣在一旁的车夫道:“小姐受伤了,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那车夫闻言立即上前,二话不说便伸手去抓苏俞。苏俞苦于脚踝受伤无法施展轻功,全凭着一股灵巧劲儿躲避那人抓捕,几番下来那人竟也近不了她的身。车夫神色微讶,脚下一个错步,身形动若疾电,瞬间便扣住了苏俞的手腕。苏俞心里暗惊,原来此人竟也是位不露声色的高手。苏俞气晕,有这本领方才干吗不好好掌住马车?      那丫环冷哼一声:“给我绑起来,我要把她带回去。”      苏俞这才慌了起来:“这位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冲撞你们的,我还有急事在身……”      小姐皱了皱眉,打断苏俞的话:“春兰,我看她确非故意,还是算了吧。”      丫环摇头:“那可不行,小姐,万一你当真受了伤,不把这个罪魁祸首抓回去,老爷定会扒了我的皮!”      那小姐疼得冷汗直冒,不耐道:“随你吧,快扶我上车。”      苏俞傻眼,难道她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这对主仆抓走?这岂非天大的乌龙笑话?苏俞心下急转,正自思量脱身对策,却看见一个蓝衫身影从远处缓缓走近,一步步向着苏俞的方向走来。      苏俞眼睛一亮,正要出声相唤,却见萧君远看也未看她一眼,径自走到那小姐身边,揽过女子肩膀,让她靠在他的怀中:“婉儿,怎还留在此处?”      苏俞蓦地愣住,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君远的脸,又缓缓将视线转向他怀中的女子。      女子脸色一喜:“君远,你不是要回武威山庄么?”      “不急。”萧君远看了眼歪停在一旁的马车:“怎么回事?”      女子痛呼一声,指着苏俞道:“方才这人的马冲撞了我们的马车,我和春兰都跌了出来,我的脚踝好像扭到了。”      萧君远并没有顺着她的指向去看苏俞,他小心横抱起怀中女子,放她在马车车沿上坐下,蹲下身去,柔声道:“哪只脚踠疼?”      “右脚。”      萧君远左手抓住女子小腿,右手握住脚掌缓缓转动:“这样会疼么?”      “有一些。”女子话音未落,萧君远手下忽然猛地一转,女子脚踝间立即发出“喀嚓”一声轻响。      那女子脸色一白,眼中霎时冒出泪花:“疼疼疼!”      萧君远手下又轻转几下,仰头看着女子:“婉儿,你再感觉一下,现在还疼么?”      女子蹙眉片刻,忽而笑了:“咦,君远,真的不疼了!”      萧君远微笑道:“不疼就好,我抱你上车。”      女子抓住萧君远手臂:“君远,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看武林大会么?”      萧君远耐心道:“婉儿,道理我都与你讲过了,听话,早点回家。”      女子一脸不舍神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武林大会一结束,我便回来。”萧君远笑了笑,抱起女子钻进车厢,半晌后方退身出来,脸上笑意全消,沉目看向那名丫环:“好好侍候小姐。”      春兰急忙应声,跟着钻进了马车。      车夫惴惴拾回马鞭,整理好马驾套具,口中长叱一声,驱动马车往前走去。      萧君远负手静立在原地,向着探出窗外向他挥手的女子含笑点头致意,沉默看着马车渐渐驶出视线之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草今日有点忧伤,求安慰,求拥抱,求虎摸,救包养。。。 以往与今   看热闹的人有些看着萧君远,有些看着苏俞,眼中都带着期盼之色。半晌之后,终于有妇人拽着自己的男人走开:“走吧走吧,两个发呆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妇人的话提醒了众人,人群哄笑着散开。      苏俞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众人的背影,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围过来的。苏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背影,直到他们都消失于不同的方向,才有些失落地转头回来。      秋风瑟瑟吹起,路旁的枯叶不时被卷上半空,再落回地面,如此循环往复。苏俞额前的碎发随着风势零乱地飞起,发梢打得眼睛生疼。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去拨额前乱发,指腹不着痕迹地擦过眼角。然而风势并没有减小的迹象,她的手指有些忙不过来,常常是刚拨开几缕,又会有其它几缕扑楞着落下,苏俞简直有些狼狈了。      她干脆放弃,放下手不再去管它们。秋风仿佛故意在捉弄苏俞,她的手刚一放下,风势立刻减小,逐渐压向地面,化成一股一股的小旋风,将地上的树叶吹得直打小转。      苏俞怔然不动。      曾经有一个人,搂着她站在花园中,指着地上挟着枯草落叶疾转的小旋风对她说:“愉愉,你知道么,这种小旋风其实并非是风,而是有小鬼在玩耍,你只要对着它吐一口唾沫,小旋风即刻便会止住。”      苏俞不信,二话不说挣开那人怀抱,追着一朵小旋风“扑”地吐出口唾沫,诡异的是小旋风果然因此止住。苏俞大奇,又跑到另一朵小旋风前,再吐一口唾沫,小旋风再次止住,又吐又止、再吐再止……      苏俞眼睛越睁越大,蹬蹬跑回那人身边:“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哎!果然一吐唾沫小旋风就没了!”      那人含笑看着苏俞,抬手替她拭去额间薄汗:“你就吐吧,吐吧,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让它们静静玩耍。”      苏俞蹙眉沉思片刻,“啊”地大叫一声,拳头雨点般地砸在那人身上:“我又上当了!你太坏了,你让我去招惹小鬼!”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我惨了,那些小鬼会不会来报复我?”      那人大笑着将她圈进怀中,凑近她耳边轻声道:“现在不会,不过……夜间倒是有可能会来,所以愉愉,今夜不如让我留下来陪你……”      彼时苏俞的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苏俞难以想象自己曾经那样容易受骗,她竟然真的相信了那种荒诞不经的说法,夜间甚至还着着实实地害怕了一场。她忍不住摇头笑了,然而这丝笑意只是一闪而过,苏俞双眉紧紧皱起,她觉得身上有某处正尖锐刺痛,却又完全不知痛从何来。      萧君远艰难松开死死交握在身后的手,一步步走至苏俞身侧,捉起苏俞右手,轻声道:“俞俞,放手。”      苏俞恍然大悟,原来痛的是她的掌心,她立刻松手想要扔开硌疼她手掌的马鞭,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怎样也松不开去。她抬起头,惶然无助地看着萧君远。      萧君远强压住心内翻滚的苦涩,艰难移开与苏俞对视的目光,语气几近恳求:“松一下手,俞俞。”      苏俞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眼里一片惊慌,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什么会松不开。      身后忽有脚步声轻起,苏俞下意识地反回头去,看见迟歌从背后树影中缓缓走出,阳光沿着他的轮廓笼出一层淡淡光晕,一身青衣如浸过水般干净磊落。      迟歌轻声叹气,垂目看向萧君远与苏俞两手相交之处,平静道:“萧公子,请放手。”不等萧君远回答,便从他掌心中剥出苏俞的右手,拇指在苏俞手背会谷穴处轻揉几下,又依次揉过她的每个指关节:“俞俞,现在松一下手看看。”      苏俞手掌一动,五指乍然张开,马鞭“啪”地掉在地上。迟歌翻过苏俞掌心,微微皱眉,转又笑道:“淘气丫头,三天两头地划破手掌,怎么办,那瓶药已经被你用光了。”      苏俞嗤笑:“三天两头?迟公子,你要看清楚一点,这些分明还是前日旧伤!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的破药,用光就用光。”      迟歌笑出声来:“不错,分明还是前日旧伤。俞俞,玩够了,可以回去了么?”      苏俞点头:“嗯。”      迟歌侧身:“萧公子,容迟某带俞俞先行一步。”      眼见着两人慢慢走远,萧君远瞳孔骤然紧缩,他无法控制地急迈出脚步:“愉……”      苏俞忽然转过身来,萧君远蓦然顿住。苏俞平静地看着萧君远:“萧公子,上次你给我擦的清肌膏,还有吗?”      萧君远愣住:“有……”      苏俞笑了:“那么萧公子你可不可以快点回山庄?我想早一点擦药,你知道的,手上留了疤痕会很难看。”      萧君远别开视线,不去看苏俞脸上笑容,缓缓点头:“好。”      苏俞莞尔一笑,转身追上迟歌步伐。      萧君远怔怔看着两人背影,目色茫然而无措,有陌生的声音在脑中回旋:愉愉,与其这样看着你走在别人身侧,我倒宁愿接受你已葬身悬崖……      视线落在地上那条沾着星点血迹的马鞭之上,萧君远浑身一震,他完全无法相信,方才那个可怕念头竟会是出自自己脑中。      苏俞看见迟歌的马,顿时傻眼:“糟糕,我从山庄借来的马不知跑哪里去了!”      迟歌失笑:“你当真是只惹祸精,撞了人家的马车,还丢掉了自己的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迟歌忽然伸手,揽着苏俞的腰纵身跃至马上,手从她的腰侧探过去牵起马缰。      苏俞直接略过尴尬,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都看见了?”      迟歌双腿轻夹,等到马儿小跑起来才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全部看见,但约摸也能猜出前因后果。俞俞,让我们来想想看,若非萧公子及时出现,此时你会被抓到何处去了呢?”      苏俞沉默不语,半晌后方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我应该感谢他,替我解决了个大麻烦。”      迟歌笑着摇头,口中长叱一声,手下缰绳一紧,马儿立即撒腿跑了起来。      而替苏俞解决了个大麻烦的人此时呆立在原地,双目赤红如血。      迟歌与苏俞并排进入院中,正坐在石椅上发呆的成蓉几乎是惊跳起身,脸涨得通红:“迟公子……”      迟歌笑着颔首:“蓉儿。”      成蓉脸更红了,目光躲闪着移开,仿佛这才发现苏俞的存在:“俞俞,你回来啦?”      苏俞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迟歌又道:“蓉儿,我有事要同俞俞说,先回房了。”      成蓉忙不迭点头:“哦,好,好。”      苏俞看了成蓉一眼,默默跟在迟歌身后,往西院走去。后面隐隐传来星儿的笑闹声:“小姐,你今日怎么动不动脸红,嘻嘻……”星儿声音陡然止住,紧接着发出一连串惊叫声,显然是在被成蓉追赶:“住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星儿“咯咯”直笑:“让我想想……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对了,是小姐你从迟公子房里出来以后开始的,莫非迟公子身体不适,你也被传染了?”      “啊!我杀了你!”      嬉闹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苏俞站住脚步,转头去看迟歌,迟歌头也未回地继续往前走:“跟我来。”      苏俞今日异常温顺,乖乖地任迟歌捉着她的手给她上药,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是说药没有了么?”      迟歌手下未停:“我说的是那瓶药用光了,并没有说我只有那一瓶。”      苏俞“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半晌之后,迟歌忽觉情形有些不对,抬起头看向苏俞,却见苏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迟歌微愣:“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俞忽然轻唤了一声:“迟姐夫。”      迟歌凤眸微凛:“你叫我什么?”      苏俞摇头:“叫什么并不重要,其实我是想给你讲个故事。”见迟歌目露探询之色,苏俞继续道:“你知道吗,幼时我一直爱穿水红色衣裙,绝不肯接受别的颜色,因为我觉得这种颜色最好看、最适合我。后来有一次,娘带我去赶庙会,我钻到人群里去看别人耍火龙,结果不小心被火星溅上,衣服被烧出了个大洞。我总不能穿着一身破衣服到处乱跑呀,于是娘就带我去成衣铺里买衣服,结果那家衣铺里根本没有水红色的衣服,我哭闹着不依,每一件衣服都看不上眼。娘当时火气上来,不容分说便买下件绿色纱裙给我换上。我十分生气,一路哭着回家。结果,你猜后来怎么着?”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迟歌饶有兴趣地看着苏俞:“后来怎样?”      “后来邻院的小姑娘们都围来看我的新衣服,一个个吵着要让自己的娘亲去给她们买一模一样的。”苏俞意味深长地看着迟歌:“从那时我才意识到,水红色固然好看,别的颜色却也未必不适合于我。”      迟歌唇边笑意渐收,眸色一分分阴沉下去。他放开苏俞的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冷笑道:“那么鹅黄色又怎样?”      苏俞表情僵住,咬唇看着桌面,半晌后方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迟歌没有回头,负在身后的双手青筋狰露。      他们彼此都拿捏着对方的痛处。   正如她为他包扎过苏芜给他留下的伤口。   正如他今日看见一身鹅黄衣裙的左婉茹倚在萧君远怀中指着苏俞抱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人问我,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我立即给了他答案。下辈子我要做一只松鼠,每天抱着松子榛子啃,啃完松子啃榛子,啃完榛子啃松子,哦呵呵呵~~~~ 感谢美E童鞋的小剧场,看的十分欢乐,大家不妨去长评栏里看看~~ 又闻君远   苏俞木然走到院中,远远望见一群大雁正在空中列队齐飞,她站住脚步,使劲仰头,视线跟着大雁移动。人字形的雁群越变越小,终于消失在天空的尽头,而苏俞还是没有低回头来。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成蓉甫一进西院院门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她走到苏俞身边,疑惑地看了她几眼,又学着她仰起头来,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出声:“俞俞,你在看什么?”      苏俞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成蓉,头低下的瞬间,被迫蓄在眼中太久的泪水终于顺颊滑下。      成蓉一惊:“俞俞,你……你怎么了?”      苏俞抬起双手拍了拍脸,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脸上抹过:“看大雁看得眼睛都酸了。”又笑着看向成蓉,视线扫过她手上端着的一盆鲜果:“蓉儿,来找迟公子么?”      成蓉笑道:“找迟大哥,也找你呀,沈庄主送了几盒鲜果过来,我想找你们一起吃。”      苏俞摇头:“你去找迟公子一起吃好了,我就不吃了。”见成蓉不解,又笑着解释道:“我这两日不宜吃凉寒食物。”      成蓉了然:“这样啊,那就算了。对了,俞俞,你跟萧大哥碰上头了没有?我方才在院门口好像看见他的背影。”      苏俞蓦地想起今日去锦城的初衷:“蓉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进去吧,迟公子就在房里。”      成蓉点头:“好,那我去了。”说着转身往迟歌房门口走去。      成蓉蹙眉看着静立在门边、微眯着双眸看向苏俞背影的迟歌,但觉今日情形十分诡异,为什么一个一个都似被点了穴般呆立不动?      成蓉方要出声唤“迟大哥”,迟歌已经收回视线,俯下头来,目色复杂地看向成蓉,这便是苏俞所谓的“别的颜色”么?      成蓉只觉那双凤眸此时过于幽深,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迟大哥……”      迟歌唇角倏而勾起,脸上又挂起惯常浅笑,他伸手接过成蓉手中的果盘:“蓉儿,进来。”      成蓉轻呼出口气,跟在迟歌身后往屋内走去。成蓉总觉得迟歌今日有些异常,一边走着一边暗自琢磨,不防迟歌忽然停步转身,一时间收不住步子,被迟歌撞得直往后跌去。      成蓉还未反应过来,迟歌已经伸手托住了她的臂弯:“小心。”      成蓉脸一红,方要说话,却见迟歌抬头往门边看去。成蓉有些疑惑地跟着转回头去,看见苏俞扶着门框站在门边。      苏俞略喘了喘气,视线一直定在成蓉脸上,仿佛迟歌并不存在:“蓉儿,我方才忘了问你,萧公子住在何处?”      成蓉笑道:“你竟不知道?萧大哥就住在肃青院,一直往东走就能找到。”      苏俞点头:“谢谢蓉儿,我走了。”还是没有看迟歌,径自转身离去。      成蓉回过头来,手臂微微动了动,红着脸道:“迟大哥?”      迟歌淡淡收回视线,放开成蓉的手,笑看向桌上果盘:“很新鲜的水果,颜色很漂亮。”      成蓉愣:“啊?嗯,很漂亮……”      苏俞一路往东走,很快便找到了肃青院。在她将要接近院门时,对面有一位中年男子比她更快一些走到门边,抬手扣响了院门。门“吱哑”开启,萧君远背对苏俞而站,与中年男子交谈几句,侧身让他进门,院门再度合上。      苏俞顿住脚步,不知该继续往前走还是立即返身回去。正自犹豫间,肃青院的院门忽然又被打开,一身蓝衫的萧君远走至门外,又一步步走到苏俞身边:“俞俞,我方才看见好像是你。”      苏俞垂目,简直想掉头逃走。萧君远微侧一步,手虚拢在她身侧,截断她的后路:“应该是来找我的,俞俞,进去吧。”      萧君远面向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徐大人,萧某忽然有些事情……”      中年男子忙道:“萧大人请先忙,下官正想在这院中转转。”      苏俞转头四顾,一脸“这里有什么可转”的表情。萧君远脸上笑意一闪而过:“俞俞,跟我来。”      房门“喀嗒”关上,萧君远转回身来,静静看向坐在椅上的苏俞,目光落在她紧握着搁在膝上的双手之上,不免苦笑。他转身走到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瓷瓶。      萧君远缓步走近,身躯一沉,单腿跪地蹲在苏俞身前。苏俞惊得猛然跳起,萧君远抬手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椅上,苦笑道:“别害怕,俞俞,是清肌药。”      苏俞右手往后一缩:“你把药给我,我自己可以擦。”      萧君远再度苦笑摇头,手绕向苏俞身后牵出她的右手,拇指弹去瓶盖,往苏俞手心倒了些药液:“不会耽误你说事,现在就可以说了。”      “你……知道我有事情找你?”      萧君远手掌微收,将苏俞右手完全包进掌心:“否则我又怎还有为你上药的机会。”      苏俞强迫自己忽视手心的麻痒:“那么我直接说好了。萧公子,今晨我因为赌气,害迟公子被录进比武名册。”      萧君远手下微微一顿,又继续揉着药液:“然后怎样?”      “然后,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总之就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迟公子身体受了伤,又耗费了大量真气内力。”      萧君远仍然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下动作:“所以?”      “如果迟公子一轮一轮地与别人比试,我担心……”      “你担心他会有危险。”萧君远抬起头来,漆黑的瞳眸幽深得让人完全无法从此中看出他此刻的情绪。      苏俞点头:“我没有别的办法,这里除了你,我并不认识其他能说得上话的人。”      萧君远放开苏俞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俞俞,你对我……很有信心么?”      “蓉儿很单纯,我一不小心从她那里知道了些一事情。萧公子,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萧君远双手负到身后:“我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一定会帮你么?”      苏俞猛地抬头去看萧君远。      萧君远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半晌后方慢慢松开:“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然这个‘我’并非什么萧公子。俞俞你一向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俞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君远,她猛地站起身,疾步往门口走去。然而手触上门栓之后,终又缓缓放下。迟歌唇边的鲜红血迹留在脑海中无法散去,秦然的话也总是一遍遍回响在耳边。      苏俞紧紧咬唇,转过身来,眼睛直直迎上萧君远的目光:“君远。”      萧君远不喜反怒,额侧青筋直跳,他不住点头,忽然大步逼近苏俞身前,猛地伸出右手撑在苏俞紧靠的门板上。      苏俞双肩微颤,脸上浮起戒备神色,已经暗自提起了内力。      萧君远偏过头去,深呼口气:“俞俞,让一下,我要开门。”      苏俞心里一慌,话脱口而出:“你刚才答应我的,你不可以反悔!”      萧君远不再理会苏俞,手扣住苏俞胳膊将她拉开,手指握住门栓使劲一扯,竟将门栓直接拉出滑槽,门栓“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萧君远不加理会,打开房门大步而出,沉声唤道:“徐大人。”      徐大人赶紧上前:“萧大人,您忙完了?”      萧君远点头:“有件事情需得劳烦徐大人一下。萧某有位朋友,名唤作迟歌,他亦会参加此次比武。”      徐大人眼珠一转,笑道:“萧大人的意思是?”      萧君远摇头:“不。此人近日身体有些不爽,怕是经不住一轮一轮的比试,你去与段盟主或是沈庄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出个相互皆宜的办法。”      徐大人会意,立即告辞而去。      苏俞疑惑看向萧君远,萧君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蓉儿没有告诉你,此人才是武林大会钦使么?”      苏俞反应过来:“那就多谢了。”说罢转身便想离去。      萧君远出手如电,扣住苏俞手腕:“事情能否办妥仍非定数,不如在此处稍等。”      苏俞想了想,折步走至花园一角的石椅前坐下,两手交握在脑后,靠上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君远缓步走近,在苏俞身前蹲下,轻轻握住她的左脚踠。苏俞往后一缩,又听萧君远轻声道:“没有记错的话,扭伤的应该是这只脚。”      苏俞身躯轻颤,终是沉默不动,任萧君远替她正好脚骨。      萧君远在苏俞身边坐下,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小脸,方才的气焰不翼而飞:“俞俞,当真不肯再叫‘君远’,以后……就唤我‘萧大哥’,可好?”      苏俞没有睁开眼睛,她害怕自己的眼睛无法守住心中汹涌而起的悲伤。苏俞咬牙点头:“好。”      秋风萧索,两个靠坐得如此之近的人,竟然无法从彼此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暖意。      门被“咚咚”敲响,苏俞蓦地睁开眼睛。萧君远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起身走至门边打开院门,将徐大人让进院内。      徐大人微有些惴惴:“萧大人,下官说明情况之后,段盟主十分为难,道是迟公子本就是今日才顶了他人写进比武名册,况新的名册又已经发出,反复修改不免让人觉得此次武林大会如同儿戏。”      萧君远点头:“段盟主说的倒也在理,你直接说结果。”      徐大人抬手擦了把汗:“段盟主表示十分看中迟公子身手,不舍他就此隐没,于是沈庄主便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      “嗯?”      “往年各届大会之后,最后的获胜者通常能得到盟主亲自指点的机会,其实也就是一场表演赛。沈庄主说反正众人早已深晓盟主雄威,不如今次就直接让迟公子与获胜选手来打这场表演赛。如此一来,高手之间点到即止的切磋既耗不了迟公子多少体力,又可真正展示出他的武学水平。段盟主当即同意。”      徐大人小心观察了下萧君远的神色:“萧大人,段盟主肯如此破例,可见迟公子身手确然不凡,依下官来看,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萧君远没有说话,转头去看苏俞。苏俞起先还双眉紧皱,此时神情却忽然放松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令她高兴的事情:“如此甚好,徐大人辛苦了。”      萧君远放缓脸色,点头道:“这样也好。”      眼见着徐大人大松一口气的神情,苏俞心里十分不解,萧君远当真如此令他紧张么?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去看萧君远,却又正对上他沉沉看向她的目光。      苏俞别开视线,上前一步:“徐大人,想是我耽误您的正事了,我这便告辞,徐大人请便。”      萧君远默然看着苏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过身来:“徐大人请。”    作者有话要说:天雷啊,劈死我吧!我的亲们都在讨论些什么???绿衣服、青衣服、黄衣服,乃们在玩调色板么? 有沙发的坐沙发,木沙发的坐板凳,地板也凑和吧,本草来给大家解释一下(我悲剧的表达能力哟~~~TAT) 1、苏俞讲的那个衣服颜色的故事,显然是想劝迟歌: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我原来以为就水红色适合我,其实别的颜色也都不错的。你为何非要纠结于苏芜呢,成蓉也不错的呀(苏俞:别以为我没听见,星儿说成蓉从你房里出来之后就一直脸红。。) (草:乃们为毛非要盯着衣服颜色使劲想???) 2、迟歌听明白了苏俞的意思,非常生气。 (草:至于小迟童鞋为毛生气,乃们自己去想,说出来就木有意思了。也许迟歌不愿意苏俞提起苏芜之事?也许。。。瓦不说了。) 3、迟歌生气了,就拿“鹅黄色”去回击苏俞。为毛用这个颜色就能刺痛苏俞呢?那句乃们没有好好看吧:“正如他今日看见一身鹅黄衣裙的左婉茹倚在萧君远怀中指着苏俞抱怨。”所以说,小迟是在用左婉茹回气苏俞嘛! 4、苏俞果然被刺痛了,灰溜溜地走了。木荣童鞋分析得多透彻啊! 漫天花雨   苏俞放下压在心头大事,慢慢往浅青院走去。走至院门口时她听见星儿与谁交谈的声音:“我们小姐在迟公子那里,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可是我有事情要找迟公子啊。”      星儿不屑道:“你一个小小马夫能有什么事情?我好心提醒你吧,再大的事情,也另选个时间去说。”      原来是那日驾车送他们来山庄的小厮,苏俞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那小厮大惑不解:“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另选个时间?”      星儿不耐斥道:“笨蛋,你怎能笨成这样?去去去,别烦我了,本姑娘还有事情要忙呢!”      苏俞笑了笑,转身离开,在山庄内慢慢转悠起来。她想了想,又像上次那样打着成蓉的名号去厨房要了一壶桂花酒,打定主意朝着几次偶遇秦然的方向走去。      越往山庄深处走,空气中浮着的一丝淡香便越发浓厚起来。苏俞深呼了口气,只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下来,脚下不由自主地循香而去。      苏俞左弯又绕,最终进到一处掩在假山之后的花园中。推开竹制小篱门,苏俞蓦地顿住脚步,目露惊艳之色。但见花园之中,一树连绵一树的洁白小花扑眼而来,秋风扬起时,便会有许多细碎花瓣扑扑落下。      苏俞抿唇一笑,猛地将手中酒壶往前抛出,催动轻功旋步闪进花雨当中,在酒壶落地之前一个探手捞月将其接住,一张小脸之上尽是得意洋洋之色。      笑意在苏俞抬头的一刹那僵在了唇边。花园深处,一身淡金锦衣的男子正侧身而立,含笑看向身前女子,右手轻掸着女子头上的细碎花瓣。女子粉面含羞,低垂的长睫扑扑闪动,在脸上投下长长阴影。      苏俞怔怔看着二人侧影,心里莫名涌起淡淡失落。然而她随即又释然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也不能强求别人生活中的一切都只与自己有关。她珍惜秦然给她带来的温暖,但她并没有权力去要求更多。      苏俞握紧手中酒壶,放弃了与秦然打招呼的念头,放轻脚步,返身往花园入口处走去。      秦然同时转过身来:“俞俞?”      苏俞身形顿住,慢慢转回身去,强迫自己不去看沈若云眼中的懊恼之色,笑道:“秦大哥,沈小姐,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很抱歉打扰了你们。”      秦然细看了苏俞两眼,双眉轻皱:“俞俞,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没有。”      秦然略一思索,俯头对沈若云道:“抱歉云儿,我恰有事要问俞俞,我先送你回去。”      沈若云咬唇看向秦然,不舍地点了点头:“好吧。”      秦然转头对苏俞道:“请在此等我一下。”说罢虚扶着沈若云往外走去,一路低声哄着什么。      苏俞叹了口气,在石椅上坐下,酒壶顺势往身前石桌上一搁,盯着地面发起呆来。说完全释然那是骗人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孤单、如此多余。浅青院有成蓉,秦然身边有沈若云,萧君远有……苏俞心里一痛,甩了甩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枝多叶对生的树叶,一片片地揪下小叶片。      秦然从花雨中穿行而至,含笑看着苏俞:“俞俞,你在做什么?”      苏俞举起手中枝叶晃了晃,调皮地眨了眨眼:“秦大哥你为何要长得这样帅?武功又这样高?我忽然有点嫉妒沈小姐,于是来算算今年我能不能也得遇良人。”      秦然大笑,衣襟轻撂在苏俞对面坐下:“莫非你又打算抱着酒壶躲去树洞里喝酒?”      苏俞一愣,难怪秦然方才蹙眉看向自己,原来他以为她又要故伎重施、借酒消愁。苏俞笑着摇头:“我又不是酒鬼,怎会日日想着躲起来喝酒?秦大哥,事实上我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在经常碰见你的地方找到你。”      秦然微笑:“果真有事?”      苏俞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两只酒杯,放在桌上,抬手提壶,清冽酒柱很快便将酒杯一一注满。苏俞端起一杯递给秦然,举杯与他轻碰:“秦大哥,武林大会,你一定能夺得头魁,对么?”      秦然微愣,目露探询之色。      苏俞笑了笑,仰头将杯中之酒尽数饮下:“秦大哥,新的比武名册你都看见了吧?”      秦然点头:“看见了,我亦未料到公子会被临时录入名册。如今有很多人在讨论此事。”      苏俞叹气:“此事全因我一时赌气所致,是我将了公子一军。秦大哥,我很任□?”      秦然正要否认,苏俞抬手止住他,接着道:“之前我并不知晓公子真气耗损,又有伤在身……不过现在好了,我求别人帮我弥补了我犯下的这个错误。现在公子得了盟主特许,不必去参加一轮接一轮的比试,到时他会直接与最终胜出者交手,秦大哥,是点到即止的高手过招哦!”苏俞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秦然眼中泛起欣喜之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俞,也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轻声道:“俞俞,所以你希望我赢,让公子与我过招,对不对?”      苏俞又将两人酒杯满上,再次一饮而尽:“你当然会赢!再不会有比秦大哥更厉害的人了!江湖不是有句传言么:千眉剑出,谁与争锋。”      秦然失笑:“江湖传言又岂是句句可信?不是还有传言说,上届武林大会之上,秦少庄主锋芒早露,段盟主妒贤忌能,大会之后悄悄将其暗害……”秦然抬手作了个斜砍的动作。      苏俞笑得趴倒在桌上,右手握拳狂捶着桌面:“哈哈哈,原来秦大哥你知道这个!我几番想告诉你都没敢出口,哈哈哈……”      秦然笑着摇头,抬手拨开苏俞额间散发。动作极为暧昧,然而在秦然坦然的神情之下,苏俞竟丝毫不觉得有闪躲的必要,她抬头看着秦然:“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秦大哥你一定能胜出。”      已是第三遍强调他必会获胜了,秦然轻声叹气:“俞俞,你其实很担心公子。”      苏俞微愣,转又嗤笑:“我担心他做什么?秦大哥你难道不觉得,在他这种狡猾狐狸身边,更值得担心的应该是苏小姐我呀。”      秦然看着苏俞已经渐泛微红的眉眼,循循道:“俞俞,事到如今,你仍然不了解公子么?公子虽则常常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却向来总是默默回护身边之人。很多事情若非因缘得知,那么他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他曾经为你做过些什么。俞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苏俞点头:“我知道。比如他帮我挡了追杀,为保护我自己却中了五铃蛇毒,而事后他决不会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对吧?”      秦然点头。      “秦大哥,如此看来公子当真是大仁大义、慈悲心肠之人,他一路将我扣在身边,原来就是为了替我护住这条小命。”苏俞冷笑:“我竟是撞了怎样的大运,才能被公子相中留在身边?”      秦然叹气:“前日悬崖寻药,再加之今日之事,俞俞,你分明如此关心公子,却又为何总不肯承认?你何苦非要与公子这样便扭着?”      “关心?”苏俞微眯着眼睛看向纷飞的花瓣:“秦大哥,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善良。我这个人一向有恩报恩、有怨还怨,我不会原谅别人对我的伤害,更不可能去莫名其妙地去关心与我大不相干之人。若非你告诉我公子全因一路暗护于我、替我抵挡五铃蛇毒才致真气大损之事,”苏俞转回头来,眸中冰冷:“那么,迟歌便是死在武林大会之上,又与我有何相干?”      秦然瞳孔蓦地紧缩:“俞俞!”      苏俞乐翻:“哈哈哈!秦大哥,我吓到你了吧?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希望公子死掉?”秦然神色一松,苏俞却又接着道:“我与迟公子本是对面不识的路人,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与他搅到了一处,不过这些没有关系,至少有一点我心中是确信不疑的。”      “什么?”      苏俞收了笑容,小脸上一片坚定神色:“或许很快,也或许会有些久,但我与迟公子……最终必是要江湖两忘、陌路而归的。”      秦然手下一抖,手中酒杯“啪”地掉在桌上,酒香立即四散开来。      苏俞诧异:“秦大哥?”      秦然扶起酒杯,苦笑了:“俞俞,我大概是自作聪明了。我本想让你与公子打开心结……”      苏俞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隔了漫天花雨,一袭青衣的迟歌正负手静立,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与秦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匆匆回来更下文,又匆匆出门而去,我真是一棵辛苦的草@_@! 亲呀,请不用大意地用留言来砸倒我吧~ 风起青林   苏俞转回头去看秦然,秦然站起身来:“抱歉,俞俞。”说罢默然转身离去。      苏俞视线一直胶着在秦然背影之上,待他彻底消失之后才转回头来,提起酒壶满上空杯,壶落杯起,仰头便要将酒倒进嘴里。      一只手横伸过来,扣住苏俞手腕:“你醉了。”      苏俞笑了笑:“没有。”      迟歌坚持:“你醉了。”      苏俞仰头去看迟歌,不明白他为何非要纠结于醉没醉这个话题之上:“迟公子,我才喝了四五杯,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醉掉?我的酒量我自己知道。”      迟歌手下微一使力,苏俞的五指自动张开,酒杯“啪”地碎裂在桌上。苏俞直直盯着碎片,半晌后方抬起头来,平静道:“迟公子,我忍你很久了,你别逼我。”      迟歌满脸寒霜,忽然上前一步,青衣一闪,瞬间便将苏俞抱进怀中。      苏俞脑中“嗡”的一声,直至被迟歌抱着走进花雨当中,这才反应过来,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混蛋!你放开我!放我下来!”      迟歌站住脚步,双手一松将苏俞放下。苏俞未料到他竟这样轻易就将自己放开,心里一喜,如脱兔般拔腿便走。不料她刚迈出一步,忽觉膝弯处一阵酸软,身子不由自主地便要软倒下去。      迟歌双手一伸接住苏俞,再度将她抱起:“看,俞俞,你真的醉了。”      苏俞知道自己又着了迟歌的道,不禁大怒,挥起两手,毫无章法地在他胸前撕扯捶打:“混蛋!放我下来!”      迟歌双手不松反紧,紧紧将苏俞压在怀中,不避不闪地任她撕打,稳步往前走去。      苏俞两手酸麻却也未能捍动迟歌半分,终于颓然放弃,头一转埋进迟歌怀中,不再说话。迟歌脚下只微微一顿,又继续大步往前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迟歌停住脚步,静静抱着苏俞停在原地。莫非已经到了浅青院?苏俞心里暗道不好,慌忙睁开眼睛,心中又是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迟歌柔柔看向怀中苏俞:“俞俞,站稳。”说着手一松将她放下。      苏俞双眼红肿,不敢去看迟歌:“这是哪里?”      迟歌没有回答,只微眯双眼看向前方。苏俞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顿时为眼前之景呆住。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斜坡之上,坡下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或红或青的苹果。秋风时起时落,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宛若满林挽歌。      苏俞转过头,疑惑看向迟歌,却见他正低头看向自己前胸。苏俞的目光跟着下移,视线落在青衫前襟那大片沁湿痕迹之上,脸上迅速飞起红霞,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去。      迟歌叹了口气,牵起苏俞的手,慢慢往林中走去。待进到密林深处,迟歌在一棵苹果树下停住,手扣在苏俞腰间,纵身一跃,揽着她在宽厚树桠之间坐下,待苏俞稳稳坐好之后方抽回手,伸手摘下一只大红苹果:“给。”      苏俞看着苹果直发愣,完全不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      迟歌想了想,掏出袖间洁白绢帕,将苹果包入其间细细擦净,再次递给她:“拿着。”      苏俞接过苹果:“你……别告诉我,跑这么远就为了让我吃只苹果。”      “嗯。”迟歌一脸“正是如此”的神情。      苏俞莫名其妙地看着迟歌,只觉得此人做事完全教人摸不着头脑。略一思索之后,她哭笑不得:“其实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幼稚小孩,闹脾气的话就用小零嘴儿来哄一下?”      迟歌专注看着苏俞,语气极为认真:“树枝很稳,你不会有掉下去的危险,哪怕真要掉下去我也会拉住你。若是有歹人、野兽之类来袭,以我的身手要护住你应该不在话下。另,我保证这只苹果里面不会藏只虫子,我的眼光没你那么差。”      苏俞正要发作,迟歌深深看进她的眼睛:“俞俞,在我身边,你完全可以安心地去啃这只苹果。”      苏俞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她愣愣看着迟歌,半晌后蓦然爆出一阵大笑:“你……我……我那日不过因为手里恰巧拿了个苹果,才那么随口一说,你果真将苹果当成我的毕生追求了?”      迟歌静看了苏俞片刻,微微一笑,两手交握在脑后,倚着树枝半仰躺下去,双目轻瞌。散尽热度的阳光滤过树叶打下来,俊美的脸上光影流转。      苏俞扶着树枝笑得直打跌,手中苹果红得实在诱人,她想着反正自己在迟歌面前早已形象尽毁,干脆抱着苹果大啃起来。      迟歌忽然开口:“俞俞。”      苏俞反回头去,迟歌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尉迟绍这个名字,你有未听过?”      苏俞心下微惊,立刻想起了在苍山之上听到的迟歌苏芜之间的对话。她装傻:“尉迟绍,不是前朝威远将军苏谨的副将么?传言此人英勇善战,武艺登峰造极,深得全沐国百姓敬仰。”      迟歌嗤笑:“深得全沐国百姓敬仰?俞俞你装得实在不像,作为苏芜之妹、苏谨之女,你不是应该恨极此人么?背信弃义、卖主求荣这些词倒更适合于他。当年苏谨大将军里通外国之案,一直迷雾重重,难下论断,若非最后尉迟绍出面举证,苏谨之案可能结果完全不同。”      苏俞强自镇定:“那些……我根本不清楚。我还未记事便被师傅带走,这些事情……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关心。”      迟歌忽然睁开眼睛,目中精光迸现。苏俞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迟歌笑了笑:“你这样说,是害怕我杀你灭口么?我知道那日我与芜儿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苏俞脸色一紧,握着苹果的手指尖深掐进果肉之中。      迟歌重新闭上眼睛:“放心,好歹你曾救过我一命,我怎可能杀你?况,我那日给芜儿的解释,你应该也听到了。芜儿激愤不肯冷静下来思考,你莫不会同她一样笨?”      “笨”字里含着淡淡宠溺,苏俞别开目光:“很多事情确然无法只看表面,这其中未必不是另有玄机。”      迟歌赞许地点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芜儿,当日分别之时,父亲给我留了一句话,令我无论如何,在有生之年定要想办法查清当年真相,还苏将一个清白。父亲绝不相信苏谨当真行了那里通外国之事。当年父亲出面举证,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我被先皇扣在深宫当中……”      苏俞看着迟歌脸上痛色,心里一软:“这些事情你应该告诉苏……我姐姐,毕竟误会你的人是她。”      迟歌摇了摇头:“我带着芜儿过了十三年,起初我还想着父亲的话,后来却渐渐改了主意。逝者已往,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的么?芜儿什么也不知道,她一直活得很开心、很快乐,我为何要再翻出那些前尘过往,把我们的日子搅成一团乱麻?”      苏俞垂下眼睛,似看着手中正无意识转动的苹果,又似根本什么也没看,半晌后方轻声道:“我很同意你的话。你,你们就那样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当然好过卷入庙堂腥风血雨。”      迟歌双眉轻皱:“然而我不得不遵照父亲的话,将芜儿身世告知于她,我小心翼翼地期待她不会联想出太多。”迟歌苦笑:“而她实在过份聪明,立即从一个‘迟’字猜出我的真实身份。”迟歌顿了顿:“我,便是尉迟柯。”      当年先皇曾下过追杀令的尉迟绍之子尉迟柯?苏俞心里一紧,蓦地转过头去看向迟歌。      “这样一来,我没有退路了,我只能遵从父命,想办法去查探当年真相。”迟歌唇角扯开抹自嘲笑意:“是我的错。是我将芜儿养得过于聪明了些,她为何不笨一些?或者她若能有你一半也好,也不至于令我完全找不到回寰的余地。”      苏俞完全不明白迟歌为何要将这些告诉自己,又被他前后矛盾的“笨”啊“聪明”啊的搅晕了头,她简直有些慌乱起来:“什么有我一半也好?”      “懂得妥协,适时退让。知道自己赢不了的时候,就选择乖乖服从。”      “你!”苏俞瞪眉,抡起手直接想将手里的苹果砸到迟歌脸上。      迟歌睁开眼睛,伸出手,把她的手连同苹果一起圈住。      手心里是冰凉的苹果,手背处却是一片溺人暖意。苏俞怔怔看着迟歌,耳旁响起的声音疲惫而柔软:“俞俞,我将所有底牌都亮在你面前了,往后,不要再如此防备于我,可好?”      苏俞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他的手。眉目如画、胸前印着她的泪痕的男子,看向她的目色竟如此温柔。      最后一道夕阳就要没入远山之后,暮色还没有完全升起,天地间只留下挣扎薄弱的暗黄余光。传闻这是狼和狗的时间,此时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朦胧恍惚。人无法分辨,从远处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自己抚养的忠实爱犬,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      而在这种恍惚、混乱的时刻,苏俞却终于明白了迟歌带她来苹果林中的真正用意。   他在告诉她,今日之后,你不再有抽身而退的机会了。   因为你知道的实在太多。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过你想要的安心啃口苹果的生活。   但也只能由我来允你这种生活。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哦呵呵呵,上面那个(本卷完)纯属恶搞,我哪里有什么分卷,就是看见别的作者这样写很有型的样子,于是偶也装下酷。 PS:今天真的想休息一下,完全是被某人催出来更新的。。。杯具的累晕草。。 另:文中关于狼和狗的时间的那段文字,乃谷歌资料引用。 前途似雾   回到浅青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树间灯笼内照例已经燃起了红烛。      成蓉一见迟苏二人,立即快步走上前来:“迟大哥,我和萧大哥在等你们吃饭。咦,这是什么?”      苏俞顺着成蓉视线看去,发现她看着的正是迟歌胸前印着泪渍之处。那处当然早已干透,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小块灰渍。迟歌脸色微滞,显是在考虑应该找个什么解释。苏俞别过头,一脸窃笑。      迟歌看了苏俞一眼,笑着摇头:“被一只小野猫抓的。”又对着萧君远点头致意:“萧公子请稍候,容我回去换身衣衫。”      萧君远含笑颔首:“不急。”      苏俞狠狠瞪了迟歌背影一眼,假装没有看见花园里侧摆着的一席酒菜,以及席旁静立着的萧君远,低着头跟在迟歌身后往西院走去。      萧君远却不放过她:“俞俞。”      苏俞停住脚步,期待着萧君远说句什么,然而萧君远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俞抿了抿唇,不得不履行承诺:“萧大哥。”      迟歌身形微滞,并没有停下脚步。      晚饭席上,成蓉举杯:“迟大哥能参加武林大会真是太好了,萧大哥,俞俞,咱们一起祝迟大哥一举夺魁好不好?”      萧君远与苏俞都端起酒杯。      迟歌压住苏俞手腕,转头对萧君远、成蓉笑道:“俞俞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再喝了。”      迟歌本是担心苏俞再喝酒的话有可能会醉倒,然而成蓉完全理解错了意思:“那几日不能吃寒凉食物我是知道的,难道连酒也不能喝?”说完方觉此话不妥,急忙闭上嘴巴,睁大眼睛看着苏俞。      萧君远手下一抖,视线从苏俞和迟歌脸上依次划过,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苏俞满脸通红地瞪着成蓉:“蓉儿!”      迟歌别过头去,肩膀轻颤,片刻后方转回头来,完全不去解释这个误会,对着萧君远举杯:“萧公子请。”两人碰杯饮尽。      这种事情被拿到席上来说,苏俞实在尴尬。她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拿汤勺:“汤看起来很好的样子。”不想指尖碰上汤碗边缘,立即被烫得惊呼出声。      萧君远的手比迟歌更快一步伸出,将苏俞的手拉开:“小心。”      苏俞的目光顿在萧君远袖间,慢慢收回手,站起身来:“诸位,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你们慢吃,我先回去了。”      迟歌蹙眉,正要起身,星儿走至他身旁帮他把酒满上,却对着成蓉说话:“小姐,之前我没有听错吧?”      “什么?”      星儿笑道:“我好像听俞俞改唤萧公子作‘萧大哥’了。”      成蓉直乐:“不错不错,我也听见了。”她很快明白了星儿的用意:“萧大哥,俞俞身体不适,作为大哥的你难道不应该去看一下么?”      萧君远站起身来:“自是应该。迟公子请慢用,我去看看俞俞。”      迟歌脸上笑意满满:“那么劳烦萧公子。”      迟歌举杯慢饮,边吃边与成蓉交谈。片刻之后,苏俞忽然快步走了出来,头都没偏一下,大步冲出了院门。萧君远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地跟在苏俞身后。      成蓉微愣,转头去看星儿:“他们要去哪里?”      星儿抿唇直笑:“小姐无需操心,我自会给他们留饭。”      迟歌收回目光,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视线落在汤碗之上,伸手舀出一碗递给成蓉:“蓉儿,汤看起来不错。”      萧君远在天青湖边拉住苏俞:“俞俞,方才的话,我收回。”      苏俞一甩手,冷笑:“收回做什么?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知羞耻,我就是与迟公子亲密到了连这种事情都可以告诉他的地步。不过,萧大人,这些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萧君远眸色一滞:“是我口不择言了,但我以为你能够理解。”      苏俞怔住,她当然能够理解,今日上午不是还刚刚见证过一场他与左婉茹的情深意浓场面么?苏俞看着湖面,眸中怒气慢慢消散开去,缓步走到湖边长椅上坐下,没有回头:“萧大哥。”      苏俞语气中的黯然让萧君远心里一紧:“俞俞。”      “我不知道你叫的是哪个俞字。”苏俞声音中夹着一丝疲惫:“我只希望你记住,从与你重逢的第一天开始,我便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了,我叫苏俞,空中木为舟之俞。”      萧君远呼出口气,绕到苏俞身旁坐下,轻声道:“哪个俞字都无所谓。俞俞,当初为了一个承诺,我无法给你解释。如果现在,我愿意违背那个承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很多话如果翻来覆去地说,会显得很没意思。叫你一声萧大哥,尽可能自然地与你们相处,这是我所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放你海阔天空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苏俞静静看着萧君远:“但你不可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我的生活。”      “何谈干涉?你明知道我在你面前一向无计可施。”萧君远苦笑:“若非今日你有事求我,怕是往后我连与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俞微愣,随即了然:“你是在说我冲撞左婉茹的事情么?确然,你忽然冒出来是吓了我一大跳,如果当时我表现有些失常,那么让你见笑了。但是,萧大哥,照顾妻子,顺便化解纠纷,你的做法实在是既合乎情又合乎理。我应该感谢你。不不不,说起来,我甚至应该感动。”      这与萧君远心中所想相去过远,他不免诧异:“什么?”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当时似乎问了左婉茹伤到的是哪脚,但你却注意到了我伤的是那只脚。”苏俞目色复杂地看着萧君远:“所以,萧大哥,我释然了,真的,起码……曾经的苏愉在你心中也非路人甲乙,这样就够了。”      萧君远别开目光看向湖面,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心内却一分分冰寒下去。相比苏俞此刻的宽容平静,他宁愿接受她如以往那般对他冷嘲热讽。      苏俞移开视线,心内不免叹气。其实此刻她更想落荒而逃,她承认自己仍然没有足够的定力来面对这张过份熟悉的脸庞。然而今日迟歌的摊牌也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从今往后,她将毫无选择余地的跟着迟歌卷入庙堂风云,这样一来,她完全不可能再如自己所盼望的那样与萧君远永不相见了,那么就索性把话说透好了。      一只金鲤忽而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消失在水下。岸边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总是令人尴尬,苏俞将脸侧的散发别至耳后,率先开口:“苏谨大将军的事情,你知道吗?”      萧君远蓦地转回头来:“你怎问起这个?”      苏俞摆手:“我就随便问问,你知道的,偶尔会听见别人议论前朝的事情。”      “虽则算是前朝之事,最好还是避免谈论这些禁忌话题。俞俞,有时一句话,就有可能致人性命不保。”萧君远微眯着双眼看向湖面,眼中有疲惫、厌倦、无奈之色交错闪过。      苏俞心里一软:“侍伴君侧……很辛苦吧?”      萧君远回过神来,微笑:“很多事情,人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俞俞,你曾经也有过想知道我为何会忽然转了性子要去攀附权贵的时候吧?”      苏俞并不否认,轻声道:“有过。”      “这个关系到我的解释,但显然我已错过最佳时机了。”      又绕回来了。苏俞看了萧君远半晌,忽然捉起他的右手。萧君远蓦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交握之处。      苏俞轻轻捋起萧君远的锦袍袖口,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她的手指轻抚上中衣袖口上针脚歪歪扭扭的“愉”字,那是她曾经任性的杰作。      萧君远声音微颤:“俞俞。”      苏俞放开萧君远的手,站起身来大步离开:“往后,不要再穿这些了。”      她曾经幼稚地在他的每一件中衣上绣上她的名字,张扬地宣示着她对他的占有权。如今看来,那个小小的“愉”字更像是打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她甚至感觉到了火辣的疼痛。      不过幸好,成长是疼痛最好的报偿。至少往后她懂得保护自己了。      萧君远缓缓站起身来:“俞俞。”      苏俞顿住脚步,身后萧君远的声音凝重而严肃:“圣上欲在武林大会之上甄选人才,身为武将之首的左青云却被完全置之事外。我来锦城打的是另件公务名号,左将军完全不知我才是真正替皇上择选人才之人。”      苏俞没有回头:“这些……与我何干?”      “此次武林大会之后被我择定之人,从此可能要陷入怎样的纷争,会怕么,俞俞?”      苏俞身形微僵:“这些,与我无关。”说罢径自往前走去。      走进西院院门,苏俞下意识地环视一圈,心里微松了口气,慢慢走到院角的石椅上坐下,直至月上中天,才起身回房。      苏俞反手关上房门,抬头的瞬间眼睛蓦地睁大,手迅速搭回门把之上。门还未拉开,苏俞心里忽然一动,犹疑着转回头去,心跟着放松下来。      幽幽月色之下,一袭淡金锦衣的人正负手静立于窗前。那人听见门响,正准备转回身来,苏俞忽然小跑两步,猛地冲上前去环抱住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沉痛悼念玉树地震遇难同胞!! 小草最喜欢的是什么,当然是留言啦!我恨不得亲们每人每章各留十条留言,而且条条都是红果果的鲜花留言! 但是亲呀,JJ有规定,同一IP在同一章节之下,只能打分一次,否则以刷分论处。 所以亲如果觉得留言之后还有话想说(或者想抽打偶TAT),请--淡定的打零分,或者--盖楼。 偶遇(一)   苏俞双手紧扣在男子腰间,把脸贴在男子背上:“秦大哥,你别说话,就听我说……好不好?”      隔着锦衣也能感觉到自腰间小手传来的凉意,男子身躯微僵,没有出声。      苏俞眼中泪水扑扑落下:“秦大哥,你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把你当大哥,真的,你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      “秦大哥,方才有人问我会不会怕,我跟他说不会。可是秦大哥,我……其实我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看不懂。我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人突然娶了别人,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却非要把我抓在身边,如果……他们两个对换一下,那该有多好……”      “秦大哥,我方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公子与我只在苍山匆匆见过一面,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我。那他为何不把苏芜找回来呢?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见男子不说话,苏俞有些得意地笑了:“秦大哥,你也搞不懂吧?嘿嘿,我想了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公子必是料到此去前程艰险,干脆让苏芜远远地在安全的地方呆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把她接回身边。而我无所谓呀,爹娘死后,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管我死活了……”      苏俞抹了把眼泪,手仍然搂回男子腰间:“我试过要逃走的,可是我逃不掉。现在我想通了,我不逃了,我没有别的亲人,我就是跑……也不知道往哪处跑,那么呆在哪里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往后,我就像公子说的那样,好好跟在他身边,等哪日他肯放我走了,我就去找一个我喜欢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个人静悄悄地生活。秦大哥,爹娘给我留了很多很多的银子,我一辈子都不必担心没银子花。”      苏俞闭着眼睛,脸颊深深埋进锦衣当中。紧贴着的背脊挺拔、宽厚而温暖,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推开自己。苏俞脑中紧绷了一整天的那根弦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她微微往后一退,打算松开双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男子猛地反转身来,将苏俞压向怀中。      苏俞微愣,旋即又笑了,她费力地探出头,方想再说句什么,忽觉颈上一麻,人随即渐渐软倒下去,慢慢阖上双目。      锦衣男子垂目看向怀中之人,幽暗月色之下,窝在他胸前的那张小脸惨白、清瘦,眼睛略有些红肿,眉梢唇角却还带着一丝未及退去的笑意。男子目色复杂,微叹了口气,横抱起苏俞走至床边,将她轻放在床上。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锦衣男子站起身来向门边走去,没走两步却又返身回到床边,将床铺内侧叠放整齐的棉被拉开,轻盖在苏俞身上,之后再未看苏俞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锦衣男子甫一拉开房门,忽觉一阵劲风当面而来,紧接着有大把粉末直扑到他脸上。锦衣男子心下大惊,暗悔自己竟也会有失却防备的时候。他很快敛了心神,脚下疾退一步,右手一抖,指间霎时夹起数把雪亮飞刀,手腕一动,眼见着飞刀便要离掌而去,男子却忽然失了力道,身躯渐渐软倒下去。      门外的四个黑衣人迅速聚拢,其中两人将锦衣男子抬至屋内,另两人捡起地上散落的飞刀,飞快地往院中扫视一圈,闪身跟至屋内,将门掩上。      四个黑衣人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苏俞,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指着地上的锦衣男子,低声道:“这人是谁?”      另三人齐齐摇头:“不知道……”      “那怎么办?”      一人想了想道:“小姐既是让我们来抓苏俞,我们自然要将她抓了回去复命。至于地上这个……留他在此恐生事端,不如一并抓了去,要怎样处理,就听小姐的吧。”      另外三人纷纷表示同意。达成一致之后,四人立即行动起来,一人负了苏俞,一人负了男子,另两人断后,从窗户一跃而出,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      迟歌轻吁了口气,轻剥开成蓉死死拽住他手的右手,站起身来:“星儿,半夜记得叫蓉儿醒来喝些水,不然第二日嗓子会很难受。”      星儿兀自笑个不停,根本没办法回答迟歌的话,只能冲着他拼命点头。往常成蓉行教甚严,并没有过醉酒的经历,星儿万未料她醉后会是如此形态。成蓉一晚上死死拽着迟歌,根本不准他离开一步,嘴里天南海北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非星儿在旁边适时打岔,成蓉怕是会将自己的身世来历、从小到大记得的事情统统讲上一遍。      一想到成蓉死抱住迟歌不放的情形,星儿憋笑憋得眼角直抽。      迟歌无奈笑了:“好生照看你家小姐,我走了。”说罢径自转身出门。      进了西院院门,迟歌顿住脚步,负手静立在原地,双目沉沉看向苏俞房间的方向。略一思索之后,他打消了去找苏俞的念头,有萧君远在身边,他并不担心苏俞的安全,并且他也实在无法穿着胸前沾满成蓉脸上胭脂的衣衫站在苏俞面前。      迟歌收回目光,迈步往自己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却没有推门而入,沉默片刻后终是回身走至苏俞门前,抬手轻扣房门:“俞俞。”      屋内没有回应,迟歌再次扣门,略微抬高了些声音:“俞俞,你……不必出来,只需应我一声,我便回屋。”      仍然没有回应。迟歌屏息凝听片刻,屋内并无呼吸气息,苏俞显然还未回来。迟歌微微蹙眉,径自推开房门走至桌边,桌上照例没有火折,迟歌轻笑着摇头,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烛台。      火苗窜起的霎那,迟歌凤眸微凛。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凌乱的床铺、大开的窗户,又蹲下身来,指腹沾了些地上的灰沫,放在鼻间闻了闻,脸色随即大变。      迟歌猛地站起身来,纵身跃出窗外,指间弹出一颗信号烟,催动轻功往西南方向追去。      *      沉睡中的苏俞微微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越睡越冷。她无意识地伸出右手想去扯棉被,不想手没伸出,身体却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猛地栽倒在地。      苏俞被摔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清醒过来,眨了眨迷蒙的双眼,一时间只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地方?手腕处传来一阵酸麻,苏俞轻挣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她大惊失色,挣扎着站起身来,借着屋子中央小桌上的微弱烛光,环视一圈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她似乎是被人关押起来了!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处暗室,放眼望去,四面石墙完完整整,完全找不到门的痕迹。      苏俞一下子懵了,踉跄着后退几步,不防脚下又绊上一条桌腿,再次“扑通”摔倒在地:“哎哟!      锦衣男子嘴角抽了抽:“你还好吧?”      苏俞刷地转回头去,发现墙边竟还坐了个人:“你你你是谁?”借着烛光她大概看清了男子长相。他看起来很年轻,长相本是极为英俊,眉目间却隐有一丝凌厉之色,这样一来脸部线条便显得有些冷硬。不管怎样,此人看来绝对不似肖小之徒,苏俞心下微松了口气,眼睛却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      男子坦然地接受苏俞的打量,语气中带着淡淡嘲讽:“这话应是我来问你。你究竟是谁,最近得罪过何人?”      苏俞气结:“既然你不告诉我你是谁,那我为何要告诉你我是谁?还有,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就咬定我得罪过别人?在这山庄里,除了我的几位朋友,我根本谁也不认识!”      男子懒懒靠在墙上:“容我提醒你一句,方才你我被,咳,被人抓住之时,我隐约听见有人说起‘小姐’之类……”      苏俞疑惑:“小姐?我在此处认识的小姐只有蓉儿……”苏俞忽然闭嘴,脑中一道闪电划过,不可置信地盯着男子:“你说什么?方才你-我-被抓住?”      男子并不回答苏俞的话,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俞视线下移,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的淡金锦衣之上:“你……秦大哥……”苏俞只觉得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方才认错人了,她不仅稀里糊涂地把此人认成了秦然,还抱着他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苏俞满脸通红,根本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对不起,因为我一位朋友时常爱穿淡金衣衫,我方才一不小心……把你认成他了……”      男子低笑出声:“一不小心。”      苏俞恼羞成怒:“做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大男人,干吗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我房间里?”      男子嘴角又抽了抽:“我本是要去浅青院找个人,不想进错了房间,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苏俞心虚:“那……你自投罗网,就怨不得我连累你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要抓我。”      自投罗网……男子嘴角再次抽搐。      苏俞费力地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四处查探起来。身后那人懒懒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方才我已细细查探过一遍,要找到出口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美男,关乎后文中非常重要的一条线,至于是谁我先不说了,乃们有非常强大的想象力,草自愧弗如,直想掩面而去。。。 PS:我家出差LG班师回朝,草需排练草裙舞荣重接驾,故明日可能停更一天,请尽情地思念我~~~~ 偶遇(二)   苏俞不肯放弃,在屋内不住打转。锦衣男子被她晃得头晕,干脆靠墙闭目而坐。      半晌后屋内终于安静下来,男子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扯开的一抹嘲讽笑容僵在唇边,他微微一怔:“你――又哭了?”      “又”字令苏俞再次脸红:“我才没哭!”      男子凝目看去,发觉苏俞不过是眼睛稍亮于常人,在昏暗烛光之下看起来倒像是盈了一汪泪水。男子轻吁了口气:“没哭最好,女人动不动地流眼泪,可真让人受不了。”      苏俞没心思与他斗嘴,无语望天:“我就不懂了,我每日安安份份地过我自己的日子,却为何总会莫名其妙惹祸上身?”      男子嗤笑:“这有何奇?武威山庄是何模样我尚且未能弄清,不照样莫名惹祸上身了?”      苏俞抿了抿唇,有些歉疚地看着男子:“抱歉。”说罢又在室内转起圈来:“不行,我必得要尽快找到出口,否则麻烦大了。”      “什么麻烦大了?”      “我们公子后日,”苏俞转到男子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扑闪眨动:“呃,现在是夜间还是已经天亮了?”      男子失笑:“还是夜间。”      苏俞点头:“嗯,那就是后日。我们公子后日便要参加武林大会比武,在如此紧要关头,我万不能给他添乱。”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苏俞:“先前是谁抱着我大抒郁闷?又是谁吵着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苏俞目光躲闪开去,脸红了红:“一码归一码,这根本是两回事。”说罢不再理他,专注寻找起出口来。      又开始转圈了,男子有些无语地看着她:“眼下这种情形,我倒以为先想办法解去手上锁链比较重要一些。”      苏俞一愣,随即赞同:“对呀。”缚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一挣,嘴里立即忍不住痛呼出声。      男子制止她:“手别动。绳索为鹿筋所制,况打的又是一种极为复杂的伸缩结,你越使劲挣,结收得越紧。我方才已经试过了,根本没有办法解开。”      苏俞皱眉:“你……对了,公子怎样称呼?”      “郝诚。”      “郝公子,劳你站起身来,让我看看他们打的究竟是什么结。”      郝诚依言起身,背对苏俞而站。苏俞蹲下身,盯着男子腕间绳结细细看了半晌,轻呼出口气来:“原来是九九鸳鸯结。”      郝诚大笑:“九九鸳鸯结?名字倒是有趣,可能解开?”      苏俞想了想:“我也很久没玩过这些了,只能尽力一试。”      “你双手被缚,如何试?”      苏俞转至郝诚身前:“郝公子,你帮我把我头上的簪子取下来。”      郝诚背转身:“你蹲下来,我帮你取。”      苏俞摇头:“不行,以手取簪的话,你腕间的结会收得更紧。你……用嘴。”      郝诚眼角抽了抽,倒是依言转回身来。苏俞微微俯下头,头顶正及男子唇边。郝诚清咳一声,俯头向苏俞头上玉簪靠去,双唇轻启正要含上发簪,忽觉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自苏俞发间溢出,不禁微微一怔。      苏俞急道:“快点呀,等下人来了就麻烦了。”      郝诚回过神来,合齿咬住簪顶,头往后一撤,苏俞一头水亮青丝瞬间洒落下来,发梢轻拂过郝诚面颊。      苏俞抬起头来,冲着郝诚嫣然一笑,又背过身去,手指微动:“快放我手上。”等了片刻身后却毫无动静,苏俞疑惑:“郝公子,你在等什么?我们要抓紧时间。”      郝诚蹲下身,将唇间玉簪放至苏俞手上,苏俞没有转回身来:“你现在背过身去,手放到我手边。”      郝诚身形未动,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俞微愣,转又笑道:“郝公子,是我失礼了。苏俞,我叫苏俞。”      郝诚微微颔首,背转身来,身躯微矮,待得指尖碰上苏俞指尖之后,方停住不动。      苏俞闭上眼睛,左手轻轻握住郝诚的手。      触手感觉温软细腻,郝诚凤目微动,并没有挣开苏俞的手。      苏俞左手握紧郝诚的手,右手摸索着将簪子挑进郝诚腕间绳结之内,手腕不住轻颤,簪尖顺着绳索前勾后挑。      半晌之后,身后响起“叮”的一声脆响,郝诚心下一紧:“苏姑娘,簪子掉了?”      苏俞声音疲惫:“不必管它,好了……”      郝诚手腕一动,腕间绳锁啪地掉至地上,他心里一喜,迅速转回身来,凤目含笑:“我倒未曾料想苏姑娘竟有如此本事。”      苏俞死死咬唇看向郝诚,一张小脸惨白如纸,额上有汗珠大滴落下,身形竟似有些站立不稳。      郝诚脸色微变:“你怎的了?”说罢自己先反应过来,握住苏俞双肩将其掰转身去,视线落在苏俞手上,心里暗道糟糕,他竟忘了苏俞以手替他解结必会导致腕间绳结收紧之事。      郝诚轻握住苏俞被勒得血痕道道的手腕:“快告诉我怎样解开。”      苏俞咬牙摇头:“这个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郝公子,事不宜迟,咱们要赶紧想办法出去。”      郝诚略一思索,果断道:“你先忍一下。”      “好。”苏俞后退几步,靠着背后墙壁勉强站稳。      郝诚从墙角开始,沿着墙壁细细查探一周,又仰头看向屋顶,双眉渐渐收紧:“四面墙壁皆是完整石材,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应该是间地下暗室。”      苏俞急道:“那怎么办?”      郝诚摇头:“屋顶平整光滑,毫无落手之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到有人来这里,再见机行事。”      苏俞盯着郝诚:“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人来,我们就出不去了?”      郝诚点头:“不错。”      苏俞心急之下火气上升:“若一直没有人来怎么办?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出口都找不到?早知如此我还帮你解什么结!”      郝诚从未被人如此抢白过,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放肆”      苏俞冷哼一声,不再看他,闭上眼睛靠回墙上,额上冷汗涟涟。      郝诚眸色渐缓,叹了口气,掏出袖中锦帕覆在苏俞额上,替她拭净汗水。      苏俞微微偏头,躲过郝诚的手。郝诚凑近苏俞耳边,压低声音:“别动,好像有人来了。”      苏俞咬紧牙关,闭目不动。      郝诚迅速将锦帕收回袖间,在离苏俞几步远处坐下,又将两手背回身后。      片刻之后,头顶上方传来石板移动的轻响,紧接着似有人落到地面,有脚步声向着苏俞的方向靠近。      一个略有些发闷的女声响起:“小姐,他们还未醒来。”      另一人的声音同样有些发闷:“还没醒?他们用的什么迷药?”女子轻吁了口气,摘下面纱,声音变得清楚起来:“这名男子是谁?”      小丫环见状跟着摘下面纱:“我不知道,小姐。”      苏俞心里一紧,万未料到抓他们来此的竟是沈若云。      沈若云微微皱眉:“那为何要将他抓来?”      小兰道:“李四说是他们去抓苏俞的时候,此男子正在苏俞房中,为免失误,便将他一道抓了过来。”      沈若云笑了:“深更半夜房间里竟还藏了个男子,这位苏俞当真是有趣的紧哪!先前我误会她与秦大哥……咳,百般查探之后却发现她是迟歌的人。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小兰压低声音:“小姐,这两人要怎样处理?”又用手比了个抹脖的动作。      沈若云瞪大眼睛,“噗”地笑出了声:“杀掉?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小兰不解:“那我们把她抓来做什么?”      沈若云笑道:“我不过是请她在这里小住上几天罢了,等到武林大会一结束,我自会放她离去。”      “啊?”      沈若云移开一直凝在苏俞脸上的目光:“别的你不必操心,只管看好此地,别让这两人逃走或是饿死。”      小兰恭敬点头:“是,小姐。”      沈若云手下一挥,示意小兰跟她离开,小兰立即会意跟上。      就在她们二人转身之际,一直闭目靠坐在墙边的郝诚忽然一跃而起,身形敏捷如豹,淡金身影在空中迅闪而过,沈若云喉中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人已被郝诚扼住脖颈。      小兰双目大睁,袖中寒光一闪,手臂疾挥而出是。      郝诚面无表情,脚下一个侧步,脚尖在地上一挑,苏俞先前掉落的玉簪如箭般射向空中,直击小兰腕间而去。玉簪再次掉回地面时,小兰手腕已经瘫软,手上匕首“当”地掉落在地。      郝诚轻叹着摇头,对小兰道:“请顾虑一下你家小姐的安危。”      沈若云与小兰二人俱是被这一连串变故惊住,不可置信地对望着彼此。      郝诚押着沈若云走至苏俞身边:“替她解开绳结。”      沈若云声音直颤:“绳结?我……我不会……”      郝诚转头看向小兰,小兰慌忙摆手:“我我我也不会,是李四打的结……只有他能解开……”      郝诚脸色阴沉:“不会?”说话间手下蓦地收紧,沈若云尖叫出声:“我真的不会!”      苏俞费力站稳,喘了口气:“别……别伤她……她是秦大哥的……”苏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请你别伤她,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郝诚略一思索,对小兰道:“把地上那根鹿筋绳捡起来。”      小兰抖抖索索地捡起绳索,递给郝诚。郝诚伸手猛地一拉,小兰踉跄着跌进他的臂间。郝诚把小兰和沈若云的手交错叠放,三下五除二用绳索将二人手腕紧缚在了一起,手下再一推,二人便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墙角。      郝诚未再看二人一眼,伸手将苏俞揽住:“你再忍一下,我们先出去。”      苏俞点头,郝诚搂紧苏俞,看了眼头顶上方出口,屏息提气,正要纵身一跃,忽觉一阵疾风猛地压下,紧接着便有两人自洞口一跃而下,齐齐站在郝诚面前,眸色阴沉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渐有新人冒泡,本草十分欣喜。 望天,亲们为何要跳着章节看?看看那狗啃了似的点击~TAT 另,本周会保持日更(其实我基本都在日更对吧对吧),若有断更也会补更,祝大家周末愉快。 诡异醋意   郝诚目色微变,单手揽着苏俞一个旋步,往后稍撤,脸上却并未见紧张之色,眉宇间隐透着一股似是与生俱来的从容沉着之气。      昏暗的烛光之下,迟歌脸色寒似玄冰:“放开她。”      郝诚没有搭理迟歌,反是俯下头来看向苏俞。      苏俞软软靠在郝诚怀中,目光从迟歌、秦然脸上依次划过,最终收回视线,怔怔看着郝诚:“郝公子,我知以你之身手,要逃出生天绝非话下。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又全因了我才令你遭遇如此祸事。”苏俞眨了眨眼,炫然欲泣道:“你……你……不必管我了,且自去吧!”说罢闭上眼睛,将头埋进郝诚怀中,不再言语,身子不住轻颤。      郝诚抬头看向面前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呆若木鸡的迟歌与秦然,复又俯下头来,安抚性地拍了拍怀中“吓得不住颤抖”的人儿,轻笑一声:“若是如此,往后我岂不又要在你手里多留一个话柄?”      “往后?”苏俞愣了,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郝诚。      郝诚点了点头,神色极为认真:“嗯。”      迟歌周身杀气渐消,他慢慢将双手负至身后,沉沉看向郝、苏二人:“俞俞。”      苏俞反头看了眼迟歌,又看看郝诚,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郝公子,迟公子,哈哈哈……”又忽然止笑皱眉:“哎哟!”      郝诚微怔,略一思索便猜出了迟歌的身份,无奈摇头:“迟公子?原来你便是苏姑娘所说的‘公子’,看来我们被耍了。”手下轻轻一翻,苏俞便脸朝下扑在了郝诚臂弯间,嘴里还在“哎哟”直叫唤。郝诚轻捉起苏俞手腕,不免蹙眉。      迟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将苏俞抱离郝诚怀中,左手揽住苏俞,右手落在她腕间绳结之上,修长五指在绳结之间飞快跳动,转眼间鹿筋绳已经“啪”地掉落在地,迟歌也猛地撤回了左手。      郝诚看了眼地上的鹿筋绳,又抬头看向迟歌,墨黑双眸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苏俞踉跄两步方站稳身形,两手交错轻抚手腕,疼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怒视着迟歌:“做什么放手也不说一声!”      迟歌目光从苏俞腕间划过:“原来还知道疼?”又上下打量着苏俞,冷笑道:“披头散发、仰天长笑,我倒以为眼前站着的是只女鬼!”      苏俞大怒:“你!”      郝诚负手立于一旁,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之色:“难怪……”      秦然一直沉默看着三人你言我语,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侧目环视屋内,脸色猛地一变:“云儿?”      沈若云见秦然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蓄在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冲着秦然直眨眼睛。      秦然大步上前,右手在沈若云肩前疾点两下,沈若云痛哭出声:“秦大哥……呜呜……”      秦然解开缚在沈若云和小兰腕间的绳索,将沈若云扶起:“云儿,怎么回事?”      沈若云目光躲闪,只一个劲儿地哭,吱吱唔唔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被引至沈、秦二人身上,苏俞咬唇看着秦然和沈若云,也不说话。      秦然反头看了眼苏俞,又垂目看向沈若云,双眉渐渐拧起,沉声道:“云儿,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哑穴还未解开的小兰一个劲儿地冲沈若云使眼色,沈若云结结巴巴:“秦大哥……我……”      “秦大哥?”郝诚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然,唇角笑意越勾越深,转头对苏俞道:“苏姑娘,原来这便是你今夜将我误当作他因而死死抱着我哭诉的所谓秦大哥?嗯,我与他的衣衫颜色的确相似。”      苏俞猛然反头去看郝诚,脸“腾”地红了:“你你你……”苏俞飞快地看了迟歌一眼,又冲着郝诚拼命眨眼。郝诚偏过头去,肩膀不住轻颤。      迟歌视线淡淡从郝诚、苏俞身上划过,最终定在秦然身上,手负向身后:“秦少庄主。”      秦然扶着沈若云站起身来,神色微凛:“迟公子。”      迟歌颔首:“秦少庄主,请容迟某问沈小姐几个问题。”也不待秦然回答,径自问道:“沈小姐,俞俞今夜莫名失踪,我寻了大半夜方寻至此处。请问沈小姐,深更半夜,你怎会与俞俞在一处?”      沈若云被迟歌冷冽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只看着秦然哭泣:“秦大哥……”      秦然微微皱眉,忽然伸手点向小兰身上,解了她的哑穴。小兰咳嗽两声,抢道:“我与小姐从老爷那里出来,途经此地时听见暗室中似有人声,便想着下来看看,”又指着郝诚道:“不想才一进来便被那人制住,还绑了我们在此!若非迟公子与秦少庄主来此,恐怕我们要在此关上几日几夜了!”      郝诚并不说话,待小兰说完之后方转头去看苏俞。苏俞先前的活泼劲儿完全不见,只呆看着秦然沉默不语。      迟歌点头,又看向苏俞:“俞俞,你半夜不睡觉,又怎会跑到武威山庄暗室中来?”      苏俞回过神来,目色复杂地看着沈若云:“我和萧大哥分手之后,并未直接回浅青院。我看庄内夜景雅致,便独自散起步来,一不小心掉进了这间暗室当中。”      迟歌了然:“原来如此。”忽又话锋一转:“那么俞俞,你先前所说郝公子全因了你才遭遇如此祸事,又作何讲?”      苏俞想了想:“郝公子恰巧路过,他见义勇为跳下来救我……”      郝诚闻听至此,一个没撑住“噗”地失笑出声。      “这样啊。”迟歌伸手牵起苏俞手腕:“你掉了下来,顺便自己把自己的双手缚住了?而且用的还是九九鸳鸯结?”      “啊?这个……那个……”苏俞傻眼了。      迟歌叹了口气,语气中诡异地透出些许酸气:“看来俞俞是铁了心要维护秦少庄主,显然今夜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人肯说实话。”迟歌抬头看向秦然:“但我仍然希望秦少庄主回去之后能与沈小姐好好谈谈,万请给迟某一个交待。你也知道,俞俞,我只有一只。”      苏俞气晕:“什么叫一只!迟歌你不要欺人太甚!”      秦然自袖中取出一块绢帕,不紧不慢地替沈若云拭去脸上泪水,转头看向迟歌:“请迟公子稍加宽限,秦某自会给迟公子一个交待。”      迟歌点头:“很好。”      郝诚含笑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迟歌和秦然。      迟歌转向郝诚:“不管怎样,郝公子是友非敌,迟某先前多有得罪,请海涵。”      郝诚轻笑着摇头:“误会而已,无妨。”      迟歌抬头,看了出口一眼,笑道:“那么,郝公子请。”      郝诚点头,略一提气,身形飞旋而起,转眼间人已站在了地面,他稍稍退开几步,站在一旁等待迟歌和苏俞。      迟歌上前两步,手揽向苏俞腰间:“俞俞,我们上去。”      苏俞猛地后退一步:“哼,不必!我不是女鬼么?女鬼要飞上去还不容易!”说完也不理他,拼力提起全部内力,身形似疾风卷落叶般拔地而起。      苏俞“扑通”落在地面,身形还未完全站稳,郝诚猛地凑过身来,十分感兴趣地看着苏俞。      苏俞因手上负伤,动用轻功本就吃力,因此心神全聚在了自己身上,此番好容易成功着地,突然一张放大脸庞眼对眼地凑到面前,再加之月色昏黑、幽风阵阵,直吓得“啊”地大叫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往后跌退几步,眼见着便仰倒下去。      郝诚愣了一愣,好笑地摇了摇头,正要伸手去抓苏俞,忽见一个青色身影如惊鸿掠影般闪至苏俞身后,稳稳将她接进怀中。      郝诚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迟公子,好俊的功夫。”      迟歌笑道:“郝公子过誉了,泛泛轻功而已,花式罢了。”      郝诚含笑颔首:“迟公子不必谦虚,是实是虚郝某倒也略能分辨清楚。”      迟歌微笑:“迟某见郝公子方才临危不乱,才是真正身纵大才之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苏俞自那“啊”的一声大叫之后,便全无了动静。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郝诚双眉微蹙:“莫非……郝某把苏姑娘吓晕了?”      迟歌脸色一紧,垂目看向苏俞,两指扣在苏俞腕间,片刻后抬起头来看向郝诚。      郝诚目露探询之色,迟歌哭笑不得:“睡着了。”      两人对视片刻,俱是朗声大笑起来。      迟歌双手略动,调整出一个让苏俞更加舒服一些的姿势,抱着她慢慢向浅青院走去。      二人边走边谈,郝诚问道:“怒我冒昧,前番听苏姑娘说起迟公子也将参加武林大会比武,不知迟公子师从哪一门派?”      迟歌摇头:“迟某不过是有些杂学在身,并非任何门派之人。”      郝诚目露疑惑之色。      “无门无派却也参加比武,郝公子也很奇怪吧?”迟歌叹气:“此事全因俞俞胡闹而起,实不足一提。”      郝诚想起方才苏俞曾在急怒之下叫了声“迟歌”,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迟公子便是得段盟主特许,可直接与武林大会最终胜出者交手之人?”      迟歌苦笑:“这个……还是拜俞俞所致。”      郝诚闻言甚觉惊奇,不由转头去看苏俞,却见苏俞猛地睁开眼睛,飞快地向他眨了眨眼,又迅速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窝在迟歌怀中。      郝诚唇角勾起,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继续与迟歌说话。      走至岔路口时,郝诚站住脚步:“已近天明,迟公子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养足精神,届时在武林大会之上一展身手。”      迟歌含笑道:“也好,郝公子请慢走。”      郝诚点头:“那么,迟公子,你我他日再会。”      “再会。”迟歌看了眼怀中苏俞,略提真气,加快步子往浅青院掠去。      郝诚站在原地,双手负向身后,静静看着迟歌背影,幽幽月色之下,俊脸之上笑意渐浓。    作者有话要说:看亲们的留言显然比写文有趣得多,一条条闪着幽默的火花呀,本草乐翻了~ 另,郝诚绝不会只是路人一只,我说了,他很重要。。很重要。。 半盘残局   迟歌将苏俞放进被中,慢慢地替她揉着手腕处的勒痕,轻声道:“俞俞,醒一下。”      苏俞一个翻身,面向里侧呼呼睡去。她打定主意要装睡到底,深夜抱着“秦然”大哭,又和陌生男子孤处一室……苏俞心里抖了一抖,此时醒来岂不是自找责问?      迟歌抬手将被角掖紧,苦笑摇头:“俞俞,你招惹的人物,可当真是越来越大了。”      苏俞睡得昏天黑地,直至太阳透过窗户射到脸上,这才幽幽醒转过来。苏俞胡乱梳洗完毕,想起簪子已经没有了,便随便找了根绢带绾住头发,正要出门,又站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反转身来。      苏俞几步走至桌前,掀开桌上锅盖,只见一盆热水中坐着一碗清粥、两碟小菜。苏俞抿唇笑了,将菜粥端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吃饱喝足之后,苏俞慢悠悠晃到院中,脚步蓦地顿住。她讶异地看见,石桌之前,成蓉挽着郝诚胳膊坐在一边,两人对面坐着迟歌,三人正含笑交谈。      成蓉看见苏俞眼睛一亮,冲着她直招手:“俞俞,快过来。”      迟歌与郝诚闻言都侧转头来,含笑看向苏俞。      苏俞走上前去,直直盯着成蓉挽在郝诚臂弯的手,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成蓉顺着苏俞视线看去,哈哈大笑起来,她拽着郝诚站起身:“俞俞,这是我哥哥。哥哥,这是苏俞,你就叫她俞俞好了。”      苏俞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哥哥哥-哥哥?”原来昨夜他是来找成蓉,结果误进到她的房间?      郝诚眼中笑意满满,按照成蓉之言改了称呼:“俞俞,昨夜睡得可好?”      成蓉疑道:“咦,你们两个认识?”      迟歌笑着解释:“蓉儿,昨夜俞俞误入陷井,郝公子见义勇为救了俞俞。”迟歌特意在“见义勇为”四字上加了重音,苏俞的脸立即红了。      蓉儿双手一拍:“呀,竟有这种事情,可见我们真是有缘!”      苏俞也跟着笑起来:“是呀,真是有缘。”心里却暗暗叫苦,终于明白过来迟歌昨夜那句“俞俞,你招惹的人物,可当真是越来越大了”究竟是何意思了。      苏俞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与三人交谈,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恨不得立即起身离开,去找萧君远问个清楚。      四人正说话间,星儿手里抓着一丛绿油油的小草走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苏俞猛地站起身来,眼睛一亮:“星儿,你手里拿的莫不是小芨菜?”      星儿向郝诚、成蓉、迟歌见礼之后,方转回身来回答苏俞的话:“俞俞姑娘,你也认识小芨菜?”      苏俞点头:“当然认识!这可是我最爱吃的一种野菜,不过近来在南阳这种野菜渐渐少见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发现过它了。况且这种野菜只在秋末生短短时日,一不留神就错过了。星儿,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星儿转过头去,郝诚微微颔首,星儿立即答应:“我就在后山上发现的,俞俞姑娘你想去?”      成蓉十分新奇,从星儿手中扯出几棵:“这个竟可以吃?俞俞,我也要去看看。”      苏俞牵过成蓉的手:“好,咱们一起去。”又反转头去:“郝公子、迟公子慢聊。”说罢便想开溜。      郝诚却站起身来:“眼下我们也无事,不如同你们一道去转转,迟公子你看怎样?”      迟歌笑着点头,五人便一齐往院外走去。      苏俞嘴里同成蓉说着话,眼角却不时瞥向郝诚,郝诚并不看她,一直与迟歌慢声交谈。      待到了目的地,苏俞大叫一声,拽着成蓉疾跑上前:“哇,这么多小芨菜。”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抖开一块绢帕摊在地上:“我要摘一点。”      成蓉十分欢喜,拉着星儿一起蹲下身摘起来,三人各自挑挑拣拣地循着长得鲜嫩的小芨菜一路摘过去,彼此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郝诚与迟歌静立在一旁,含笑看着三人。郝诚转回头来:“迟公子,前几日我与朋友下棋之时,因故剩了半盘棋局没有下完,不知迟公子可有兴趣替我了却残局?你也知道,半盘棋局留在脑中,感觉实在不妙。”      迟歌笑道:“郝公子既然开口,在下不免要献丑一试,请摆局。”      郝诚脚尖挑起块小石子,击向十几步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上,一根小树枝应声而断,“扑”地疾飞过来。郝诚右手疾动接住树枝,蹲下身来,手把树枝在地上哗哗划动。      画毕后,郝诚以树枝轻点地面:“这里,车、炮、将、马、马、士、士、卒、卒、车属蓝方,这里,马、炮、炮、车、马、士、帅属红方。红方子少多为攻,蓝方子多多为守,显是红方劣势,迟公子请选。”      “我选红方。”      郝诚双眉舒展,扔掉手中树枝:“这一步属红方落子,迟公子请。”      迟歌跟着站起身来:“车七退一。”      郝诚立即应道:“将四退一。”      迟歌:“车七平六。”郝诚:“士五进四。”   迟歌:“马七退八。”郝诚:“将四平五。”   迟歌:“炮一平五。”郝诚:“将五平六。”   迟歌:“马一进二。”郝诚:“将六退一。”   迟歌:“马二退三。”郝诚:“车一平七。”   迟歌:“炮三平四。”郝诚:“马六退五。”   迟歌:“马八进六。”郝诚:“将六进一。”   迟歌:“马六退上。”郝诚:“将六进一。”      迟歌深深看向郝诚:“郝公子可确定?”      郝诚点头:“落棋无悔。”      迟歌眸中笑意渐深:“炮四退五。”      郝诚身形微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迟歌:“这是?”      迟歌缓缓道:“逼走乌江。”      郝诚愣了一愣,忽而大笑起来:“妙极!妙极!迟公子非但身怀绝艺,于兵法之上竟也是如此通透,郝某失敬!”      迟歌含笑看向郝诚,一身青衫在山风之下轻扬浅落:“承让。”      郝诚朗声大笑,脸上如沐春风,丝毫没有战败者的沮丧。他转头看向正专注于野地中的三人:“迟公子,这种小芨菜当真能吃?”      迟歌笑着摇头:“我从未吃过。”      郝诚伸手拍了拍迟歌的肩膀,二人之间方才还有的一丝疏离客气之感消失怠尽:“咱们也过去看看。”      苏俞专心致志地掐着小芨菜最顶部的叶芯,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旁蹲下的迟歌。      迟歌忽然探过头去:“这个当真能吃?”      苏俞吓得手下一抖,猛地跳了起来,额头狠狠撞上郝诚的下巴。苏俞惨叫一声往后倒去,郝诚右手捞住她的腰,扶她站稳,好笑地看着她:“小心一点。”      苏俞揉着额头,看清眼前之人后方舒了口气:“当然能吃。”说着又蹲下身来,随便揪了一棵塞进嘴里:“你看,能吃吧?”      郝诚跟着蹲下,手没有收回来,仍然虚圈在苏俞腰间,苏俞仿佛也并未觉得有异,嘴里嚼着小芨菜,双目闪闪地看着迟歌。      迟歌回过神来,扔给苏俞一块绢帕:“擦一下汗。”手下却大失准头,绢帕竟落在离苏俞两步远处,苏俞探身去够绢帕,郝诚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郝诚笑看向苏俞:“如此,不如多摘些回去,我与迟公子也好尝尝鲜。”      苏俞看了眼迟歌,又看了眼郝诚,眼珠子咕噜乱转:“你们想吃?”      迟歌不明白苏俞眼珠为何转来转去:“不可以吗?”      苏俞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既然你们要吃,就得多摘点。”说着又急忙摘了起来。      迟歌看了眼地上堆着小芨菜的绢帕,又看向苏俞手下,疑道:“俞俞,我方才见你只掐叶芯,为何此番却连根掐起?”      苏俞看了二人一眼,认真道:“方才我并没有想吃呀,就想着随便摘些叶芯回去玩玩。既然你与郝公子都要吃,我当然要摘多一点,这种草是整棵都可以吃的。”      迟歌与郝诚恍然大悟,学着苏俞的样子将小芨菜连根掐起,不多会儿绢帕上便堆起了一座小山。      成蓉忽然发现没有人说话了,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目光搜寻一番落在郝、迟二人身上。      很多年后,成蓉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两位英俊不凡的男子蹲在草丛之中,认真地揪着小芨菜。微风轻拂,暖阳融照,二人神色竟皆是被衬得说不出来的专注――而虔诚。      苏俞摘一会儿看一眼两人,脸憋得通红。半晌后,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走至一棵树旁,手臂撑在树干上,脸埋在臂弯间,身子不住抖动。      迟歌与郝诚二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苏俞,正要说话,星儿一路摘了过来,拈起根绢帕上的小芨菜:“郝公子,迟公子,你们摘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迟歌茫然:“吃啊……”      星儿笑着解释:“你们这样摘可不行。在我们老家,小芨菜既可以吃,又可用来喂猪。一般人要吃的话,就只掐菜尖,给猪吃的话就连根掐起。”      迟歌与郝诚面面相觑,脸色都渐渐黑了起来。      苏俞听见这边对话,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尝鲜,哈哈哈……”苏俞看着二人阴沉脸色,蓦地闭嘴,使劲憋住笑,转身就走:“你们先摘着,我回去生火起炉做野菜饭!”说罢一溜烟往回跑去。      苏俞快到肃青院时才放缓脚步,一路笑得直打跌:“迟歌,让你说我是女鬼,郝诚,让你说出我抱着你哭的事情害我丢脸,两头大猪,哈哈哈……”      一只手猛地扶住苏俞胳膊,迫她站稳身形:“郝诚?”      苏俞一惊回头,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很开心,也很感动,并且深感佩服,亲们惊人聪明。 另,我发现我在加精评论栏里只能看到一条留言,其实我加了好几条。。。你们可以看到几条? 原来如此   苏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萧大哥?”      萧君远点头:“俞俞,你方才说的郝诚是谁?”      苏俞反手抓住萧君远的胳膊,拉着他闪至路边,又前后左右地张望了一番。      萧君远微讶:“俞俞?”      苏俞压低声音:“萧大哥,我正是来找你的,我问你,蓉儿有几个哥哥?”      萧君远眸色微凛,探询地看着苏俞:“一个。”      “一个?”苏俞双眼大睁,放开萧君远的手,失力般靠在墙上:“一个……这下惹大麻烦了……”      萧君远拽起苏俞:“俞俞,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俞愣住:“你也知道昨晚发生事情了?”      萧君远叹了口气,牵了苏俞便走:“你自己去听听。”      萧君远带着苏俞径自出了武威山庄,进到一家酒馆里,拣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苏俞不解,萧君远示意她安坐,又冲着正进门而来的一位年轻男子微微颔首。      年轻男子在一处空位上坐下:“各位,在下来得晚了,我是不是错过什么趣事了?惭愧,在下平日就爱凑个热闹,诸位若肯再讲上一讲,此桌茶水酒钱全挂在下帐上。”      与他同桌的一位中年男子笑着接话:“小事,此番倒真是有件热闹。这位小兄弟,秦少庄主和迟公子,你知道么?”      年轻男子笑道:“秦少庄主自然无人不知,这位迟公子如今也算是声名大躁哪!能得盟主钦点直接进入最后比试的,除他之外也可谓是前后无人。”      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昨夜,迟公子身边的丫头抱着秦少庄主痛哭,沈小姐醋意大发,在秦少庄主走后便绑了她而去。迟公子匆匆赶到,与秦少庄主、沈小姐理论,不想那丫头却反过来拼力维护秦少庄主,据闻迟公子脸都气青了。”      年轻男子奇道:“那迟公子为何脸都气青了?”      中年男子嘿嘿笑道:“年轻人连这个弯都拐不过来?自然是吃醋呀。你可知那丫头是谁?便是之前当众夺下秦少庄主酒杯、不准他喝沈小姐敬酒的那人。据说,昨夜这几人面对面碰到一起,迟公子话里话外可是酸意满满。哈哈,此届武林大会当真是热闹,如今众人都等着一场好戏呢。”      年轻男子又问:“什么好戏?”      中年男子道:“小兄弟,你想想看,大会之上若是秦少庄主最后胜出,那么这两人便要正面交锋……”      苏俞不想再听下去,“刷”地站起身,径自出门而去。      萧君远匆匆甩下些银子,追上苏俞,抓住她的胳膊:“俞俞。”      苏俞站住脚步:“萧大哥,庙堂江湖交从过密,历来为皇家大忌,对么?”      萧君远点头:“自然如此。朝中之人若与江湖势力勾结,对于皇上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苏俞微眯起被风吹得有些刺痛的眼睛,怔怔看向前方。她总算是明白了,难怪迟歌与秦然在人前总是一副陌不相识模样,难怪一向从容淡然的迟歌昨夜与秦然说话时语气中竟诡异地透出一股酸气,难怪昨夜秦然竟然完全无视于她、只一力维护着沈若云……原来这些都是演给众人、抑或是只演给郝诚看的一场把戏。      苏俞并不相信昨夜之事是有人精心策划所致,然而突发状况竟也能被迟歌利用得如此完美,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苏芜的样子乍然跳进脑海,苏俞不由有些嫉妒她了。迟歌与秦然,一个进入朝廷,一个把持江湖,两位优秀卓绝的男子,此般种种翻云覆雨动作,竟不过是源于迟歌给苏芜的一个承诺。      苏俞忽觉胳膊一痛,她回过神来:“萧大哥……”      萧君远微微松了些手下力道:“俞俞,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苏俞脸上笑意渐收,目色复杂地看着萧君远,曾经唯一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心事之人,也离她越来越远了。苏俞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在笑自己昨夜的一个可笑想法。”她一定是之前被吓昏了头,才竟然会以为迟歌有点不高兴她与秦然过于亲密。      她想起自己昨夜与郝诚开玩笑时的莫名欣喜心情,有些自嘲地笑了。      萧君远沉声道:“你不想说,那么我来问你,郝诚是谁?还有,你为何会突然问起成蓉的哥哥?”      苏俞想了想,终是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君远。萧君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沉默半晌方道:“你……猜出郝诚的身份了?”      苏俞小脸刷白,咬唇点头。      萧君远察觉到苏俞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不免叹气:“没有关系,俞俞,他若不说,你只将他视作常人,自然相处便可。”      苏俞再次点头:“嗯。”      萧君远抬手将苏俞颊边散发拨至耳后,专注看她:“俞俞,为何要抱着郝诚,不,应该说是秦然,为何要抱着秦然痛哭?”      苏俞没想到萧君远竟会问这个,一时间反倒愣住了,她呆呆看着萧君远,眼里满是惶然。      萧君远眸中划过一丝痛色,他轻轻将苏俞揽入怀中:“俞俞,别怕,不管怎样,往后……万事有我。”      苏俞心里微震,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反应激烈地挣开萧君远。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然而在此惊惶时刻,她完全无力拒绝这个温暖、且又过份熟悉的怀抱。      苏俞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了萧君远胸前。      萧君远心里涌上狂喜,他蓦地收紧胳膊,用力将苏俞压向自己怀中:“俞俞……”      “俞俞。”一个声音与萧君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苏俞清醒过来,猛地推开萧君远,视线越过萧君远的肩膀往前看去。      一身青衫的迟歌垂手静立在前方,目光沉沉落在苏俞脸上,因是背阳而站,苏俞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在萧君远转身的一刹那,迟歌笑了:“萧公子,抱歉,我有些事情找俞俞。”      萧君远微微颔首:“无妨。”又转回头去看苏俞,苏俞低声说了句“萧大哥再见”,便头也未回地往山庄的方向走去。      迟歌冲着萧君远点了点头,转身追向苏俞而去。他并没有一如往常那样牵住苏俞的手,只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苏俞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走至半路,苏俞忽然顿步转身,迟歌来不及移开视线,脸上有一瞬间的愕然。      苏俞看着迟歌有些发白的脸色,将嘴边的问话咽回喉中,她有些疑惑:“迟公子,你不舒服么?”      “没有。”迟歌说完方觉自己嗓音微哑,握拳挡嘴轻咳了一声。      苏俞舒了口气:“那就好。迟公子,我心里有个疑惑。”      “什么?”      苏俞上前一步,直直迎视着迟歌的眼睛:“武威山庄,你也不是很熟悉吧?”      迟歌点头:“与你一般,我也是初来此地。”      苏俞笑了:“武威山庄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那么公子昨夜怎那样容易便找到我了?那处暗室应该说建得十分隐秘。”      迟歌一怔,苏俞又接着道:“还有,我与萧大哥跑到庄外,你竟然也能顺利地找到我。迟公子,你可别告诉我这只是偶遇哦。”      阳光在苏俞眼中反射出点点莹光,那双清丽大眼中带着一点点的挑衅。      迟歌静静看着苏俞,脸色一分分凝重起来。他叹了口气,从衣襟内取出一只小小锦盒,捉起苏俞右手,将锦盒放到她的手上,圈握起她的手:“俞俞,拿着这个,往后,你也可以随时找到我。”      苏俞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打开锦盒看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你对我下蛊?”      迟歌摇头:“不是什么蛊,我只在你身上植了些追衣香。俞俞,你也知道,你几次三番遭遇危险,而我常常无法第一时间赶到。”迟歌双手抚上苏俞肩膀:“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是俞俞,请你理解。”      迟歌见苏俞一直看着他不说话,又耐心解释道:“相信我,俞俞,我不会给你植对你身体有害的东西,此香我身上也有。”      苏俞眨了眨眼睛,状似迷惑不解:“这样啊。那么迟公子,你身上的香,又是为谁而植?”      迟歌脸色一滞,手自苏俞肩上收回,双眉微微皱起。      苏俞大笑,手指一收“啪”地合上手中锦盒,毫不经意地往地上一扔:“我不需要这个,你何时身在何处,与我又有何相干?”说罢径自往前走去。      迟歌垂目看向地上锦盒,盒盖处的锁扣反射出一缕灿灿阳光,直刺向他的眼中。迟歌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苏俞背影,微微苦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晕了,瓦要去睡觉,请大力拥抱我~~ 一笑而过   苏俞站在门口,不明白院内是什么情况。郝诚、成蓉坐在一边,秦然与沈若云坐在一边,沈若云双目红肿,似是哭过。四人皆是沉默不语。      迟歌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去:“俞俞,进去吧。”      秦然站起身来:“俞俞,我是带云儿来道歉的。”      苏俞看着秦然,唇角挂着一丝勉强笑意,她指了指西院:“秦大哥,进去说可以吗?”      秦然立刻反应过来,苏俞在如此情况下仍然顾及着他的面子,一时心里百味陈杂:“好,俞俞。”      苏俞在房门口站住脚步:“秦大哥,我想单独与沈小姐谈谈。”      秦然点头:“好。”      苏俞关上门,转身走回桌边,看着沈若云:“沈小姐,说吧。”      沈若云结结巴巴道:“是这样的,我……我听爹爹说迟公子身手十分了得,连段叔叔……段盟主都特许他直接与比武胜出者交手。苏小姐,我心里很清楚,这根本就不会是什么点到即止的比试,段盟主分明是想看看秦大哥与迟公子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苏俞疑惑:“那又怎样?”      “众所周知,段盟主一向惜才爱才,办事又极秉原则,万一秦大哥不敌迟公子,段盟主很有可能……会将盟主之位交由迟公子。”      苏俞心里忽然有些难过,甚而对沈若云起了小小的失望:“等等,沈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十分看重这个盟主之位?”      沈若云摇头:“不!我当然不看重这个盟主之位,但是我爹爹……”沈若云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十五前年的武林大会之上,我爹爹以一招之差输给了段盟主,二人英雄相惜,从此结为莫逆。爹爹虽则尽心尽力帮助盟主打理盟中事务,但我知道,爹爹心里并不是不遗憾的。如果秦大哥此次能顺利被授予盟主之位,那么……”沈若云见苏俞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腾地红了,剩下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苏俞轻声笑了,了然点头:“我明白了。不过,你把我抓起来,与秦大哥能不能夺得盟主之位,又有何关系?”      沈若云抿了抿唇:“抱歉,苏小姐,我……是想借此扰乱迟公子的心神,你也知道,高手之间过招,胜负常常只悬于一线之间。”      苏俞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她边咳边笑:“你,咳咳,以为抓了我就能扰乱我家公子的心神?”      沈若云满脸疑惑:“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整个山庄谁人不知,迟公子去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甚而连参加比武这种大事也完全是由你拿的决定……”      苏俞笑翻了:“沈小姐,很多事情……算了,不说这个了,知道你是为了秦大哥,我不怪你。”      沈若云微讶:“你……这样就原谅我了?”      苏俞点头:“我知道你并非坏人,昨夜我听得很清楚,你说只是要请我在暗室做几日客罢了,并没有害我之心。”      沈若云感激地看着苏俞:“苏小姐,谢谢你。因为这件事,秦大哥狠狠训了我。他还说所幸我未闯下大祸,否则这武威山庄怕是不得平宁了。我实在是……幼稚又冲动……”      苏俞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幼稚又冲动,并没有什么不好,很多时候,我倒希望自己可以一如从前那般幼稚又冲动……”      “啊?”      苏俞回过神来,笑道:“总之,你放心好了,我家公子志不在武林,他不会同秦大哥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      沈若云急忙摆手:“不不,苏小姐你别这么说。我已经想通了,往后我不会干涉秦大哥的事情,我只管坚持自己……就够了。”      苏俞点头:“你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郝公子和迟公子那里,我会解释清楚。”      沈若云低声道:“谢谢你。那……我回去了。”      “好。”      待得沈若云走到门口,苏俞忽然叫住她:“沈小姐。”      沈若云反转头来:“嗯?”      “我一向视秦大哥如同自家大哥一般,这个……你会不会介意?”      沈若云笑了:“当然不会。”      苏俞松了口气,待沈若云的背影消失之后,复又在桌旁坐下,盯着手里的茶杯发呆。      敲门声响起,苏俞没有回头:“请进。”      进门之人在苏俞对面坐下,苏俞微讶:“秦大哥。”      秦然颔首:“俞俞,手腕怎样?”      苏俞举起两手在空中转动几下,笑道:“就几道勒痕而已,很快就散了。”      秦然静静看着苏俞:“昨夜,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俞脸红了红:“秦大哥,你知道的,有时候人莫名会有心情低落、多愁善感的时候,尤其是在夜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情。”      秦然并不追问,叹了口气:“俞俞,这次所幸你无事,否则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原谅。”      苏俞心里一暖,脱口道:“秦大哥,在此之前我其实很担心,怕你有了沈小姐,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同我说笑了。所以我刚才厚着脸皮问了沈小姐,我可不可以继续把你当成我的大哥……”      秦然一怔:“嗯?”      苏俞笑了:“沈小姐说她不会介意,这样真是太好了。”      秦然笑着叹气,揉了揉苏俞的头发:“谁介意都没有关系。”      苏俞晃了晃脑袋:“怎么办,秦大哥,昨夜折腾半晚,我现在还是很瞌睡。”      秦然笑着摇头:“你睡吧。”      苏俞翻出本书来,塞进秦然手中:“那你坐在这里看书,等我醒来再走,好不好?”她又解释道:“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白日总是睡不安稳,有时实在困极了,青儿,就是我从前的侍女,她坐在一边做针线活,我就可以睡着。”      秦然心里忽然微痛:“好,我就坐在这里看书。”      苏俞和衣钻进被窝,冲着秦然眨眼一笑,阖上双目,慢慢沉入了梦乡。      苏俞睡得并不太久,秦然笑着同她告别,出门之后立即看见了静立在院角树下的迟歌。      秦然走上前去:“公子。”      迟歌目色复杂地看着秦然,轻声道:“小然,谢谢你。”      秦然一愣,迟歌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秦然笑了:“这个谢字,我收下了。公子,告辞。”      *      苏俞双目大睁:“蓉儿星儿,你们怎么摘了这么多小芨菜?”      蓉儿奇道:“你不是说要做野菜饭吗?我哥哥和迟大哥还等着吃呢。”      “啊?”苏俞转头去看郝诚。      郝诚点头:“是,我们等着吃呢。”      苏俞点头:“好好好。”苏俞翻拨着菜盆中的鲜嫩菜芯,闷笑着往小厨房走去,走出几步还趔趄了一下,身后众人的心刚刚提起,她却又稳稳掌住了菜盆,步子轻快地继续往前走去。      成蓉、郝诚、迟歌三人从未吃过野菜,都觉得十分新奇,不住赞叹美味。      苏俞几番被夸厨艺高超,兴致十分高涨,不时与郝诚、成蓉碰杯交谈,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迟歌一眼。      迟歌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端起杯中之酒,正要饮尽,苏俞忽然出声:“公子。”      迟歌猛地抬起头来:“嗯?”      苏俞看着迟歌:“公子,明日武林大会便要开始了,我不知道第几日才能决出最终优胜者,但我从明天起就要开始紧张了。”      迟歌与郝诚对视一眼,皆是笑着摇头。      苏俞深呼了口气,交握在桌下的两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是轻描淡写神色:“其实我有点后悔了,我不应该贸然替公子作了决定,答应让公子去参加比武。”苏俞眯着眼笑看向迟歌:“公子,如果你真的很不愿意参加,我现在就去找段盟主,反正是我私自应下的,我可以耍赖反悔。”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成蓉转头去看苏俞,郝诚却转头看向迟歌。      迟歌笑着摇头:“俞俞,你又醉了,此事怎同儿戏?”      成蓉与郝诚都微微松了口气。      苏俞咬唇看着迟歌:“我知道了。”又端起酒杯:“公子,那我提前祝你旗开得胜!”      迟歌举杯与苏俞轻碰:“好。”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苏俞跟着将杯中之酒饮尽,又示意星儿满上,再次端起,正要说话,郝诚忽然伸手压住杯口:“俞俞。”      苏俞转头:“嗯?”      郝诚问道:“俞俞,你可吃好了?”      苏俞点头:“吃好了呀,怎么了?”      郝诚笑道:“我今夜吃得委实有些多了,你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苏俞眨了眨眼睛:“这样晚了,你想去哪里转?”      “我听蓉儿说,武威山庄的天青湖,夜间会有奇景。”      苏俞想了想,笑了:“昨夜我害你半夜不眠,正好算是赔罪,郝公子,我带你去好了。”      郝诚站起身来:“那么,迟公子与蓉儿慢吃。”二人说着起身离去。      迟歌转回头,脸上笑意未减:“蓉儿,你在笑什么?”      成蓉回过神来,窃笑不已:“我哥哥,还有萧大哥,这下我可不能确定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现在还陷在震惊中,E呀。。。 大家的留言每一条我都认真看了,持续感动中~~~~~ 别说双更,三更都很有必要,但是(掩面,又来但是了),小草写文实在不快,又不敢将草草写就的章节发上来,常常是三小时写三千,再花上一、二小时检查修正(乌龟速度吧。。),再加之平时正常班、偶尔加晚班、有时还加周末班,呃。。。请亲们。。谅解。。 我又困晕了,继续睡觉去~~~~ 赔偿而已   前方隐隐传来争吵声,苏俞与郝诚并没有在意,仍是一路说着话往前走去,待走至近前才发现果真有一男一女在激烈争吵,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      此时争吵似已近了尾声,男子怒道:“囡囡的尿布我也洗了,连你的亵衣我都替你洗了,你还要怎样?!”      男子似乎气极,不再理会女子,甩袖便走。他一转身看见苏俞与郝诚,双目蓦地大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逃也似的大步而去。留在原地的女子也呆住了,愣愣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苏、郝二人。      苏俞与郝诚恍若根本没有听见男子的话,无比镇定地继续往前迈步,走出很远之后,两人忽然同时顿住脚步,双双爆笑出声。      郝诚含笑摇头:“世上竟真有此等男子。”      苏俞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平民百姓当中,其实有很多宠妻无度之人,不过堂而皇之将这种事情说出口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她反头虚看了一眼,笑着叹气:“吵则吵矣,那位女子实是幸福之人呀。”      两人一路笑到了天青湖边,郝诚负手静立在湖畔,眼里带着一点儿欣赏,却并没有惊艳神色:“果真很美。俞俞,为何站得那样远?过来一点。”      苏俞头摇得像波浪鼓:“我不要过去。”      “嗯?”      “上次我们几人在这里划船,结果我和蓉儿掉水里了,差点淹死,我可不想再掉下去一次。”      郝诚蹙眉:“后来怎样?”      “后来迟公子救了蓉儿,萧大哥救了我。”      郝诚失笑:“一定又是蓉儿惹祸。俞俞,你说的萧大哥可是……”      苏俞笑看着郝诚:“就是同蓉儿一起来的萧君远。”      郝诚颔首:“君远虽然年轻,行事却极为稳妥,若非是他,我也不放心蓉儿独自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      苏俞转头看向湖面,但笑不语,心里有一点失落。苏俞这个名字显然并未令郝诚联想起任何事情。萧君远当日的拒婚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众人皆知他有一位文定之人,却并没有人关心过这个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长相。苏俞轻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郝诚转头去看苏俞:“你在想什么?”      苏俞回过神来:“我觉得蓉儿很幸福,有你这样的哥哥。”      郝诚似乎起了点儿兴趣:“俞俞,你与蓉儿是怎样相识的?”      “我与蓉儿,真真是不打不相识。”苏俞将她与成蓉相识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她坦然地谈到了每一个细节,并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郝诚笑着摇头:“蓉儿实在任性了些,请你谅解。”      苏俞摆手:“不不不,蓉儿很活泼,很可爱,我非常喜欢她。”      郝诚叹了口气:“蓉儿的性子,也就是这两年活泛了些,以往,她完全不是这样。”      “嗯?”      郝诚凤目微眯地看向湖面:“蓉儿与我,并非一母同胞。”      苏俞心下微惊:“郝公子,这些……你不必告诉我的。”      郝诚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又轻声笑了:“没有关系,只是一些陈年往事,你可以把它们当成故事来听。”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蓉儿的母亲,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一位侍女。有次我父亲喝醉酒了,不小心……”郝诚握拳挡嘴咳了一声:“你明白么?”      苏俞忍俊不禁:“明白。”      郝诚笑了,接着道:“我母亲知道以后,愤怒又伤心。父亲愧疚至极,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求得我母亲的原谅,并远远支开了那位侍女。我们家很大,有很多地方几乎算得上是人烟渺至,蓉儿母亲便一直呆在一个完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悄生下了蓉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谁也不知道蓉儿的存在。”      苏俞惊得目瞪口呆,郝诚并没有看她,径自陷在回忆当中:“我小时十分调皮,有段时间迷上了与照顾我的下人作对,每天挖空心思要藏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就这样,有一次我闯到了蓉儿与她母亲的住处。我见到蓉儿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父亲的女儿,因为她与我父亲长得实在很像。”郝诚又解释了一下:“我长得与母亲比较相像。”      苏俞根本不知道此时说些什么比较合适,只好保持沉默。      郝诚自顾往下说:“蓉儿显然极怕生人,我同她说话,她根本不理,只是紧抿着小嘴慌慌张张地看着我,那副模样……很令人心疼。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将它告诉我的母亲。之后我时常忍不住偷偷跑去找她,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但她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见到那些东西也不会露出小孩子该有的欣喜心情。”郝诚叹了口气:“毫不张扬,不露喜好,沉默寡言,小小年纪,倒像是已经厌世了一般。后来我想这些应该是受了她母亲的影响,亦或是她母亲保护她的一种方式。”      苏俞心里暗暗叹气,想起了成蓉曾经同她说过的一句话:“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遇见过十分想留住的人……”      郝诚接着道:“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多的耐心,然而她完全不为所动。在我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她却便便扭扭、低声低气地第一次叫了声‘哥哥’。俞俞,我并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因此当时我几乎是欣喜若狂。”      苏俞看着湖面,轻声道:“我从小到大也是独自一人,我也很希望能有个兄弟姐妹之类。”      郝诚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几年后,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她在临终前忽然问我‘你妹妹长什么样’,我当时吓了一跳,这才知道母亲原来什么都知道,不过不说而已。”      苏俞的心不免提起:“后来怎样?”      “后来,母亲让父亲承认了蓉儿的存在,给了她应有的名份。之后,母亲便去世了。”郝诚看着苏俞忐忑神色,微微笑了:“不要这样紧张,我都说了,只是些陈年往事。”      苏俞松了口气,凑近一步,仔细地打量着郝诚,嘴里不住“啧”叹出声。      郝诚眼里带了点儿戒备,不知苏俞又要耍什么花招:“你想说什么?”      苏俞眨眼一笑:“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种活泼性子,可见你这个哥哥是何等毫无原则地娇宠着你的妹妹。”      郝诚大笑:“很对!蓉儿如今这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我确然应负全责。”      苏俞笑着叹气:“所以我说有你这样的哥哥,蓉儿很幸福。”      郝诚移开视线,不动声色道:“迟公子看起来对你也很好。昨夜乍见他时,他看我的目光倒像是要将我吃了一般。”      苏俞笑了笑:“他对身边的人都很不错。”她很高兴终于引到了她一直想提起的话题,这才是她今晚同郝诚出来的真正目的:“郝公子,关于昨夜之事,你可不可以……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郝诚微讶:“什么意思?”      “今日下午沈小姐都跟我解释清楚了,这其中实在是误会一场。郝公子,昨夜之事,其实根本就是我连累了你,请你万勿迁怒于沈小姐与秦少庄主他们。”苏俞不能想象,如果郝诚当真动怒,武威山庄前途会是怎样。      郝诚静静看着苏俞,她脸上带着一丝恬静淡然的微笑,仿佛与昨夜抱着他痛哭的女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郝诚脸上笑意渐收:“下迷药、缚双手、关暗室,我生平从未受过此般对待。”郝诚凤眸一凛,双手负于身后,周身顿生出一股逼人气势:“若我实在生气,又怎样?”      苏俞脸上笑意僵住,眼露胆怯之色:“那……你罚我好了……”      郝诚脚下未动,上身往前微探,俯头逼视着苏俞:“罚你?那么你来说说看,我该怎样罚你?”      “就罚我……”苏俞瑟缩着后退一步,鼓起勇气道:“罚我吃连根掐起的小芨菜!”      郝诚一愣,大笑出声:“胆大的丫头!”敢与板着脸的他开玩笑的,苏俞是第一人。      苏俞忍不住跟着笑了:“我的胆子一点儿也不大,我不过是能辨识清楚真正的善意罢了。”      郝诚含笑点头:“你很聪明。”      苏俞有点不好意思:“我哪里聪明,以往……总有人说我笨。”她指着湖中一艘小船道:“比如说,我从前想要学划船,结果学了半天,不管我怎样划,船都只在湖心打转。”      郝诚眼中忽闪过一丝促狭笑意:“是么?我且要看看是怎样个打转法。”不待苏俞反应过来,郝诚猛地伸手扣住苏俞的腰,揽着她纵身一跃,转眼间两人便落在了一艘小船之上。      苏俞惊魂未定,死死拽住郝诚的胳膊,费力地平衡着身躯:“郝公子,你你你别开玩笑,我真的不会划船!”      郝诚失笑:“你只需好好坐着,看我的。”      苏俞心里留着上次落水的阴影,坐在船上一动也不敢动。郝诚轻挥船桨,小船缓缓往湖心移去,船身平稳得连些许的颤动都未有过。      苏俞慢慢放下心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郝诚:“你竟会划船!”      “这样很奇怪吗?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划船了。”郝诚放下船桨,任小船在湖面上漂动:“幼时我整日被夫子逼着念书,有时累极了,我就偷溜到学堂后面的一处荷花池那里,撑着小船划至荷叶中间,躲在那里美美地睡上一觉。荷叶又高又密,保管谁也找不到我,百试不爽!”郝诚笑得十分得意。      苏俞双眼大睁,不敢相信这些话是自郝诚嘴里吐出。      郝诚笑看着她:“你不信?下次我带你去那处荷花池边看看,那艘小船至今仍在。”      苏俞心下一震:“我信。”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郝公子,你看,上次蓉儿就是为了够这处的花灯,才将船带翻的。”      郝诚微笑:“是吗?”      “嗯……”苏俞话音未落,郝诚忽然起身,紧接着船身猛地一个倾斜,水花“扑扑”溅到苏俞脸上。苏俞吓得惨叫一声,心里不住叫苦,难道又要从此处落水一次?      惊惶之下,苏俞本能地伸手拽住郝诚衣襟,东倒西歪站起身来。她双眼紧闭,认命地等待着扑通入水那一霎那的到来,半晌之后却意识到自己仍然站在船上。苏俞颤颤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船身早已稳住,郝诚正俯头含笑看她,一双俊目当中光华流转。      苏俞小脸刷白,急急收回双手,怒道:“你故意的!”      郝诚毫不理会苏俞的责问:“你的头发……”      苏俞微愣,转头一看,先前束发的绢带正一起一伏地漂在水面之上,而她的头发早已散落了一背。      苏俞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二次在郝诚面前披头散发,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将头发绾起,却怎么也找不到绾发的东西。      郝诚笑着摇头:“你转过身去,我就帮你想出一个绾发的办法。”      “啊?”      郝诚握住苏俞肩膀,将她扳转身去,轻按住她的发髻:“俞俞,手放开。”      小船漫无方向地在湖面上缓缓漂移,晚风推出一池细碎波纹。      苏俞呆立在船上,完全不知应如何应对眼下状况。她似乎听见郝诚低低叹了口气,紧接着感觉发间一紧,又听见郝诚说:“好了。”      苏俞沉默半晌,缓缓转过身来:“郝公子,对不起,我不能……”      郝诚捉住苏俞要去拔玉簪的手:“俞俞,昨夜皆是为了替我解结,才令你失了发簪。这不过是赔偿,”郝诚深深看向苏俞:“只是赔偿而已。”      苏俞沉默片刻,扬起脸笑了:“好,这个赔偿,我收下了,谢谢你。”      苏俞一进西院门便靠倒在墙上,先前的镇定不翼而飞,手抚在胸前,费力地平息着有些过快的心跳。      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俞俞。”      苏俞吓得几乎跳起,猛地转过头去,看清石椅上的人后才松了口气:“迟公子,你怎还未睡下?”      迟歌脸上带着一抹浅笑,静静看着苏俞:“如果暂时不困,就过来坐一下。”      苏俞想了想,终是走到了迟歌身旁。在她侧身坐下的一刹那,迟歌脸上的笑意蓦地僵在了唇边。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了一遍,发现两万字的榜单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耶! 为表庆祝,我明天要休息一天,请亲们不要大意地思念我,哦呵呵呵呵~~~~~ 今天多更一千字,所以表拍我~~~ 醉与清醒   苏俞有些疑惑:“迟公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迟歌脸上早已恢复一派平静:“俞俞,告诉我,你与郝诚一去这样长的时间,都聊了些什么?”      苏俞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也……没聊什么。”      迟歌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苏俞。      “就……说了些蓉儿小时候的事情。”苏俞目光躲闪:“还说了些……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他不喜功课、常躲到荷花池中偷偷睡觉……”      眼见着迟歌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苏俞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再没说什么别的了,不过是划了会儿船,随便聊了几句。”      迟歌伸手摸了下苏俞的头发,把手指摊给她看:“你头上怎会有水?”      “他故意踩斜小船吓唬我,水就溅到我脸上了……”      迟歌不住点头:“小船斜掉的时候,你怎未掉进水里?”      苏俞想起当时情形,脸上不由一红。      迟歌偏过头去,深吸了口气,忽然拽住苏俞手腕,拉着她疾步往院门走去。      苏俞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步伐:“疼!放手!”      迟歌唇线紧抿,根本不理会苏俞的挣扎,一口气走到后山脚下才停住步子。      苏俞使劲抽出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迟歌,你疯了!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什么?”迟歌捉起苏俞手腕,盯着她腕间那一圈还未完全散去的勒痕:“很疼是么?”      “你自己也去用鹿筋绳绑绑看!”      迟歌冷笑:“现在疼一下,总好过他日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苏俞气极:“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在我面前,你不是一向很聪明么?‘请别告诉我公子你现在还不知道蓉儿的真正身份’,还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吧?”      “是我说的又怎样?”      迟歌眸色冰冷:“你且告诉我,蓉儿的真正身份是什么?蓉儿的哥哥又会是何人?另,我为何要大半夜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说这些话?”迟歌猛地伸手拔下苏俞发间玉簪:“这是谁给你的?嗯?谁给你的?”      苏俞反手抚上倾泄而下的头发,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迟歌上前一步,冷冷道:“蓉儿今日说了一句话,‘我哥哥,还有萧大哥,这下我可不能确定了’,俞俞,你要不要帮她确定一下?”      苏俞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歌,又缓缓低下头来,目光落在他手中玉簪之上,怒极反笑:“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可是我能怎样?不错,簪子是郝诚给我的,难道我不想要就可以把这根簪子直接扔回他手里么?我有那个胆量么?”      迟歌看着苏俞的眼晴,微微一怔:“俞俞……”      苏俞“啪”地打开迟歌的手,飞快地抹掉眼角滑出的一滴泪水:“诸般种种,但凡我手里有一点主动权,那么今日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苏俞努力平静下来:“迟公子,很多话说得太明白会很没意思,懂得妥协,适时退让,我权当这是对我的夸赞。往后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做什么事情,我全都依你,但请你――弄清楚一个事实。”      “什么?”      “请你记住,我姓苏,不姓迟,是一个在户部有籍底的沐国合法居民。迟公子,我不记得我有签过卖身契,”苏俞抬头看着迟歌:“因此,我的事情,你并没有权利干涉太多。”      苏俞上前一步,从迟歌手中抽出玉簪,胡乱绾起头发,忽然笑了:“不过迟公子,亏了你的提醒,原来我手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嘿嘿,我倒是要回去好好想一想了,此去或有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好运也说不定呢。”      苏俞才刚迈出一步,但觉手腕处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往后一拽,一阵天旋地转间,她的背狠狠撞进迟歌怀中。未待苏俞反应过来,迟歌握在她肩上的手猛一发力,迫她翻转身来,头蓦地压下,唇狠狠堵上苏俞的唇。      一连串动作恍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留下丝毫容她反应的余地。      苏俞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彻底陷入呆滞,两眼大睁,愣愣看着迟歌。      迟歌双目赤红,左手狠压在苏俞后脑之上,右手死扣住她的后腰,完全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唇上忽然一痛,苏俞脑中一个激灵,全凭本能地紧闭双唇,双手撑在迟歌前胸,头不住往后躲去,却根本无法逃开迟歌的追捕。      清冷月色之下,两人身躯紧密相叠,紧扣在苏俞腰间的修长五指在光滑丝裙上压下深深凹痕,浅而急促的低喘声支离破碎地消散在夜空当中。苏俞但觉胸腹之间似有烈焰烤炙,浑身力气渐被抽光。就在苏俞失力的一刹那,迟歌的舌已经撬开苏俞双唇,一路攻城掠地而去。      唇舌相绞之际,一阵浓烈酒香在苏俞口中萦散开去,苏俞心里一震,脑中霎时清明,运足全身力气狠狠推开迟歌,想也未想,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往迟歌脸上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迟歌身躯微震,偏头看着地面,半晌后方转回头来,怔怔看着苏俞,眸色复杂难明。      苏俞看了眼迟歌脸上红印,又低下头来,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      迟歌身侧双拳慢慢握紧,忽然上前一步逼近苏俞身前。      苏俞大退一步,惶然看着迟歌:“迟歌,我不管你喝了多少酒,请你清醒一点,好好看清楚,我是苏俞,不是苏芜!”说罢蓦地转身,拔腿便走。      迟歌闭了闭眼,身形迅闪,再次扣住苏俞手腕,嗓音涩哑:“俞俞……抱歉……”      苏俞身形一僵,只觉“抱歉”二字似厉刃般直击她心脏而去。苏俞死死咬唇,凌乱的发梢将眼睛扫得通红,她使劲眨眼,拼命抵挡着眼中不受自己控制泛出的湿意。      迟歌静静站在苏俞身后,声音里带着一点儿疲惫:“俞俞,如果你不跑,我便放手。”      苏俞没有说话,迟歌缓缓松开手,从衣襟内取出一只小小锦盒,捉起苏俞的手,将锦盒塞进她的掌心:“追衣虫……只剩下这两只,你想怎样处理,便怎样处理,你我身上的追衣香,我不再续植。”      “方才的口不择言,请你原谅,我大概习惯了在每一件事情开始前便预料出最坏的结果,也许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若当真有事,我不会任你一人独自面对。”      “沈若云说的要借你扰乱我心神的话,并不可笑,我不知你为何要大笑不已。”      “昨夜我方寸全乱,完全忘记还有比武之事。”      “回想一下你为我寻六叶草时的心情,我昨夜心中惊怕大抵如此。”      苏俞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寒风当中,忽觉心内委屈铺天盖地而来,她使劲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      迟歌缓缓走至苏俞身前,俯头看她,轻声道:“俞俞,你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提防我,却为何总不肯顺应自己的心、放下防备?”      苏俞偏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迟歌扳回苏俞小脸,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痕:“你明知秦然与我十分亲近,却仍然肯将心事悉数倾诉于他。”      苏俞的脸“腾”地红了:“你……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秦大哥是秦大哥,你是你。”      迟歌摇头,双手抚上苏俞双肩:“白日想睡觉的时候,我也可以坐在一旁看书陪你。俞俞,很多时候,我与你的秦大哥,并无什么不同。”      苏俞抬眼去看迟歌,却发现自己完全无力面对他幽深专注的漆黑双眸,她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我知道你今日喝醉了……我不跟你说了……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说罢绕开迟歌,逃也似的大步往前而去。      迟歌轻声叹气,紧走几步追上苏俞,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紧紧圈握在手中,并没有转头看她,径自牵着她往前走去。      走至天青湖畔时,迟歌顿住脚步:“俞俞。”      苏俞低声道:“嗯?”      迟歌向着湖面微微侧头,苏俞愣了愣,抬起左手,对着湖面狠狠一挥,手中锦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弧线,“通”地没入水中。在那一瞬间,苏俞脸上带着一点孩子般的得意神色。      迟歌轻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浅青院门口,苏俞抽出被迟歌握在掌中的右手,低着头一路疾行,飞快地回到了屋内,反手将门带上,在门背后靠了半晌,方慢慢走至桌前,点燃烛台,扶着桌沿坐下。      在放下火折的瞬间,苏俞蓦地愣住,但见摇曳烛光之下,一支晶莹玉簪正静静躺在桌上,通体泛着幽幽光芒。      苏俞压住狂乱心跳,伸手取过玉簪,放在手里缓缓转动。簪身内侧,是父亲亲手刻上的一个小小“愉”字。      她并不知道迟歌什么时候去帮她找回了这支玉簪,不过失而复得的感觉确然不差。苏俞反手拔下头上玉簪,将两支玉簪比放在一起,忍不住微笑了。      迟歌在院中负手静立半晌,直至苏俞房中烛光熄灭,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右手疾伸向空中,手再收回时,指间已夹了枚小小纸片。他微微侧身,就着月色展开纸条,看清了纸上的字迹:“公子,事关苏芜姑娘,请求当面禀报。”    冷月如霜   迟歌脸色微变,伸手打出一个响指,提气纵身一跃,瞬间人已消失在了夜空当中。      迟歌静立在树林深处,身后很快便出现一黑一金两个身影,正是千眉山庄的玄使常丰与少庄主秦然二人。常丰身躯微矮,方想要行礼,迟歌淡淡道:“直接说。”      “是,公子。”常丰脸色微惴:“公子,苏芜姑娘离开荆州之后,一路往南而去,最后又回到了南阳城。”      迟歌点头:“南阳……嗯。”      “但……”常丰垂目:“三日前,苏芜姑娘突然失了踪迹……”      迟歌猛地转过身来:“失了踪迹?什么叫做失了踪迹?”      秦然看见迟歌脸上红印,不觉一怔,转头去看常丰,却见常丰始终低眉敛目,完全不敢直视迟歌。秦然心下微松,一双英眉略略蹙起。      常丰回答迟歌的提问:“那日苏芜姑娘进了一间成衣铺,在店外候着的两人等了半日也未见苏芜姑娘出来,待到反应过来进店找寻时,苏芜姑娘……已然不见。”      迟歌唇线紧抿,半晌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自那之后,便再也未见芜儿踪影?”      常丰不敢抬头:“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当时负责跟护芜儿之人是谁?”      “齐山堂堂主与天水堂堂主。”      迟歌面沉如水,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交握:“很好。立即将此二人召回,按庄规处置,由你执行处罚,并留庄中接管庄内事务。你手上未竟事宜全部转交蓝使。传我令下,青使、赤使紧急调往南阳,全力追寻芜儿下落。退下!”      “是。”常丰揖手行礼,匆匆返身而去。      秦然看着常丰背影,轻叹了口气:“玄使努力多年,我一向看在眼里。上月我才将南线事务全盘交至他手中,他必也是卯了口气要大展身手,不料今日却又要回到庄内重管杂务,不免可惜了。”      迟歌冷声道:“三日之前失了踪迹,却直至今日才来报备。”      秦然微愣,立即噤声,明白迟歌皆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才放了常丰一马。      迟歌转头看向秦然:“小然,你看怎样?”      秦然想了想:“公子,目前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追衣香。”      迟歌一愣,脸色“刷”地白了,苦笑道:“追衣香……没有什么追衣香了。”      秦然不解,探询地看着迟歌。迟歌呆立半晌,忽然清喝一声,闪电般抽出秦然腰间佩剑,足下一点,身形拔地而起,手中长剑直射向一棵高大古木枝冠而去。迟歌手腕不住挽动,霎时间林中剑气如雪花般迸射四散,一道青色身影上下翻飞,宛若蛟龙翻云逐浪。      秦然被这冲天剑气惊住,双眉紧皱地看着迟歌。      一阵“刷刷”声响过后,地上已是残枝柘叶无数。迟歌手掌一张,长剑脱手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利光。随着一声“嗡”震,长剑早已稳稳落回秦然腰间剑鞘当中。      迟歌闭目靠上树干,良久沉默不语,右掌虎口迸裂处有血迹蜿蜒流下。      一阵整齐脚步声响起,很快便有一队玄衣庄护小跑而至。秦然上前两步拦在队伍之前,手停在腰间剑柄之上,冷冷看着众人。      当前一人愣了愣,笑道:“秦少庄主还未安睡?”      秦然淡淡点头:“诸位兄弟辛苦。”      那人赔笑道:“不敢。不知秦少庄主在此舞剑,打扰秦少庄主雅兴了,恕罪恕罪,我等这便告退!”说罢冲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率领他们急步离开。      待得走远之后,一名庄护不解问道:“队长,秦少庄主莫不是也会紧张明日比试?竟大半夜跑到这荒林当中舞起剑来?”      那队长在说话人头上狠拍一下:“怎么可能?你整日莫不是猪油蒙了眼睛,生不出一点眼色?”      “啊?”      “今日庄内传得沸沸扬扬之事,你这呆子竟会不知?”另一人低声解释:“据说今日柳少华与沈若云小姐在一处杏园当中拉扯不清,不巧正被秦少庄主遇见,我料想,秦少庄主必是郁闷至极,才会半夜不睡在此地舞剑发泄。”      众人恍然大悟,窃笑着一路远去。      *      武林大会召开之日终于到来。      自郝诚来了之后,星儿便遣退了在浅青院侍候着的庄内下人,亲自担负起了做饭的差事。然而今日等她到了小厨房,却发现苏俞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她煮了一大锅芨菜粥,又拌了几盘精致冷菜。      星儿急道:“俞俞姑娘,这些让我来做就可以了,怎能劳烦姑娘?我家公子知道怕是要罚我了。”      “罚你什么?”一道清爽声音突兀响起。      苏俞转头一看,笑道:“郝公子早。我不过是做了一顿早餐,星儿便担心你要责罚于她。”      郝诚神清气爽,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苏俞头上玉簪,唇角噙起一抹笑意:“这可是芨菜粥?”      “嗯。郝公子不是喜欢吃芨菜么?我自然要投你所好呀。”苏俞示意郝诚往外走,待众人在桌旁坐下,便开始与星儿一道为他们分碗布筷。轮到迟歌时,苏俞脸色微红,手下动作不由加快。      迟歌侧头微微一笑,目光在苏俞脸上虚划而过,并没有说什么。      苏俞微怔。她今晨绾发之时,拿着两支玉簪犹豫了良久,几番考量之下,终是将自己的玉簪收进了怀中,用了郝诚送她的那支。苏俞想起昨夜情形,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她甚至暗暗准备了些解释的说辞,不料迟歌此时恍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一时间心里又觉得自己好笑,又有些莫名失落。      苏俞笑了笑,手下未停,开始为桌上几人分舀菜粥。      待得众人用罢早饭,早有领路的小厮候在了院门边。      成蓉十分兴奋,对那小厮道:“走,快带我们去。”      小厮笑道:“成小姐请稍安。”他略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红帖给成蓉看:“此次武威山庄之内共搭设四处擂台,成小姐请看,这是上午第一轮:少林派与卫南派安排在东边擂台,武当派与千山派安排在南擂台,紫云派与峨媚派安排在西边擂台,凌云岛与唐门安排在北边擂台……”      成蓉一把抢过小厮手中红帖,低头细看片刻,有些目瞪口呆:“一日四场,每场分四处擂台,这样算来一日便有十六场,那我们要去看哪几场?”      迟歌含笑道:“前几日看哪场都无所谓,精彩的都在最后两日,届时只会布设一处擂台。”      成蓉想了想,两手一拍:“那我们就去看少林派好了。”      迟歌与郝诚俱是点头同意。苏俞诧异地看了迟歌一眼,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各门派早在上届武林大会之后便已选定了本次大会的参比弟子,这些人足足准备了三年,因此在这第一日当中皆是精神百倍,潜力迸发。少林派与卫南派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已分出了胜负。成蓉与苏俞又拉着郝诚与迟歌跑到还未决出胜负的擂台继续看别派比试,时间这一错开,一上午下来竟连看了四五场,成蓉与苏俞大呼过瘾。      到了午饭时分,成蓉坚决不肯吃武威山庄为大家准备的便饭,苏俞自告奋勇继续给大家做饭。      成蓉瞪着饭桌:“又是小芨菜?”      苏俞笑眯眯道:“对呀,你们摘得那样多,总得尽快吃完才是。”又帮郝诚夹了一大筷:“郝公子,诺,你爱吃的。”      郝诚含笑点头,夹起一筷小芨菜,闭唇缓缓嚼动,待咽下之后方开始说话:“今日下午参与比试的都有哪些人?”      迟歌正要答话,成蓉抢先道:“我知道!下午有上届武林大会冠首秦然的一场!”      郝诚“哦?”了一声,转头去看苏俞。苏俞立时想起前夜抱着郝诚大哭的情形,不免脸红。      郝诚唇角勾起,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又对迟歌道:“迟公子,我只知秦然是南阳千眉山庄的少庄主,却少有听闻有关千眉山庄的来历行事,不知迟公子可有详解?”      迟歌笑道:“惭愧,江湖之事我一向少有关心,来看武林大会也全属凑凑热闹而已。不过从这几日听闻来看,千眉山庄似乎行事极为低调,并未听说有过什么大动作。”      郝诚点头:“确然如此,千眉山庄地处南阳城内,若真有些什么,我们也不可能丝毫不闻。”又状似不经意道:“不过秦然与这武威山庄庄主千金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几人不料郝诚竟会关心这些闲事,一时都有些愣了,不知从何作答。星儿笑着插话:“公子,前几日我倒从庄内下人处听了些零星议论。”      “说。”      星儿道:“说是沈若云与她父亲置气,一怒之下独自离家出走。有一日,沈若云在一家酒楼用餐,结帐之时才发现身上银两不知何时被人窃尽。她拿不出银子来付账,不仅被酒楼老板扣在楼中,还遭众人百般嘲讽耻笑。就在这时……”      成蓉兴致很高:“那个秦然出现了?于是英雄救美替她解了困境?”      星儿双眼大睁:“小姐真聪明!”      苏俞一个没把住,“噗”地笑出声来,被口中菜粥呛得不住咳嗽。迟歌伸出右手在苏俞背上轻拍,与郝诚对笑摇头。      成蓉红着脸斥道:“哥哥你笑什么笑!”      星儿窃笑,又接着道:“秦然不仅帮她结清了饭款,还携了她一路同行。后来沈庄主手下之人寻到了沈若云的踪迹,两人这才分手。待在武威山庄重逢之后,两人便是眼下情形了。”星儿压低声音:“据说沈庄主十分乐见其成呢!”      郝诚边听边微微颔首,脸上渐露沉思之色。      成蓉惊叹不已,小脸上满是向往神色:“果真是飞来的缘份!”      星儿起身收拾碗筷,点头道:“嗯,这年头,真真是缘份满天飞呀!”又转头对郝公子道:“公子,有关另一段飞来的缘份,您要不要听?”      成蓉一愣,突然跳起来要去抓星儿,星儿大叫着往厨房跑去。      郝诚摇了摇头,含笑看向迟歌:“淘气丫头,迟公子见笑。”      迟歌含笑摇头:“怎会?蓉儿与星儿十分有趣。”他随意将手搁向桌上,不防苏俞同时伸手去收拾他面前碗筷,两人指尖顿时碰在了一处。      迟歌收指握拳,苏俞目光落在迟歌虎口裂伤处,又迅速移开视线,将桌上剩余碗筷摞放到一处,端了它们便往厨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外面阳光灿烂,瓦现在要去血拼江湖~~ 草是多么勤劳的草啊,这么早就起来更新呀,请大力拥抱我~ 我的完结文: 背影成双   秦然是下午第二场,场地定在东面擂台。苏俞一行干脆从第一场时便守在此处,顺便观看陆门弟子陆迢与杨家堡弟子杨俊过招。      从外表来看,陆迢长相偏柔,杨竣眉间隐有英气,皆是相貌不俗之人。二人不仅长相出众,身手竟也十分了得,各持一把雪剑,打得难分难舍。众人初始还看得有趣,后来却渐渐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只因这两人交手已经好几百招,优劣态势却毫无明朗起来的迹象。更甚者,两人丝毫不显倦态,手下力道未减一分。      苏俞狂晕:“他们俩这样打下去的话,天黑之前打不打得完?”      迟歌失笑:“看起来打不完。”      台边计时的小厮已经燃起了第五炷长香,台下观众渐渐不耐起来,有人开始喝倒彩:“都是爷们儿,何必如此拖泥带水,是胜是负早早分个清楚,你们这样打下去,等下秦少庄主还要不要上台?”      台下闹闹哄哄,台上两人却皆是十分淡定,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仍是你一招我一式地打得冷静无比。郝诚与迟歌对视一眼,俱是含笑摇头。      成蓉有些急躁:“大家分明都是来等着看秦然的,这两人如果一直打下去要怎么办?”      苏俞眼珠一转:“嘿嘿嘿嘿嘿……”      郝诚饶有兴趣地看着苏俞,不知她为何傻笑不止。      苏俞抿唇止笑,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哧啦”擦燃,运足全部内力,猛地往台上扔去,正巧落在厮缠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眼见着火势不减反升,苏俞得意非凡:“武威山庄的火折就是好用哪!”      迟歌、郝诚与成蓉三人同时愣住,迟歌拉着苏俞后退半步:“俞俞,你做什么?”      台下众人也都被此变故惊住,皆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台上正跳腾着避火的二人。苏俞等的便是这一时机,她抽出被歌握住的手,大步上前,逼近台沿,脆声道:“你们两个先停一下!”      陆迢、杨俊二人被中途打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苏俞。杨俊手负向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俞:“这位姑娘,你为何要放火?”      陆迢全无耐心:“哪里来的野丫头,你捣什么乱?”      苏俞笑眯眯道:“我可不是来捣乱的。话说,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便是打到明天也打不出个结果来。”      “那又怎样?”      苏俞道:“我们都看出来了,二位英雄神功盖世,又是势均力敌,在武艺之上是比不出个结果了。”      苏俞话说得好听,陆迢脸色稍缓:“所谓有始有终,比不出便可不比了么?”      苏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武分不出胜负,咱们不如再比比文的看看。”      陆、杨二人一愣,杨俊又问苏俞:“怎么个比文法?”      苏俞想了想:“这样吧,我来提问你们来答,我只出一题,谁先答出者为胜。”见二人并未反对,苏俞仰头看着二人,开始报题:“这是一道字谜:前面站着一只驴,驴身边还有一只驴,猜三个字。”      陆、柳对视半晌,茫然看向苏俞:“不知道。”      苏俞两手一摊:“两只驴。”又小声加了一句:“还是两只倔驴……”话音一落,人群轰然大笑。      成蓉笑得气也转不回来,郝诚偏过头去,肩膀颤抖不止。      杨俊微愣,陆迢脸色青红交错,上前几步逼近台沿,怒喝道:“岂有此理!武林大会非同儿戏,岂容你等黄毛丫头在此胡闹!”      迟歌脸上笑意未止,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苏俞半挡在身后。      苏俞扒住迟歌胳膊探出个头来,两眼扑闪:“我可没把武林大会当作儿戏,其实胜负早已分晓了嘛,你们还打什么打?”      杨俊拉着陆迢往后一步,眼里起了些兴味:“这位姑娘,你倒是来说说看,为何胜负早已分晓?”      苏俞见杨俊脸上带着抹浅笑,立时放下心来,从迟歌身后哧溜钻出,指着二人衣衫道:“诸位请看,方才我扔火折之时,分明正正扔在他二人中间,如今杨大侠身上未见一处焦黑痕迹,陆大侠下襟却被烧了半块,这样还不叫胜负已分了么?”      台下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叫道:“果是杨大侠技高一筹!”      陆迢猛地转头去看杨俊,怒道:“你明明答应不会让我的!”说罢冷哼一声,纵身跃至台下,拨开众人便走。杨俊看着苏俞,苦笑摇头,跟着纵身一跃,疾追陆迢而去。      众人追看着二人背影,皆是大笑出声。      苏俞径自傻笑不止,没注意到人群忽然一阵涌动,足下立时不稳,跌撞着往一边倒去。早已侧步等在前方的郝诚双手一伸,顺势将苏俞接入怀中,好笑地看着她:“俞俞,小心一点。”      迟歌不着痕迹地收回方才与郝诚同时伸出的右手,目光静静落在苏俞头上玉簪之上,仿佛这才注意到它。      苏俞扶着郝诚胳膊站起,回头去看迟歌:“他们干吗要挤……”      迟歌移开视线,冲着台上微微侧头,淡淡道:“与秦然对决之人已经登台了。”      秦然的对手是韶山派弟子阮骑兵,显然他已早秦然一步等在了台上。      众人正自交议间,忽然有人喊道:“秦少庄主来了!”人群霎时沸腾,齐齐侧目往外看去。      苏俞下意识地反转头去,踮起脚尖四顾一圈之后,脸上蓦地露出喜色。      秦然今日着一身暗线绣团纹玄衣,墨发以玉冠束起,更显得丰神俊朗、英气逼人。他止住脚步,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沈若云说了句什么,沈若云点了点头,径自往旁边走去,在一棵树下站住。      秦然目光虚落,微蹙着眉看向挤作一团的人群,足下忽而一个劲点,玄衣身影如展翅鲲鹏般疾掠而起,双足在空中交踏一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稳稳落在了擂台之上。人群纷纷转回身来,轰然叫好。      郝诚略眯着眼看着秦然,又转头看向静立在树下痴痴看着秦然的沈若云,低声叹了口气,眉目间竟似有惋惜之意。      秦然冲着阮骑兵微微颔首:“请。”      阮骑兵也不是多话之人,立即拔剑,口中低喝一声,脚下腾地而起,身躯升至半空,斜旋着向秦然逼去。秦然仰身往后微倒,避开阮骑兵手中长剑。阮骑兵毫不迟疑,手中长剑一抖,剑尖直追秦然而去。秦然仍然没有拔剑,身形往右侧略偏,躲过阮骑兵攻击。      阮骑兵一剑空刺,往后疾退几步,稳住身形,右足点地旋飞而起,手腕疾转,挽出一朵剑花,剑走偏锋往秦然右侧刺去。秦然仍然没有出手,还是闪身避过。阮骑兵竟似早已料到秦然走向,右掌一推,长剑瞬间已换至左手之手,剑尖恰恰等在秦然胸前。秦然面无表情,完全不去挡剑,身躯就地一个回旋,人瞬间移到了阮骑兵身后。不待阮骑兵反应过来,秦然右手已经紧钳住他的手腕,指间猛一发力,阮骑兵手中长剑哐当落地。秦然忽然收回右手,阮骑兵立刻收不住势地往前扑倒而去。      秦然轻叹了口气,再闪至阮骑兵身前,右手迅疾伸出,扣住阮骑兵手腕助他站稳身形。待得阮骑兵站住,秦然早已退至两步开外,双手反负身后,玄衣下摆在空中翻飞着落下,渐渐静止不动。      阮骑兵错愕看着地上长剑,抬起头来看向秦然,正对上秦然含笑俊颜。      秦然微微向前探身,微笑道:“承让。”      阮骑兵面色初始还有些不自然,很快却又笑了。他后退一步握拳施礼:“秦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阮某虽输无憾,受教了。”话毕又是一个长揖,轻巧跃下擂台,转身离去。      台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秦然甚至连剑也未曾碰触一下,便在三招之内败了对手?      秦然回身,对着众人含笑颔首:“见笑。”说话间走下台来,脚步如风地穿过众人默默让开的一条小道,又停在十几步开外处,默然不语。      沈若云粉面含羞,小跑几步来到秦然身边,两人一道离去。      迟歌静静看着一直怔怔看向秦、沈二人背影的苏俞,轻咳了一声。苏俞一愣,猛然转回头来,脸上还带着一点儿未及收去的茫然之色。      成蓉双目大睁:“这就完了?”      苏俞摊手:“完了。”      成蓉一脸失望:“等了半日,就等到这么一点儿?没劲,走吧走吧。”拉了苏俞便走。      转眼比武已经过去五日,秦然毫无悬念地击败了所有对手,其中身手最为出色的少林派大弟子也不过在他手下撑过了五十余招。      沈庄主满面春风:“从本次比武情况来看,各派弟子的身手显是与以往有日新月异之别,段盟主甚感欣慰。沈某今夜会在前院略备薄酒,为诸位庆功消乏,请开怀畅饮。沈某将与诸位一同期待明日迟公子与秦少庄主的精彩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剧场要搬回南阳哦~ 谢谢宝瑜和EMMA的长评,也谢谢大家的留言,很开心、很感动、很惊喜、很有趣~ 离别在即   几人回到浅青院,各回东院西院小憩片刻。      眼见着天色渐暗,苏俞起身去叫成蓉与郝诚一道去往武威山庄前院,不想刚出西院院门便碰见了迎面进来的成蓉。苏俞方想说话,又仔细看了成蓉几眼:“蓉儿,你怎么了?”      成蓉眼圈微红:“俞俞,我哥哥方才同我说,明日上午看完迟大哥与秦然的比试,便要带我回南阳。”      “武林大会结束了当然要回去……”苏俞心里一动,捏着下巴笑看向成蓉:“蓉儿,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哈哈,那我跟你一道走好了。”      成蓉脸上微红,摇头道:“哥哥说途中还有别的事情,可能无法与你们同行。”      苏俞看着成蓉水气渐笼的眼睛,收了玩笑神色,叹了口气:“蓉儿,这样吧,今晚我们不要去前院了,我来做饭,咱们再好好吃次团圆饭。”      成蓉点头:“嗯。”      苏俞又冲着迟歌房间侧了侧头:“迟公子就在屋里。蓉儿,我先去准备晚饭了。”      成蓉感激地看着苏俞:“好,俞俞,那辛苦你了。”      “无妨。”苏俞站在原地,目色复杂地看着成蓉背影,直至迟歌应敲门声出现在门口,苏俞方如大梦初醒一般,急急转身离去。      迟歌视线越过成蓉头顶看向苏俞,又低头笑道:“蓉儿来了。”      苏俞漫不经心地择着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星儿说着话,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星儿歪头看了苏俞几眼,笑道:“俞俞姑娘,虽说明日便要分别,但我相信,你与我家小姐重逢之日必不会久远。”      苏俞叹了口气:“我想也是。然话虽如此,再见面时……恐怕……”苏俞止住话头,默然垂首,只专注于手下动作,不再说话。      半晌之后,苏俞忽觉情形有异,猛地转过头去,却见身后早已没了星儿踪影,郝诚赫然静立在门边。      苏俞微愣,急忙站起身来:“郝公子,你怎么来了?”      郝诚微笑:“我为何不能来?”早已失了热度的夕阳透过门棂柔柔铺入,在郝诚周身镀上一层暗黄光晕,郝诚眉目间隐有的一丝冷冽之色悉数淡去,墨眸之中竟透出一种无法道明的温柔之意。      苏俞眨了眨眼,喃喃道:“所谓君子远庖厨……”      郝诚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握住苏俞双肩,静静看她:“俞俞,再见面时……恐怕怎样?”      苏俞猛然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      苏俞话未说完,郝诚忽然伸手,将苏俞额前散发拨至一旁,垂目注视着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轻声道:“俞俞……”      苏俞心里一惊,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拾起随手放在地上的菜盆,笑道:“郝公子,咱们饭后再聊如何?否则……”      “否则怎样?”      苏俞扬脸看着郝诚,唇角微微翘起:“否则今日晚饭就要变成夜宵了。”      郝诚失笑:“好。”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星儿心知几人今夜必有许多话要说,布好饭桌便悄然离去。      四人围在桌前坐下,郝诚与成蓉、迟歌面面相觑,眼神交汇传递着同一个意思:小芨菜纵是好吃,也架不住一连六天顿顿都吃……      苏俞恍若未见三人神色,十分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又特意夹起大筷小芨菜送到郝诚碗里,笑眯眯道:“郝公子,快吃呀。”      “好。”郝诚从善如流。      苏俞紧紧盯着郝诚,待他碗中小芨菜一吃完,便立刻替他补上。如此几番之后,郝诚唇边笑意渐僵,成蓉也有些不解地看向苏俞,不明白她为何拼命地让郝诚吃小芨菜。      当苏俞手中筷子再次伸向小芨菜时,迟歌放下筷子:“俞俞。”      “嗯?”      迟歌视线从苏俞手中竹筷渐移至她的脸上:“俞俞,你是打算让郝公子一直吃小芨菜吗?”      苏俞咬唇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郝诚:“郝公子,其实……你早已吃腻了这种野菜,觉得它再不复初吃时的美味,对不对?”      郝诚唇角勾起,方想要说话,苏俞又抢先道:“请告诉我实话。”      郝诚看着苏俞,终是点了点头:“这几日是吃得有些多了。”      苏俞眨了眨眼睛:“是我热心过头了。我总记着郝公子初吃小芨菜时的赞叹,便恨不能天天换着花样做给郝公子吃,”苏俞微微叹气:“却全然忘了一个道理。”      郝诚疑惑:“什么?”      苏俞盯着小芨菜:“像郝公子这般惯于珍馐佳肴之人,偶然吃到野菜,当然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然而野菜毕竟只是野菜,不仅上不了正席,甚至经不起几日连吃,待得新鲜感一过,它便也了无滋味了。”苏俞抬头看着郝诚,笑道:“郝公子,我说得可对?”      迟歌眸色一凛,猛然转头去看苏俞,并没有说话。成蓉不解苏俞语气为何突然变得这样严肃,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苏俞全然不顾那二人目光,只笑看着郝诚,一时席上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郝诚放下筷子,凤目低垂看向桌面,半晌后方抬起头来,看向苏俞的目光复杂难明:“俞俞,饭后再聊,是你说的。”      苏俞微愣:“啊?嗯。”      郝诚站起身来:“我已经吃好了,现在,你可以陪我出去聊聊么?”      苏俞不得不硬着头皮履行承诺:“好。”      郝诚一路无话,与苏俞并肩慢慢往前走着,途中并没有偏头看苏俞一眼。      夜风徐徐吹起,从前院隐隐传来的笑闹声反衬得此处气氛异常清寂,苏俞不想再这样漫无方向地盲走下去,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郝公子,你想去哪里转?”      郝诚看着前方一处花园:“就去那里罢。”      园中没有挂灯笼,越往里走树木越盛,月光只能零星透进,苏俞放缓脚步,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缩。      郝诚忽然握住苏俞的手:“害怕?”      “有点,黑漆漆的。”      郝诚笑了笑,牵着她往一处石椅走去。待得两人坐下,郝诚放开苏俞,双手垫在脑后,仰靠在椅背之上,闭目不语。      苏俞转头看了眼郝诚,只觉气氛怪异非常。一个沉默无言,一个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竟就这样呆呆地坐了下去。      月已渐上中天,苏俞心里愈发不安起来,她鼓足勇气开口:“那个,郝公子,……”      郝诚忽然睁开眼睛,凤眸之中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苏俞一怔,要说的话又咽回了喉中。      郝诚转过头来,沉沉看向苏俞:“俞俞,我从不轻许承诺。”      “啊?”      “是以,要带你去看荷花池边小舟之事,绝非玩笑之言。”      苏俞“噌”地站起身来,只觉连日来的担心果然成了事实,不由方寸全乱:“郝公子,我……”      郝诚跟着起身,轻声叹气:“有关野菜的那番话,我全当没有听见。记住我的话,明日一别,不日再见。”郝诚不给苏俞开口的机会:“天色已晚,回去吧,俞俞。”      苏俞慢慢走进西院,脚步顿在了门边。苏俞借着月色有些费力地打量着成蓉的脸,她想她看得不错,成蓉确然在哭。苏俞并不知道迟歌与成蓉独处了多久,然而两人既已出到院中,想必谈话也已近了尾声。她悄然往旁边侧开一步隐进树后,不打算这时过去打扰他们。      成蓉仰头看着迟歌,久久不语。      迟歌微笑,从衣襟内摸出了个什么东西,递给成蓉。      成蓉目色黯然:“迟大哥,这块玉佩……”她垂目看向手中玉佩,眼晴忽而一亮,迅速举起玉佩仔细看了几眼,脸上渐露惊喜之色:“迟大哥,这不是我给你的那块玉佩!”      迟歌含笑点头:“是另一块。那一块如果你要……”      成蓉急忙摆手:“不,不要。”      迟歌揉了揉成蓉的头发:“蓉儿,早些回去休息,”      成蓉眼中大放异采,挂着一脸泪水笑了,她小心地将玉佩收进腰间的荷包里:“好,那我回去了。”      迟歌点点头:“去吧。”      成蓉走开几步,忽然顿步转身,猛地扑进迟歌怀中,两只小手紧紧扣在迟歌身后:“迟大哥……”      迟歌身躯微震,右手缓缓抬起,不知是要抚上她的肩还是要将她推开。      此时成蓉却已放开了他,泪水洗浸过的双眼莹亮剔透:“迟大哥,再见。”说罢快步离开了西院。      迟歌叹了口气,正要返身回屋,身形蓦然僵住,猛地偏过头去。      门边,高大粗壮的树木更衬得树下的身影异常清瘦单薄。一身浅紫衣衫的苏俞正垂手而立,静静看着迟歌,唇角若弯不弯,眸色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不更就不更就不更就不更>_< 啊哈哈哈哈哈哈~ 郝诚多有爱哦~ 横生枝节   苏俞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走至迟歌身边时却被他紧紧扣住手腕:“俞俞。”      苏俞没有转身,她后退一步,停在迟歌面前,微仰起头,静等他说话。      苏俞等了半日也未等到迟歌开口,不免微微皱眉。她低下头来,目光落在迟歌手上,忽然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了迟歌的手。      两掌相贴之处蓦地传来冰凉触感,迟歌显然有些愣住了。      苏俞唇角笑意未减,捉着迟歌的手慢慢举至眼前:“迟公子,其实我今日一直想问……”      迟歌下意识地接口:“什么?”      “我约摸记得,昨夜你给我锦盒之时,手上似乎完好,然而今晨再见你时,虎口处怎会多了处伤口?”      迟歌没有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苏俞脸色微红:“这些话由我来说,实在显得我脸皮厚了些。但是迟公子,昨夜你陪蓉儿吃饭时大概喝多了些,我陪郝公子散步时或也受了些惊吓,你我二人不过是在不清醒的状况下做了些不清醒的事情,”苏俞低头看向迟歌手上伤口:“你又何必为此困惑不已兼则郁闷至此?”      迟歌静默不语,半晌后方开口:“什么意思?”      苏俞扬起脸笑了:“虽然不精,我对习剑之道亦是略知一二。究竟要怎样疯狂舞剑,才会导致虎口迸裂成这样呢?”苏俞笑着叹气:“迟公子或是想得太多了,其实大可一笑而过的。”      迟歌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俞灿灿笑颜,头不住微点。他手下略一用力,抽出被苏俞握住的右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离去。      苏俞站在原地看着迟歌背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忍不住又笑了。      *      迟歌与秦然的比试定在巳时,然而早在辰时,擂台周围已经被观众们挤得水泄不通。巳时一到,段盟主一行准时出现,各自在擂台正下方的主席桌前坐下。正中央坐着的是朝廷钦使徐大人,其左右分别坐着段盟主和沈庄主,再其次是段盟主手下的四方主。      苏俞、迟歌与郝诚、成蓉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站定,安心等待比武开始。      段盟主冲着沈庄主微点了点头,沈庄主会意,站起身来:“徐大人,那么开始了。”      徐大人点头:“开始吧。”      沈庄主清了清嗓子:“下面请千眉山庄少庄主秦然与迟歌迟公子……”      沈庄主话未说完,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断喝:“慢着!”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纷纷侧目。沈庄主循声望去,找到了说话之人:“岭山派首席弟子陈寅陈少侠?”      出声的人是一位三十不到的年轻男子,他分开人群站到前方,微有些惊讶:“沈庄主竟记得在下,陈寅不甚荣幸。”他抱拳施礼:“沈庄主,在秦少庄主与迟公子比试之前,在下有些疑惑不吐不快。”      沈庄主与段盟主对视一眼:“请讲。”      陈寅拿出一张红帖:“段盟主、沈庄主,诸位,从这张名帖来看,在第一轮比试当中,原本安排的是衡山派弟子张幸张少侠与迟公子比试。迟公子得段盟主特许可直接参与今日的最后比试,这个我们心服口服,毕竟如今江湖当中能使出踏月无痕步之人几近于无。然而为何迟公子得了特许,张少侠却也能直接晋级呢?”      沈庄主笑道:“张少侠首轮轮空,完全是由我等所致。我们自然不能因为临时的变动安排而剥夺张少侠的参比机会。”      陈寅点了点头:“以迟公子的身手,想必在座当中少有、或者说是无人可胜。照此推理,若是按照正常流程,张少侠未必能有机会晋级进入第二轮比试。而问题就在这里,”陈寅顿了顿,待大家都安静下来,方接着道:“张少侠不仅顺利晋级第二轮,甚而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了截止目前为止第三名的好成绩。”      沈庄主微微蹙眉:“张少侠实力在身,陈少侠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陈寅笑道:“能入选武林大会之人,多是各门派当中的拔尖弟子,大家都想在大会之上拿个好名次,如此一则可在同门弟子当中搏得些威信,便宜今后行事。二则也可在江湖上留下个名字,为本门争些光彩。想必在场诸位都知道,武林大会还未开始,便因抽签之事闹出了不小风波,这说明什么?说明实力固然重要,机遇也是影响各人成绩表现的一个重要因素。张少侠在此次大会当中表现突出,打败对手无数,其实力自然令我等叹服,然而诸位,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张少侠首轮并没有直接晋级,那么一路输在他手下的兄弟们岂非可能成绩完全不同?”      陈寅越往下说,底下交议之声也越来越大,至此观众席上已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人站起来大声附和,声称这次大会根本不公。      沈庄主略一沉吟,笑看着陈寅:“那么依陈少侠之见,又待如何?”      陈寅还未开口,底下已经有人跳出来答话:“还能怎样?不如重新比过!”      陈寅笑看了插话之人一眼,附和道:“在下赞同这位兄台的意思,私以为重新比过最为公平合理。”      沈庄主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众人心知肚明,这个重新比过,意味着要推翻这次大会的所有结果,从第一轮开始重新来过,之前的比试便也就成了一场笑话了。在朝廷钦使面前上演如此闹剧,主持大会的段盟主必然要陷入尴尬境地,甚至威信扫地。这样一来,由他指认的下届盟主当然威信也不会高到哪里去。闹剧的最终结果将是段盟主颜面尽失,武林陷入混乱局面。      偏偏陈寅的话里并无可回驳之处,比武的确从一开始就有失公平了。事情至此,重来不重来皆是不妥。      苏俞摇头:“这陈寅不是来求解疑惑的,他分明是来搅摊子的。”      成蓉疑惑:“为什么这样说?”      苏俞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抹狡黠笑容:“你看,他一说话便有这样多的人应和,显然是早有安排的嘛,否则仅凭他几句话,众人怎有胆量在段盟主面前如此放肆?还有,他若觉得不公,大可在第一轮比试之后便提出异议,何必要等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来挑起这一话题?”      成蓉恍然大悟。      郝诚笑着摇头:“倒是个聪明的丫头。”      苏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示低调,却不防脚下踩到个什么东西,吓得赶紧往旁边让开。      迟歌没有理会被苏俞踩中的左脚,上身向着苏俞的方向微探,稳稳托住她的肘弯,扶她站稳。待苏俞站稳之后,迟歌并没有立即退开,微微转头,垂目看向苏俞侧脸,清浅的呼吸淡淡拂过她的耳畔。      苏俞像被烫着似的狠一甩手,飞快地从迟歌掌心中抽出胳膊,没有回头,身躯站得笔直。      迟歌面色未变,右手慢慢负回身后,偏过头去继续看向场内。      一直静默不言的段盟主缓缓站起身来:“诸位,此事确是段某考虑欠妥,导致大会有所纰漏。如若放在以往,依大家之言重新比过也未尝不可。然而诸位,”段盟主抱拳向空中虚揖一下:“徐大人领当今圣上之命坐镇于此,对此次比武进行了全程监督,并且随时向宫中传递比武情况速报。如若此番将结果全部推翻,我等岂非间接犯下欺君大罪,亦或说是在皇上面前耍了通儿戏?”      徐大人点了点头,总算开口:“段盟主说得不错,徐某身负圣托,首次前来观摩武林大会,确实无法做出推翻之前所有结果、再重新禀报一次的事情。诸位不防给徐某一个面子,有什么事情容后再说,先顺利进行完今日这最后一场比试。”      苏俞两手一拍,心里暗暗叫好,这段盟主显然聪明,直接把火引到了了徐大人身上。事情再闹下去,性质就要变成藐视圣威了。苏俞抿唇暗笑,侧过头去看了郝诚一眼。郝诚没有转头,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陈寅微愣,开始避重就轻:“段盟主这话说得委实有些重了,我们岂有触怒圣颜的胆量?这些大事交给段盟主、沈庄主处理便可,我们不过是想争回个颜面罢了。”陈寅反头看向众人:“诸位,在下说得可对?”      人群中立即有人应和:“不错不错,大事我们不管,我们只管自己的事情。”说话间底下已经乱作一团,甚而有人直接挤向擂台:“强烈要求重新比过!”      徐大人站起身来,脸色青黑,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成蓉拉了拉郝诚的袖子,怒道:“哥哥,这徐大人怎这样懦弱?朝廷的面子都被他丢光了!”      郝诚脸色微沉,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地看向场内。      本就喧闹不已的人群中忽然响起几声惊呼,郝诚等人应声转过头去,但见西北角处,一个蓝色身影纵身而起,双足轻点上一旁树干,顺势一个腾跃,稳稳落在了擂台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朕的文下,如今JQ横行、关系混乱不堪,乃们要牢记一点,朕只有一个! 那几只祸乱宫闱的,拉出去斩了!! 君之另面   萧君远负手而立,面沉如水。他并没有说话,静立在擂台之上,冷冽目光虚扫过人群上方,似乎每一个人的脸都仔细看了一眼,又似乎根本谁也没看。      底下众人愣愣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萧君远,半是迷惑,半被他的眼神骇住,一时间竟再无人说话,场下渐至安静下来。      萧君远静立不动,继续沉默片刻后方开口,矛头直指向陈寅:“敢问陈少侠,何谓钦使?”      萧君远这一说话,有几人似乎如梦初醒,嘴里喊道:“你又是何人?为何插手武林之事?”      萧君远毫不理会:“陈少侠?”      陈寅避无可避,只能回答:“自是由皇上派出并代表皇上外出行事之人。”      “原来是代表皇上之人。”萧君远点头:“那么请问,如若皇上亲临,你们也要如今日这般闹作一团么?”      此时情形不若方才那般混乱,陈寅想混水摸鱼也是不可能的了,一时有些左右为难,只觉得肯定否定回答皆是不妥。      萧君远敛了神色,冷冷道:“当今圣上持政,万事以宽仁为秉,多年来从未干涉过武林之事,诸事全由盟主与盟内众人自行定夺。然,”萧君远眸色忽然转厉:“这并不代表武林可以自成一派,万请诸位牢记天下二字的真正含义。”      陈寅皱眉:“这位兄台何出此言?我们何曾说过武林要自成一派的话?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自然皆为圣上子民。”      台下众人纷纷应是。      萧君远微笑点头:“诸位既如此明白事理,那么我不再多言,只再提醒诸位一句:钦使大人之前所言,并非建议,而是命令,既是圣上子民,请好好考量其中厉害关系。如若再有人拿着名次一事来做文章,休怪钦使大人降罪。”      一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原来这位公子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要挑起我们与钦使大人之间矛盾。说来说去,我们不过想求得个公平机会,这与武林、天下有何关系?再者你又是谁,徐大人、段盟主面前,岂有容你发言的地方?”      这人话音刚落,底下又乱作一团,众人又叫嚣着要往擂台上挤去。      萧君远轻叹了口气,忽而右足劲点,身形腾跃而起,蓝色身影直掠向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了而去。底下众人脚下齐退,但见道道寒光伴着“刷刷”声响直射向路旁一棵大树。待得萧君远再次落回擂台之上,一排雪亮长剑已经深深刺进树干,剑尾犹在颤动不止。      众人都被萧君远疾如鬼魅般的动作惊住,失剑之人都不可置信地瞪着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      萧君远仿佛根本没有离开过擂台,仍是负手静立姿势:“回答方才那位兄台之问。在下萧君远,翰林院修撰而已。萧某来此纯属游玩,不若徐大人身负圣命,万事需考虑体面二字。如若再有人寻衅闹事、公然挑衅钦使威严,”萧君远负在身后的右手迅疾伸出,竖掌推出一阵劲风,方才还扎在树干中的长剑纷纷落下,唏里咣当地落了一地,萧君远面无表情:“形同此剑。”      底下众人寂静无声。      萧君远向着段盟主微微颔首,又对沈庄主道:“沈庄主,请继续。”说罢一撂蓝衫下摆,轻身跃至台下,不再说话。      成蓉满脸是笑,拍手道:“哈哈哈,萧大哥真是厉害,段盟主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如此轻易便化解清楚,这下可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厉害了!俞俞你说是不是……”成蓉忽然止住话题,疑惑道:“俞俞……”      迟歌与郝诚收回视线,转头去看苏俞,只见苏俞怔怔看向擂台的方向,死咬下唇,双手紧握成拳,一张小脸血色尽失,眸色似悲且喜。      成蓉碰了碰苏俞的胳膊:“俞俞,你怎么了?”      “啊?”苏俞仿佛才听见成蓉问话,几乎吓了一跳:“蓉儿,你说什么?”      成蓉心有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那个……迟大哥要上台了……”      苏俞定神一看,发现秦然已经站到了台上。苏俞这才想起方才似乎听见沈庄主说了句什么,想是宣布比试开始之类。      苏俞转过头去看迟歌,迟歌并没有回避的意思,仍然平静看她。苏俞松开身侧紧握的双拳,眨眼一笑:“迟公子,看你的了。”      迟歌移开视线:“好。”说话间纵身一跃,施展踏月无痕步,脚下如踏清风,轻盈落至台上。      底下众人轰然叫好。      沈庄主毕竟是见惯场面之人,早已镇定下来:“虽是由迟公子来与秦少庄主交手,然而点到即止的规矩不变,此场比试照例分作三场,第一场:比剑。”      迟歌微笑:“秦少庄主,请。”      秦然回之以微笑,剑身出鞘:“迟公子请。”      迟歌颔首,修长五指握在剑鞘口处,拇指轻轻一弹,长剑嗡震着射向半空,迟歌伸手接住:“秦少庄主请。”      秦然颔首,手腕一抖,剑尖看似轻盈却如闪电般直击迟歌而去,迟歌往后疾闪,秦然丝毫不让,手下剑花连挽,甚至连出剑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迟歌。      虽则之前数日众人早已见识了秦然的威力,却从未见他如今日这般高调出剑,竟能一连挽出几十个剑花,一时间空中雪光急乱划过。与秦然对试过的人俱是心中后怕不已,都明白秦然与他们交手之时实在是为他们留了面子了。      迟歌脚下连踏,节节后退,不过片刻便已退无可退,被逼至擂台边侧。秦然俊面无波,剑收掌出,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迟歌上身应风而倒,手中长剑脱掌飞出,直直插入一人面前的地面上,那人骇得愣住,眼也不眨地盯着剑柄。      成蓉与苏俞也呆住了,二人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歌的剑都被打飞了……郝诚却脸色丝毫不变,淡然看向台上。      正当众人以为迟歌就要跌落台下的时候,迟歌忽然伸出右手,与秦然左掌正正对上,秦然下意识地收掌,迟歌仿佛被秦然掌心粘住,应势而起,瞬间人已站稳在台上,左掌同时竖起,直击秦然胸口而去。秦然面色微变,迅速往旁边一躲,右手长剑再度挥出,在空中挽出炫亮剑光。      台下众人只看见迟歌手臂与那道剑光在空中不断交错,几番都以为迟歌的手要被秦然砍中,半晌过后却发现迟歌依然无恙,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台上剑光忽然变得又急又亮,青、玄两个身影忽分忽合,衣襟上下翻飞,台下众人用尽全部心神也无法分辨出二人动作。片刻之后,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方才还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忽而各自退开一步,身形稳站,沉默片刻之后同时朗笑出声。      完了?苏俞眨了眨眼睛,终于看出玄妙所在:“秦少庄主的剑呢?”      台下一直寂静无声,苏俞的这句问话便显得格外清晰。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注意到秦然手中长剑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歌轻笑一声,从腰间剑鞘当中拔出长剑,随手一扔,长剑稳稳落回秦然腰间剑鞘当中:“秦少庄主,完璧归赵。”      秦然大笑:“多谢迟公子。”      台下掌声如潮,叫好声此起彼伏。片刻过后众人又纷纷面露迷茫之色,都转头去看沈庄主,不知这一局胜负该做何判断。沈庄主脸上也有疑惑之色:“二位,可要续时?”      秦然笑着摇头:“再比下去,仍是如此。”      沈庄主清咳一声:“咳,那么此局……为和。”众人哗然,沈庄主又道:“第二场,徒手对决……”他转头看向段盟主:“徒手对决是不是可以免了?”      众人轰笑,有人凑热闹道:“免了免了,方才二人剑也比过了,徒手也比过了嘛!”      段盟主点头:“免了罢。”      沈庄主宣布直接进入第三场比试:“比快。请二位自选比试方式。”      秦然含笑道:“迟公子,仍用上届的方式,一杯清水,如何?”      去年秦然与段盟主比快之时用的便是一杯清水。水杯放在案上,两人同时出手,谁先夺得便算为胜。这样的比试名义上拼的是速度,实际上更是对二人身手的综合考验,因为在整个过程中,杯中之水不能洒出半滴。      迟歌点头:“就依秦少庄主所言。”      沈庄主转头吩咐一名小厮上茶,小厮小声回了句什么,沈庄主颔首,解释道:“二位请稍候,茶壶已空,下人需得去厨房倒水。”      迟歌与秦然正要答应,人群中忽然有个清脆声音响起:“等一下。”      沈庄主转头,认出了说话之人正是一直跟在迟歌身旁的苏俞:“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JJ抽得真销魂,发文真艰难。。。 大家如果发现自己的留言不见了,不要惊慌,它们都在后台躲着呢(绝对不是我偷走的!),JJ抽风的间隙会把它们放出来~ 还治其身   苏俞上前几步,笑眯眯道:“沈庄主,不如由我去倒水好了,不必劳烦庄主手下之人了。”      郝诚侧头看了苏俞一眼,眼里带着一点儿赞赏之色,明白苏俞是怕有人在茶杯上动手脚,对迟歌不利。      沈庄主正要开口,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沈若云也□话来:“不如……我与苏姑娘一道去吧。”      在场众人大多知道苏、沈与迟、秦之间的纠葛,俱在心中暗笑,颇有些看戏的意思。      沈庄主略一沉吟:“也好。”      苏俞得了许可,十分高兴地冲沈若云招了招手,待沈若云一走过来,立即拉着她一溜烟儿地往就近小院的小厨房跑去。场内众人没有等多久,两人很快就回来了,苏俞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个瓷杯。      沈庄主接过瓷杯,并没有打开,拇指扣住杯盖,手略微倾斜,几滴清水从杯缝中溢出,沈庄主点头:“确是满杯。”又将瓷杯递给身旁下人,下人立即端着杯子走上擂台,将它稳稳放在迟、秦身前案上。      沈庄主对着迟歌、秦然颔首:“开始。”      秦然反应极快,手几乎是压着沈庄主话尾伸出,指尖即刻已经触上了杯身。迟歌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却生生将秦然的手腕扣在了手心。秦然不动声色,手腕翻转,手骨略收,轻轻松松摆脱了迟歌的钳制,紧接着脚下一个错步,身体横挡在迟歌面前。迟歌但笑不语,脚下踏月无痕之步宛若行云流水,总能在秦然移步的同时将他隔挡开去。      两人初时还是你一让我一追进行得有条不紊,慢慢地动作越来越快,青、玄衣襟交错翻飞,底下观众渐至再也分不清谁前谁后、谁左谁右,不免屏息抑气,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台上。      台上脚步声忽然变得短而急促,一声瓷器碰撞轻响过后,二人猛地分开,隔开三步距离站稳,不再动作。      台下静默片刻,忽然爆出一阵热烈掌声,“秦少庄主赢了”的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确然,瓷杯正稳稳停在秦然掌心。      秦然与迟歌二人含笑而立,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带了些欣赏之色。      沈庄主面色大喜:“本局……”话未说完,段盟主忽然抬手轻压了下他的右手,沈庄主疑惑转头,段盟主笑着摇了摇头。      秦然轻声叹气:“迟公子好身手,秦某心服口服。”      迟歌微笑:“承让。”说完又沉默不语,唇线紧抿。      秦然转过头来,笑看着满场云里雾里的观众,右手举高,掌心托杯、手指夹起杯盖,将杯口向着下方倒悬过来。      底下观众反应过来,不由齐齐倒吸了口气,均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歌。      迟歌笑意未收,仍然抿唇不语。      成蓉兴奋得忘乎所以:“俞俞,哥哥,迟大哥赢了!”      郝诚含笑颔首:“不错,迟公子果是武中奇才。”转头看见苏俞呆愣神色,不由疑惑:“俞俞,怎的了?”      苏俞两眼瞪得圆圆的,食指微颤着指向迟歌:“难道……意思是,迟公子他他他把水喝掉了?他真有这么快的动作?”      “是”。      苏俞好似十分想笑,又强逼着自己不笑,面色十分古怪:“郝公子,你们是不是今日下午就要动身?”      “嗯。”      “那我先回去帮星儿准备午饭,你们在这里等迟公子。”说完扭头便走,哧溜消失在了二人视野之外。      郝诚与成蓉面面相觑,不明白苏俞为何作此表现。      *      武威山庄幽青院内,段盟主、沈庄主、徐大人围桌而坐。      段盟主微微蹙眉:“沈庄主,可看出迟歌剑术、手法是循至何派武功?”      沈庄主摇头:“第一轮比试当中,迟歌甫一上场便失了佩剑,因此在剑术之上毫无痕迹可循。后面徐大人与段盟主也见了,二人身手疾若闪电,根本无法从中看出迟歌武功路数。”      段盟主轻声叹气:“放眼武林当中,如今能配合得上迟歌这样快的身手的,也不过秦然一人了。正因为能配合得上,才反致我们完全无法看出迟歌门派师源。”段盟主面色凝重:“无根无基、来历不明,徐大人,您当真决定了?”      徐大人点头:“秦然来历清明、武艺卓绝,兼得段盟主、沈庄主二人赏识。段盟主掌管武林近十五年,如今好容易寻到了个接班人,圣上必也不忍横刀夺爱。至于迟歌无根无基之说,呵呵,圣上曾再三交待徐某,选材不必拘泥于身份地位、根基深浅,但求不拘一格因材而视,二位多虑。”      段盟主与沈庄主对视一眼,同时朗笑出声。段盟主站起身来:“如此倒是皆大欢喜!圣上英明,实乃我朝之福。请徐大人代呈圣上,但凡我沐国有用得上武林的时候,我等必是万死不辞!”      徐大人含笑颔首:“一定。”      *      郝诚、成蓉与迟歌一同进了院门,让苏俞意外的是同行而来的还有萧君远,她的目光只在萧君远脸上略略一顿,又飞快地移了开去,并不如往日那般淡然看他。      萧君远微微一笑。      苏俞完全不敢去看迟歌,在院子、小厨房之间跑来跑去、端菜拿碗忙个不停。      迟歌转头道:“郝公子、萧公子请稍候,我有点事情要同俞俞说。”      苏俞手下一抖:“啊?”      迟歌没有理会苏俞,静待郝、萧二人回应。郝诚与萧君远都笑着点头:“请便。”      迟歌转回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俞:“俞俞,跟我来一下。”说着自顾先进了西院。      苏俞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郝诚疑惑:“俞俞,怎不去?”      苏俞哭丧着脸:“郝公子,我死惨了……”      “嗯?”      “我说出来,你们不准笑我。”      郝诚点头:“好。”      “我……我之前往那茶杯里装的是……是白醋!”      郝诚愣了一愣,失信大笑:“俞俞,你的意思是,之前迟公子一口气喝下了满满一杯白醋?”      “嗯……”苏俞话音一落,众人再爆大笑。      成蓉恍然大悟:“难怪迟大哥方才一路紧抿着唇,话都不说一句,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      苏俞瞪了他们一眼,苦着脸道:“我哪里知道那间小院里连杯水都找不到,我又害怕耽误大家的时间,于是灵机一动,用厨房里的白醋替代……”苏俞一跺脚,愤愤道:“郝公子,沈庄主明明说了,谁先抢到茶杯便算为胜,谁让他偏要去喝里面的东西!”      郝诚眸中笑意点点,他伸手摸了下苏俞的头顶:“没有关系。放心去吧,俞俞,你绝对不会有事。”      “真的?”      郝诚点头:“我保证。”      苏俞显然底气不足,勉强扯出抹笑容,小步小步地往西院而去,脸上颇有副大义凛然神色。萧君远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笑得畅意无比的郝诚,唇边笑意渐渐收尽。      苏俞推门而入,看了眼迟歌背影,她决定装傻:“迟公子,呵呵呵呵呵,我来啦!”      “关门。”      苏俞十分听话,立即反手关上房门:“那个,迟公子,他们还在等我们吃饭,咱们有事不妨饭后再说……”      迟歌转过身来,随手端起桌上茶杯:“俞俞,我方才特意去找了这个来。”      苏俞凑近一看,一股淡淡酸意弥漫开来,她心中暗叫不好,立即返身逃跑。迟歌轻笑一声,猛地伸手拽住苏俞手腕,手往后一收,苏俞顷刻跌进他的怀中,迟歌单臂圈住,迫她抬起头来:“我从前并不知道这个也是可以直接喝的,方才一尝,滋味居然十分不错。俞俞,你要不要试试?”说罢自己竟又低头喝了一口。      苏俞大惊,涨红着脸道:“公子你不要开玩笑!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一下……”      迟歌笑看着苏俞,忽然俯下头来,苏俞的后半句话被他悉数吞入口中。苏俞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瞪着迟歌,只觉得一道清凉液体缓缓被注入嘴里,酸味浸满了她的整个口腔。苏俞呜呜乱叫,急得双拳乱挥。      迟歌仍然将苏俞圈在怀中,却放开了她的唇,笑得十分得意:“怎样?”      苏俞拼命咳嗽:“咳咳……混蛋……咳……”      迟歌眸色一凛:“混蛋?看来还未尝够。”说着又喝了一大口白醋,放下茶杯,腾出手来扣住苏俞后脑,不容她挣脱,唇飞快地压下。      苏俞心知避无可避,暗想长痛不如短痛,心一横干脆将嘴里白醋大口吞下,嘴里还在呜呜乱叫,意思是:“我都喝下去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然而苏俞很快便发现情形有些不对了,醋早已入喉,迟歌却显然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先前一直静止不动的舌在试探性的几下微动之后,开始在她唇中缠绵勾挑。      苏俞懵然抬目,只见正逼在眼前的那双凤眸瞳色渐渐转深,眼中似有雾气缭绕。      苏俞茫然失措,但觉心跳如鼓。   而迟歌英眉紧蹙,神色似苦若痛。    作者有话要说:惊人地发现前面有一个超级大BUG,明明是盛阳城,怎么写着写着变成南阳城了?不一一回头去改了,下文都写盛阳城,大家无视吧。 另:今天我其实是来收某人的那一块钱的。 再另:明天同事结伴春游一天,如果晚上继续笙歌的话可能就不会更新了。 再再另:JJ继续抽风中,大家可能无法马上看到自己的留言(我在后台可以看到),请继续淡定地享受虚假沙发的美妙滋味,但是不能偷懒~ 无法言说   迟歌右手插到两人身体之间,将推拒在他胸前的小手一一反捉到苏俞身后,将她的两只手腕紧扣在掌中,左手又捧着苏俞后脑往前轻压了一下。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迟歌的唇短暂离开了一下,轻唤了声“俞俞”。苏俞没有应声,只是茫然地看着迟歌。      当迟歌的唇再度覆下时,他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手带着苏俞的手腕狠压上她的后腰,挤去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空隙。      苏俞呆呆看着迟歌,眸中神色惊怒几变,最终归于迷蒙。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过于失态,然而不住闪动的长长睫毛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慌张。在迟歌的舌再次纠缠住她的舌时,苏俞脑中终于彻底陷入混沌,喉中不由自主地溢出“嗯”的一声低吟。      之后连“嗯”字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苏俞不知道迟歌什么时候放开了她的双手,也完全记不清自己的手是怎样无力地攀上了迟歌的背,然而当她纵是再虚软不堪的身体也意识到了来自胸前的那阵强烈酥麻感觉的时候,她脑中猛地一个激灵。      苏俞强稳住心神,拼力拽住胸前的那只修长手掌,头迅速撤开,往后大退一步:“迟公子!”      迟歌似乎完全失力,左手又环扣在苏俞身后,加之苏俞竟然忘了放开拽住迟歌右手的手,总之被她这么一带,迟歌便跟着她往前扑跌而去。苏俞的背狠狠撞上床板,痛得“哎哟”惨呼出声。      迟歌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幽幽盯着苏俞的眼睛。      苏俞面红耳赤,怒瞪着压在她身上的迟歌,身子仿若失水鱼儿般胡扭乱跳:“混蛋!快起来!”      迟歌凤眸微暗,身躯不起反沉,将头深深埋进苏俞肩侧发间,声音微有些发颤:“别动……俞俞……拜托你,别动……”      苏俞继续挣扎:“你给我起来!混蛋……起来!”      迟歌毫不理会,两手从苏俞颈下穿过,紧紧环住她的肩膀,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头埋在她发间的姿势。      苏俞挣扎几下忽然猛地顿住,神色似被惊雷劈中:“你你你你你你……”      迟歌闭了闭眼,艰难道:“说了别动。”      苏俞脸色红白交错,身躯僵硬得像一截树桩,再也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迟歌轻吁了口气,微探起头,轻声道:“俞俞……嗯?俞俞?”      苏俞闭目不言,脸侧向一边,眼角一道水光晶莹剔透。      迟歌从苏俞颈下抽出右手,指腹顺着那道水迹一路抚下,最终停在她的鬓边:“俞俞,睁开眼睛看一下。”      苏俞猛地偏过头去,拼命忍回眼泪。      迟歌语气平静:“你知道,这次……我没有喝酒,白醋并不能醉人。”      苏俞睁开眼睛,虚看向前方:“让我起来。”      “好。”迟歌抱着苏俞坐起身来,并没有放开她,反将她顺势揽在了怀中。      苏俞作势欲跳,迟歌收紧右手不容她离开,左手探入衣襟摸出个东西来,手心轻动便是“叮叮”作响:“等一下。俞俞,你看这个。”      苏俞停止挣扎:“这是什么?”      迟歌把手中裂成两半的玉佩放进苏俞手中:“是蓉儿的那块九珠玉佩。”      苏俞愣住:“它怎会裂成两半?”      迟歌轻叹了口气:“还记得那夜你想溜走,结果遇到沈庄主的事情么?”      “记得。”      “你当时为了混淆沈庄主视听,不是跳到一棵槐树之上狂扫树叶吗?”      苏俞微窘:“咳。这个你都看见了……”      “我为了替你争取一点时间,制造了些声响来转移沈庄主的注意力。然而当时我手边也没有其它的东西,只能以这块玉佩击向一旁墙壁。否则你以为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有机会顺利逃脱?”      苏俞怒视着迟歌:“什么叫做三角猫的功夫!我的轻功也是没有多少人能拼得过的!”      迟歌低笑着摇头:“好吧,我同意,你有很厉害的轻功。”他圈握住苏俞拿着玉佩的手:“俞俞,九珠玉佩,历来只有公主能配。这显是皇家专赐之物,却教我怎样将这碎玉还给蓉儿?”      苏俞脸上微红,并没有抽开手:“你爱给蓉儿什么就给好了,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迟歌不答苏俞的反问,继续道:“后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蓉儿她还是个孩子,我没有办法在一个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推开她。说实话,如果不是她跑得那样快,我可能还会抱着她安慰一会儿。”      苏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虽然仍然板着张脸,但苏俞显然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迟歌略微笑了一下,换了话题:“最近我确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心情可能有点糟糕。如果什么时候惹你不开心了,请尽量容忍一下。”      苏俞仍然嘴硬:“迟公子你说的可真客气,你能有什么可让我容忍的。”      迟歌完全拿她没辙,他轻呼出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妥协的意味:“郝诚给你的簪子你也簪上了,醋也给我喝了,所以,别闹了,俞俞。”      苏俞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却又完全不知该怎样去辩驳,至少从字面上来说,迟歌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在陈述事实。她只好从迟歌怀中跳下:“我不跟你说了……郝公子与蓉儿马上就要回盛阳了……他们还在等我们吃饭……”      迟歌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去:“俞俞,我先过去。”      苏俞不想再呆在迟歌房中,毫不犹豫地跟上他的脚步。      迟歌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伸手扶住被他忽然止步吓得脚下不稳的苏俞,笑了:“去梳一下头发。”又指了指窗前桌案:“抽屉里面有一把梳子,铜镜你看到了,就在桌上。”      苏俞右手抚上发间,脸“腾”地红了,瞪着迟歌说不出话来。迟歌放开她,转身离开,随即门被轻轻掩上。      苏俞呆坐在铜镜前,简直不敢相信镜中那个眼中水光盈盈、颊飞红晕的人是她自己。此时她的前襟有些散乱歪斜、裙上添了几道褶痕,想到迟歌仍然一身清爽整齐的样子,苏俞心里十分懊恼,将手中梳子狠狠扔了出去。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片刻后她又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捡起了梳子,认认真真地重梳了头发,抚平了衣襟。      主院当中一片朗声笑语,成蓉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郝诚、萧君远、迟歌三人俱是含笑静听。      苏俞悄悄站住脚步,躲在西院门边悄悄打量那四人。从这个方向她可以看到郝诚、成蓉的正面,萧君远同迟歌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郝诚并没有抬眼,伸去端杯的手略微顿了一顿,拂叶饮茶。      成蓉却眼尖看到了她:“俞俞,快点过来。”      苏俞暗暗深呼吸了一下,笑着点头,依言上前,成蓉拍了拍旁边空位:“坐我旁边。”      苏俞不得不坐在了成蓉与萧君远之间,萧君远将她面前碗筷往她的方向微微推了一下:“俞俞,就等你了。”      苏俞转头,微扬起脸,冲着萧君远勉强笑了一笑:“谢谢。”      她自以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然而萧君远脸色忽然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来,拽住了苏俞要去碰触碗筷的手。      苏俞被他拽起,第一反应是有些慌张地去看郝诚、迟歌和成蓉,却发现郝诚也正在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她看。此时苏俞顾不得去想太多,她转回头来看向萧君远:“萧大哥?”      萧君远手指紧扣住苏俞手腕,转头对众人道:“郝公子,迟公子,不如你们先吃,我忽然记起有些事情要问俞俞,不必等我们了。”      “我们”二字令郝诚微变了下脸色,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神色:“去吧,君远。”      萧君远点点头,二话不说拉了苏俞便走。苏俞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吼大叫,也完全没法抽回自己的手,她反头去看迟歌,眼里带着些求助的意思。      然而迟歌只是淡淡道:“萧公子,俞俞这几日肠胃不太好,请快一点带她回来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看大家的留言都会笑喷。 更完文,回去补觉。 将错就错   萧君远直接把苏俞带到了肃青院。   院门落栓的同时,萧君远放开了苏俞的手。苏俞也早就从一开始的惊怒中平静了下来,因为她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一向沉稳自持的萧君远竟会在众人面前这样失态,她没法用“一时冲动”这四个字来解释他的行为。   苏俞抬头看向仍站定在院门处的萧君远,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萧大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我出来,请告诉我理由。”   “理由?”两个字过后萧君远陷入沉默,半晌后方转回头来,走至苏俞身边,在她面前蹲下:“俞俞,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一向理智得过份,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必然的理由?”   苏俞没法否认:“嗯。”   萧君远苦笑了一下:“所以在你眼里我大概一向很无趣吧。”   苏俞沉默了。事到如今,她难道还能告诉他:“不,我一向就喜欢那样的你。”   萧君远慢慢低下了头,苏俞几乎是无法自制地盯着他看。   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得太久了,以致于一度让她以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如同此刻这般无力、黯然的男子,与今日比武场上的那位武功出神入化、潇洒处理纠纷的男子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苏俞想起了自己今天站在台下静看着萧君远时的心情。有一瞬间她完全忘记了现实,整个人被一阵急潮般涌来的狂喜淹没,看,她爱着的男子是怎样的优秀、出色。然而下一瞬间她猛然清醒过来,不,他已经不是她的了,他现在有一位光华四射的妻子,早就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曾许给她的诺言。这种仿佛是从一个极美梦境中乍然醒来的巨大失落感简直将她逼到了极致,令她差点当众失态。   而此时这种绝望感再度侵袭了她,苏俞满心无力。   萧君远忽然抬起了头,苏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萧君远顿了一顿,眸中光芒尽敛,放缓了语调:“不错,故意这样失态地拉你出来,是有理由的。”   苏俞压住情绪,探询地看着萧君远。   “郝诚之前详细地询问过我有关迟歌的情况,在说起迟歌时,话里话外明明白白地带着欣赏的意味。我并没有打听过迟歌与郝诚相遇的具体情形,但我想迟歌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否则他不会费神地让我去查探迟歌的底细。俞俞,这两日我一直在办这件事情,因而没有在你们面前出现过。”   苏俞想了想,问道:“那你查到了些什么?”   “他生自一个普通乡村,有父母、有户籍,幼时体弱易病,曾被一位云游高僧带往紫云山住过几年。在此其间父母染病早逝,从此迟歌离开故乡,四处游走。一些老邻居甚至还记得他幼时的长相,竟然还有人讲出了几件他小时的淘气事,一切完美得毫无破绽。俞俞,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苏俞回过神来,把有关苏芜的疑问压下:“还有呢?”   萧君远顿了顿:“俞俞,我现在要说的并非这个,你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与郝诚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苏俞心里一惊:“我与郝诚之间……怎么可能……”   “郝诚在问过迟歌的事情之后,又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起了你。”萧君远盯着苏俞躲闪的眼神:“你要知道,郝诚此人,从来懒怠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   萧君远神色平静,苏俞忽然莫名有些不耐:“如果问一句就是别有用意,那么这世上对我别有用意的人可太多了。”   萧君远不理会苏俞的辩驳:“我今日确是故意当着他们的面拽你出来。俞俞,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我想他们能够接受我的暗示。”   “暗示?”苏俞一愣,倒是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你故意暗示他们,我与你……与你关系不同寻常?”   “不错,另以此告诉郝诚,我与你相识在他之先,请他往后掂量行事。”   苏俞“刷”地站起身来:“你!”   萧君远同时起身,握住苏俞的肩膀,视线紧锁住她的眼睛:“俞俞,郝诚是谁你心里一清二楚,与他纠缠下去的结果会是怎样,以你的聪明不会推想不到。”萧君远停了一下:“别玩火了,俞俞。”   苏俞忽然想起了迟歌那日说的一句话:“现在疼一下,总好过他日稀里糊涂掉了脑袋!”她心里莫名烦躁起来,他们凭什么都这样说她?她气鼓鼓地看着萧君远:“凭着郝诚的几句话就妄作如此论断,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吗?”   “之前我确是半疑半惑,真正让我确定的是方才。方才你落座之时,郝诚看你的眼神……”萧君远闭了闭眼,“完全是怒不可遏。”   苏俞甩开萧君远的手:“你胡说,他分明一直在笑。”   “他究竟是笑是怒,我还能分不清楚么?他……”萧君远忽然止话,猛地抬手,拳头狠狠砸在了一旁的大树之上。   苏俞脑中“轰”地一声,完全忘了其它,失态地握住萧君远鲜血直流的拳头,失声道:“萧君远!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萧君远喉结上下滑动,半晌后方艰难开口:“俞俞,我与你在一起三年,每次你与我亲热过后是何模样……更何况你方才的情状……但凡知晓情事之人……你方才与迟歌在房中……你与迟歌……”萧君远忽然闭目不语,脸色苍白如纸。   便是傻子也能听明白萧君远的言下之意了,苏俞表情僵住,呆呆地看着自己与萧君远圈握在一起的手,刺红的鲜血还在从她的指缝间慢慢溢出。   苏俞恍若被人当头棒喝,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是啊,她都在做些什么?她想她的脑子一定是快要傻掉了,不,应该说是她完全被迟歌牵着走了。她莫名其妙地被迟歌牵动着情绪,每次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迟歌只要几句话、几个动作,她便又会稀里糊涂起来。   “俞俞。”   苏俞茫然抬头,猛地松开了死死握住萧君远右手的双手,她想她一定把萧君远捏疼了。   萧君远低下头,捉起苏俞的左手,将她的袖子慢慢捋起。沐国国风严谨,自建国起便有个传统一直沿袭至今,女子在出生那日就会被接生妇在左臂上点下守宫砂。苏俞臂上鲜红的守宫砂赫然在目,萧君远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脸上有劫后重生般的放松。   苏俞呆愣片刻,猛地扬起手,“啪”地向萧君远脸上甩去。   萧君远却毫无怒色,不容分说把苏俞抱进怀中,哑声道:“原谅我,俞俞,有一些事情,我输不起。”   苏俞大怒,疯狂地挣扎起来:“萧君远,你放开我!”   萧君远毫不理会,紧紧将苏俞抱在怀中:“等我几年,俞俞,求你,就几年。”   苏俞心里一团乱麻,冷冷道:“莫非是我之前话说得不够清楚?你别做梦了,别指望我等你,我现在就去找个人嫁掉!”   萧君远起先还双眉紧皱,听到最后一句话却笑出了声。苏俞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就去找个人嫁掉”这样的话显然没有一点现实感,这其中的赌气意味实在是太浓了。苏俞无比沮丧:“放开我!”   萧君远手一松,苏俞转身就跑。萧君远微微皱眉,猛一伸手牵住她的手:“俞俞,你背上都是我手上的血,这样怎出门?”   苏俞愣了。   萧君远伸手打出个响指,不过一会儿便有下人应声而至:“萧公子?”   萧君远淡淡吩咐道:“去浅青院,让星儿送身苏俞姑娘的干净衣衫过来。”    下人一溜烟儿地出门去了。   苏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君远:“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君远抬手抚了下苏俞的头发:“俞俞,去洗一下脸。”苏俞正要让开,萧君远忽然将她揽进怀中,声音里带了点儿恳求的意味:“让我抱一下。俞俞,等下,我便同郝诚他们一道先行离开了。”   苏俞洗了脸,换了衣服,低着头往院门走去。   萧君远负手静立在院中,并没有追苏俞的意思:“俞俞。”   苏俞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萧君远静静看着苏俞背影:“俞俞。”     “嗯。”苏俞应了一声,萧君远却不再说话。   在她走出院门时,她总算听到了他的声音:“盛阳见。”   苏俞慢悠悠地晃回了浅青院,三人都抬头看她。苏俞自然无比地坐下:“萧大哥不想吃饭,我就一个人回来了。开饭开饭!”   一时间席上众人表情莫测。苏俞抿嘴乐了,她一点儿也不打算解释刚才的换衣事件。   不如将错就错,大家互相耍吧。 不速之客(一) 想是分别在即,一餐饭吃得十分沉默。郝诚放下筷子:“俞俞,小芨菜还有没有?” “啊?还有一点……” 郝诚微笑:“你可不可以淹渍上一些,我想带去路上吃。” 迟歌的嘴角抽了抽,苏俞的心也抽了抽,郝诚你是不是同小芨菜耗上了? 苏俞当然无法拒绝,她笑着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就去。” 苏俞将小筐里剩下的小芨菜洗得干干净净,用纱布滤了水,搂上盐,倒醋的时候忍不住又笑了一回,再滤一遍水,用小瓦罐密密封了,连同一小瓶香油一道装进小木匣里,大功告成。 苏俞呼了口气,正一转身却又愣住,看清眼前之人后,她松了口气:“吓我一跳,郝公子你怎又跑到厨房来了?” 郝诚静静看着苏俞:“说句实话,究竟是哪个‘俞’字?” 苏俞震惊了一下,然而她面不改色:“空中木为舟之俞,我说过的。” 郝诚点头:“甚好。”微笑着走了,顺手接过了苏俞手中的木匣。 终于还是到了动身的时候。成蓉脸上虽有些不舍,却仿佛心里有更高兴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跟着郝诚、萧君远上了马车。 送走三人之后,苏俞正要转身回屋,迟歌叫住了她:“俞俞。” “嗯?” 迟歌微笑道:“明日便要起程,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这边只拿随身衣物便可。” 苏俞点头应了。 苏俞收拾东西的时候,迟歌在一旁吃了杯茶,便道有事出门去了。 迟歌这一走,竟直至晚饭后还没有回来。苏俞随意吃了些东西,正百无聊赖间,心里忽然一动,想着恰可以借此机会去找找秦然。临出门前苏俞又折回身去,在桌上蘸了笔,留了张纸条给迟歌。 到了秦然住处,掌院的下人告诉她秦然在前厅与众人喝酒。苏俞想了想,放弃了托人带话的念头,她想她临走前必须要见见秦然,问一下他下一步的去向。 当苏俞硬着头皮闯进前厅时,秦然手中正端着一杯酒,不少人在一旁哄闹:“秦少庄主,待得你正式上任,往后兄弟们可不敢在你面前这样放肆了,容了我们这最后一回罢!”说话间几只手一齐伸出来,直将秦然手中的酒杯往他唇边压去。 秦然笑着摇头,伸手去抓闹得最凶的那人,却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挡住。 苏俞走到桌前:“秦大哥。” 众人看清楚苏俞,齐齐停下手中动作,都下意识地去看秦然手中的酒杯。 苏俞“噗”地笑了,抬了抬手:“秦大哥,快点喝,我有点事情要同你说。” 秦然跟着笑了,仰头饮尽,冲着众人抱拳:“诸位请先随意,秦某去去就来。” 苏俞边走边乐:“秦大哥,他们一定将我视作泼妇了,生怕我又打掉你手中的酒。你看我一进去,他们都愣眼了。” 秦然眉眼间略有些薄红,笑道:“你那日表现的确叫人印象深刻,方才还有人拿此事打趣,我刚转了个话题,你就进来了,难怪他们会愣住。” 苏俞笑着叹气:“近来荒唐事我确是干了不少。”她笑着转移话题:“他们刚才说的正式上任,是指秦大哥要当武林盟主了吗?” 秦然轻轻点头:“是。” “真是太好了,恭喜秦大哥。” 秦然坦然承了:“谢谢。” 苏俞有些抱歉:“这样拉你出来,是不是扫你们的兴了?” 秦然摇头:“怎会?我正愁没个借口溜出来,委实喝得不少了。”说话间脚下竟真的趔趄了一下。 苏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幸好武威山庄花园无数,苏俞扶着她拣了就近一处小花园进去,在石椅上坐下:“秦大哥,你先坐一下。这里没风正好说话,酒上了头,再吹凉风的话就容易醉了。”她想了一下:“不如我去就近的院子里讨杯茶来给你喝。” 秦然伸手拽住了苏俞的手。 苏俞回头,秦然手下一使力,拉她在身旁坐下:“俞俞,你来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秦大哥,明日我同公子便要回盛阳城去了。我……不知道下次何时才能见到秦大哥,所以想来当面道一下别。” 秦然笑了:“傻丫头,怎会不知何时?约摸一月后我也就动身回盛阳了。”看着苏俞惊讶模样,秦然不免失笑:“千眉山庄本就落在盛阳城,我不回盛阳却去何处?” 苏俞疑惑:“武林盟主不是要留在盟部么?” 秦然笑着解释:“盟部自是随盟主而设。留在此处一个月,也是为了与段盟主交接事务。” 苏俞又惊又喜:“那可真是太好了!……沈小姐是否也跟你一道去?” “不会,我一人回去。” 苏俞心里微有疑惑,却觉得并不方便问太多。正犹豫间,远远看见沈若云向这边走来。苏俞站起身:“好像沈小姐来找你了,秦大哥,我先回去了,咱们盛阳再见。” “好。” 回到浅青院,正碰上出门的迟歌。苏俞停住脚步:“这样晚还要出去吗?” 迟歌笑着摇头:“不是,是准备去接你的,你回来便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俞俞,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赶路。” 苏俞点头,刚要进屋时迟歌又叫住她:“俞俞,你桌上有些东西,等下一道收拾一下。” “好。” 苏俞有些傻眼。桌上整齐叠放着一套浅蓝色衣裙,与她之前在萧君远那里换下的那套颜色一模一样。再旁边放着几块麦芽糖、还有些干鲜小果之类的零嘴儿。苏俞将衣服收进了包袱,零嘴儿单独用一个小袋装了,想了想又拿出麦牙糖,敲下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哼着小曲儿洗漱去了。 一路行来,迟歌竟完全不似赶路模样,到达一处城镇总要带着苏俞慢悠悠地转上两日,这样边走边玩,在月余后也便到达了青州。   青州紧邻的,就是盛阳城了,然而两人谁也没有提及盛阳二字,照例四处游玩。 苏俞早闻青州烤肉十分出名,待到了傍晚时分,只待烤肉摊一出来便拉了迟歌去。烤肉的大胡子男人一把把往肉上洒着各种调料,空气中沁着一股诱人的浓香。 苏俞微仰起头问迟歌:“公子,你可知烤肉最怕什么?” “什么?” 苏俞嘿嘿笑道:“最怕肉跟你装熟。” 迟歌还未说话,烤肉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姑娘说话实在有趣。” 迟歌笑着摇头,曲指在苏俞头上轻弹了一下。 二人吃完烤肉慢慢往回走着,行至半路时天气忽然大变,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苏俞大惊失色:“下雨啦!快跑!”不由分说拽了迟歌便跑。 迟歌看了眼路旁商铺,把要去买把雨伞的话咽回了喉中,任由苏俞牵着往前疾跑而去。 回到客栈之后,苏俞冲伙计嚷了一声:“小二,麻烦送两桶热水上来。” 得了小二回应,苏俞脚下未停,一头往自己的房间扎去,进了门后方反应过来,急忙放开迟歌的手:“呀,我怎么把你也给拽进来了。” 迟歌笑道:“拽进来怎的?”脚下一踢,带上了门。 半晌过后,苏俞的房门被“通”地打开,苏俞面红耳赤,二话不说便要往外冲去,甫一出门却碰上送热水上来的伙计。 迟歌伸手拉过苏俞,示意伙计将水抬进房中,对苏俞道:“浑身湿成这样,还想去哪里?” 苏俞大怒:“反正我不要呆在这里!” “别闹了俞俞,好好洗一下,换了衣服早些睡觉。我这便也回房去了,明早再见。”迟歌轻笑一声:“我保证,明早再见。”逛了一天,又淋了一场大雨,苏俞疲惫不堪,等不及头发干透便一头倒在床上,晕乎乎沉入梦乡。 恍惚中,苏俞忽觉喉中又干又热,挣扎半晌,终是下定决心,猛地翻身起床,打算去喝一杯水。 脚还未沾上地面,下一刻苏俞已经大叫出声:“谁!” 床边静立的那个黑影似乎猝不及防,显然比苏俞还要慌张,一言不发拔腿便往门边冲去。 不速之客(二)   苏俞“蹭”地跳下床来,暗自提气,催动轻功,恰在那人手搭上门把的一霎扣住了那人手腕:“你究竟是谁?为何半夜在我房里?”   苏俞边说边暗自打量。此人一身黑衣,并以黑巾蒙面,黑暗中虽看不清她的长相,却能轻易地从身形辨出此人显是一名女子。   黑衣女子手腕翻动挣脱苏俞,手忽然袭上苏俞前胸。苏俞又羞又恼,一时间完全忘了该作什么反应。那人手下使力猛地往前一推,苏俞踉跄着后退几步。这样毫无章法的动作令苏俞哭笑不得,她脚下一踏,旋步回身,抢在那人出门之前又将她拽回了房中,身形瞬闪将那人逼得往屋内回退一步。   苏俞不待她站稳,忽然欺身上前,头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正正停在那人眼前。黑衣女子被吓了一吓,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少许,苏俞抿唇而笑,并不追她,右手疾电般伸出,揪住她耳旁面纱一角,“哗”地往下一扯。   恰在此时,窗外一阵闪电割破夜空,雪亮的电光透过窗户将屋内照得明如白昼。苏俞得意地笑了,闲闲看着眼前无所遁形的女子。她显然有一张极美的脸,本就白皙的肌肤在闪电的照映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一双剪秋瞳定定看向苏俞,眸色复杂难名。   看一眼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苏俞脸边刚刚漾起的那丝得意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唇边,捏着面纱的手如被点了穴般停在了半空。   闪电过后是轰隆雷声,屋内重新陷入黑暗。苏俞兀自呆在原地,那女子右手竖掌而出,掌风将苏俞逼得往后跌退一步,女子欺身上前,右脚伸出一勾,苏俞“扑通”跌倒在地。女子伸手抢回面纱,看也未再看苏俞一眼,拉开房门疾步而去。   苏俞猛地反应过来,冲到床边抓来外衣匆匆穿上,脚胡乱塞进鞋子里,向着门外疾追而去。   大堂守夜的伙计被惊醒了,他略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但见一黑一紫两个身影“刷刷”从他眼前飞过,顷刻消失在了如注的暴雨当中。他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嘟囔了一句“怪也”,又埋首继续偷睡。   已是初冬的天气,又是暴雨,又是深夜,屋外冷得倒如同已入了深冬一般。苏俞被这冷水一淋,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似有千斤重,脑中一片昏沉。今日这两场雨果然是要淋出问题来了,然而她顾不得太多了,追上前面的人是她现在惟一的想法。   苏俞呼了口气,提气纵身,动用全部精神,脚下连踏不止,成功地拉近了与前面那人的距离。苏俞不再犹豫,纵身一跃停在女子面前,眨了眨被雨水打得生疼的眼睛,借着街边店铺门上所挂灯笼□出的微光费力地看向前方,发现那女子已经重新覆上了面纱。苏俞喘了口气:“等一下,我没有恶意,你等一下!”   黑衣女子心下暗惊,未料到苏俞竟能追上自己。她略一思索,右手竖起,正对着苏俞的方向猛地挥出,一道寒光穿透雨幕,向着苏俞小腿疾冲而去。   苏俞只觉小腿处狠狠一疼,本就是强自硬撑着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腿弯处一软,半跪在了冰冷的雨地之上。苏俞瞪着黑衣女子:“你!你用暗器!”   黑衣女子静静看看苏俞,良久后轻道了声:“抱歉。”说着便抬步离开,转眼便已离开了数丈距离。   苏俞见她又要离去,心里一慌,挣扎着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小腿伤处,再度催动轻功:“你不能走!”   苏俞的轻功确实不错,拼着一口气竟又追近了黑衣女子,手眼见着就要抓上她的衣襟。   黑衣女子叹了口气,猛地转回身来,右手再度挥出,手掌覆上苏俞右肩,短暂回收之后又往前一送,苏俞再也支持不住,脚下往后连退,身体收不住势地往后倒去。   在大雨中被浇了半日,苏俞一身力气渐渐被耗了个干净,无法再定稳身形,趔趄着后退了几步,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而去。苏俞心里沮丧不已,暗道若不是今晚先淋了一场雨,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跑了去。   眼见着便要倒向地面,苏俞闭上眼睛,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然而她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触上地面。如注雨幕中,一个青衣身影疾飞而至,双足踏上一旁大树,脚尖轻蹬,借势一个俯冲,赶在苏俞落地的前一刻横臂捞住了她的腰。   迟歌手下发力,轻松地将苏俞扶起收入怀中,微蹙着眉看向苏俞惨白小脸:“俞俞,怎么回事?”   苏俞万未料到迟歌竟会出现,一时又喜又急又惊,扣着他的胳膊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公子,那个……这个……唉呀……”   正待离开的黑衣女子僵在了原地。她慢慢回转身来,静静看着拥在一处的迟歌和苏俞,被暴雨打疼的眼睛竟半天也不眨动一下。   迟歌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黑衣女子一眼,复又低下头来,拨开苏俞被水沁得糊在额上的散发,柔声道:“俞俞,告诉我,怎的了?为何半夜出来?”   苏俞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迟歌的话,反而转头去看那黑衣女子。苏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看她,然而转头抬眼的动作仿佛不受控制。   黑衣女子仍保持着静立姿势,站在雨中的身形纤瘦单薄。   雨忽然又大了,夜空中一连劈出数道闪电,之后雷声翻滚,天空如同要被撕裂一般。   黑衣女子脚下连退,似大梦初醒般转身便走。   苏俞心里一急,拼力站稳身形:“公子,快……快追,是苏芜!”   苏俞的声音并不大,迟歌却似被狠惊了一惊,方才脸上的温柔神色瞬间敛尽,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苏俞忍着小腿剧痛推了他一把:“快追啊!”   迟歌只犹豫了一瞬间,他飞快地握了下苏俞的胳膊:“俞俞,你回客栈等我!”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跃出,眨眼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苏俞在原地呆了一呆,又回头看了一眼,客栈的门早被抛出了老远。小腿开始钻心般疼痛,脑袋也越来越晕,她想了想,放弃了现在就回去的打算,她想她需要先短暂休息一下,再大概处理一下伤口。   苏俞环顾一圈,目光定在路旁一间商铺处。她深呼了口气,拖着伤腿一步步挪到了那间商铺的门边,靠着屋檐下的墙壁坐下。   灯笼所发出的微弱红光让苏俞觉得暖和了一点,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腿,不由倒抽了口气。小腿腿侧之上,一柄银亮飞刀只露出个小刀柄,刀身深深扎进了腿腹当中。苏俞抖着手捏住刀柄,小脸越来越白,几番犹豫之后终于放弃。她根本不敢自己拔刀。   放弃之后,苏俞反倒松了口气,头往后一仰靠倒在墙上。屋檐搭得并不宽,风一吹还是会有冰冷的雨水打到苏俞身上。苏便又往后缩了缩,坐稳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苏俞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与迟歌初遇的情形。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暴雨之夜,也是这样的电闪雷鸣,也是今夜这三人。如今再想起迟歌掐着她脖子的情形,苏俞竟觉得有些好笑。当时她心里是那样惊恐,完全把迟歌当成了披着俊美外衣的恶鬼。   苏俞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她绝对不会再怕他了。   现在当然不会怕他。苏俞唇边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你看,他会邪笑着踢上房门:“拽进来怎的?”   苏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怎的……”   迟歌叹气:“往后,要知道躲雨。”伸手将被一身湿衣勾勒出柔美曲线的苏俞拽进怀中,也是如同方才那般拨开她额前的湿发,目光怔落在她被雨水浸渍得鲜红的唇上,轻声道:“傻丫头,淋成这样,越发傻了。”   明明是寒意侵身的房间,此刻却似乎变得热浪袭人。迟歌手下略收,两个湿透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苏俞与迟歌同时陷入了沉默。   苏俞想自己真的是傻了,也不知道后退一步,只是呆滞地看着那张俊颜一点点靠近,直至……微凉的唇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由轻至重,渐而辗转吮吸。   “快到盛阳了。”这个想法忽然使苏俞丧失了挣扎的力气。从锦城至青城,也是一路言笑款款,也算是少有的一段平和相处的时光,也无数次手牵着手去踏访当地名胜景致,也嘻嘻哈哈地尝遍了各地小吃。往后会怎样,她并不知道,也忽然不大愿意去深想。她当然应该理智地推开他,甚至假装不经意地提一提苏芜的名字。   然而苏俞只是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刚才被淋出病来了,她大概正在发烧,因为身体越来越热,脑袋也越来越晕,那么……就放任自己晕掉吧……   她对自己说:你现在其实晕得人事不知…   紧拥在一处的两人跌跌撞撞地往里移去,苏俞的后腰狠狠撞上了桌棱,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抚在她背上的那只手已经迅速移至了她的腰间,扣着她向他的方向一带,将她密密压向了怀中……   又是一个惊雷,苏俞周身猛地一颤,回忆戛然而止。疼痛的时候总是觉得难熬,其实这么些回忆仍然只用了电光火石般弹指的一瞬。的   苏俞并没有抬起头,埋眼处的衣袖已经湿透,并不在乎再多湿这么一点。她紧皱着眉笑了,她竟然会以为……竟然会以为……   苏俞埋头在袖间蹭了蹭,又蹭了蹭,她想迟歌那样厉害,应该很快便能将苏芜追回来吧。她不应该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失望,想想看,明明是她自己要求迟歌去追苏芜的,他不过是没有拒绝而已,不是吗?   想明白了就好了,苏俞微笑着抬起了头。   今夜第二次,她的笑僵在了唇边。 辗转半夜 ...   苏俞的手还按在小腿伤处一侧,怔然看着迟歌。      迟歌浑身湿透,神色却极为平静。他大步走近苏俞身边,蹲□来:“俞俞。”      苏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公子,你……你怎么回来了?苏芜她……”      迟歌垂目,轻轻捉开苏俞的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她小腿伤口附近疾点几下,打断了她的话:“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见你走路有点不对,想了想还是回来看看再说。”迟歌叹了口气,手轻轻握住苏俞受伤的小腿:“差点被你若无其事的样子骗了。”      迟歌伸手圈住苏俞,将她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两个湿透而归的人吓了客栈伙计一跳,前一刻还在昏昏欲睡的他显然清醒了许多。他赶紧迎上前去:“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迟歌脚下未停,边走边吩咐:“请立刻去帮我找一位大夫,如果嫌晚不肯过来,可以多许一些银子。总之,请务必快一些。”      伙计连连点头,取了把雨伞便出门去了。      迟歌将苏俞抱进房间,往床边看了一眼,折身在桌旁坐下:“俞俞,自己能换衣服吗?”      苏俞总算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从迟歌怀中抬起头,脸红了红:“当然可以,其实走路都没太大问题。”      迟歌点头:“那么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稍候大夫就来了,先忍一下,俞俞。”      “好。”      迟歌小心地扶着苏俞站稳在地,缓缓走出了房门。      苏俞的视线一直追在迟歌背上,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那个背影疲惫又黯然,完全不复平日的俊挺神采。      换好衣服之后,门也被敲响了。苏俞踮着一只脚挪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看见迟歌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身后跟着客栈伙计和一位大夫模样的男子。      迟歌顺势搂住苏俞,将她抱回了床上。      大夫看着飞刀刀柄直皱眉:“怎插得这样深?拔刀时怕是会有些痛。”      苏俞往后缩了一缩:“其实现在就很痛……”她咽了口唾沫:“话说,拔刀到底会多痛?”      迟歌在床沿坐下,让苏俞靠上他的背:“俞俞,有多疼?”      “火辣辣的疼,刚开始还不觉得特别疼,现在一坐下来反疼得厉害,哎哟……”      迟歌微笑:“还记得你给我敷小刺儿菜的那次么?”      “咳,记得。”苏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心里暗恨道,这个苏芜人长得那样漂亮,心却委实有些冷硬。上次把迟歌扎成那样,这回又扔飞刀来刺自己……      “事实上我当时不过体力不支,只想闭目不动,脑中却还清醒。可你那包扎手法……”迟歌哂笑道:“你那包 扎手法委实不怎地,小刺儿菜也辛辣的很,等你一切做毕,我便当真晕过去了。”      苏俞一愣,大笑起来:“哈哈哈……活该活该,谁让你之前要欺负我……”正说话间,苏俞小腿上骤然一痛,紧接着又觉得伤处蓦地一松。      “当”的一声,拔出的小飞刀被扔进了一旁的铜盘当中。苏俞的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迟歌已经伸手将她的头揽进了怀中,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转头去看自己的小腿:“好了,俞俞,上完药便没事了。”      这位大夫手下果然利落,三下两下便已经敷好了药粉,绕上了绷带,留了几日份量的药和绷带,又嘱咐了几句禁口之类事项,便起身告辞了。      迟歌并没有起身,单手从袖中摸出两块整银,扔向伙计怀中:“有劳二位,多谢。”      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明白了迟歌的意思,忙塞了一块到大夫手里,连连谢着赏,领着大夫欢天喜地出门去了。      迟歌俯头,轻拍着苏俞的背:“俞俞,还是很疼么?”      苏俞不说话,埋在迟歌怀中使劲摇头,迟歌也不说话,陪着苏俞一起沉默。      半晌后苏俞抬起头来:“公子,苏芜去哪里,你知道么?”      迟歌微微一怔,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追衣虫……被我扔了,还有别的办法去找她吗?”      迟歌偏头看向窗外:“没有。”      苏俞手撑着床棱,慢慢移到床上坐下,迟歌并没有阻止,松手放开了她,又将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搁着。      苏俞咬了咬唇:“现在怎么办?”      迟歌回过头来,微微笑了:“努力找的话,总会找到。”他伸手摸了摸苏俞的头:“她伤了你,你不怪她?”      苏俞笑了笑,她不明白迟歌为何一直都没有问今夜之事的来龙去脉,不过她想他一定很想知道,苏俞正好顺着这个问题往下说:“我当然会有一点生气。公子,你想想看,省事以来,苏芜同我不过第二次见面,她于我而言其实也算是个陌生人了。之前我起来想喝口水,结果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我床前,吓了我好大一跳!然后她一看到我转身就跑,我当然要去追她了。嘿嘿,她的轻功不如我,还没出这个门我就抓到她了,还扯了她的面纱。看见她的脸我被惊到了,就又给她跑了……”苏俞说得细细碎碎,总算也描述清楚了,她轻呼出口气,略有些赧然:“公子,我当时应该先去叫你的,可我头晕乎乎的根本没想到这个,直接拔腿就追她去了。”      “嗯。”      苏俞继续:“我差不多要追到她的时候,她就耍赖,用飞刀扎我!所以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迟歌沉默了一 会儿:“扯了她面纱的时候……看见她的脸了?”      “嗯。”      迟歌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她……怎样?”      苏俞低头看着小腿上的绷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还是很漂亮,脸色有点白,别的……我不太清楚,上次在苍山上看得也不真切……”      窗外雨势渐歇,雨点零零落落地敲打着着窗棂,屋内陷入了沉默。      苏俞费力地睁着眼睛,默默坐在床角。      迟歌笑了:“折腾了这半夜,很困了吧?”      苏俞摇头:“也不是很困,头有点晕。”      迟歌摸了一下苏俞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又小心地把苏俞的腿移到床上,站起身来:“等我一下。”说完出门去了。      片刻后迟歌折身回来,手中抱着一床棉被。他将苏俞的被子抖开铺在床里侧,又将自己的被子铺在了外侧,抱起苏俞放进被窝:“你安心睡,我在这里陪你。” 说着自己也和衣躺在了外侧。      苏俞点头,再也架不住头晕脑大,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一丝亮光从窗纸透了进来,苏俞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苏俞的眼睛定在了大睁的那一刻,然后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迟歌双眼正对着苏俞的眼睛,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苏俞大惊失色,两手抓住被角“倏”地探起身来:“这这这这这……”      迟歌懒懒看她:“这什么?”      苏俞满脸通红。昨晚睡觉时,两条被子分明各自卷成了被筒,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床上,可是现在为什么这两条被子会交错叠放,而且……      苏俞腾地往里挪开一步,从迟歌怀中挣出,直至退无可退时才靠坐到了床壁之上。然而下一刻她又飞快地钻进了被中,觉得自己散乱的衣襟真是惨不忍睹。      苏俞闭了闭眼,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你……唉唉唉……”有话也问不出口。      迟歌一直微笑看着苏俞在床上蹦来蹦去,见她终于不再有动静,方翻身下床:“俞俞,坐马车的话,能不能坚持得了?”      苏俞偷看了迟歌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皮:“能。”      “那么,早饭后我们便出发吧。”      眼见着迟歌一步步接近门边,苏俞正要呼出口气,迟歌又顿步转身:“俞俞?”      “嗯?”      “有未人同你说过,你的睡相实在是很糟糕?”      “啊?――你!”一个枕头直往门边冲去。      迟歌闷笑,施施然扬长而去。      一旦清醒过来,小腿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苏俞小心地穿好了衣服,一跳一跳地蹦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一夜雨后,外面的空气干净又新鲜,苏俞深呼了 口气,转回身去收拾行李。      昨夜入睡前,她似乎感觉到迟歌轻轻揉了一会儿她受伤的小腿,又恍忽听见他说:“俞俞,萧君远早已传了信来,我们一路走得这样慢,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听得不太清楚,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小腿处一阵阵地发疼,昨夜总归睡得不太安稳。时梦时醒间,苏俞恍惚觉得身旁的人辗转了半夜。      苏俞甩了甩头,不想再去想太多。 圣上亲临 ...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住。      苏俞是被迟歌抱下马车的。一路马车坐下来,小腿处的伤隐隐作痛,因此她没有推拒,乖乖地窝在迟歌怀中,转过头去打量宅院大门,目光落在门侧时微微顿了一顿。      大门一侧,一身紫袍的萧君远负手而立,身后随立着几名侍丛。      萧君远的目光从苏俞脸上划过,又抬眼看向迟歌,浅笑道:“迟公子,一路可好?”      迟歌笑着回应:“劳萧公子,不,应该叫萧大人了。劳萧大人挂记,还好。”又低头看了眼苏俞:“萧大人,俞俞受了些轻伤,不便站立,不如进去说话。”      萧君远往前一步,又停了下来:“伤在何处?可要紧?”      苏俞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将养两日便罢了。”      萧君远颔首,又与迟歌边走边谈:“时间仓促,一时寻不见更好些的宅院,迟公子请先将就。”      迟歌笑着道谢:“已经很好了,萧大人费心。”      苏俞这才知道这是为迟歌准备的宅院。她有些好奇地转头四顾。宅院确实不大,只开了三进,刚进大门是前厅、厨房、下人处所之类,有几名仆丛站在一旁,见他们进来便恭敬地请了安,喊了“迟公子、苏姑娘”。迟歌含笑应了,再向萧君远道了回谢。      第二进一进门便是处花园,花园一侧盖了座青砖小屋,想是书房之类,另一侧是一处凉亭、石桌石椅。第三进应该是主人居所了,几间房屋朱门青瓦地顺墙而建,树木既多且高,能想象得出春天绿意丛丛的景致,院角还种着几株散梅,此时当然树枝也是光秃秃的一片。总之,布局看起来十分雅致。      迟歌在院中站住:“萧公子,请稍候。”得了萧君远回应之后,径自抱了苏俞进到主屋当中,穿过外厅进到卧室,将她放在床上:“俞俞,你先休息一下,等下会有人送茶过来。”      苏俞笑:“好。”      前厅之内,迟歌与萧君远执茶对坐。      萧君远道:“往后相处时日恐怕长久,我便直言了。迟公子在武林大会之上表现,堪使朝野关注。皇上今日一得闻迟公子进京的消息,便命我守在此处等候。”      迟歌揖拳:“皇上圣恩,迟歌惶恐。”      萧君远点点头,又道:“我今日来有两层意思。一则自是迎接迟公子,二则却是来传皇上口谕。皇上今晚会在抒心殿宴请群臣,正巧赶上迟公子进京,便令我前来知会一声,请迟公子一同前往。”      迟歌脸上微露难色:“宴请群臣……迟某前去恐怕不妥。”      萧君远笑着摇头:“无妨,圣上亲下的口谕,怎会有何不妥?”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另,皇上特别交待  ,苏俞姑娘也请一同前去。”      迟歌神色微顿,再要推辞的话咽回了喉中:“知道了,我会带俞俞去,到时还要劳烦萧公子引路。”      萧君远站起身来:“迟公子旅途劳顿,不如抓紧时间休息片刻,告辞。”      迟歌亲自将萧君远送出了门外,待一骑五人淡出视野之外后,方折步回门。      迟歌进门之后,正碰上一名唤作莲儿的小丫环匆匆往门口处冲来,她看见迟歌便停下了步子,有些慌张道:“迟公子,苏姑娘她……”      迟歌脸色一紧:“她怎样?”边说边大步往主院而去。      莲儿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苏姑娘面色通红,额上滚烫,晕睡不醒,怕是生了大热。”      迟歌头也未回:“别跟着我了,派人去请大夫。”      迟歌推开房门,疾往里间而去,在床沿坐下,果见苏俞满脸通红。抬手去探额头,只觉得触手滚烫,却并没有一丝汗意。      迟歌俯下头去,握住苏俞的肩膀轻摇了几下:“俞俞,醒一下。”      苏俞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公子。”      “嗯。俞俞,你感觉怎样?”      苏俞又皱了下眉:“晕,头痛。不知怎的,之前进门之时感觉还好,一躺下却难受起来了。”      迟歌心里有些了然。淋了两场雨,小腿又受了伤,再加上马车颠簸,小丫头怕是承受不住了。迟歌笑了笑:“想是体内寒热之气相撞,发场汗或就好了。不怕,俞俞,你先闭着眼睛睡一会儿,大夫马上就到了。”      苏俞点了点头,大概确是支撑不住了,眼一闭又昏睡过去。      大夫的说法与迟歌所说并无什么不同,开了些袪热养气的药便离开了。府里下人立即去抓了药,用瓦罐煎了,滤了三道药倒在一起,匀出一碗喂苏俞喝了下去。      苏俞喝了药,与迟歌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倒头又接着昏睡。睡了两炷香的时间,迟歌叫人煨了些稀粥喂给她吃,苏俞倒是乖乖吃了,片刻后却又“哇”地一声,尽数吐了出来,吐完后接着昏睡。      这一睡竟睡至了傍晚,直到萧君远前来接他们进宫,苏俞还是没有醒来。      迟歌叹气:“萧公子,我恐怕不能同你进宫去了,俞俞此番又晕又吐……”      萧君远脸色一紧:“俞俞生病了?怎么回事?”      “前夜淋了场雨,小腿上的伤口可能也引发了些燥症。”      萧君远想了一下:“迟公子,可否容我去看看?”      “请。”      两人并肩进了屋,萧君远也顾不得许多,大步上前,在苏俞床边停下,伸手抚上她的额头,眉微微皱了起来,轻唤道:“俞俞,俞俞。”      苏俞睫毛动了一动,额头在 萧君远掌心蹭了蹭,又伸手抓住萧君远的手,摸索几下之后,放在胸前再也不肯撒开。      萧君远微微一怔,不免想起了往日情形。苏俞性子活泼,平日并不太喜欢撒娇,然而一生病却会像变了个人,总要赖着他陪在她身边。倘若他想哄她睡上一阵,她便是如同此刻这般……紧拽着他的手,才肯安然睡上片刻。      萧君远心里一痛,微颤着手剥开了苏俞紧扣的五指,抽回了右手。      迟歌一直静默不语,此时方轻声叹气:“喝完药,似睡得更沉了。”又道:“萧大人,请代向皇上请罪,今日我与俞俞委实不能进宫请安了。”      萧君远后退一步,不再看苏俞:“无妨,我这便去往宫里,自会同皇上解释清楚。”      萧君远离开一段时间后,有下人来报萧君远又回来了。迟歌匆匆起身出门相迎,走至前院后,却见院中站着一行三人。最先的玄衣便服男子竟是郝诚。郝诚身侧站着萧君远,再往后是位须发皆白的男子。      郝诚虽是一身便服,袖腕、衣摆处却赫然绣着金丝龙纹。      迟歌目光从龙纹绣饰上划过,脸色蓦然大变,他上前一步,俯身便要下拜。      郝诚,不,尚成昊伸手托住迟歌臂弯:“不必多礼。”      迟歌揖手道:“迟歌之前不辨龙颜,实在举止无状,万请陛下恕罪。”      尚成昊负手而立,嘴角噙着抹淡淡笑意,摇头道:“从前那样甚好,朕欢喜不过,往后也不必太拘礼了。”又转头看了眼萧君远。      萧君远会意,上前一步道:“迟公子,陛下听闻苏俞姑娘身体不适,特领了陆太医过来看她。”      迟歌急忙谢了恩,又让身至一侧,请三人往屋里去。      苏俞被迟歌叫醒,她迷迷登登地睁开眼睛,被屋里一大堆人吓了一跳,神色起先很有些紧张,看见萧君远后又放松下来,目光再移到尚成昊身上,又蓦然双目大睁,一张小脸之上神色几变。      她眨了眨眼,确认眼前之人确是尚成昊后,挣扎着坐起身来,并不知道尚成昊已亮明身份之事:“郝公子……”      尚成昊看着苏俞脸上变幻神色颇觉有趣,正要说话却被迟歌抢了先:“俞俞,快起来见过皇上。”      虽说之前都是心知肚明,亲耳听见皇上二字,还是令苏俞大惊失色:“皇皇皇皇……”      尚成昊失笑,上前一步:“俞俞,躺好,旁事之后再说。”又挥了挥右手。      陆太医总算得到了召唤,大步上前:“那么老臣便替苏姑娘诊脉了。”      尚成昊点头,陆太医便在床边圆凳上坐下,仔细看了苏俞脸色眼底,搭上苏俞腕脉,略仰着头,微眯着眼虚看向空中。苏俞兀自还在尚 成昊带来的呆愣当中,另外三人也是静等着陆太医说话,一时屋内鸦雀无声。      陆太医造足了气氛,满意地点点,收回手指,开始了“问”的环节:“苏姑娘此时是何感觉?”      “啊?哦,头晕、脑胀。”      “晚饭可用过了?”      迟歌代她回答:“前刻喝了些粥,又吐了出来。”      “腹痛否?”      “……不痛。”苏俞云里雾里。      “可否觉得乏力?”      “嗯,浑身无力,就想睡觉……”      陆太医捻了捻须,总结了一下:“发热,头晕,乏力,呕吐。”他点了点头:“苏姑娘是有喜了。”      晴天一道霹雳。本已开始略有些清醒的苏俞一听此言,两眼一翻,毫不犹豫地重新回到了晕厥状态。      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屋内挺直而立的三位男子齐齐变了脸色,头“刷”地都动了。尚成昊的目光从迟歌与萧君远二人脸上依次划过,萧君远转头看向迟歌,迟歌各自回看二人一眼,又看向陆太医。      屋内气氛十分诡异。十分诡异。 初次进宫 ...   三人还未及开口,陆太医悠悠然摇了摇头,谁也没看,接着上一句话道:“怎么可能?”      郝诚、迟歌、萧君远石化。      陆太医又道:“不过受了些寒气罢了,吃上两副药,再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事也没有。”站起身来转向尚成昊:“我说陛下,老臣虽也曾说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些话,然而这一把老骨头也经不住您这样折腾哪。这小丫头不过略感了些伤寒,您就将一屋子大臣扔在了抒心殿,还连饭也不让吃就拽了老臣疾奔至此,这……唉,唉,唉!”      尚成昊虽然俊脸紧板,眉眼间却全是笑意:“你这老东西,想是等不及阎王召唤了?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陆太医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床边,探头去看苏俞,目色十分诡异,边看边自言自语道:“也不见得是什么天香国色,哼哼,黄毛小丫头一个……”      “个”字话音未落,苏俞猛地坐起身来,两手一伸揪住陆太医的胡须:“忍不下去了!你这讨厌的老头儿!”      陆太医大吃一惊,头往后一退,又痛呼着凑回去:“哎哟!小丫头快放手!”      苏俞怒气冲冲:“我不放!我就不放!你这白胡子老头儿可恶极了,我绝不放手!不放!”      陆太医痛呼连连,尚成昊与萧君远先是目瞪口呆,后又皆是笑着摇头,迟歌上前几步握住苏俞的手:“俞俞,快放手。”      “不放!”      萧君远忍住笑:“俞俞,陆太医可是太医院第一人,饭也未吃便来看你,怎好这样对他?快放手,俞俞。”      陆太医忙点头:“对对对。小姑奶奶,快放手,我这一把老骨头哟!”      “不放!我绝不放手!”      迟歌笑着叹气,“听话俞俞,这位可是皇上亲派来的老太医。”      “皇上”二字成功地吓了苏俞一跳,她猛地放开手,陆太医“哎哟”叫着往后跌去,被萧君远稳稳扶住,气得哼哼直叫。      苏俞飞快地看了尚成昊一眼,“咕咚”一下,又“晕”了回去,并且打定主意暂不清醒过来。她还不知道怎样面对真实身份的郝诚,尤其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之下。      尚成昊好笑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俞俞,好好睡一觉。”      迟歌放开苏俞的手,帮她掖紧了被角,站起身来:“皇上,萧大人,陆太医,请往前厅坐。”      尚成昊抬手制止了要去倒茶的丫环,负手立在厅中央:“朕微服出宫,也不便久留,迟公子这几日便好生待在家里,待俞俞完好之后,再谈其它。”      迟歌当然应了,恭送三人离去。      迟歌返身回屋,莲儿走上前来,递给迟歌一个小木匣:“迟公子,这是方才那位 萧大人留下的,说是上好的化伤解淤之药,给苏姑娘用的。”      迟歌点头:“知道了。”      莲儿又问:“迟公子,那是用还是不用?”      迟歌站住脚步:“用,放心用罢。”      *      虽然苏俞死活不肯喝陆太医开的药,然而一碗黑乎乎的药端上来,迟歌说这不是陆太医开的那份,苏俞也没有办法分辨。总之这些药还真是甚有奇效,几日后苏俞又是活蹦乱跳,连小腿处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      圣旨紧随而下,还是抒心殿,还是宴请群臣,还是命迟歌与苏俞一同前往。只不过这次来接他们的并不是萧君远,而是一名宦官。      抒心殿内已是臣属满座,席间气氛倒也轻松,尚成昊坐在殿上方的主席之上,含笑听大臣们说话,偶尔应上一句或是颔一颔首。      守殿太监高声奏报:“迟歌、苏俞到。”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众臣对这位迟歌都有些好奇,不免转头去看。      迟歌领着苏俞,脚步如风地走至殿内,双双跪下请安:“迟歌、苏俞见过皇上……”      尚成昊脸上笑意越发浓厚,开口截住二人的话:“平身,赐座。”      迟歌起身时顺手牵了苏俞一把,苏俞应势抬头,但见尚成昊闲闲坐在案后,一手在案一手在膝,一身明黄龙袍簇新挺括,头上金冠与烛火交相辉映,更衬得一张俊脸英气逼人。      尚成昊微微颔首,凤目含笑地看着苏俞。苏俞心里一跳,急忙垂头敛目。      迟苏二人由小太监带着坐到了座位之上。苏俞坐稳之后方抬起头来,不料正迎上一道看向她与迟歌方向的视线,不免微微住了眼神。      看他们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虽则唇角含笑,周身却自有一股逼人气势。苏俞目光有些躲闪地移了开去,又看见了坐在中年男子下手的萧君远,萧君远同样也在看她,烛火摇曳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俞眼睛虚眨,猛地侧回头去再看那名中年男子,果然在他眉眼间依稀看到了些左婉茹的轮廓。苏俞右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裙裾,明白了萧君远身旁的空位是为何人而留,小脸不由白了几分。      萧君远搁在案上的拳同时收紧了几分。      尚成昊视线从苏俞、迟歌脸上划过,笑着看向众臣:“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好奇此次武林大会冠首是个怎样的出奇人物?人来了却怎不见众卿说话?”      众臣像是这才回过神来,都唏嘘不已,大概说了些赞叹之词,迟歌一一笑着应了。      礼部侍郎柳开阳说话一向文雅:“迟公子骨骼清奇、气息匀稳、眉目含英,果然英雄出少年,恭喜陛下得遇良才。”      左青云朗笑着接话:“连柳侍郎这等雅士 都看出来了,可见迟公子确是武中奇才。今届武林大会非同寻常,我道陛下怎不肯允我们前往凑凑热闹,莫不是早就盯住了迟公子这块宝玉,偏要藏着不肯让臣等一睹为快?”      苏俞想起了萧君远在武威山庄时同她说过的一番话,略一思考之后,心里顿时了然。相对于暗中猜测较劲,左青云这样明着说出这些话,反倒显出了十分的磊落与释然。      前朝威远将军苏谨手下有左右副将二人,左副将是迟歌的父亲尉迟绍,右副将便是眼前这位左青云。当年苏谨身陷里通外国一案,风波过后,苏家灭门,尉迟绍家破人亡、不知所踪。三位将军当中,只有左青云一人幸存下来,甚而前途平坦,恰如他的名字一般,一路青云直上,最终爬到了今天的镇国大将军位置之上。      苏俞暗自琢磨,这左青云绝非简简单单的一介武夫。      尚成昊果然大笑:“左爱卿,听你这酸溜溜的语气,莫不是还在气朕夺了你家的青鸣山?唉唉,自那日起,爱卿在朕面前就再未说过一句语气正常些的话。”      这青玉山是左青云家传的一件宝贝,是用上等青玉雕就的一座假山。这块青玉的妙处在于,以手搓玉,玉会发出清脆声响,宛若青鸟啼鸣。几月前左婉茹大婚,尚成昊亲临左府,无意中看中了这件宝贝,竟当着满朝大臣之面闹着与左青云对赌了一场,愣是把这座青鸣山抢回了皇宫。      左青云一愣,笑道:“陛下玩笑,臣惶恐。”      尚成昊扶了扶额,学着左青云的语气道:“看看,还‘臣惶恐’,你几时当真惶恐过?罢罢罢,不让你在朕这里讨些便宜,爱卿这口气怕是出不来了。”尚成昊话虽说得无奈,语气里却十足透着一股宠溺之意,在场众臣莫不暗自羡慕左卿云隆宠在身。      尚成昊侧头对一旁的贴身太监王公公说了句什么,王公公面色微变,却还是领命下去了。片刻后王公公手里捧着个明黄锦缎裹着的东西回来了,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在了案上。      尚成昊伸手挑开锦缎,露出里面一块四方碧玉:“今日当着众臣之面,朕再与左爱卿赌一场罢。朕若赢了,左爱卿从此收起这股酸醋口气,与朕好好说话。朕若输了,”尚成昊拿起碧玉往桌上一拍:“此物从此便归爱卿所有。”      沐国之前是赫国。赫国皇帝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官场一度黑暗无度,买官卖官的做法稀松平常。然而便是在这种情境之下,竟有两位寒门出生的青年冲破重重黑雾,凭着无与伦比的才华一举夺得了当时的文武状元之位。      文状元叫做尚晨光,武状元叫做苏飒。这二人后来双双进了官场,都立志要尽己之力还赫国百姓一个清明世界。然而任凭这二人如何努力,几朝几代累积下来的毒瘤终归还是不能彻底拔除。在又一宗陷害忠臣的惨案之后,尚苏二人再也无法忍受,终于作出了破旧换新的决定,几年密谋之后揭竿而起,正儿八经造起了赫国皇帝的反。苏飒掌兵,尚晨光出谋,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短短半年之内便从当时的赫国皇帝手中夺来了江山。      夺来江山以后又遇到了问题。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尚晨光与苏飒二人却委实分不清谁的功劳大些、谁的功劳小些。二人商议了大半月,都坚持应由对方来做这个皇帝。尚坚持苏是血战场上滚过来的,自然江山应归他所有。苏又道武可打江山,文才宜治江山,皇帝的宝座还是由尚来坐比较合适些。      争来争去争不出个结果,苏飒一跺脚:“再这样争下去,百姓就没人管了。罢了,干脆抽签定江山罢!”      就这样,如此惊天大事竟由一根小签作了断。尚晨光抽中长签即了位,苏飒抽中短签被封作了开国大将军。      然而尚晨光想来想去,终觉得对自己的生死兄弟心怀愧疚,于是做出了一件惊天之事。开国大典之上,尚晨光突然抽出佩剑,将刚刚打造出来、呈于他面前的玉玺“当”地劈成了两块。他拿起其中小一些的那块,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亲手放进了苏飒手里:“往后,举凡重大决策,须经两枚玺章加印,方可生效。”      据闻当时苏飒伏跪于地,痛哭不起。尚帝拱手让享江山一事成为后世流传之美谈。      又过了二十几年,尚晨光病重垂危,苏飒伏在尚晨光床前痛哭,跪求尚晨光收回那半块玉玺,如若不然,便要在尚晨光床前横剑自刎。尚晨光万般无奈,只好收回了那半块玉玺,含笑而终。      尚晨光死前留下遗谕,从今往后,沐皇皇帝不许再另外打造玉玺,批书下旨之时,皆应以这两块玉玺加印,以示牢记苏氏一门忠烈的开国大功。      而此时被尚成昊握在手里,用以与左青云对赌的,正是那半块小一些的玉玺。      抒心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双剑合壁(正V章节) ...   苏俞第一次进宫心里本就忐忑,万未料到竟还会遇见这种事情,不由更加慌了神。迟歌并没有转头去看苏俞,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轻握住了她揪在裙裾上的手。苏俞猛然翻手,与迟歌十指相扣。      迟歌脸上一直平静无波的神情猛然一僵,指间一使力,紧紧回握住了苏俞的手,又凑近她耳旁,轻声道:“不怕,俞俞。”      苏俞白着脸点了点头。      萧君远忽然出声:“王公公,还不给陛下端杯酽茶上来。”      众臣恍若大梦将醒,齐齐抬眼去看尚成昊,果然见他眉眼醉红,目色微有些泛蒙,不由暗舒了口气,原来是醉了……      左青云朗声大笑:“陛下总以捉弄臣为乐,哈哈哈……”      尚成昊放下玉玺,手指轻扣着案面,似笑非笑地看向殿下众臣:“莫非众爱卿以为朕在玩笑?”他向着礼部侍郎挥了挥手:“柳爱卿,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又作何讲?”      殿内再次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左青云缓缓站起身来,强撑出一抹笑容:“陛下既有此雅兴,臣怎样也不能扫了陛下的兴致。”      众人都不说话,等着看左青云要拿什么来与这半块玉玺对赌。      左青云转头看向萧君远,将两把铜匙扔进他怀中:“君远,书房靠里侧的那张书案,去取镇境军的虎符过来。”      左青云苦笑:“陛下,虽则远远不及,臣手里,也只有这么件东西能遥望一下陛下的赌庄了。”镇镜军虎符,掌管边境大军,关乎一国存亡。      萧君远应了声是,正待转身欲走,尚成昊叫住了他:“萧爱卿。”      萧君远定步转身:“陛下。”      尚成昊扶了扶额,当真有些晕醉的样子:“左爱卿这样严肃做什么?不过是一场小赌罢了。所谓对酒当歌、兴逢极处,我们图的不就是这一时兴起?若等了萧爱卿这一来一回,却再去何处寻回这兴致?”      左青云面露难色:“那……”      尚成昊一挥手:“爱卿随便拣了身上一件东西拿出来罢。”      左青云微微一愣,从衣襟中掏出一块青铜令符,双手呈上:“臣身上……最贵重的也只有这个了。”      殿内众臣额上冷汗直冒,十分后悔今日没有称病逃了这一场宴席。左青云手上所拿的,分明就是统调二十万京师禁卫军之豹符,试问左青云这一场对赌怎敢求赢,皇上显然是要收了这天子城下兵权,其间含义令人深思……      众臣纷纷抬袖拭汗,怎样看怎样觉得年轻的天子唇角那抹笑容意味深长。      尚成昊大笑:“好,就用这个。”      王公公恭敬问道:“不知陛下要怎样个赌法?”      尚成昊道:“ 简单些,照例赌大小罢。”      王公公会意,端来纸墨笔砚,将一叠硬纸裁成六张大小,分别在上面写上数字,做成纸牌。吹干之后将其洗乱,分给尚成昊与左青云各三张。      尚成昊与左青云先执起一张,纸的正面向外,背面向己,对方可以看见自己牌面上数字的大小,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拿了张什么牌。      尚成昊拿了张十,左青云拿了张十三。尚成昊又道:“既是朕提起的赌,便由左爱卿要大小罢。”      王公公道:“请左将军要大小。”      左青云沉吟片刻:“要大。”      两人翻转手中之牌,尚成昊大笑:“此局左爱卿为胜。”      第二轮尚成昊得了张八,左青云得了张十六。      左青云想了想:“这次臣要小。”      牌面一翻,尚成昊龙颜大悦,众臣纷纷恭喜皇上得胜。      第三轮,尚成昊得了张四,左青云得了张三。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众人屏着呼吸等待左青云说话。      萧君远低咳一声,似是嗓子不适。他自然而然地拿起茶杯,不动声色地用杯盖将杯中茶叶推了三推,抿下了一口茶。      左青云看着尚成昊牌上的数字,给出了非常合理的答案:“此局臣要大。”当真是非常合理的答案,试问比四还小的数字能有几个呢?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纷纷大劫过后般抬袖擦汗,恭喜陛下得胜之声不绝于耳。      左青云愣了一愣,急忙翻转手中的牌,一看数字之后脸色大变:“三三三……竟然是三!”      尚成昊笑得十分得意:“左爱卿,莫以为朕拿了四,你便能稳稳拿个五!”      左青云右脚跺地,一脸沮丧:“臣就知道,与陛下对赌绝非什么好事,臣果然又钻了陛下的套,唉、唉、唉,臣愿赌服输!”无可奈何地双手捧了豹符奉上,一颗心却总算回归了本位。      王公公笑吟吟地下来接了豹符,放至尚成昊桌前案上。      左青云转身回到座位,暗暗向萧君远递去了赞许的一瞥,萧君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案面,并没有回应他。      尚成昊笑眯眯地看着垂头丧气、心不在焉拨弄面前饭菜的左青云:“诸位爱卿且看,左爱卿嘴里说着愿赌服输,脸上可是副大不情愿的样子。”      左青云急忙道:“臣不敢!”      尚成昊闷笑出声:“罢了,朕不过与爱卿开个玩笑,这豹符放朕这里也委实无用,爱卿还是拿回去罢。”      左青云一甩长袍下摆,匆匆走至殿前跪下:“陛下请容臣一言。臣掌管镇境大军已是疲累不堪,若不是担心陛下怪罪,早想将这禁军豹符辞还于陛下,今日借着这一机会,臣干脆斗胆直言 ,请陛下另择良将统管京师禁卫军吧!”      尚成昊但笑不语,半晌后方道:“唉,看来是朕不懂得心疼臣下。”他转头看向萧君远:“萧爱卿。”      萧君远出席,跪在左青云身旁:“臣在。”      “接着。”尚成昊手腕一动,豹符脱掌而飞,萧君远忙探手接住。      尚成昊笑看向左青云:“左爱卿既感疲累,这豹符便交给萧爱卿罢,总之从哪家拿来的,朕还是还回哪家去。”      左青云又要开口,尚成昊抬手止住:“朕以为,萧爱卿乃左爱卿之半子,要从左爱卿这里受教也容易些,朕相信只需假以短短时日,萧爱卿必能掌管好这京师二十万禁卫。”又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朕知道,朕把将军的女婿一直拘在翰林院这种文气之地,将军心里怕是早就对朕有气了。”      左青云忙道:“陛下要折煞老臣了。臣并非推辞,只是小婿一向从文,怕是担当不起统兵的重任。”      “这倒也是个问题。”尚成昊凤眸微垂,拿起案上那半块玉玺,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      殿内一片沉默。      片刻后尚成昊忽而抬眸,俊脸之上笑意盈盈:“先祖皇帝与开国将军一文一武双剑合壁,不是连江山也打下来了么?这样吧,朕再给萧爱卿一个好帮手,助萧爱卿一臂之力。”      尚成昊侧目看向迟歌:“迟歌。”      迟歌放开苏俞的手,应声出列:“陛下。”      尚成昊含笑颔首:“方才左爱卿还嫌朕小气,捂着迟歌这一武中奇才不给将军先看。罢了,朕这就将迟歌拨给萧爱卿,助他统领禁卫军,左爱卿且看如何?”      左青云沉默片刻,头伏于地:“臣代小婿谢陛下圣恩!”      尚成昊大笑:“好!好!好!萧君远、迟歌听封!”      “着萧君远为京师二十万禁卫军统领,并赐统领府一座。着迟歌为禁卫军副统领,并赐府宅一座。”      萧君远与迟歌二人都是恍若雷击般的呆愣神色,直至王公公轻咳一声,二人才慌忙伏地谢恩。      喜事当头,尚成昊满面春风,笑着请大家随意,不必过于拘礼,又命起歌舞助兴。      尚成昊话音一落,抒心殿立时沸腾起来,恭喜之声此起彼伏,在场诸臣纷纷离座,轮流去敬左青云、萧君远与迟歌。      杯觥交错之间,苏俞不知何时已被前来敬酒道贺的人们挤离了座位。她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几步,隐进了壁柱的阴影当中。      透过人群间隙,苏俞有些费力地去看迟歌的脸,但见迟歌挺直立于人群环绕之间,从容地应对着众人的敬酒与道贺,完全没有初入朝廷的生涩之态。苏俞晃了晃头,觉得自己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放弃地 移目看向别处。      萧君远那边当然只会更加热闹一些,她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郝诚双目微眯,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殿内歌舞升平,一派欢乐景象。苏俞举目四顾,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她咬了咬唇,贴着墙边儿走出了殿外。      抒心殿门外的太监迎上前来:“苏姑娘。”      苏俞笑道:“这位公公,这附近可有歇脚之处?”      小太监指着殿旁一条小道:“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有一处花园。姑娘可是要找地儿醒醒酒?”守门的小太监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很轻易地往这个方向理解了苏俞的意思。      苏俞点头:“嗯。多谢公公指点,等下散了宴,如有人寻我,请公公代为转告一声。”      小太监忙点头:“奴才省得,姑娘放心去吧。”      苏俞很容易便找到了那处花园。虽已是初冬,园中竟还有不少常青树木,绿意仍如春夏一般盎然。      月色皎皎,空气中隐有香气扑鼻。苏俞舒了口气,缓缓往花园深处走去。      前方隐隐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苏俞心里暗惊,抬眼看去,正有两名女子向着她的方向迎面走来。      苏俞暗自退到一侧,静等那两人过去。      那两人看起来是一主一从,当先的女子一身霞烟色衣裙,漫不经心地看了苏俞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径自往前而去。      苏俞呼出口气,刚准备迈步,已经走出几步的女子忽然站住,没有转身:“等等。”      声音有些陌生,苏俞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那女子还是没有转身,倒退两步停在苏俞对面,正正看向苏俞脸上。      苏俞避无可避,只好抬头去看那人,这一眼之下心里不免大吃一惊,她迅速低下头去,暗悔不该四处乱走。 夜未成眠(一) ...   对面的人暗自打量一番,见苏俞并非宫装打扮,略放下些心来,开口说话了:“这位姑娘似曾相识。”      苏俞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月光正打在她脸上:“你好。”      那人身后的小丫环脱口道:“小姐,这……这不是那日在锦城冲撞了我们马车的那人?”      左婉茹恍然大悟:“原来真是见过,难怪我觉得眼熟。”      苏俞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左小姐清静。”      左婉茹奇道:“咦,你知道我是谁?”      苏俞暗骂自己多嘴,又不知拿什么话来自圆其说,一时尴尬不已。      当日情形一幕幕转回脑中,再加上眼前这人十分不自然的脸色,左婉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想起那日萧君远恰在眼前女子要被制住的关头出现,之后从头到尾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一径顾着安慰自己。左婉茹心道,哪怕是素不相识之人,撞了她的马车,萧君远怎样也应该看看是什么人、问问情况吧?而他没有。      今日这名女子竟又出现在宫里,萧君远时常行走于宫中,他们二人会不会其实认识?      左婉茹上前一步逼近苏俞身前,笑道:“我是左婉茹,请问姑娘是……”      苏俞心知往后必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牙一咬,心一横:“我是苏俞。”      左婉茹一愣,双目蓦然大睁,往后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俞:“苏……苏苏愉?”      苏俞点点头:“嗯,苏俞,空中木为舟之俞。”      左婉茹又是一愣:“空中木为舟之俞?”她再度打量了苏俞几眼:“请问苏姑娘是否盛阳人士?家住何处?再者苏姑娘并非宫装打扮,今日又为何来了宫中?”      面对左婉茹一个接一个的提问,苏俞简直有些狼狈了,一张小脸慢慢发起白来,额上渗出些许汗意:“我……我……我是……”      “俞俞。”一把清爽声音突兀地自左婉茹身后响起。      苏俞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只见一身明黄锦袍的尚成昊正大步走近,醉红的眉眼间带着朗朗笑意。      左婉茹与丫环春兰急忙俯身下跪:“臣妾/奴婢见过皇上。”      “免礼。”尚成昊大步上前,伸手托住已经反应过来、欲要下跪的苏俞臂弯,语气中含着淡淡宠溺:“俞俞也免礼。”      左婉茹站起身后往后退了两步,看见尚成昊扶在苏俞臂上的手,心里不免一惊。      苏俞让开一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低头不语。      尚成昊微微一愣,收手负向身后,笑看向左婉茹:“萧夫人喝了盏茶便消失无踪,原是来了这里。”      左婉茹笑道:“臣妾今日略感不适,怕扰了皇上与诸位大臣的雅兴,不如早早躲起来的好。 ”      尚成昊大笑:“难怪,萧夫人一向喜与君远形影不离,我道今日为何却一反常态。”      左婉茹捂嘴笑:“皇上又取笑臣妾。”      尚成昊笑道:“君远今日喜事临身,朕这一出来,众臣怕是饶不过他了,萧夫人不如赶紧去看看,免得等下怪朕又害他大醉。”      左婉茹一愣,急忙敛身道:“谢陛下提醒,臣妾告退。”领着春兰急忙走了,一转身间,目光飞快地从苏俞身上划过。      微凉寒风中,苏俞单薄的身形静立在树下,头深深低垂。      尚成昊上前一步,如同还在武威山庄那般,习惯性地去抚苏俞鬓边:“俞俞。”      苏俞猛地又往后退开一步,还是低头不语。      尚成昊叹了口气:“害怕朕么?”见苏俞仍然不回答,又叹了口气,一手抚上苏俞左肩,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俞俞……”话未说完,尚成昊反倒愣住。      皎皎月色之下,苏俞一张小脸刷白如纸,眼皮虽则低垂,还是能从长长的眼缝当中清楚地看见其中盈盈水光。此时脸被尚成昊一抬,蓄在苏俞眼中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扑扑滚落。      尚成昊眸色一顿,伸手将苏俞揽进怀中:“俞俞,别怕。朕……并非故意瞒你,武威山庄鱼龙混杂,朕若亮明身份,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苏俞推开尚成昊,侧过身去,飞快地拭去了脸上泪水,笑着转回头来:“皇上说笑。民女之前不知皇上身份,三番五次言行无状,皇上不降罪就是民女的福气了。”      尚成昊无奈笑了:“与迟歌说得倒是如出一辙。好了,不管怎样,朕向俞俞道歉,不要再‘民女’来‘民女’去的了,可好?”      苏俞笑道:“皇上不喜欢听民女,那民女……咳,那苏俞往后就大胆言‘我’了。”      尚成昊脸上笑意愈深:“甚好。”      苏俞屈身福了一礼:“那么我就不打扰皇上游园的雅兴了,苏俞告退。”说罢也不待尚成昊回答,转身便走。      尚成昊出手如电,在苏俞转身的一霎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俞愕然:“皇上?”      尚成昊静静看着苏俞:“还是不肯原谅朕。”      “皇上,您又说笑了。”苏俞左手抬起,费力将尚成昊的手推开:“皇上,我方才偷偷溜出来,都没有向我家公子报备一下行踪,再不回去,公子该要责怪我了。”      尚成昊轻声一笑,再度牵住苏俞的手,五指收紧,不容她挣开。      苏俞面露疑惑之色:“皇上?”      尚成昊手下一收,苏俞踉跄着往前一扑,被尚成昊稳稳扶住:“我自会派人知会迟歌,不用担心这个。”      苏俞脸上终于变了颜色:“皇上!” 尚成昊叹了口气:“还是怕朕。”      苏俞结结巴巴:“皇上……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尚成昊看着苏俞:“不想蓉儿么?”      苏俞一愣,略略有些平静下来:“自然有些想。我先前还奇怪,今日怎未见到蓉儿。”      尚成昊点头:“想必你也料到了,蓉儿便是朕唯一的皇妹尚芙,她时常自诩芙蓉颜色,出宫瞎混时总顶着成蓉这一名号。”      苏俞笑道:“蓉儿,不,芙公主确也正是芙蓉颜色。”      尚成昊见苏俞笑了,神色一松:“自你进了盛阳城后,芙儿整天叫着要出宫寻你。你既已进宫,不若先去找找她看。”      苏俞不好推拒:“那……我不免应去拜见下公主。”      尚成昊含笑颔首,清咳了一声。      王公公立即应声而至,不知方才躲在哪个地方,“皇上。”      尚成昊道:“领苏俞姑娘去往清芙宫。”      王公公微微一愣:“是。”      尚成昊冲着苏俞点了点头,大步往抒心殿的方向去了。      王公公见苏俞形容忐忑,脸上堆起笑容:“芙公主整日闹着要出宫去找苏俞姑娘,等一会儿见了苏姑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苏俞勉强笑了笑。      王公公在清芙宫门口停住脚步:“苏姑娘,公主一向不喜旁人进往清芙宫,老奴就送到这里了,不必敲门,请自进去吧。”      苏俞福身一礼:“谢公公。”      *      迟歌从众人的敬酒中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正打算出门去找苏俞,又看见尚成昊进了抒心殿殿门。他心里微微一松,再饮了几杯敬酒,佯装走路不稳,走到殿前,笑道:“皇上,臣实在不能再喝了,请容臣出去吹吹冷风,也好散一散酒气。”      尚成昊大笑着应了。      甫一出门,迟歌便收了脸上醉色,低声向守殿太监询问苏俞的去向。得了小太监回答后,匆匆道了声谢便往殿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迟歌在花园里走了一圈仍未见苏俞身影,也再顾不得其它,沿路低唤了几声“俞俞”。园中只有树木沙沙作响,迟歌脸色微微变了,匆匆返身欲往别处去寻。      迟歌走到花园口,正碰上返身归来的王公公,便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      王公公急忙回礼:“迟副统领可是在寻苏俞姑娘?”      “正是。”      王公公笑道:“迟副统领不必再寻了。陛下有交待,芙公主与苏姑娘相别数月,甚为想念,今夜要留苏姑娘在宫里住上一夜。”      迟歌微愣,转而笑了:“原来这样,有劳公公带话了。”      迟歌再回到抒心殿后没过多久,尚成昊便脸露疲乏之色,大臣们察言观色,相 继起身请退,尚成昊便也笑着宣布罢席。      迟歌一出殿门,立即便有太监上前引路,一路将他送至了宫门口的马车之上。上车之后,迟歌向后靠上厢壁,闭目不语。      回到府中,迟歌挥手摒退了前来服侍的下人,独自在中院凉亭内坐下,虚望着夜空发呆。      回想起来,数月也不过弹指之间。迟歌恍然意识到,自从在清月楼与苏俞重逢之后,被逼也好,妥协也罢,她始终跟在他的身边,或笑或怒,或喜或悲。如同今夜这种分散两处的情形,还当真是第一次。      夜风阵阵袭来,迟歌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暗笑自己当真是有些醉了,醉后之人总有些放歌慨叹寂廖的莫名冲动。      他呼出口气,微微笑了。一切正按他的预计稳步发展,这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委实不坏。      迟歌伸手撑住额头,被凉风一激,醉意如潮般上涌。晕沉之间,他仿佛看到苏俞正坐在石桌一侧,月影下那张清丽小脸半明半暗。她微仰着头,笑着对他说: “公子,如果你真的很不愿意参加,我现在就去找段盟主,反正是我私自应下的,我可以耍赖反悔。”      迟歌往后靠倒在栏背之上,唇角一丝笑意不知是愉是苦。      并没有反悔的余地。      苹果树下泼了他一身水的人儿那得意笑颜乍然跳进脑中,迟歌心上忽而针刺般一痛,他面色一变,“刷”地站起身来。      既是芙公主要留俞俞住下,却又为何是由尚成昊来下的交待? 夜未成眠(二) ...   左青云回到宫中,久久不语,萧君远默然坐在一侧,同样沉默着。      左青云叹了口气:“君远,你怎样看?”      萧君远想了想:“父亲,今日皇上突然拿出那半块玉玺,确是吓了我一跳。”      “皇上分明是在以此警诫于我,不要如同苏家一般功高震主,妄图手掌半壁江山。唉,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了。”左青云长吁出口气:“你今日在殿上做得很好,我若真赢了皇上,难以想象此刻会是何等情形。”      萧君远叹道:“父亲说得不错。”      “当时我输去那一块豹符,心里委实大松了口气,天子脚下之兵,谁拿在手里都是块烫手山芋。”左青云微微皱眉:“然而皇上转又将这块兵符交于你手中,这一着却是我万未料到的。”      萧君远点头:“我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作何想。”      左青云长叹了口气:“今上虽则年轻,相较于先帝而言,其心机却更为深沉莫测,果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      门吱哑响了,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      左青云目含薄怒:“你这调皮丫头,我说了几次了,书房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么?”      左婉茹“哈”地一笑,干脆大开房门走上前来,手挽进萧君远臂弯:“爹爹,我若不来,你们是不是又打算谈个通宵?爹爹,君远昨夜就一夜未睡呢。”      左青云微微一愣,大笑道:“罢了罢了,女大不由爹,成天就只想着自己的夫君,你怎不说为父昨日也一夜未睡?”左青云一挥手:“去去,都给我出去,免得在这碍了本将的眼。”      左婉茹冲左青云做了个鬼脸,拽了萧君远便走。      萧君远无奈笑了,只得跟着她走出房来。      左婉茹不好好走路,几乎将半身的力量都坠在了萧君远臂间。萧君远笑着皱了皱眉:“婉儿,好好看着路。”      左婉茹不理,仍是挂在萧君远身上。二人慢悠悠走至后花园中,左婉茹心里一动,指着促成她与萧君远姻缘的石椅:“君远,咱们在这里坐一下。”      萧君远喝了不少酒,头也有些晕了,便顺手脱下外袍铺在石椅之上,示意左婉茹坐下。      左婉茹靠在萧君远肩上叽叽喳喳地说了半晌,又像是忽然想起件事来:“君远,你猜我今日在抒心殿后花园里遇见谁了?”      “谁?”      “哈,那个在锦城冲撞了我的马车的女子,你还记得么?”      萧君远唇角笑意霎时消失无踪,身躯微微一僵:“记得,怎的?”      “她竟然叫苏俞,说是空中木为舟之俞……君远,我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个?”自九月初六之后,从未有人敢在萧君远面前提起“苏愉”二字。      萧君远虚看向 前方:“无妨。”      左婉茹侧头看向萧君远:“你知道么,皇上竟然亲手去扶她,很温柔地同她说话,还故意找了个借口将我支开。”      黑暗当中,萧君远的右手轻轻握起,骨节渐渐泛白。沉默片刻后,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婉儿,你先回房休息,我有急事须出去一趟。”说完也不管左婉茹在身后急唤,大步离开。      萧君远忽而想起,出宫之时他曾碰见独自静立在宫门口的迟歌,自己当时还同他打了个招呼,问他几时回去。他记得迟歌当时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便回去了。”现在想来,迟歌唇角那一抹笑容分明泛着苦涩之意。      车帘掀开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马车上空无一人。      萧君远满心怒火,暗骂迟歌竟也有这样糊涂的时候。      *      苏俞推开虚掩的殿门,正厅内烛火敞亮,却并未见一个人影。苏俞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请问有人吗?”      苏俞又问了两三声,方有一名睡眼惺忪的宫女走出来:“这位姑娘是谁?为何来到此处?”      苏俞笑道:“我是芙公主的朋友,是应皇上之命过来拜会公主的。”      小宫女偏着头想了一下,略微清醒过来:“啊?可是我们公主这几日都不在。”      苏俞一愣:“不在?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公主三日前便往栖凤山看望太妃去了。”      苏俞颇费了一点时间来反应小宫女的话,脑中不由“轰”的一声,话也未说,转身便走。      小宫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嘟囔两句返身回了一旁的偏屋。      苏俞低头疾行,刚走至殿门边,一个不察“咚”地撞进一人怀中。苏俞一惊抬头,正对上尚成昊满是笑意的狭长凤目。他双手扶上苏俞臂间:“俞俞。”      苏俞眼神慌乱:“皇……皇上……芙公主……她不在……”      尚成昊笑看着苏俞:“不在?哦,朕怎忘了,芙儿去栖凤山看她母妃了。”      “那我改日再来,皇上再见。”苏俞心慌意乱,连告退的礼节也忘得一干二净。      尚成昊微微皱眉:“怎办?迟副统领知道你来找芙儿,已自先回去了。”      苏俞双目大睁,尚成昊失笑:“俞俞,怎这样一副神色?别怕,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他叹了口气,牵着苏俞往外走:“一别月余,陪朕好好说说话,可好?”      走在空旷的御花园中,后面又跟着太监打灯照路,苏俞的心安定了许多。      尚成昊牵着苏俞进到一处暖亭,在亭中小木桌前坐下,上面早已摆着几盘精致小点,还有一壶温在铜盆里的清酒。      尚成昊为苏俞倒了杯酒,又将自己手中之酒 一饮而尽,悠闲地同苏俞扯着闲话:“俞俞,你与迟歌一路怎走了这样久?我们一行纵在途中有所耽搁,也还赶在你们之前回了盛阳城。”      苏俞抿了口酒,笑道:“皇上走的是官道,自然要快些。更何况我与公子一路且走且玩,也多费了些时间。”      尚成昊笑着点头,又细细向苏俞问了些途中见闻。      几杯清酒之后,苏俞的脸色明显泛起了薄红。      尚成昊按了按额角,往后靠上椅背:“俞俞。”      “嗯?”      “今日在抒心殿,自朕拿出那半块玉玺,便见你脸色一直发白,怎了?”      苏俞心里又惊又奇,她分明记得,除她与迟歌进殿之时外,尚成昊后来并未看她一眼,万未料到他连她的脸色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苏俞不知道尚成昊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涉及太多,她笑了一下:“皇上,讲件事情给你听。”      尚成昊饶有兴趣:“嗯?”      “从前我有位邻居,他们家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小孩儿,名唤作宝儿,宝儿时常偷溜到我家来玩。有日我与青儿,嗯,我从前的侍女,还有另几位年龄相近的邻家女儿们聚在我家花园里讲故事玩儿。那日大家讲的都是些鬼怪类的杂史奇闻,我当时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听至害怕处,君……咳,我的另一位朋友冲过来,抱起了躲在一旁偷偷听我们说话的宝儿。他当时狠训了我一通,道怎能当着这样小的孩子之面讲这些东西,若是吓着了又待如何?”苏俞顿了顿:“皇上,你猜后来怎样?”      朗朗夜风拂起苏俞耳旁一束散发,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尚成昊,清丽大眼中带着一点儿俏皮和些许期待。      尚成昊眸中暖意渐升,柔声道:“怎样?”      苏俞“噗”地一笑:“那小孩儿茫然道:‘姐姐们都在说些什么,宝儿不懂’。我那朋友之前训我训得狠,这样一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尴尬得要命,哈哈……”苏俞好容易止住笑:“皇上,你现在来问我害怕不害怕,我一下便想起宝儿来了,所谓不知者无惧……嗯,皇上?”尚成昊毫无预兆地起身走至苏俞身侧,她不免愣了。      尚成昊叹了口气,捉着苏俞的手将她拽起身,一双凤目在月辉下闪着灼灼光芒:“俞俞。”      苏俞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被尚成昊扣住后腰。      尚成昊手下轻轻一压,将苏俞锁在身前,沉沉看她。      清皎明月之下,眼前的男子英眉俊目,墨眸一如流洒月色那般温柔。苏俞眨了眨眼,遥远的记忆中,也有一双俊目曾如此般看她,那时的她心醉神迷,并没有发现其中偶尔也会闪过些复杂神色。苏俞苦笑 ,很多事情,很早以前便已注定了吧……      尚成昊没有说话,他只是抬手抚了下苏俞紧皱的眉头。      苏俞心里一慌,毫不犹豫地往后挣去,却发现自己早已浑身失力,四体虚软。她侧头看了眼桌上酒菜,暗恨这酒委实古怪,喝时绵纯柔软毫无辛辣之意,不料后劲如此之大……      尚成昊腾出只手,固定住苏俞犹在不住轻甩的脑袋,轻声道:“俞俞,这样的你,却教朕怎样放。”手下一收,两具年轻的身体紧密相贴。      胸前相贴之处传来阵阵灼人热意,苏俞费力地眨着越来越无力睁开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俊颜越压越下,自尚成昊唇中吐出的清爽气息轻轻拂过她被酒水渍得润红的唇瓣。    夜未成眠(三) ...   “皇上,萧统领觐见。”王公公的声音乍然响起。      尚成昊微微一顿,放开苏俞,眼中霎时恢复清明之色。他扶着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苏俞在木椅上坐下,冷声道:“宣。”      萧君远大步流星走近:“皇上。”      尚成昊脸上早已恢复如常神色:“免礼。萧统领何事?”      萧君远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上面赫然刻着一个云纹体“苏”字,他笑着解释:“婉儿今夜离席躲在后花园中闲逛,其间捡到一块玉佩。婉儿本想将玉佩交给公公们,也好探听下失主是谓何人,不料后来竟在园中见到了皇上,一时便忘了此事,待得回府后才又想起。婉儿想在后花园中除皇上只外,就只遇见了苏姑娘一人,况此佩上又刻着个苏字,便猜想大概是俞俞身上的东西?皇上,但凡这类佩件,十之八九皆为家传之物,臣实怕俞俞失了玉佩不免心急,便想着还是赶快给她送来的好。”      尚成昊点头:“萧统领所言极是。然则朕有些好奇,你怎知俞俞此番会在宫中?”      萧君远笑道:“臣离宫之时自迟副统领处得知,俞俞今夜留在宫中相陪芙公主。”      一直趴在桌上昏睡不醒的苏俞忽然探起头,嘟囔道:“嘿嘿,扑了个空,蓉儿去栖凤山了。萧大哥,烦你送我回家可好?”      萧君远神色微讶,转头去看尚成昊。      尚成昊负手而立,沉默片刻后方冷冷吐出句话:“有劳萧统领。”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大步离去。      待得尚成昊走远不见,萧君远将玉佩收回怀中,缓步走上凉亭,握住苏俞双肩,轻声道:“俞俞。”      苏俞强撑着睁开眼睛:“萧大哥,头好晕,站不起来。”      萧君远眸色一痛,伸手将苏俞抱进怀中:“没关系,俞俞,萧大哥带你回去。”      “嗯。”      夜风徐徐,怀中的苏俞微微颤了一颤,萧君远收紧了胳膊,尽量让她窝得舒服一些。他低头看向怀中之人的沁着薄汗的小脸:“俞俞,那样的小事……也还记得么……”      “嗯?哦,你在说宝儿的事情?嘿嘿,记得,君远,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从未曾忘记……”      “君远”二字令萧君远蓦然呆住,他心上骤然一阵揪痛,几乎是无法自制地低下头去,吻上苏俞的额角:“对不起,俞俞,对不起……”      “萧统领。”      萧君远猛地抬起头来,惊愕竟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下近身,不过这人是迟歌也就无甚奇怪的了。萧君远勉强笑了笑:“迟副统领也来了。”      迟歌淡淡点头,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伸手便要去抱苏俞:“有劳萧统领了。”      萧君远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他 的手才微微松开一点儿,苏俞猛地一个转头,狠狠搂住了他的背。      萧君远与迟歌都愣了。      苏俞抱着萧君远不肯放手:“萧大哥,你别扔掉我。”      萧君远手腕微动,拍着苏俞的背:“俞俞别怕,是迟歌。”      “迟歌?别骗我了,他怎会来?萧大哥你也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家公子……嘿嘿,我只悄悄告诉你一个,你绝不能告诉别人……”      萧君远抬头,与迟歌面面相觑,不知道苏俞要爆什么秘密。      苏俞犹自往下道:“我家公子心里只有他的芜儿一人,若非我叫苏俞,他早不知将我扔到何处去了。上次芜儿出现,他就把我一个人扔在暴雨里。我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是我腿上受了伤,他绝无可能回头来寻我。所幸那一柄飞刀是芜儿扎在我腿上的,若是我伤了芜儿,嘿嘿,那麻烦就大了。”      苏俞揪紧了萧君远的衣襟,仍然在笑:“今日他当了副统领,心里想必高兴得很,是呀,这样一来离他给芜儿的承诺又近了一步么。你看他一高兴,又不管不顾地将我扔在宫里了么,走时连说都未同我说一声,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话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苏俞忽然想起,暴雨如注的那一夜,迟歌那状似不经意的一问:“她……怎样?”      当时的她眼眸垂得再深,也还是看见了他握得关节泛白的双手。      心忽然钝痛,笑意也早已僵在了唇边,苏俞伏在萧君远怀中一动不动,沉沉夜色将那丝飞扬的散发衬得如此落寞。      萧君远抬起头,看向迟歌的目光冷如玄冰。迟歌静立在原地,一片薄云遮住明月,那张惨白的俊脸之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萧君远叹了口气,抱着苏俞大步往前走去:“迟副统领,我送俞俞回去吧。”      马车一路颠簸,苏俞渐渐平静下来,窝在萧君远怀中沉沉睡去。然而她显然睡得并不安稳,马车稍一晃得厉害些,她便会猛地一个惊颤,重新揪上萧君远的衣襟。      一路下来,萧君远的手紧了又紧,迟歌的脸白了又白。      本是大喜临门的这一夜,萧君远完全没有办法脱身回家,抱着苏俞在迟府坐了整整一宿。      而镇国将军千金左婉茹在将军府睁着眼躺了一宿。      迟府书房的烛灯也燃了一宿。      天色渐渐泛出一丝青白,迟歌静立在窗前,左手紧紧扣住窗棱,右手握着的那一杯滚烫茶水早已冰冷。      管事小心翼翼地敲开房门:“公子,萧大人已经离开了。”      迟歌淡淡点头:“知道了。姑娘醒后,便摆早饭。”      早饭桌上,苏俞双目闪闪,精神十足。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清粥小菜, 间或还自笑上一笑。      迟歌放下筷子:“俞俞,究竟在笑什么?”      “嗯?”苏俞不料迟歌竟一直注意着她,神色微讶,她放下筷子,静静看着迟歌:“公子,其实我……”      迟歌凝目看着她,唇轻轻抿着,脸上竟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期盼神色。      苏俞喜不自禁:“公子,其实我想说,皇宫的酒果然不是凡品!我恍忽记得昨夜喝得大醉,但今日一点头痛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与武威山庄那次醉酒后的感觉完全不同。”      迟歌看着苏俞的眼睛:“就……这个?”      “嗯。”      迟歌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如果苏俞根本不需要抱歉,那么请她原谅的话他无从说起。      *      住了没几日又要搬走,苏俞很有些不舍。然而一到了新赐的副统领府,苏俞又立即眉飞色舞起来:“皇上好大的手笔,禁卫军副统领竟也有这样大的排场么?可惜公子你也住不上一天,便要往军营去了。”      上任后即刻前往军营与兵士同宿同食三月,这是历届新任禁卫军统领与副统领的惯例。      迟歌屈指敲了敲苏俞的头,笑道:“你又何尝不是?俞俞,去收拾东西,稍候我们便出发。只需收拾些洗漱用具便可,衣服我另有准备。”      苏俞愣住:“我们?公子你在开玩笑吗?”      迟歌摇头:“我没有开玩笑。俞俞,往后,我不会在没有确定的情况留你独自一人。”      迟歌唇角虽噙着抹笑意,然而眼中的神色却是不容置疑。苏俞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迟歌又加了一句:“方才莲儿往你屋里送了一套衣服,你现下便去换上。”      苏俞看见床上的那一身青色男装有些傻眼,终于明白迟歌所说的“衣服另有准备”是什么意思了。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出门,蹬蹬走到迟歌面前:“我不要穿那个!”      迟歌微微蹙眉:“不要穿?那么让我来想想看,若是穿着你现在这身衣服的话,你可以去的地方有洗衣房、厨房或是针补房,据说士兵们闲来无事时最爱在这些地方转悠。但如若穿那个的话,我倒可以想想办法将你留在身边。”      迟歌话未说话,苏俞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片刻便穿了那套男装出来:“公子,我觉得这身衣服十分不错,话说你是在哪儿买的……哎,别走那么快嘛!”      当迟、苏二人并肩进到军营之时,兵士们纷纷侧目,众人目光在迟歌脸上流连反转,完全没有人注意他身边的小矮个儿。      苏俞斜眼偷看迟歌,很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是时薄日将出,清爽晨风将鲜红的禁卫军旗吹得烈烈作响 ,三千兵士列阵以待,齐呼“吾皇万岁”。      尚成昊一身明黄劲装立于将台之上,亲自为萧君远和迟歌授发了帅印、军籍。这种历来只有戍边大军将士才能享受到的隆宠在禁卫军中激起了冲天士气,兵士们再看向萧君远与迟歌的目光中油然而生出几分崇敬之意。      冲天礼炮激起漫天尘烟,尚成昊微眯着眼,眼光在队伍前排顿凹之处短暂停留。造成那一凹处的小兵整整齐齐地穿着军服、戴着军帽,学着别人使劲挺直着身板,一张小脸上新奇与茫然之色参半。      尚成昊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凤眸当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队伍解散之后,萧君远与迟歌二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谈。苏俞听他二人讲的都是军中之事,很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个招呼便自回去了。      苏俞早已站得腰酸背痛,暗悔不该图新鲜混在兵士队伍中观看受印仪式。她苦着一张脸,走两步晃三步地往迟歌所住的营帐走去。      萧君远与迟歌二人的住处比邻而设,建在大营一角比较僻静的地方。苏俞想起方才他二人一身银亮铠甲的样子,心里不免五味陈杂,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往前挪去。快到院门边时,苏俞听见前方似有人正在低声争议着什么。她站住脚步,凝视细听了片刻,脸色渐渐变了。 果然是你 ...   苏俞紧紧抿唇,放轻了脚步,然而在她的脚刚刚跨进院门的一霎,身后有人出声叫住了她:“苏俞。”      苏俞身形僵住,终究还是转回了身。      左婉茹神色复杂地看着苏俞:“苏姑娘,果然是你。”又指着苏俞,转头对身后那几名兵士道:“她可以留在这里,我为何不能?”      领头模样的小尉看了苏俞一眼,耐心地对左婉茹解释:“他是迟副统领亲带来的贴身侍从,自是要跟在副统领身边。萧夫人,我等实在是听统领之令行事,您就让小的们送您回府吧。”      左婉茹“噗哧”笑了:“侍丛?哈哈,侍丛?你们……”      “婉儿!”一声沉喝打断了她的话。      左婉茹声音顿止,慢慢转回身去,只见萧君远与迟歌并肩而立,正沉沉看向她的方向。      左婉茹笑道:“君远。”      萧君远微微侧头:“你们都退下。”待得兵士们退下之后,萧君远上前握住左婉茹的手腕:“婉儿,随我回屋。”      左婉茹挣开萧君远的手,笑道:“等等,君远,你来得正好。我恰想问你,为何苏姑娘能留在这里,我却不能?”她打量苏俞几眼,“哦,我知道了,我也应该如苏姑娘这般换上一身军服的。可是怎么办呢?我一时间也没有准备这个。”左婉茹看着苏俞,忽然眼前一亮:“苏姑娘……”      苏俞慢慢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左婉茹:“萧夫人。”      左婉茹笑道:“苏姑娘,这样的衣服,请问你还有多的么?你我身形也相仿,我可否先同你借上一套?”      苏俞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左婉茹。      迟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牵住苏俞的手,将她的军帽略微扶正:“萧夫人,俞俞我一向带在身边,此时将她一人留在府中却委实不大放心。至于你要不要留在这里,我想你应该与萧统领好好商量一下。如若萧统领允你留在这里,几套军服显然不会是什么大事情。萧统领、萧夫人,我带俞俞先走了,告辞。”说着牵了苏俞的手径自进了院门。      萧君远和迟歌为免厨房麻烦,一早便吩咐了厨房只将二人晚饭摆在一处便可,于是晚饭时分迟歌便携了苏俞前往萧君远院中。      苏俞在晚饭桌上看见左婉茹,不免一愣,她默然看了眼左婉茹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冲着她微微一笑:“萧夫人。”      萧君远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僵。      左婉茹勉强露出些笑容:“苏姑娘请坐。”      萧君远与迟歌不时谈些军中无关紧要之事,苏俞一直默然垂头吃饭,左婉茹几次搭话,苏俞都得体地回答了她。然而除此之外,苏俞再不愿多说一句闲话,左宛茹渐渐也沉默了起来。    席至一半,已经沉默许久的苏俞忽然抬起头来,左婉茹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顿时显得有些无措。      苏俞恍若未见左婉茹尴尬神色:“萧夫人,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同我说吗?”      左婉茹摆手:“没,没有。”      苏俞笑道:“萧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军服之事烦恼?如果一时寻找不及的话,其实我可以送你一套的。”      左婉茹脸色黯然:“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明日我便回家去了,此地……我确也不便久呆。”      苏俞一愣,笑了一下:“这样啊。”      正说话间,勤务兵又端上来一道清蒸黄花鱼,苏俞这边菜盘已满,勤务兵顺手便往左婉茹跟前放。萧君远忽然伸手,将苏俞面前的那盘素炒茄子端起,冲着勤务兵微一点头:“这盘茄子凉了,撤下去吧。”      勤务兵立即会意,把黄花鱼搁在苏俞面前,顺手接过那盘茄子,转身出门了。      左婉茹猛地转头看向萧君远,双目中满是震惊神色。迟歌轻描淡写地看了苏俞一眼,并没有说话。      苏俞低头看着自己一向爱吃的黄花鱼,微微叹了口气。她端起鱼盘,换到左婉茹跟前:“萧夫人,这个时节的黄花鱼皆是用藏冰镇着的,不过滋味委实不错,你尝一点。”      左婉茹呆呆看着鱼盘,忽然面色一变,飞快地抬手捂住唇,侧头干呕起来。      迟歌猛然转头看向萧君远,萧君远先是一惊,转而脸色发白,眸色渐渐复杂起来:“婉儿?”      迟歌转头看了苏俞一眼,又对萧君远道:“萧统领,萧夫人似有不适,不如先送她回房休息片刻。”      萧君远没有转头看苏俞,点了点头:“好,二位慢吃。”说罢便扶着左婉茹回了内院。      迟歌起身相送,直至二人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内,方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脸色惨白、垂头不语的苏俞。他叹了口气,在苏俞身边坐下,握住苏俞微微颤抖的右手: “俞俞,还吃么?”      苏俞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动作激烈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别过头,不去看迟歌。      迟歌尴尬地收回了手,手掌慢慢收握成拳,凤眸低垂看向桌面。那夜在宫中之时,二人十指相扣的情形,虚幻得如同梦境一般。      迟歌强压住心上莫名而来的钝痛:“俞俞,不想吃,就回去吧。”      苏俞听话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院门。迟歌快走几步牵住她的手,这次她并没有挣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中的一层薄汗。      苏俞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公子。”      迟歌猛然转头:“嗯?”      苏俞从迟歌手中抽出手,笑看向他:“我有未告诉过你,我家其实就在盛阳城 内?”      迟歌笑道:“你我本就在盛阳城相遇,况你说话也是京都口音,不说我也知道。”      “我明日想回家一趟,虽说房屋已给了青青,但她与我素来情同姐妹,我想那处还会是我的家的。”苏俞不待迟歌开口,又道:“我的身体早已完好了,出去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迟歌沉思片刻:“好。”      苏俞笑了一下,转身便转。迟歌忽而伸手,一拽一收之间将苏俞紧紧锁进怀中:“俞俞,那夜我……”      苏俞有些费力地推开迟歌,眨眼笑道:“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公子,你完全不必再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落寞时总觉怀抱异样温暖,而她并不想再期待更多。      迟歌缓缓收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俞消失在门内,“俞俞”二字竟生生哽在了喉中。      *      门上一把铜锁,青儿显然不在家,苏俞反倒松了口气,只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在路边雇了辆马车,将铜钱递进车夫手里:“去苍山脚下。”      苏俞沿着上山小路慢行,边走边看着沿途风景。她慢悠悠地走了一段,忽而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两名黑衣人闪身而出,面色十分焦急:“人呢?”      “不知道,怎办?公子有交待,若苏姑娘有个好歹,你我二人也不必回去了。”      苏俞背靠在山壁上笑出声来。      那二人面面相觑,循声而去:“苏姑娘,我们……”      苏俞扔掉手中的小树枝:“我无意为难二位,也请二位体谅苏俞不便之处,请在此地稍侯,我不刻便回。”苏俞笑看着那二人:“你看,我要甩掉你们也并非什么难事,咱们互相谅解罢。”      那二人面色青白地看着苏俞:“苏姑娘请自便。”      苏俞点点头:“谢了。”转身往山上爬去,她一路唇角带笑,眼圈却是越来越红,待登至那片落着爹娘坟墓的平崖时,苏俞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僵硬地挪动脚步,颤抖着抬起头来看向墓碑。      抬头的一刻,苏俞僵在了原地,双目大睁地看着前方:“萧夫人,你……你怎会在此?”      左婉茹死死盯着苏俞,面色苍白如纸:“果然……果然……果然是你……”      苏俞闭了闭眼,强自稳住心神:“萧夫人,请等一下。”苏俞一步步走到父母坟前,掏出绢帕细细拭净碑面,又仔细除干净了坟头枯草,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方站起身来,指向崖边:“萧夫人,那边说话可以吗?”      左婉茹怔然点头,随苏俞走至了崖边。      苏俞看向崖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诸如我根本不是苏愉那样的话 我不会去说,但我也不想解释太多。萧夫人,你看,苏愉成亲那日,便是从此处跳下了悬崖。活下来的是苏俞,空中木为舟之俞,你只须记得这一点便够了。”      左婉茹声音微微颤抖:“为何?你……为何?你可知君远那日……他一向低调行事,往日在外连我父亲的名号都未报过一次,那日却直闯禁卫军营,以我父亲之名私调了一队禁卫,领着他们在这崖下找了一日一夜……第二日禁卫们回报,那夜疾风暴雨,君远疯了一般,见石便移、见草便翻,喊你的名字喊至喉咙咳血……”      苏俞狠狠眨眼,不让眼泪滑下:“萧夫人,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事到如今……”      “等等,你先听我说。君远寻了一夜也未能寻见你,急忧攻心,生生昏倒在了崖下。禁卫们将他带回之后,他整个人恍若脱形一般,一病不起,冷汗淋淋地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他本是那样从容淡定之人……苏姑娘,我妥协了,我父亲也妥协了,连皇上都妥协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苏俞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能怎样?萧夫人,所谓物是人非,前人去、新人现,萧大哥……萧大人如今与我同坐一席亦能谈笑风生,你……却何必还执着于这些前尘往事?”      “谈笑风生?”左婉茹忽然笑了:“可叹你与他相恋三年,竟不懂他……”      左婉茹脚下一个踉跄,苏俞脸色剧变,慌忙伸手拉住她,由于用力过猛,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苏俞仓惶爬起身来,赶紧扶左婉茹起身:“萧夫人,你有未怎样?碰到哪里了么?腹痛不痛?”      左婉茹愣住:“腹痛?”她忽然反应过来,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猛地甩开苏俞的手,转身便走。      苏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如刀绞般割痛,失力般坐在地上。      前方忽然一声闷叫,苏俞一惊抬头,只见几名黑衣人恍若从天而降,其中一人紧紧扼住左婉茹,一把雪亮长刀明晃晃地架在她的脖颈之间。 异变陡生 ...   苏俞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      制住左婉茹的那名黑衣人略松了松手下力道,说话还算客气:“统领夫人,如果你能配合一些,我们便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左婉茹闻言立即停止挣扎,身子犹在不住轻颤。苏俞手心也早已汗湿:“你们是谁?为何要抓她?”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左婉茹身后那人又道:“她又是谁?”      剩下几人纷纷摇头:“不知道。老大,怎办?”      “还能怎办?先一起抓回去。”      苏俞心里一惊,暗自催动内力,手已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匕首之上。      领头的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手下一使力,左婉茹痛呼出声。黑衣人冷冷看着苏俞:“小丫头,不管你是谁,还是听话一些为妙,否则我若手下一个不察……”      苏俞面色大变:“你别别别为难她,我也乖乖跟你们走便是。”      黑衣人十分满意,冲着身后之人一摆手,那人立即会意上前,挟住苏俞,几人沿着侧山一条小路飞奔而下。苏俞心里不住叫苦,暗悔方才不应把那两名暗中保护她的黑衣人截在山下。      山脚下停着一辆马车,几名黑衣人拿出两条绳索,要去绑苏俞和左婉茹的手腕。      苏俞飞快地看了左婉茹一眼,脱口道:“别,别绑!”有身孕之人如若气血不顺,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俞见黑衣人看着她,急忙道:“如若你们不绑,我们便乖乖听话坐在马车上。若你们非要绑我们,我们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你们要知道,左小姐乃镇国将军千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事情怕就不可收拾了。”      领头的黑衣人想了想,大概觉得两个小丫头也生不了什么事情,手一挥:“让她们上车,眼睛蒙住。”      马车用厚毡封着,里面昏黑一片。左婉茹背靠着厢壁而坐,呼吸虽然急促,却并没有要哭的意思。苏俞心里对她暗生了些佩服之意,不愧是将门之女,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怕是早就吓晕过去了。      左婉茹额上沁着一层薄汗:“苏姑娘,怕是我连累你了。究竟是……是谁要抓我?”      苏俞心下急转,摸索着坐到左婉茹身边,轻声道:“方才那人开口便唤你统领夫人,想是冲着萧大哥来的。萧夫人,你仔细想想,萧大哥平日在朝堂,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左婉茹白着脸摇头:“我不知道,君远她从来不与我谈朝堂之事。”      苏俞想了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方才我一报上镇国将军的名号,那几人却也不敢为难于你,可见他们抓你定是有所谋图,绝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况今日有两名暗卫一路跟着我,此番还在山脚下等着。他们久不见我下 去,必会急禀我家公子。萧夫人,你现在……你现在一定要稳住心神,不要太过于惊慌,只等萧大哥和我家公子一到,事情必会顺利化解。”      左婉茹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      苏俞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方才下山时,我暗暗催动了内力,应该会留下些脚印,我家公子一定能发现这个,只要有个大概方向,他们找起来也容易些。”      左婉茹被苏俞这么一说,人总算平静了一些:“嗯。”又有些诧异地问道:“苏姑娘,你……怎会如此镇定?”      苏俞有点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我往常总惹事,被别人挟持也不是第一次了,呵呵呵呵,有点经验了。”      左婉茹神情黯然:“总之是我连累你了。”      苏俞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却完全不敢在左婉茹面前表现出一分,她勉强笑了一笑,故作轻松道:“无妨。前次总是我连累别人,如今被你连累却也算是因果循环。”      等到马车停下时,苏俞、左婉茹又被人挟着一通狂奔,最终被带进了一间房屋。      苏俞与左婉茹眼上黑布已经被取下,四周打量一番,只见屋子既暗且小,简陋的床铺上散发出一阵霉味,左婉茹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苏俞呆呆看着左婉茹,脸色有些发白。她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扶着左婉茹在一把竹椅上坐下:“你先休息一下。”      从小窗内透进的微光越来越薄弱,苏俞心里渐渐着急起来,眼见着一天快过去了,为何萧君远和迟歌还是没来救她们?      黑衣人一直两人一班地轮流把在门口,中间往屋里送了一次饭菜饮水,苏俞抓住机会想同送饭的人套套话,奈何那人嘴闭得死紧,理都没理苏俞一下。      苏俞明白体力的重要,强逼着自己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她见左婉茹呆立不动,不免叹气:“萧夫人,不管怎样,现在是非常时候,你,还是吃一些罢。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总之,你还是吃一些罢。”      左婉茹白着脸看着苏俞:“苏姑娘,我……我其实……”      左婉茹话未说完,外面响起交议之声,一人道:“那萧君远竟是个油盐不浸的,怎样也不肯答应咱主子的条件。”      另一人道:“那里面的两人要怎办?”      之前那人道:“主子说了,他再给萧君远一日时间,如若再不行,里面那两人……便任由我们处置,只不必让她们活着出去便行了。”      两人说着开始笑起来,笑声中满是邪淫之意。      此时外面又响起第三个声音:“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如今事态不明,谁许你们在此胡说八道!”      外面瞬间又恢复了安静。苏俞与左婉茹白着脸对视一眼, 都不作声了。      苏俞强自平静下来,挨到左婉茹身边,轻声道:“情况有些不妙,看来我们要自己想想办法了。”她想了想,又对着左婉茹耳语了一通,左婉茹咬着牙不住点头。      捱到半夜时分,苏俞握了下左婉茹的手,大步走至门边,疯狂敲门:“开门,开门!”      外面守门的两名黑衣人本就又冷又困,听见苏俞喊叫更是不耐,其中一人猛地推开房门,恶狠狠道:“又怎了?”      苏俞抖着手指着床上闭目不动的左婉茹:“萧夫人她……她身下流血了……”      黑衣人一愣:“这种事情跟老子说什么说?”      苏俞急急摆手:“不不,不是那个,我是说,萧夫人她有身孕了,现在又流血了……”      黑衣人一愣:“什么意思?”      苏俞道:“萧夫人她有孕在身,今日又吓又冷,孩子可能会有危险!这位大哥,劳烦您下山去请位大夫,萧夫人怀的可是将军家的血脉,现下情况不明,如若萧夫人先有个好歹,怕是大家都难交差。”      黑衣人脸现犹豫之色,苏俞拔下头上尚成昊送她的玉簪,递到黑衣人手里:“这位大哥,求你帮帮忙吧,这支玉簪,少说也能当个百八十两银子,权当给大哥的打酒钱。”苏俞话音一落,床上的左婉茹又痛苦地哼了起来。      黑衣人想了想,伸手接过玉簪:“你们老实等着。”说罢便转身出门。      苏俞赶紧拉左婉茹坐起:“萧夫人,现在外面只有一名守卫了,我去引开他,你抓住机会逃离此地,动作一定要快!”说着便要往门边去。      左婉茹反扣住苏俞的手,眼里满是惊慌之色:“不行!我若走了,你若有危险怎么办?要走一起走!”      苏俞哭笑不得:“萧夫人,你若再这样,咱们谁也走不了。我让你先走,是要你去给我家公子报信的,今日他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如若你不肯走,我们就只好一起死在这儿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功夫很不错的,支撑个一时半刻绝对不会有问题。”      苏俞握了握左婉茹的手:“时间不多了,等那人再回来,我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萧夫人,你一定要瞅准机会!”说罢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门边,又敲起门来:“大哥,开下门,开下门!”      门吱哑打开,守门的黑衣人还来不及说话,苏俞手中匕首已经闪电般向他刺去。黑衣人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挡,二人便交起手来。      黑衣人手下功夫了得,轻功却显然不如苏俞,一时间被苏俞引得离门越来越远。左婉茹一咬牙,瞅准机会夺门便出。      黑衣人眼角余光看到左婉茹跑出门,心下大惊,立即便要奔过去抓她。苏俞怎会 给他机会,身形迅移挡在他身前,怎样也不让他得空去追左婉茹。      黑衣人一边应付苏俞,一边狂叫:“快来人!左婉茹逃跑了!”      左婉茹出门之后才发现,原来她们绕了一圈,又被带回了苍山之上,小屋便是建在苍山背阴面的一处崖洞之中。左婉茹暗恨歹人狡猾,难怪苏俞留了脚印君远他们还是找她们不到。      左婉茹强压住心里铺天盖地的恐慌,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然而她没跑多久,便有脚步声疾追而至。她反头一看,几名黑衣人在身后怒吼:“给我站住!”      其中一人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左婉茹面前,手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左婉茹只觉眼前一黑,认命地放弃了挣扎。正在此时,一道单薄身影纵身而至,手间匕首在黑衣人与左婉茹之间一拉,左婉茹衣袖“哧啦”被割断。      苏俞一把扣住黑衣人,转头对左婉茹道:“快走!”然而下一刻,苏俞双目骤然大睁,不可置信地盯着左婉茹。      在这种生死关头,苏俞竟生生愣在了原地。 起落平崖 ...   苏俞这一晃神,黑衣人立即反手一甩,将苏俞甩至身后,右手疾电般伸向左婉茹。      左婉茹绝望地闭上眼晴,只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紧紧搂住,在空中一个回旋之后,方落至地面。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青衣身影飞身而起,双足在空中连踏,以惊雷之势落在苏俞身边,那人未待脚下站定,已将苏俞狠狠搂进怀中,双手紧收。      迟歌微往后踉跄一步才站稳身形:“俞俞。”      左婉茹片刻后方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先是不可置信神色,转又喜极而泣:“君远!”      萧君远收回视线,安抚地冲左婉茹笑了一下,手一挥,俊目之中有寒光一闪而过:“杀无赦。”      身后禁卫得了号令,蜂拥上前砍向黑衣人,一时间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苏俞抬头看了迟歌一眼,并没有露出像左婉如脸上那般惊喜神色。她转回头,怔愣看着被萧君远搂在怀中的左婉茹,显然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之中醒转过来。她呆呆地看着萧君远解下外袍,将左婉茹严严裹住,复又收进怀中。      迟歌抱紧苏俞,轻声哄道:“俞俞,别怕,我们回去。”      苏俞脚下不动,反转头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禁卫与黑衣人对战。禁卫人多艺精,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黑衣人斩杀了个干净。一名领头的禁卫弯□去,挨个确认了尸体之后,回来向萧君远报告:“统领,处理干净了。”      苏俞看着满地的血迹尸体,面色越来越白,额上虚汗涔涔。迟歌眸色一软,自怀中取出苏俞用以贿赂黑衣人的那支玉簪,放进苏俞掌心,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俞俞,你看,你做得很好,若非你送出这支玉簪,我们不可能这样快找到你们。”      苏俞并不理会迟歌,随意地将玉簪塞进袖中,又转回头去看左婉茹。      左婉茹声音直抖:“死死……都死啦!”      萧君远将左婉茹的头压向怀中:“别看那些,婉儿。”他向着迟歌微微颔首,迟歌会意,搂紧苏俞便欲纵身而起。苏俞转头看了迟歌一眼,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返跑回去,跑了未几步,竟催动起轻功,眨眼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歌与萧君远面面相觑,不知道苏俞要去做什么。      漆黑的天空忽然裂出一道利芒,紧接着有雷声轰隆而至。迟歌抬头看了眼天空,脸色焦急:“萧统领,请带萧夫人先行一步。”说罢急追向苏俞而去。      迟歌在背山面的平崖边顿住了脚步。      那个淡紫的身影正跪坐在一处孤坟旁,两手死死搂着墓碑,脸紧贴在冰凉的碑面之上,一阵急似一阵的闪电将那张小脸照得异样惨白,往日那双时 常泛着俏皮光彩的清丽大眼中此刻满是惶惑。      迟歌心里一痛,大步上前,在苏俞身旁蹲下,半搂住她:“俞俞,要下雨了,跟我回去,可好?”      苏俞狠狠甩开他:“走,你走开,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你走开一点。”      迟歌抱紧她不动,苏俞的声音微微颤抖,“看在我在此地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求你走开一点。”      迟歌闭了闭眼:“好,俞俞,我在一旁等你。”      不知几声惊雷过后,暴雨如注而下,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将天空照得雪亮。迟歌唇线紧抿,脚下半步不动。      苏俞反转头去,倾盆雨幕中,她仿佛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自己,正迎风立在崖边,繁复的衣裾在风中凌乱飞舞。彼时的苏愉决然而洒脱,然而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那份洒脱的背后其实藏着怎样的绝望。      为何,为何不是真的跌落了崖底?她对自己的身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也没有事先确定一下那根幼时常荡着玩耍的老藤是否还挂在原处。她原是抱了半死的心来赌那悬崖一跳的,是命运玩笑般地将她留在了人世。      直到此刻,苏俞终于肯承认了,彼时……当真是生无可恋。      苏俞浑身惊颤,十指似要扎进石碑之中:“爹……娘……”      身后有人急急走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苏俞只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又失力般软倒下去。这不是陌生的怀抱,那股清淡茶香是萦绕于午夜梦回之间的熟悉气息。      萧君远伸手覆上苏俞紧抓在石碑上的手:“俞俞,乖,快放手,萧大哥带你回去。”      “萧大哥。”苏俞声音平静。      萧君远轻轻拍了拍苏俞的背,尽力安抚她不住轻颤的身躯:“俞俞,吓到了么?一切回去再说,可好?”      苏俞固执地不动:“萧大哥,萧夫人不喜黄花鱼,闻之呕吐,所以你才不让那人把鱼放在她面前,对不对?”      萧君远微愣,终是点了点头,声音中泛着苦意:“是。”      “萧夫人闻之呕吐,你还是吩咐厨房做了这道菜,却是因为我爱吃,对么?”      “……是。”      苏俞大笑:“你……究竟是有情……还是薄情,君远,为何我……竟越来越不懂你?”      “君远”二字恍使一切回到从前,萧君远如痴似醉,一如从前哄苏俞时那般,自然无比地侧头吻上她的面颊:“愉愉,乖,先跟我回去,等下,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轻吻落下时,苏俞猛一惊愣,如被灼到似的“刷”地站起身来,反手便是一个耳光甩向萧君远的脸颊,她拼力挣开萧君远,转身便走。      萧君远完全不管脸上辣痛,一把扣住苏 俞胳膊,手下猛一发力,将苏俞紧紧搂进怀中:“俞俞!”      苏俞疯狂挣扎,却怎样也捍动不了萧君远半分。暴雨之下,苏俞颓然放弃,倒在萧君远怀中泣不成声:“为什么,萧君远,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萧君远捧起苏俞的脸,手急切而慌乱地抹着她脸上寒热交错而下的水渍:“俞俞,雨下得这样大,你前次染下的风寒还未好彻,萧大哥先带你回去,可好?”      “闭嘴!什么萧大哥!我没有什么萧大哥!”苏俞双目通红地瞪着萧君远,话脱口而出:“你告诉我,萧君远,为什么左婉茹还是处子之身?”衣袖被割落的一瞬,左婉茹臂上鲜红的守宫砂如血般刺痛了苏俞的眼晴,那一刻她惶然无措,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君远蓦地呆住:“俞俞……”      苏俞眼中简直迸出了恨意,她紧紧盯着萧君远:“既然如此,既然不要,那么,要了又算什么?我算什么?从前那三年又算什么?一切都是场闹剧么?不过是一场笑话么?”      萧君远苦笑连连:“怎会是笑话?我又何尝不是如你那般,但将一切铭记在心。”      “铭记在心?”苏俞冷笑,忽而拽住萧君远的手腕,踉跄着往山背面下去。      如注暴雨之中,一身青衫的迟歌背靠树而立,薄唇紧抿地看着苏俞与萧君远相携着走远,一双凤眸慢慢垂了下去。      良久以后,他缓缓抬头看向前方。前面不远处,是他与苏俞初遇的地方。混乱不堪的那个雨夜,他一手扼住了她的脖颈,从此再也没有放手。      诚然,她单薄而无力,妥协并且退让,乖乖地任他锁在身边,凭着一点小聪明与他斗智斗勇,总是一败涂地,再斗再输,乐此不疲。他一度以为她小小的命运已牢牢握在了他的手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偏移了原本的轨道?迟歌紧紧闭眼,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原来,她也是蛮横无理的,只不过不是在他的面前。      萧君远半抱住苏俞:“俞俞,要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      苏俞无力地靠向萧君远的怀中,指着前方:“那里,我要去那里。”      萧君远顺着苏俞的指向,来到了一处崖洞之中。      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方才还是电闪雷鸣的天空,此刻却是一片平静。折腾了半夜,天色已泛出蒙蒙青白,一缕薄弱晨曦透过洞口射进洞中,苏俞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从萧君远怀中站稳身形,拨开额前不住滴水的散发:“你看,跳崖那日,我便是在此处呆了一整日。”      萧君远双眉紧蹙,垂在身侧的双拳微微轻颤,脸上表情似痛似怒。 来不及了 ...   左婉茹制止了身后受萧君远之命护送她的侍丛:“你们在这里等我。”她一步步爬上平崖,有些诧异地看着迟歌和苏俞,视线慢慢下移,定在了他二人相牵的手上。      苏俞微愣,放开迟歌的手:“公子,先等我一下。”      她走到左婉茹身边:“萧夫人,你是来找萧大哥的么?”      左婉茹犹豫了一下:“是。”      苏俞笑看着她:“我带你去,路有点滑,你要小心一点。”说罢便牵了左婉茹的手往那处崖洞走去。      苏俞在崖洞不远处停住脚步,放开了左婉茹的手:“萧夫人,萧大哥就在那里面。”      “多谢。”      苏俞看着左婉茹的背影,软软靠倒在身后的一棵树上,怔然不语。      左婉茹立在洞口,静静看着洞内之人。      萧君远手里紧抓着一件大红衣袍,一动不动地靠在崖壁之上,紧皱的双眉间满是绝望之色。一缕晨光柔柔落在他的脸上,将那张俊颜衬得那样无助。如此的灰败黯然,如此的软弱无力,眼前之人与前刻那个挺拔而立、冷冷吐出“杀无赦”的果决男子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左婉茹呆立片刻,眼泪毫无预兆地刷刷而下。她猛然捂嘴,反身便向苏俞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俞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眼左婉茹紧扣在她腕间的手:“萧夫人?”      左婉茹拼力忍住眼泪:“苏俞,我都告诉你……你别走,我全都告诉你。”      苏俞惊讶地看着她:“告诉我什么?”      左婉如脸上满是破釜沉舟之色:“父亲大寿那日……是我引萧大哥去了后花园,是我让他陪我喝酒的,是我在酒里放了……放了与酒醉……”      “萧夫人!”苏俞蓦然打断了左婉茹的话。      左婉茹被苏俞脸上的凌厉之色惊住:“苏姑娘……”      苏俞深吸口气,放缓了脸色:“我与他……相伴三年。有时候我烦他总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模样,便时常要想些法子捉弄于他。比如我悄悄在他喝的酒里面兑上一大勺水,他那日便会突然起兴,偏要抓着我与他同饮,结果我不得不皱着眉头去喝自己兑出来的凉水酒。有一次他惹我生气,我一时不忿,便在他常坐的椅子上动了些手脚,拆掉几个横栓,等着看他跌倒在地的狼狈模样。结果他稳稳在上面坐了两炷香之久,甚至中间还抱着我坐了一会儿,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手脚动得太不成功。他出门去取东西的时候,我就亲自坐上去试试看,结果把自己摔了个仰面朝天。”苏俞说着说着,唇边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她似乎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笑意越散越大,渐而再也收止不住,扶着一旁的大树笑得直打跌。   左婉茹愕然看着苏俞:“苏姑娘。”      苏俞一愣,抬手拭去笑出的眼泪:“所以,萧夫人,在酒里下了与酒醉没有关系,还要看那人愿不愿意将那杯酒喝下去。”      左婉茹脚下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俞。      苏俞笑了笑:“萧夫人,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      苏俞不再看左婉茹,她低着头慢慢走回平崖边,躲在那日隐身看迟歌苏芜吵架的大树之后,偷眼去看迟歌。纵是一身泥泞,那人的容颜仍是说不出的光彩夺目,俊美得令人完全不敢逼视。      迟歌身形一僵,哑声道:“俞俞。”      苏俞自嘲地笑了一下,走到迟歌身边,不由分说牵了他的手便往前走去。她在那座孤坟前放开了迟歌的手,径自跪下。      暴雨激起的泥浆把墓碑溅得泥泞不堪,苏俞手指揪住袖口,急切地擦拭着碑面。然而衣袖也早已湿泞一片,她越擦石碑却越是糊成一片,苏俞越来越慌,眼中泪珠大颗滚落。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握住苏俞的手:“我来,俞俞。”迟歌掏出袖中绢帕,拧干水份,细细地拭净了碑面,俯身牵起苏俞的手,柔声道:“俞俞,先跟我回去,可好?”      苏俞挣开迟歌的手,紧皱着眉笑了:“不不,等一下。公子你看,这里是我的爹娘。”      迟歌恍若未闻:“俞俞,跟我回去。”      苏俞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次在这里遇见你和苏芜,我并非偶然路过。你们吵架在哪里不好,偏偏选在我爹娘的坟边,我避无可避。”      迟歌沉默不语,良久后方白着脸道:“……怎样?”      苏俞笑道:“萧君远承皇上赐婚,得娶将军千金,却不肯放弃自己的文定之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迟公子一定也听说了吧?”      “九月初六,萧君远迎娶文定之人苏愉,苏愉大婚当日跳崖身亡,跳的便是此处平崖。”      “愉悦之愉,失心是谓俞。公子,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吧。”苏俞笑着叹气:“对呀,我就是那个跳崖的傻瓜。你一定不能想象我这样贪生怕死之人怎会敢于跳崖。嘿嘿,其实我事先想好了生路,虽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你看我还是成功地活了下来,毫发无伤。”      “九月初六夜,是你我在此地初遇的时间。或许更往前一点,我可能竟会头脑发蒙地很乐意被你掐死在手中,然而当时我刚刚悬崖逃生,忽然觉得活下去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为了活下去,我什么样的谎言都愿意编出来。”      苏俞忽然垂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爹、娘,愉愉不孝。”      苏俞直起身来,脸上表情平静:“公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姐姐 ,也没有什么师傅,我自小有爹有娘,活得简单而幸福。”她转头看向迟歌,释然笑了:“所以公子,那些全是假的,我跟苏芜毫无关系。”      被雨水浸湿过的长发显得越发墨黑,更衬得迟歌的脸色刷白如纸,他猛地站起身来,手紧紧扣住苏俞的手腕:“俞俞,我说了,跟我回去!”      苏俞仰头看他:“不是因为苏芜才将我带在身边么?公子,你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就这样信了……真的很不错。”苏俞顺着迟歌的手站起身来,反手握住他的右手,慢慢贴向自己的脖颈之间:“这样带着面具周旋,真累。公子,事到如今,你待怎样……便怎样吧!”      苏俞缓缓闭上眼睛,握住迟歌的手猛力收紧。      半晌之后,苏俞复又睁开眼睛,眼里惊讶与茫然之色交错而过。她皱眉看着迟歌被烫着似的突然撤开、此刻正握拳微颤不止的右手:“公子?”      迟歌双眉紧蹙,额上冷汗淋漓。      苏俞茫然不解:“公子,你怎了?”      迟歌后退几步,靠上坟边崖壁,闭目不语。      苏俞站在原地静默半晌,走到迟歌身边,轻声道:“公子,你不要杀我了么?我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      迟歌浑身一震,睫毛颤动几下,终是睁开了眼晴,凤眸中血丝密布:“杀你?你……觉得我想杀你?”      “你的意思是……”苏俞想了一下,松了口气:“看来你不想杀我了,这样真好,公子。”她拍了拍肿胀的眼睛,真心地笑了:“公子,虽然多事,我还是想再说一句,苏芜既就在此地,找到她之后……便带她走吧,女孩子实在不可太过于纵容,有时候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半天没有等到迟歌的回答,苏俞微笑了一下,转身便走。      迟歌抬眸看向前方,那个湿透的背影仍然单薄,步履间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从容。      他忽然想起尚成昊有日开玩笑地同他说:“俞俞说她其实有很多很多的银子。”      放她走,此去莫不当真海阔天空?      雨后的清晨异样清爽,林间泛起一丝泥土的清香。      迟歌硬生生收住脚步,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看到漫天花雨之间,素衣的女子指着秦然爆笑出声:“哈哈哈!秦大哥,我吓到你了吧?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希望公子死掉?”      迟歌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然而那人却又忽然正了脸色:“或许很快,也或许会有些久,但我与迟公子……最终必是要江湖两忘、陌路而归的。”      江湖两忘,陌路而归。      迟歌猛然睁开眼睛,足尖踏地而起,青衣的身影惊鸿般往下山的方向掠去。      苏俞顿住脚步,头微微偏仰, 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迟歌:“……”      话还未及出口,苏俞被迟歌狠狠扯进怀中,头顶的声音竟那样惶然无助:“来不及了……俞俞……如今……已太迟……”      苏俞拼力抬头,大惑不解地看着眼前之人。那如画的俊颜上再不复往日常见的清淡笑意,迟歌双眉紧蹙,红唇紧抿,赤红双目中看向苏俞的目光倒似要杀人一般。      苏俞微微皱眉:“公子……唔……”一句话未及出口,唇已被迟歌狠狠吻住。    痛并缠绵 ...   苏俞大惊失色,手下意识地往前一推。唇上蓦地一松,苏俞有些不敢相信迟歌竟这样轻易地放开了她,看着他直发愣。      迟歌看了苏俞一眼,手一抬扣上苏俞腰间,揽着她掠步下山,纵身一跃,抱着苏俞稳稳落在了等在山脚处的一匹骏马背上。他左手环在苏俞腰间,让她靠在他怀中,右手从她腰侧探过,提起缰绳,口中清叱一声,骏马扬蹄疾奔。      迟歌并没有回禁卫兵营,他在副统领府前勒住了马缰。迟歌翻身下马,在大门开启的一瞬疾步而入,看也未看两旁急急上前请安的下人一眼,抱着苏俞径直往内室而去。      身后的房门被“呯”地阖上,苏俞总算脚踏上了实地。她瞪着迟歌直喘气:“你……你……做什么?”      迟歌的两手从苏俞颈侧撑上门板,凤眸低垂,沉沉看她。苏俞仰着头,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湿透的两人对峙得如同两个赌气的小孩。      屋里静默得如同无人,屋角沙漏柔细的“沙沙”轻响听在耳中分外清晰。苏俞直直看着迟歌,眼圈随着细沙的流泄一分分泛出红来,她大睁着眼睛,水光在其中盈盈流转:“公子,还要怎样?我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还要怎样?”      一室的静谧终于被打破。迟歌微微蹙眉,捧起苏俞的脸,缓缓吻上了她的唇。苏俞再度怔愣,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迟歌的舌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一点点纠缠住苏俞的舌,他看也未再看苏俞一眼,凤眸慢慢阖上,专心致志地加深着这个吻。      辗转缠绵得竟使苏俞的心一阵阵抽痛。      迷情乱意之间,迟歌忽然睁眼,苏俞登时呆住,扬起的右手停在了半空。      迟歌轻轻扣住苏俞扬起的手腕:“又要打我?”他上前半步,将苏俞逼得紧贴上门板,轻声道:“俞俞,方才的意思,是要离开么?所谓的江湖两忘、陌路而归……”      苏俞咬牙瞪他,小脸气得通红:“是又怎样?”      迟歌的手指狠狠一收,苏俞痛呼出声,然而迟歌完全不管:“待去何处?果然有很多很多的银子么?”      “你管我!”苏俞眼中闪着灼灼火焰,牙齿紧咬在下唇之上,满脸戒备地看着迟歌,完全不明白他怎么知道她有很多银子的事情。      迟歌闭了闭眼:“三年相伴,却是怎样……抱着你坐在椅上玩了一会儿……”      “……”      迟歌凤眸虚眯,他腾出左手扣住苏俞双手,右手抚上苏俞的眉,声音微颤:“俞俞,告诉我,此处……他有未碰过?”      苏俞终于反应过来迟歌方才都问了些什么,脸“腾”地胀得通红,她大睁着眼晴瞪着迟歌,绝不敢相信他竟会问出这种问题。      迟歌缓缓俯 头,在苏俞眉上印下一吻,指尖又抚上苏俞的眼角:“此处,他又有未碰过?”      苏俞仍然不答,迟歌再度俯头,在苏俞眸间印下一吻。他没有再继续审问苏俞,唇沿着苏俞的脸颊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她的唇边。      苏俞愣愣看他,耳边微微颤抖的声音恍若魅惑:“俞俞……乖……张嘴……”       颊上流连不去的手指平日看着光滑修长,不想其上竟也有一点微微的薄茧触感。看起来漆黑如墨的瞳仁在逆光下原来会泛出一点儿褐色。唇边的气息如羽毛般拂起阵阵轻痒,苏俞想她一定是疯了,才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你……有未……有未吻过……”      “苏芜”二字未及出口,迟歌的唇已经密密压下。他再也不复方才的温柔,疯狂地掠夺着苏俞唇中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房间里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苏俞但觉周身高烧般火烫起来,懵然间,她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她并没有被允一点时间去想更多。迟歌横臂一揽,打横抱起正喘息不止的苏俞,脚步踉跄间,二人双双跌倒在床上,湿泞的衣衫在清爽的素锦被上印下斑斑水渍。      苏俞强撑住最后一丝清明,拼命推拒着迟歌:“公子,别这样……我……嗯……”      衣襟早已凌乱,微凉的双手在滑腻肌肤上压下深深凹痕,迟歌眸色迷乱:“俞俞,真的来不及了。若是早一些,哪怕就早一些,我……会放你走……”      一阵天旋地转间,衣襟如雪片般飞落。迟歌一扬手,有流光隐转的深色床幔扑簌着落下,小小的空间里登时一片昏暗。      院中,雨水洗浸过的青墙如水墨画般的洁净,房内传出的声音支离破碎。      “迟歌……嗯……别……”      “俞俞,乖……不怕……”      捧着热巾茶水前来侍奉的莲儿呆在了门边,脸忽然胀得血红,她咬住唇,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不要不要不要!”      “走开走开走开!”      身下的人儿狂挣不止,迟歌百哄不住,直忍得血脉贲张。迟歌一狠心,正要强行制她时,苏俞忽然倒头仰躺而下,身子温顺地落在了他的臂间,迟歌一时不防,被带得扑倒下去。      迟歌微有些讶异,不免探起头来去看她:“俞俞……俞俞,嗯,俞俞?”迟歌单手撑住床面,翻身而退,轻拍着苏俞的脸:“俞俞,怎了?”      迟歌微微皱眉,修长的手指搭上苏俞腕间,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晕了?”迟歌伸手扯过锦被裹住苏俞,手指疾点上她肩侧几处穴位,又在她额上轻揉几下之后,苏俞的呼吸明显平稳了下来。      迟歌耐心哄她:“俞俞,醒一下,先醒一下。” 眼见着身侧的人儿仍然闭目不动,迟歌又气又笑,他忽然将手探进被内:“看来需要顺一下气。”      苏俞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拥被而起,蹭蹭缩到床角:“你住手!不许动!”      迟歌好笑地探过头去,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清咳,显然是新聘的李管家的声音:“大人。”      迟歌握拳挡嘴,咳了一声:“说。”      “大人,宫中急报,传大人立即进宫一趟。”      迟歌面色红白交错,半晌后方沉声道:“即刻便到。”      苏俞缩在床角,眼珠乱转地看着迟歌,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一笑之下却又更觉不妥,自己的脸也跟着红白乱闪。      迟歌手撑着被面懒懒斜坐,似笑非笑地看了苏俞一眼,掀开帷慢,作势欲起。苏俞“啊”地大叫一声,扯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      迟歌闷笑着下床,施施然往柜中取出一套洁净衣衫换上,又随意取过一块棉巾擦干了长发,打开房门:“李管家,吩咐下去,往这里送一桶热水,再让莲儿…… 嗯,等等,送一桶热水便罢。”      迟歌快步去苏俞房内取来一套洁净衣衫,从床幔交缝间递了进去:“俞俞,你自己洗一下,我现下须往宫里一趟。”      自己洗一下?!苏俞羞愤欲死,一个枕头蹭地飞出:“走开!”      迟歌轻笑了一声,转身出门。      待得迟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至消失时,苏俞从被中坐起身来。她并没有下床沐浴,只是简单地将干净的衣服一件件穿到了身上,然后慢慢缩回床角,抱膝坐了下来。      苏俞带着几分羞愤却又完全情不自禁地回想着方才的情形。那些灼人的爱抚和亲吻,还有耳边带着沉重喘息的低语,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然而想到他熟练游走于她身上的热烫手指,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刺痛了一下。      苏俞以指尖掐着掌心,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经带了一点儿迷茫之色。如果方才不是自己屏息装晕,那么现在……      她从来都不懂迟歌,不明白方才那样究竟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诺。      苏俞心乱如麻,猛地翻身下床,从湿透的衣裙内襟口袋中摸出一块浅碧色的玉佩。玉佩的表面光滑蹭亮,显然被无数次地抚摩把玩过。苏俞抖着手翻过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到根本无法看清的字。她不止一次地赖着萧君远告诉她这究竟是个什么字,然而他只是一次次圈握住她的手掌,对她说:“这是我此生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愉愉,你一定要收好。”      那个蕴着清淡茶香的男子此刻仿佛就站在身边,清爽温暖的手掌恰如以往那般轻托在她的手背处。苏俞下意 识地自动握起手掌,将玉佩紧紧包在了手心。      苏俞闭目靠向床沿,身躯不住轻颤。      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清晨,她完全无力应对这种似是而非的承诺。      更何况,她鼓起勇气就要说出的“苏芜”二字,不是也被迟歌以吻封退了么?      太阳一点点移上了正空,苏俞按了按有点发疼的额角,深呼了口气,起身往屋外走去,她当然不可能一直缩在屋里不出去。      走出房门后,苏俞有点奇怪,院中竟连一个下人也没有,这有点不符合大府的规矩。她心里忽然一动,折身往后面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但里面显然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苏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屏住气息,催动轻功闪到了门边。      手指轻扣桌面是迟歌心里有事时的习惯动作,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点儿疲惫和无奈:“芜儿……” 满目暖阳 ...   苏俞脑中只空白了一刹那,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么可笑。她笑了一下,转身便欲离开。      然而迟歌接下来说出的名字却令情形直转急下,苏俞蓦地又站住了脚步,心里涌上一阵狂喜。      “小然,”迟歌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既可确定芜儿就在这盛阳城内,想必她一时也不会有事。昨日我已传令下去,命巡逻禁卫加大巡城力度,尤重城民安全之事。上次我匆匆见过她一面,想她如今……不会再肯轻易露面。小然,你传书上所说的重要事情,莫不就是这个?”      秦然摇头:“不,公子,我要说的,是尉迟大人夫妇的事情。”      迟歌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公子,掌盟主之位,行事确比以往便宜许多。前日我得了一点线索,有人在东境一带见过一对夫妇,听他们的描述,与公子给我看的画像确实十分相似。但,” 秦然眼里有些愧疚:“这二人只在那处闪身一现,便又失了踪迹。公子,是属下办事不利。”      迟歌呆立半晌,复又坐回椅内:“小然,说起来,你可知千眉山庄是谁所设?”      秦然微有些诧异:“自我们记事以来,就只知这山庄主人只有公子您一个。”      迟歌白着脸摇头:“你们自小便都是四散在各地的孤儿,想我年纪与你们相仿,怎有能力将你们抚养长大,兼又请得高人来教授你们这一身的功夫?”      秦然想了想:“莫非……”      迟歌点头:“是尉迟夫妇一手设立了山庄,他们或许早已料到之后种种,一早便给我留下了这样一条退路。不,应该说不止这一条退路,我还有一个毫无破绽的完整身份,甚而有故土、有邻人。话至如此,小然,剩下的你已经猜到了吧。”      秦然目中难掩震惊之色,他显然也是第一次得知这一事实:“公子莫不是尉迟夫妇的……莫不是……”      “是。所以小然,我曾说过,你若仍不想陷入这红尘浊世,武林大会后,我自会想办法助你脱身。现在你可明白我当日这话的意思?这趟水……委实太深。”      秦然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平静而坚定地看着迟歌。      迟歌没有说话,起身走至门边,将门打开。      苏俞愣了:“公子……我……”      迟歌叹了口气,牵住苏俞的手:“俞俞,你秦大哥来了,进来。”      苏俞很有些被抓现形的不好意思,又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欢喜,飞扑着上前:“秦大哥……哎哟!”苏俞转头怒视着迟歌:“干吗拽我?”      迟歌微笑不语,收回手负向了身后。      秦然含笑颔首,忽然上前两步,手稳稳抚上苏俞双肩:“俞俞, 一切可好?”      苏俞眉飞色舞,立即反手抓住秦然双臂:“嗯!秦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来寻我?秦大哥,我现在穿着军服混在兵营之内,你要不要看看我穿军服的样子?”她一把拽住秦然的手:“走,我现在就去穿给你看。”      秦然笑出声来,握住苏俞的手微一定力:“等一下,俞俞,你的军服会放在府里么?”满是笑意的眼神微微往迟歌那边一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到苏俞脸上。      苏俞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嘿嘿,军服的确不在这里。”      迟歌的笑早已僵在了唇边,脸上竟现出一丝诡异的目瞪口呆神色。他清咳了一声:“俞俞,多日不见,想必你有很多话要同你的秦大哥说,你们先聊。之后收拾一下,午后便回兵营。”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秦然显然有急事在身,只匆匆与苏俞说了几句便要离开。临走前苏俞拽住他,问出了一直藏在她心里的疑问:“秦大哥,我一直想问,既然公子早先说武林大会之后你便可离开,那么又何必要让你去参加武林大会?”      秦然沉默片刻,按着苏俞的肩膀道:“俞俞,去问公子。只要你肯问,想必他都会告诉你。”秦然心里暗暗叹气,真是个傻丫头,如若迟歌当真有心避你,你怎可能如此轻易接近这书房之门?      一起出到院内,秦然冲着苏俞笑了一下,便纵身一跃,消失无踪。苏俞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转身走到衣橱边,苏俞身形顿了一下,忽然转头,眼睛扑闪着看向床侧:“咦咦?”      迟歌失笑,坐起身来:“咦什么?”他一伸手,将苏俞拽进怀中,搂着她在床边坐下,按住她拼力挣扎的双手:“就这样坐一下,俞俞。”      苏俞往后让开一点:“公子,皇上叫你去宫里做什么?”      迟歌好笑地看着苏俞飞红的脸:“皇上问起昨夜你与萧夫人被劫之事。”      苏俞立刻来了精神:“怎样说?”      “在皇上面前自有一套说辞,我直接给你讲事实好了,你想听的应该是这个。”      “当然。”      迟歌笑了笑,细细讲给她听:“俞俞,除镇国将军之外,之前禁卫军不是还应有一名副统领么?在那场对赌之后,萧君远承了镇国将军的统领一职,翁婿二人之间自是无议可争。但那名前副统领岂非是平白丢了一手大权?”      苏俞想了想:“因此那位前副统领挟了左婉茹,以此来威胁萧君远帮他复职?”      “不错。禁卫军统领手中向来握有实权,一般的职务调任全由他一手作主,便是高一些的职务,也大多是由统领直接给出人选,再呈上批准即可。那人便想以 左婉茹要胁萧君远助他归职,否则便让左婉茹有来无回。”      苏俞犹豫再三,终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一下,他们有未说,有未说我与左婉茹在一处?”      迟歌静静看着苏俞:“俞俞,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我……无意中听看守我们的人说,萧君远一口回绝了他们的条件。”      迟歌叹了口气:“俞俞,萧君远很聪明,他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仔细想想,左婉茹千金贵体,那日上山怎可能身后连个侍卫都没有?先不说他是禁卫军统领之妻,单看她是镇国将军之女,谁又有胆量去劫持她?”      苏俞愣住,半晌后方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根本就是一场戏?”      “或许左婉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场戏。禁卫军落在萧君远手里自是没什么,但我这个莫名出现的副统领想必令镇国将军有些闹心。之前的副统领是左青云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而我却是皇上亲选、亲点的来历不明人士,你说他更愿意让谁跟在萧君远身边。”      苏俞愣愣看向窗外,完全无语了。      迟歌看着苏俞侧脸:“当时对方的人来与萧君远谈条件,不过几句对话下来,萧君远脸上的焦急神色便已去了大半,显然那些人话中的每一个漏洞都被他捕捉到了。俞俞,不得不说,萧君远确是身纵大才之人。”      苏俞垂头不语,心里复杂莫名。      迟歌拨开苏俞颊侧散发,凝目看她:“俞俞,还想知道什么?”      苏俞低着头:“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不是我在中间捣乱,武林大会之上……又会怎样?”      迟歌沉默片刻,手轻抚上苏俞下巴,将她的脸转至与他对视:“事实上,没有你的话,我还是会与秦然交一下手。虽说你其间两次令我措手不及,但结果总算也与原本预期的无甚差别。”      “你为什么不直接参加武林大会,非要与秦然交手?以你的身手要怎样不可?”      “武林大会之上众目灼灼,我若直接参加武林大会,一路比试下来,纵是刻意掩饰,武功路数也绝不可能不露出丝毫痕迹。你可知我身上这一身功夫……大半是承袭我父而来?”      苏俞怔怔看着迟歌,不知道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一切都看似坦白敞亮,然而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迟歌在苏俞额上印下一个轻吻,手指试探地像那夜在宫里那样嵌进她的手指之间,然而苏俞猛地握紧了手心。迟歌脸上微微黯了一下,不过他立刻又笑了:“俞俞,但凡此类种种,你不必深想,只安心呆在我身边便是。别的交给我,可好?”      苏俞侧头看向窗外。冬日的正午,是一天中 最为暖和的时候,阳光柔和地铺洒在院内,只看着便觉得会有阵阵暖意来袭。      苏俞想,脑中忽而泛起的那一点眩晕,一定是因为从昨夜至今一直都没有吃饭的缘故。      迟歌笑着叹气,顺势抱起苏俞往外走去:“俞俞,去吃饭。”      苏俞愣了。      直到门被拉开发出“嘎吱”声响时,苏俞方反应过来,飞快地自迟歌怀中跳下,一溜烟儿往院门跑去。      是时满目暖阳,风光正好。苏俞发现自己竟不敢回头,去再看一眼他脸上的宠溺神色。 或不确定 ...   最后一抹斜阳也隐入了山后,屋内登时昏暗起来,对桌而坐的两人这才意识到已经谈了一整天了。      迟歌站起身来:“萧统领,今日不如就在此用晚饭。”      萧君远笑了一下:“好。”      迟歌笑着出门,唤道:“俞俞。”一连唤了几声之后却未听到回应,迟歌与萧君远对视一眼,面上都微露急色。      “请等一下。”迟歌往院门走去,却又在门侧的紫藤架旁顿住了脚步。他俯头看了片刻,哑然失笑:“怎办,今日怕是无法招待萧统领了。”      萧君远上前两步,走至迟歌身边,只见地上划着一行张牙舞爪的大字:“实在无趣,我要出去玩一会儿,你们自己吃饭,不必等我。”旁边是一截小树枝,显然是用来写字的工具。      萧君远嘴角噙起抹笑意:“俞俞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过这些散土都已经干透,俞俞怕是出门很久,玩得有些忘形了。萧统领,看起来我需要去找找她看。”      萧君远笑道:“请便。”看着迟歌脚步如风地出门而去,他唇边的微笑慢慢泛起一丝苦涩之意。萧君远并没有回自己院中,负手在营区内信步走着。一路下来,营中兵士莫不恭敬致礼,萧君远皆含笑颔首以对。两个多月的时间显然已经让他完全适应了禁卫统领这一角色。      自那日回兵营再见之后,苏俞仿佛平崖之事完全没有发生,尽可能地避免与他单独相处,纵有对面时也是谈笑自若,甚至在有心情的时候还同他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萧君远虚望着远方,苦笑摇头。所以才更加的无计可施,不是么?      兵营西北面是一片山林,树顶高低差错,在黄昏下显出浓重曲折的线条。萧君远负手静立,衣袍下摆在微风下扬起又落下。      远处隐约传来士兵们的说话声。一人道:“怪了,今日伙房内竟少了只鸡。”      另一人大笑:“别装了,必又是你自己私藏了去,还在这里说什么竟少了只鸡。”      “你!我乃堂堂司厨,怎会去做这种事情?”      “便是当上这什么堂堂司厨,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整日惦记着杜屠夫家猪骨的李二根……啊,打我作甚!”二人的声音嬉闹着远去。      萧君远心里微微一动,折步往山林的方向而去。      身上一片狼藉的苏俞嘿嘿直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抓架在火堆之上的树枝,然而她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哎呀!”      一只修长的手横空伸出,将苏俞的手握进掌心,冰凉的触感立即缓解了她指尖的灼痛。苏俞飞快地转回头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萧……萧大哥?”      萧君远恍若未见苏俞脸上的僵硬神色,他放开 她的手,在她身边蹲下,自袖内掏出一块洁白的绢帕,裹住树枝一端,将烤鸡取下。手指转动间,烤鸡的香味立即四散溢开,萧君远盯着烤鸡细看。      苏俞呆愣地看着他:“萧大哥,你怎知我躲在这里?”      萧君远没有抬目,笑着叹气:“自来便是这样,好好地做出来你不要,偏要偷来一个人躲着吃独食才觉滋味更妙。”      跳动的火光在萧君远脸上隐隐流转,那张带着朗朗笑意的俊颜上隐透出一丝难以名状的黯然之色。苏俞静静看他,不防萧君远忽然转头,四目相对之时,一时竟不知应说些什么。      萧君远将手中烤鸡递给苏俞:“给。”      苏俞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取下裹在枝端的绢帕,将其覆在手上,扯下一条鸡腿,托在帕上递到萧君远嘴边:“萧大哥,你尝一下味道怎样。”      萧君远看着苏俞的手,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收去,他探过头去,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小块鸡肉,慢慢地咀嚼起来,眼睛深深低垂下去。      苏俞细细观察着萧君远的脸色,忽而“噗”地笑出声来,渐而收止不住,笑得直岔气。      萧君远怔然看着苏俞,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苏俞看着萧君远边笑边道:“我委实倒霉,在伙房偷了只鸡竟也会被主帅抓个现形!这下好了,你吃了我的鸡腿,便算是我的同犯了,等下可别再多说什么。”      萧君远一言不发,脸上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苏俞反而愣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萧君远冷冷一笑,忽然抓过苏俞的手指:“吃了你的鸡腿却还不够,不若鸡瓜也给我尝尝。”特意在“你的鸡腿”四字上加了重音。      苏俞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竟骂我是只鸡!”说着将手里的烤鸡往火架上一搁,张手便去抓萧君远。萧君远大笑着闪躲开去,苏俞毫不犹豫地追他而去。      一追一逃之间,二人不觉已闪进树林深处,苏俞扶着一棵树直喘气。她看了萧君远一眼,眼珠一转,暗自提气催动轻功,身形轻巧地往前掠去。然而下一刻她尖叫着往前扑倒:“哎哟!”苏俞暗悔不该得意忘形,一时不察竟被林中枯木勾住了衣角。      萧君远脸色微变,一闪身人已移至苏俞身前,将她稳稳接进怀中。萧君远蹙眉看着苏俞,习惯性地屈指扣上她的眉心:“总这样冒冒失失。”      “我才没有冒失,都怪你!”      ……      夜风渐起,林间响起“簌簌”轻响,萧君远与苏俞同时陷入了沉默。二人保持着这个半抱不抱的姿势,一直呆愣到弯月爬上天边。      萧君远慢慢收紧了手,将苏俞紧紧抱进怀中,喃喃道:“俞俞,俞俞。”   苏俞闭上眼睛,几番犹疑过后,微颤着手环住了萧君远的背。      萧君远蓦然呆住,眼中有狂喜之色闪过。然而下一刻他又变了脸色,慢慢放开苏俞,抬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俞俞――”      苏俞一把抓住萧君远的手:“君远,别傻了,别再傻了。”      “……什么意思?”      “很多东西,是不是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失去了却倍觉珍贵?”      惨淡月色之下,萧君远的脸色一分分泛白:“是。”      苏俞微微别过头去,再转回脸时已是笑意盈盈:“我们来说说别的好了。那日在平崖上,萧夫人同我说了与酒醉之事,我很自以为是地开导了她,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      “你……怎样开导她?”      “我只是告诉了她你究竟有多么厉害,要不要喝下那酒其实全由你说了算。”苏俞无视萧君远愈加发白的面色:“重要的不是这个。后来我一个人细细回想,方觉她竟是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在我面前坦白那些。君远,她为了你……什么都不在乎。”      萧君远慢慢收回被苏俞握住的手,向后靠上背后一棵大树。      “昨日萧夫人又来了这里,她只偷偷看你一眼便离开了……”      “够了!”      “不够!”苏俞直视着萧君远:“君远,你让我说完。我与其它女子一般,读着女则之类的书长大,但我完全没能养就书中那些女子那般的贤婉心性。不错,君远,我怨过你,恨过你,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坐在窗前边哭边骂你。我故意设计跳崖,全是为了选在你最开心的时候往你心上插上一刀……”      萧君远一把搂住苏俞:“别说了,俞俞。”      苏俞并没有挣脱:“但是君远,我现在不恨了,也不怨了。每个人的人生中,总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我慢慢想明白了,我之前对你的怨恨是毫无理由的,你不过也是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罢了。”      苏俞笑着擦掉眼泪,挣出萧君远的怀抱:“君远,仔细想想你现在所拥有的,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虽然有些艰难,总算还是说出来了,苏俞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俞俞。”      苏俞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萧君远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如今重新找到了想要珍视的东西么?”      萧君远小心翼翼地看着苏俞,不敢去回想这两月来被自己刻意无视的那些点点滴滴。然而无视不等于不存在。或是隐在暗处,或是不巧遇上,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迟歌自然无比地吃着苏俞吃剩的饭菜。不经意间撞见过红着脸从迟歌房中跑出的苏俞 。在议事时,迟歌竟偶尔也会神情恍惚地忽略他的提问,目光遥遥落在那个在一旁毫无头绪地忙个不停的小小身影之上。      苏俞神色一僵,半晌后方点了点头:“大概……或许还不确定,但我会努力试试看,人总是要朝前看的,不是么?”      身后再无声响,苏俞咬了咬唇,大步往前走开。      走至林边时,苏俞失力般靠倒在树上。她慢慢摊开手心,看着手心上那块浅碧色的玉佩长长叹气,终于还是舍不得还给萧君远。      终于还是舍不得彻底割却那段逝去的岁月。      一阵微风吹起,刺鼻的焦味随风而至,苏俞脸色一变,匆匆将玉佩收回怀中,疾步往之前烤鸡的地方走去。      苏俞蓦地停住脚步,视线自下而上慢慢看过去。月色之下,迟歌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在苏俞一愣神间,迟歌手搭上腰间剑鞘,手指一弹,长剑清鸣着跃向空中,划出一道炫亮银光之后,稳稳落在了他的手上。    清风拂月 ...   苏俞惊得呆住。      迟歌手腕急转,剑花连挽,如虹剑气搅起阵阵寒流,最终收做一道疾风,直射向苏俞所架火堆而去。劲风之下,火势先起后落,通红的枯木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苏俞目瞪口呆,很用了些时间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那只烤得焦黑又被剑气劈成碎块的可怜鸡,忽然想起方才萧君远以鸡喻她的话,忍不住抖了两抖。      迟歌收剑入鞘,压近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俞讪笑不止:“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们深情相拥的时候。”      苏俞从未见过迟歌如此冰冷的神色,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迟歌欺身上前,抬起右手,苏俞下意识地躲了开去。      迟歌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他愣了一下,蹙眉看她:“你怕我?”      “不……”脚下却还在不由自主地后退。      迟歌面无表情地看着苏俞一直后退,又趔趄着往后摔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后,她皱着眉痛呼了一声,呃……看起来又崴了脚了。      迟歌嘴角抽了抽,上前两步走到苏俞面前,左手捞住她的腰,右手拈去她发间粘着的那枚枯叶:“怎笨成这样,轻功要想起来才会用么?”      苏俞眨着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      迟歌叹了口气,蹲□来捏了捏苏俞的脚踝,又背过身去:“上来,俞俞。”      晚风微带着凉意,一片薄云缓缓地从月前穿行而过,身前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等着,月色在他沉默的背影上镀上了一层柔而浅淡的光辉。      苏俞弯□来,慢慢抱住迟歌的脖颈,身子一点点地贴到了他的背上。      迟歌笑了一下,反手抱住苏俞站起身来。      “俞俞。”      “嗯。”      “别怕我,也不要不确定。”      “……你偷听!”苏俞怒。      迟歌的声音有一点儿颤抖:“我刚刚得到消息,我父母确然还在人世。”      “真好。”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不肯回来找我。他们一定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我会尽快找到他们,尽可能快一些弄清楚这其中缘由。只要得知真相,我就会有办法找到证明这些真相的证据。不过,他们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点儿一点儿查清楚。当年亲历过此事的,本朝如今只剩下左青云一人,我已顺着皇上的意思,在他府里布好了暗卫。”      “嗯。”苏俞犹豫了一下:“不过你与皇上……”      “自然是各取所需。事实上,人人都带着面具的生活,可真要命。不过若非看多了面具,我也不知道珍惜一张纯净笑脸的重要。”      苏俞的脸微微红了,她从来不知 道有时候情话可以说得这样自然而然,原来它可以从任何话题中引出。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然而他的声音里带着沉沉笑意,那一点夹杂在温柔里的感伤轻而易举地袭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苏俞情不自禁地俯下脸,贴上他的脖颈,闭目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无以描述的淡爽清香。      “等了结这一切,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住着。俞俞,说说看,你喜欢怎样的地方?”      “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好是水绕着山的那种。春天可以去山上看野花,秋天可以拾野果,我会辨识各种各样的野果,一般的草药也不在话下。”苏俞得意洋洋:“你那日流了那样多的血不是也被我治好了么?总之只要有山有水,就什么也不必担心,话说我说到哪儿了?”风那样温柔,苏俞显然有点晕了。      “说完了春天和秋天。”      “嗯!冬天可以滑雪玩儿,夏天可以在山脚下的河边洗衣服,还可以给孩子们做一排竹筏……”苏俞蓦然住嘴,脸“腾”地红了。      迟歌闷笑,他并不打算错过取笑她的机会:“孩子……还‘们’……”      苏俞探起身来,恨恨地捶了迟歌一拳,干脆厚着脸皮继续说:“这有什么好笑的?谁都要成亲生孩子的呀。我告诉你,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总是十分无聊,每次爹娘有事出门,我只能独自呆在家里,满院子空转着打发时间。那时我就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生一大堆的孩子,小名就排下来叫:东东、南南、西西、北北,不不不,老大还是叫南南好了,我更喜欢南南……你还笑!”      “咳,不笑。俞俞,为什么要东南西北地叫?”      “所谓的四海之内皆我家兄弟么……”      “噗――”忍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迟歌大笑出声。      “还笑还笑!”      “真的不笑了……”迟歌笑声渐止,唇角笑意却越弯越大。背上的傻丫头,偷偷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以为装作若无其事他就感觉不到么?      一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青纱帐内,苏俞闭着眼睛摸了摸身侧,果然早已空无一人。      苏俞伸手拉紧了被角,看着床顶发呆,脸却越来越红。      昨晚一整夜地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害羞与新奇参半地感受着他火热的欲:)望和渴求。然而他只是不住地亲吻、爱抚着她,在她一次次几乎晕厥在他手上时,他仍然咬牙强忍着,绝不肯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他喘着气在她耳边说:“俞俞,等我。”他的怀抱滚烫得如同着了火一般,他微微颤抖着将她的低吟悉数吞进了口中。      苏俞红着脸扯起被子将自己连头蒙上。她几乎是无 法控制地拿这几个月的生活来与曾经的三年做着比较。      苏俞不得不承认,这种被视若珍宝般宠在手心、拥在怀中的感觉,她完全无力抗拒。      一阵嘈杂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开,让我进去!”      “小姐,你们真的不能进去!私闯副统领内院可不是闹着玩的,拿着禁卫营通行令符也不行,你快些离开吧。”      “小姐?你放肆!”      苏俞惊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身来,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她万未料到成蓉,不,尚芙竟会在这时到了这里。苏俞慌慌张张地梳头洗脸,暗骂迟歌走时不叫醒自己。      几声甩鞭声之后,院门一声“嘭”响,显然尚芙已经冲了进来,苏俞一下子愣了,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去迎接她。      一个满是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蓉儿。”      迟歌笑看着尚芙,又转头摒退了围着尚芙无计可施的兵士们。      尚芙惊喜地回过头去,一头扑进迟歌怀中:“迟大哥,你来了!你们既到了盛阳,为何不派人去通知我?而且你还做了禁卫副统领!若非宫里有人去栖凤山给我母妃送东西,我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尚芙忽然捂嘴,觉得自己露馅儿了。      迟歌轻轻将尚芙推开,低声道:“蓉儿,你乃公主千金贵体,怎可这样抛头露面来到禁卫军营?听话,早些回宫。”转头对星儿道:“星儿,送公主回去。”      尚芙瞪眉道:“不,我不回去,我还没好好跟你说说话。对,还有俞俞,俞俞我都还没见呢。”      迟歌笑着叹气:“蓉儿,这里委实不是你能呆的地方。这样吧,我恰接到皇上口谕,明日要带着俞俞进宫一趟,不如你先回去,我明日去宫里看你。”      “真的?”      “真的,不骗你。蓉儿,有未暗卫跟着你?”      “有。”成蓉看着迟歌笑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带着星儿走了。      迟歌反身进门,好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苏俞:“俞俞,怎的?”      “吓死我了,如若不是你及时赶到,让芙公主看到我这副模样可怎么好?”      迟歌失笑,猛地将苏俞搂进怀中,俯头亲上她的脸颊。他笑看向尖叫着躲开的苏俞:“俞俞,萧夫人过来了,她现在有点儿难过,萧统领又有急事在身,大概只有你能过去帮忙劝解一下了。”      苏俞半疑半惑地去了萧君远院中。      萧君远正耐心哄着左婉茹:“婉儿,你放心,虽说事关边境,但绝不可能会起大的战事。”有人轻敲了两下院门,萧君远一愣,转而微笑了:“俞俞,你怎来了?”      苏俞点点头:“萧大哥,迟歌说你有急事,不如你先去忙,我来陪萧夫人说 说话。”      萧君远双眉微微蹙起,苏俞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萧君远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又低声同左婉茹说了几句,便转身出门,与候在门口的迟歌一道大步离开。      苏俞总算弄清了事情原委。      自尚成昊登基之后,沐国国泰民安,与相邻诸国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境内境外一片和谐。也恰是因此,左青云这个镇境军主帅才能脱了战服,回朝休养个一年半载。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片刻休息的机会,之前统领二十万禁卫军,也不比掌管镇境军要来得轻松一些。      如今禁卫军交到了萧君远手里,他好容易喘了口气,不防东境一带忽而起了些小小纷争,起因竟是沐国与邻国耀国的江湖人士之间的一场矛盾,本来事情也不是很严重,但偏偏涉事的耀国江湖人士中,有隐藏身份混迹其中的耀国大将饶承之子饶韶。目前事态虽不严重,尚成昊却有些忧心忡忡,话里话外有担心小事扩成大事之意。左青云揣摩圣意,当即请旨自回边境,说是要亲督事态发展。      左婉茹哭得梨花带雨。      苏俞并没有劝太久,左婉茹便止住了哭泣,还主动端茶招待于苏俞。苏俞微笑着离开了萧君远的院子,她当然明白自己并没有那样好的口才,只不过左婉茹绝不会把她当成哭诉的对象罢了。      走至半路,苏俞脑中忽然电光一闪,蓦地停住了脚步。饶承,饶承,他不就是前朝苏谨大将军“里通外国”的对象么? 翎箭招亲 ...   苏俞忽然想起了那日秦然所说的话,他说盟下之人在东境见到过尉迟夫妇,现在起纷争的恰恰又在东境,而且是因江湖之争所起,并且还牵涉到了饶承将军之子。联想起这一切,苏俞不免怀疑,莫非这场纷争其实是迟歌授意、秦然促成的?      想想看,时间是这样的巧合。武林大会趁着左青云在朝提前召开,左青云手上禁卫兵权一交,东境便起纷争,纷争的起因又如此诡异……      夜已深沉。      迟歌坐在桌旁,好笑地看着苏俞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俞俞,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俞在迟歌面前停住脚步,睁大着眼睛看他:“公子,我实在想问一下……唔……”话未说完,已被迟歌抓进怀中,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苏俞好容易挣脱出来,眼中燃着两丛小火苗,红着脸呼呼直喘气:“公子,我有正事要问!”      迟歌失笑:“好,你问。”      苏俞压低声音:“那个,东境的事情,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迟歌一愣,笑意更深了:“傻丫头原来不傻。”      苏俞怒:“你!”      “好好,我说。实际上东境的纷争已经解决了。耀国前朝曾与沐国开战,如今的和平局面两国都甚为珍惜。饶承想也担心事情闹大无法向耀国皇上交差,便亲自出面干预了这件事情。”      “他怎样干预?”      “沐国涉事的江湖人士自然要给饶将军面子,最后只要了几幅饶将军的墨宝,便顺势了结了这件事情。”      “墨宝?”      迟歌笑了笑,放下苏俞,起身走至书架前,弹出一盒暗格,取出一沓宣纸,慢慢展给苏俞看。      苏俞看着那些纸张左下角朱红大印的“饶承”二字直发愣:“你你你……”      迟歌复又坐下,端壶倒茶,就着茶水哗哗声低声道:“这里面有饶承将军所有的字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出宫里存证的那封饶承致苏谨的书信。俞俞,事实究竟怎样却还不清楚,无论如何,我们要先弄清楚里通外国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如若是假,我自有办法请动饶承来为我们作证。”      苏俞大睁着眼睛:“那左青云被发回边疆岂不冤枉?”      迟歌笑道:“这便是皇上与将军之间的事情了,自无需我们操心。”      “那……呀……你……嗯唔……”      *      迟歌并不是拿话来搪塞尚芙,第二日上午他果然领了苏俞往宫里去。马车直接赶到了院门口,苏俞左看右看,哧溜一下钻进了车厢,她当然不能让兵士们看到她一身女装的模样。      迟歌哑然笑了:“人早已摒退了,俞俞,你慌什么。”      这一日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 明媚得如同暖春一般。然而在与宣昭殿值勤公公的一番对话之后,连一向淡然应变的迟歌都露出了诧异神色。      公公对迟歌和苏俞说:“芙公主今日临时起意要去围场,皇上只好带她去了。”      苏俞疑惑:“去围场做什么?”      公公笑道:“迟副统领、苏姑娘,且听奴才好好说来。此次芙公主自栖凤山回来,太妃特意让侍丛带话,令皇上务必不能再拖,早早为芙公主选位驸马才好。皇上给出了很多人选,芙公主却皆不肯同意,皇上大怒,拍着桌子与芙公主吵了整整一夜。”      苏俞乍舌,尚成昊那日在天青湖上所说果然不假,他真是把尚芙宠上了天,“那后来呢?”      “芙公主赌了很大的气,坚决不要皇上指定的人选,一怒之下竟称要自己来射翎箭招亲。”      历来,民间女子有以绣球招亲,到了仕族女子这里则演变成了翎箭招亲。翎箭以轻铁制成,箭尾箭身都缠着漂亮的白羽。翎箭虽无箭头,但在疾势之下也有可能伤人,因此接箭之人必得有一定的身手,若是有狼狈应箭的,哪怕他接住了翎箭,也很有可能得不到招亲女子的认可。这样一来也可以避免招亲女子仅凭样貌招回只绣花枕头。      苏俞惊得快要晕厥过去:“公公,您不要告诉我,芙公主现在去围场……就是要招亲?”      公公的脸笑成了菊花:“正是。二位,各世家、名门贵阀家的年轻公子哥儿、在朝才俊们,现下可都被紧急宣往了围场。”      苏俞只觉得眼前一黑,芙公主要不要这样雷厉风行……      迟歌单手揽住脚下踉跄不稳的苏俞:“请问公公,那关于我二人今日前来觐见之事,皇上可有谕下?”      公公笑得更加灿烂了:“迟副统领,苏姑娘,皇上交待,待二位一来,便令奴才领二位前去看看热闹,二位请。”      这一句话下来,苏俞有点笑不出来了。走至半路,苏俞忽然停下脚步:“公公。”      “苏姑娘?”      “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同我家公子说说,公公稍等一下可以吗?”      “二位请便。”      苏俞拽着迟歌后退几步,隐进拐角处墙根之后:“公子,我们不要去。”苏俞仰起头,坚定地看着迟歌。      迟歌疑惑:“俞俞,你在担心什么?皇上的话怎可违背?”      “哼,别告诉我你不清楚蓉儿对你的心意。”她踮起脚尖扒下迟歌的脖子,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而且皇上真的是只大狐狸,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柔柔的气息微痒地拂过迟歌耳侧,眼前的小人儿眼里闪着灼灼的防备光芒,她说,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迟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俯头 在苏俞额上印下轻吻:“俞俞,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去接那支翎箭。”      苏俞仍然不能放心,迟歌只好不谦虚了一下:“俞俞,你试着回想一下我的身手,你认为闪避一支翎箭对我而言是很艰难的事情吗?”      公公见苏俞脸上有些恹恹,讨好地拿话来引她开心:“苏姑娘,今日来围场的可不止青年才俊,大家的千金们也都来了。姑娘想想看,驸马只有一个,今日其实倒也可以算作一场提前招开的百花会。”      百花会,乃是历年春暖花开之际,皇上在御花园招待士族子女们的宴会,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寻一寻意中良人。      苏俞终于有些动心了:“这样可真是有些意思。”      围场中央搭起了高台,炫眼的各色绫纱将高台装扮得亮丽无比,然而此刻那上面空无一人。苏俞跟在迟歌身旁举目四望,觉得自己快要被身旁的俊男美女晃花了眼。      片刻过后,人群忽然沸腾起来,大家都争相往前挤去,试图离高台更近一些。      苏俞握着空空的手掌,有些心慌地转过头去,被远远挤开的迟歌侧过身来,冲着苏俞微微颔首笑了。      金黄的阳光铺在他如墨的黑发之上,那张如画般的俊颜之上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苏俞一下子就安下心来,她对着迟歌回笑了一下,转头顺着人群的视线看向前方。      一身明黄龙袍的尚成昊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右手搭在尚芙盈盈不及一握的腰间,拥着她漫步往高台的方向走去。他抬手止住了欲要行礼下跪的人群:“今日众卿随意。”轻言淡笑间,满溢着一股俾睨天下的骄傲与自信。      行步间,尚芙转头看了一眼。      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眼,然而很多年后,苏俞脑中莫名其妙地无数次回想过这一眼对视。      其实苏俞并不能确定这究竟算不算是对视,因为人实在太多,她不知道尚芙的视线有没有真正从她脸上划过。      这是苏俞第一次看见盛装的尚芙。她穿着一身莹粉色衣裙,衣衫层叠繁复,华美却也轻盈。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佩饰,只在腰间系了一块式样极简的碧色玉佩。尚芙面上蒙着与衣裙同色的绡纱,在她转头的一瞬,天地间乍起一阵微风,将绡纱轻轻拂起。      苏俞便是在这一瞬间,清楚地看见了尚芙唇边那一抹弯弯的笑意,自信而从容,将那张小脸映衬得明丽不可方物。      尚成昊停住脚步:“上去吧,芙儿。”      尚芙提着裙裾向前几步,在梯阶下顿步转身,反头看向尚成昊。尚成昊含笑颔首,尚芙灿然回笑,在星儿的虚扶下登上了高台。      苏俞微微转头,正对上尚成昊满是笑意的眼睛,她愣了一下,不着痕迹 地将视线移了开去,这才看见隔着几步远站在尚成昊身侧的萧君远,他同样在看着苏俞微笑。      每个人都在对苏俞微笑,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会毫无来由地慌了一下。      高台之上,尚芙接过翎箭,搭上了同样被白羽缠绕的小弓,人群寂静无声。      苏俞左看右看,忍不住轻笑出声,挤在她身边的年轻人个个容貌俊美,表情却都严肃得如同在接受大考一般。      台上,尚芙举目四顾,最终将翎箭定在了一个方向,手下一使劲,拉满了弓。苏俞心里猛地放松下来,翎箭对准的完全不是迟歌所站的方向,她忍不住长长呼出了口气,真心地笑了。      然而她的笑容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      尚芙抿唇一笑,弓满而释,洁白的翎箭呼啸着离弦而去。      箭速实在太快,苏俞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形,她眼睁睁地看着翎箭破空飞出,直直射向自己的心口而来。苏俞被惊得彻底呆在了原处,连闭眼都没有想到。      “蓉儿你为什么要射我……”这是苏俞闭眼前唯一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不死也要重伤了。      危急关头,一道洁白身影纵身而起,掠影般闪向苏俞的方向。那人双足在空中劲点,逼退苏俞身侧之人,右臂揽上苏俞腰间,抱着她在地面几个旋步,稳稳站住了脚步。      比箭速还快的踏月无痕步惊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甚至忘了来此的初衷,都大睁着眼睛看向迟歌。      苏俞从迟歌怀中抬起头,脸色一分分白了。      迟歌左手握住的那支洁白羽箭,在灿烂阳光之下闪出雪亮银光,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刺目。    终于今日 ...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禁不住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尚芙抬手摘下面纱,看着相拥而立的迟歌与苏俞,微笑了。      星儿蹬蹬下台,从迟歌手中取回翎箭,深深弯身一福:“恭喜迟副统领。”      尚成昊大笑,张臂将羞红着脸跑下高台的尚芙接进了怀中。      萧君远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薄唇紧抿地看着苏俞,又冷冷看向尚芙。      苏俞有些茫然地扫视一圈,最终将视线定在了迟歌脸上。迟歌微蹙着眉看向苏俞,墨瞳漆黑幽深,显然正在思考对策。      众人齐齐下跪,“恭喜皇上、恭喜公主”之声不绝于耳。      在一片喜庆之声中,苏俞双目一闭。      晕了。      迟歌面色大变,迅速将苏俞搂进怀中,不住轻拍着她的脸:“俞俞,俞俞,俞俞?”      尚成昊大步走近:“怎的?”      迟歌抬指搭向苏俞腕间,蹙眉沉默片刻,“皇上,俞俞怕是方才受了惊吓,晕了过去。”      尚成昊眉峰紧皱:“去宣和殿。”转头吩咐王公公去传太医。      迟歌抱起苏俞,跟在尚成昊身后,一行人急步往宣和殿而去。苏俞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伏在迟歌怀中一动不动。然而走至半路时,迟歌几不可察地变了下脸色,暗自收紧了怀抱。他分明清楚地感觉到,缩在他怀中的那只小手,暗暗揪紧了他的衣襟。      来替苏俞看诊的还是上次那名陆太医。或许这次没人打扰他吃饭的缘故,他态度无比认真地替苏俞把了脉,看了眼底。片刻后他转头问道:“皇上,苏俞姑娘可是受了惊吓?”      尚芙一脸愧疚:“是本宫的翎箭差点射到了俞俞,想是吓坏她了。”      陆太医点头:“那便是了,苏姑娘脉象有些不稳,但并无大碍,待臣为她施上一针便好。”他有些为难地看着众人:“施针需解袖,请皇上与萧统领、迟副统领回避。公主殿下不如也回避一下,施针毕竟有些骇人。”      几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依言走出了殿外。      待得殿门合闭,陆太医微微笑了:“小丫头,方才把脉时为何悄悄动指示意?”      苏俞猛地翻身坐起:“陆太医,陆爷爷,您一定要帮我,想办法让皇上允我与我家公子回府一趟,求您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下次绝不揪您的胡子了,好不好陆爷爷?”      陆太医看着苏俞满眼泪花打转的模样,到嘴的玩笑之词又咽回了喉中。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他的孙女如果还在人世,也应与苏俞一般大小了吧。      陆太医回想着自己被苏俞淘气地揪住胡子的狼狈模样,叹了口气:“躺下吧,苏姑娘。”      尚成昊等人再回到殿内时,陆 太医诚恳地请求皇上先让迟歌将苏俞带回府去,解释说苏俞今日受了大惊,施针竟也未能将她唤醒,还是让她在熟悉的地方慢慢醒来比较合适。      尚成昊犹豫片刻,看着苏俞惨白的脸色,不免叹气:“迟副统领,带俞俞回府吧,今日之事,明日进宫再议。”      迟歌立即跪地谢恩,抱着苏俞疾往门外而去。      上了马车,迟歌并没有放下苏俞,一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直抱进了副统领府中。      迟歌反脚踢上房门,抱着苏俞在床边坐下:“俞俞,回家了。”      苏俞睁开眼睛,目中已是通红一片:“公子。”      迟歌心里一痛:“俞俞。”      苏俞将头靠向迟歌怀中:“公子,我头真的有点晕,咱们来说说话,可好?”      迟歌在苏俞惨白如纸的颊上印下一吻:“嗯,你说。”      “很多从前的事情、心里的想法,我总压在心里,从来没有同别人说过,今天忽然很想说出来。”      “我听着。”      “三年前,父母去世的那日,我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哭晕在了父母的新坟前。”苏俞皱着眉笑了:“萧君远便在那时往我嘴里塞了大把的野参叶,将我唤醒。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中,以为他趁我昏睡轻薄于我,对着他一通打骂。他当时又尴尬又恼怒,扣住我的手腕,冷冷道,‘可见没有大碍了’,话毕转头就走。”      “嗯。”      “虽则我当时反应过来是他救了我,然而他走时脸上那副看也不不想多看我一眼的神情令我十分恼火,暗想这个人真是骄傲又可恶。从此我但凡出门,常会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隐盼着能再见到那人身影。我对自己说,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要用那种不耐烦的目光看回过去。”      苏俞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抹淡笑:“那年七夕之夜,我随着人流游走于大街之上,一回首间,看见了他。他显然也看见了我,微愣之后,冲我遥遥一笑。”      迟歌声音微哑:“嗯。”      “便在那一笑之中,我忘了一切,从此沉溺三年。”      “……嗯。”      “那日他与左婉茹醉拥将军府的事情一传出,我觉得天再次塌了下来。不不不,这些还并不足以令我绝望。”      苏俞的指尖深深掐进迟歌背上:“我绝不相信君远会背着我喜欢上别人,我会愿意听他的解释,原谅他,忘记这件事情,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我的幸福,我会拼尽全力去守护我所珍视的东西。”      迟歌忍着背上刺痛:“嗯,俞俞很厉害。”      苏俞终于忍不住,眼泪肆虐而下:“可是……可是,他们没有给我 一点儿时间、一点儿机会。皇上当场赐婚,左将军当场允婚,真的一丁点儿时间、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迟歌俯头吻去苏俞脸上蜿蜒泪水:“这些没有关系,不是俞俞自己说的么,一切总要朝前看。”      “可是为什么,皇上为什么今日又来这一套,他为什么又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我绝不相信蓉儿会有这样的心机。”苏俞泣不成声:“公子,我不想像上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此生最珍视的东西被别人夺走,我好不容易才再次找到了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再次找到了它。”      苏俞抬头看向迟歌,隔着泪水而视的他面容是如此的模糊不清:“我只争取到了今天一天的时间,公子,就只有一天……”      迟歌心痛如绞,他猛地俯下头,疯狂般地含住了眼前被泪水渍红的唇:“俞俞……俞俞……”      *      一扬手间,床帷轻扬着落下,水亮青丝霎时铺了满枕。      苏俞大睁着眼晴看向迟歌,声音微微颤抖:“公子……”她从来没有在迟歌脸上见到过这种神色,那双紧蹙的英眉之下,凤眸中泛着令人心痛的温柔神色。      迟歌沉沉看向苏俞,曾飞跳着解开过九九鸳鸯结的灵巧修长双手不住轻颤,竟怎样也无法顺利地解开苏俞的衣衫。他简直有些狼狈了,额上渐渐沁出了汗意。      苏俞羞得满脸通红,紧紧闭眼,绝不好意思伸手帮忙。      迟歌有些懊恼地看着苏俞,明明并不陌生,为何今日自己却会如此失态?他猛地俯□吻住了苏俞的唇,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无措。      炽热的吻令苏俞渐渐失了清明,她忽然闷叫出声,急切地想抓住迟歌的手,却终于无力放弃。      “俞俞……”迟歌额上冷汗涔涔。      “公子……”      之前怎样也除之不去的衣衫,不知何时已层层叠叠地落了一地。      几番试探、几番探索、几番颤栗,紧拥的二人汗水交织。      青纱帐影此起彼伏,喘息如潮。      当欢愉渐渐替代了痛楚,苏俞忍不住轻吟出声,蹙眉轻颤着一次次将迟歌逼至绝境。      千回百转间,生死与共过。你算我谋间,试探伤害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靠近再远离,温暖再冰冷。      在这场似是而非的对峙中,谁先认真,你就输了。      那么,就一起认输好了。      迟歌将头埋进苏俞颈间,大口喘气。苏俞红着脸飞快地在他发间亲了一下,又闭目不动。      迟歌喘息渐止,却仍然沉默不语,静静地伏在苏俞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俞微皱着眉动了一动,显然是有点累了。      迟歌将头埋进苏俞 发间,深呼出口气,强逼着自己翻身而下,将苏俞揽进怀中,收紧双臂,似要将她嵌入他的怀中。      迟歌细细吻着苏俞的眉眼:“俞俞。”      “嗯。”      “从前那样……会怨我么?”      “嘿嘿,从前我也没有吃过什么亏,扯平扯平。”苏俞抬指去按迟歌的眼睛,她早就想亲手摸摸这双漂亮得有些过份的凤目了,轻声道:“反正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也不能再扔下我。”      迟歌伸手抓住按得他眼花的手指:“傻瓜,若再要扔下你,今日我便不能这样对……”      苏俞尖叫着抓住迟歌的手,红霞再度飞了满颊:“说便说,不许动作演示!”      “动作演示?”迟歌大笑出声:“什么叫作动作演示?”      苏俞满面通红,猛地抽出枕头紧压向迟歌的脸:“又笑,又笑,我又不是只笑话!做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笑!”      迟歌费力地探出头来,却看见苏俞双目水气弥漫,他不免微愣,柔声道:“俞俞,怎了?”      幸福来得过于突然,已经失去过一次的苏俞惶恐不安。她拼力眨眼:“公子,明日……明日怎办?他们可是皇上、公主。”      迟歌笑着叹气:“没有关系,现在有理由拒绝了。俞俞,多亏了你争取来的这一天。”      苏俞得意洋洋:“我很厉害吧?”      “乖,所以要奖赏一下么。”      “怎么奖赏?你你你――啊!”    当殿拒婚 ...   初经人事的身子酸痛难忍,苏俞埋进被中沉沉睡去。      迟歌将苏俞从被中捞了出来,让她靠坐在他怀中,右手绕到她身前去舀左手上的青菜鸡丝粥:“俞俞,听话,喝一点儿粥。”      “不喝不喝不喝。”      “中午便未吃饭,晚饭再误了怎好,乖,就喝一点儿。”      “不要不要不要。”      “不吃饭你要做什么?”      “睡觉睡觉睡觉。”她闭着眼将脸别过去,怎样也不肯去接嘴边那勺粥。      迟歌气笑了,他放下勺子,俯头喝了一口粥,将苏俞的脸掰过来,强行吻上了她的唇。      苏俞蓦然睁开双眼,怒气冲冲地瞪着迟歌,嘴里呜呜乱叫。迟歌眼中泛起抹冷笑,无声地告诉她:“你若不咽下这口粥,咱们就一直这样试试看。”      苏俞无计可施,委委屈屈地咽下了被渡进嘴里的粥,用眼神回告他:“这下可以了吧。”      然而迟歌的唇并没有撤走,他慢慢地吻遍了苏俞嘴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将她逼得无法喘气才终于离开,转头却又含了一口粥。      一碗粥见底之后,月已上了夜空,苏俞泪花闪闪:“没有这么喂粥的,你欺负人……”边说边抽噎着钻进了被窝。      迟歌低笑着掀被而入,手从苏俞背后伸过去抱住她,片刻后眉已微微皱起,艰难道:“俞俞,别动,你才初初……今日再次……可是不行了,别动……”      苏俞羞得满面通红:“你你你在说什么……”身子却再也不敢乱动,如被点穴般僵在了迟歌的怀中。      迟歌半晌才平复喘息,感觉到怀中之人已是呼吸匀稳,不禁低声唤她:“俞俞,可睡着了?”      等了半日也未见回应,迟歌探起头,在苏俞侧脸上印下一个轻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慢慢阖上了双目。      黑暗中,苏俞的唇角悄然弯起。      晨曦破晓,苏俞睫毛轻颤几下,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对上迟歌幽幽看她的凤目时,她似是惊了一惊,转而又呼出口气,忽然想起昨日之事,脸霎那胀得通红。      迟歌别过脸去,低笑不已。      苏俞狠狠拍他的脸:“你又笑!一大早就笑我!”      “不笑不笑。”迟歌伸手拽住那只小手,四目相对片刻,两人都沉默起来,神色僵硬地看着彼此。      迟歌轻轻吻了一下苏俞的手,慢慢凑过身去,觉得那只涨得通红的娇嫩耳垂实在刺目,干脆含进嘴里,细细啃咬。      苏俞身躯巨颤,闭目无语。      迟歌放过她的耳垂,唇却一路向下,滑过她的脸颊,停在她的劲侧,辗转流连不去。      苏俞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却又霎时惊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      迟歌按住她的手不许她逃开,声音缠绵温柔:“俞俞,俞俞……”      冬日的清晨寒意袭人,青纱帐内却是春意一片。当生涩渐渐褪去,他们完全无力抗拒这种美好,如溺水之人般紧紧攀住了彼此,似乎对方就是自己如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每一下都是那样的颤动心扉。   每一刻都不敢相信幸福就这样降临。      马车上,苏俞简直不敢看迟歌的脸,不时地摸着自己的领口。      迟歌坐在对面,手持一册书卷闲闲看着,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书页上,嘴里不时低笑出声。      苏俞忍无可忍,一把夺过迟歌的书:“别装了,一直看这一页也会很好笑么?”      迟歌大笑:“俞俞,你实在不必再摸领口了,一早便知今日要进宫,我自然会有分寸……”      苏俞满面羞红:“你!”话未说完,一片青影闪过,人已被揽进了迟歌怀中。她徒劳地挣脱了两下,终于还是乖乖地窝进了他的胸口。      并不是完全无力挣开,而她实在舍不得他眼中那些无度的宠溺。      守候在宫门处的李公公满脸堆笑地将迟歌与苏俞引了进了,他带来的消息令迟歌、苏俞二人大吃一惊:“芙公主殿下昨夜玩闹过晚,染了风寒,现下正卧床休息。陛下陪她一夜,如今正在赶批奏章。”      若是以往,苏俞一定会大惊失色地要求过去拜望,然而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围场差点儿中箭时,她不经意间看到的成蓉唇边那抹微笑,心里不免叹气。      迟歌笑问:“请问公公,皇上有何示下?”      “皇上交待请迟副统领过去劝劝蓉儿,务必让她用些膳食才好。”      迟歌笑着应下:“我与俞俞这便过去拜会公主。”      李公公笑着摆手:“不,请迟公子先自去,苏俞姑娘另有传召。”      尚成昊的贴身太监王公公已经远远走了过来,他恭敬地同迟歌、苏俞打了招呼:“几位,陛下命老奴来接苏姑娘过去。”      迟歌微微蹙眉,方要说话,苏俞飞快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公子,那你先去看芙公主,咱们等下再见。”      迟歌看着苏俞,那双清丽大眼中含着无疑的信任和坦然,他微微笑了:“好。”      尚成昊大步走下龙案,抬手扶起下跪行礼的苏俞:“俞俞,可好了?”      “嗯,皇上,我都好了。”      尚成昊笑:“好了便好。”      “皇上,听李公公说你一夜没睡,这样赶批奏章可以么?”      尚成昊抬手按了按眉心:“习惯了。”      苏俞笑着叹气:“皇上,我陪你出去转转可好?”      看着苏俞灿灿笑颜,尚成昊微微一愣,转而又笑了:“好。” 饶是天家也无法阻挡四季轮换,冬日的皇宫少了花红柳绿,只剩一片金碧辉煌,尚成昊很有些为难:“怎办,御花园里现下什么也没有。”      苏俞思索片刻,仰头道:“皇上,能带我去那处荷花池看看吗?”      尚成昊顿住脚步,深深看向苏俞:“夏日起荷,如今那处只剩一池静水,却也无甚可看。俞俞,明年夏日朕再携你去看,怎样?”      苏俞微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可是我现在就想去看。”      尚成昊从未见过苏俞如此耍赖撒娇模样,心里微微一漾,轻声低哄:“好,现在就去。”      一艘被桐油刷得锃亮的小舟静静泊在池边,苏俞乍舌不已:“皇上,这真的是你小时候划过的那只船么?它看起来像只新的。”      尚成昊失笑:“俞俞,你为何什么都用‘只’?”      “啊?”      “让朕想想看,那日是怎样说的?前面有一只驴,驴的旁边还是一只驴,不该是‘头’么?”      苏俞讪讪道:“……有么……”      尚成昊大笑,牵着苏俞的手登上小舟:“自然还是那艘。朕试过命人在这里放了别的小舟,坐在上面却完全不复当日那种窃喜的感觉,只好留下原来这叶。抛光了船板,刷上了桐油,倒也还能坐上几年。”      小舟悠然滑入池心,尚成昊牵住苏俞的手:“俞俞,今日为何想到来此?”      苏俞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尚成昊手下一紧,不容她挣脱,苏俞笑了:“皇上自己说过的话,反倒来问我。”      苏俞当然明白尚成昊的强势,他分明同她说过:“我从不轻许诺言。”他只给过她一个承诺,便是带她来这河花池看这一叶小舟。那么就赶在还来得及的现在,圆了他的这个承诺。      抒心殿内歌舞升平,成蓉脸上毫无病倦之色,笑颜灿烂地坐在尚成昊身侧。      苏俞恨恨瞪了迟歌一眼,用眼神讨伐他:“你怎样把蓉儿哄得这样开心了?”      迟歌唇角勾起,用眼神讥笑她醋意横飞。      苏俞撇了撇嘴,手指圈出只茶杯形状,提醒他不要忘记是谁拿白醋当水喝。      迟歌嘴角抽了抽,认输。      尚成昊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含笑道:“诸位不必拘礼,今日权当一场家宴。”      出席这场所谓“家宴”的人并不多。尚成昊、尚芙,萧君远、左婉茹,迟歌、苏俞。      几番谈笑之后,终于绕到了正题。      星儿双手托着翎箭,跪在迟歌身前。尚成昊笑看着他:“翎箭为媒,朕是否应向迟副统领道声恭喜。”      尚成昊手一挥,殿前歌舞散去,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都紧锁在迟歌脸上。      翎箭说起来只关乎迟歌、 尚芙二人,然而在场诸人却都在提着心等待迟歌的回答,各怀心思。      迟歌站起身来,伸出手接过了翎箭,尚成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尚芙就不止眼中那一点点笑意了。      然而下一刻,迟歌转身,左手牵起苏俞的手:“俞俞。”      苏俞颊上飞起一抹淡红,将手放进迟歌的手中,二人走至殿前双双跪下。      迟歌手中翎箭高举过头顶:“皇上、公主恕罪,臣委实无福受此翎箭。”      左婉茹手下一抖,紧紧揪住了裙裾。一时间殿内空气似已凝固,迟歌与苏俞跪地不语,头深深低垂下去。      半晌后,尚成昊冷冷开口:“迟副统领这样说却是何意?”      迟歌语气恭敬却坚定:“回皇上,昨日事发突然,俞俞又当场惊厥,臣一时方寸大乱,才误了当场回禀。不敢欺瞒皇上、公主,臣与苏俞朝夕相处,早已情愫暗生,实无福瞻视驸马之位,请皇上与公主恕罪。”      尚芙眼中泪珠打转:“迟歌你……你……”      尚成昊脸色铁青:“朕昨日既陪同芙儿前往围场,射翎箭招驸马一事便非儿戏,迟副统领一句暗生情愫,便要令朕置皇家脸面于不顾么?”      迟歌伏身于地:“回皇上,并非只暗生情愫,我与俞俞……却已私定终身。”      苏俞满面通红,长睫深垂。      尚成昊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萧君远蓦然抬头,脸色刷白,尚芙与左婉茹都呆若木鸡。      尚成昊眸中冰冷:“传医妇。”      一名医妇应召前来,带着苏俞进了一旁偏殿。医妇与苏俞很快回到殿中,苏俞红着脸,复又在迟歌身旁跪下。      医妇清楚道:“回皇上,苏姑娘臂上已无红砂。”说完便垂首退步而出。      殿上“咣当”一声脆响,尖锐地割破了寂静。众人皆被惊得猛颤,竟都失态地追着那声脆响看去。      打翻茶杯的宫女面色苍白,颤身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尚成昊缓缓转身,凤眸中带着一丝玩味和烦躁。宫里总有人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小宫女显然选错了时机。他笑了一下:“抬起头来。”      宫女颤颤抬头,尚成昊不免一愣,显然也奇怪一个小小宫女竟会有如此绝色之姿。然而他只是愣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抒心殿。      殿内再次一声轻响,苏俞有些发愣地看着自迟歌手中掉落在地的翎箭,不明白他怎会这样大意。      苏俞诧异地抬头去看迟歌。      在如此紧张气氛下也一直神色如常的迟歌,此时俊颜之上一片僵滞,盯向那名宫女的凤眸当中满是不可置信神色。      竟失态至此。    如此混乱 ...   副统领府后园中围了一口小小清池,苏俞不免惊奇,几次来去匆匆,竟未发现这处妙地。她笑了笑,在池边选了块青石抱膝坐下,满意地看向水面。      冬夜冰寒,冰冷的风如刀般划过她的脸颊。苏俞虚眯着眼,将额前纷扬着飘起又落下的散发拨至一侧,几番徒劳之后,干脆将头埋进了臂弯。      她闭上眼睛,一点点地回想着昨日在宫中的情形。      尚成昊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尚芙脸上血色尽失,她忽然起身,摔掉了案上的所有杯盘碗碟,蛮横地命令那名犯事的宫女跪在碎瓷片上将一切收拾干净。      那一刻苏俞觉得尚芙如此陌生。然而随后她又想到,她与迟歌联手给了尚芙一个那样大的耳光,她表现得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宫女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尚芙盛怒之下,扬手便向宫女脸上挥去。      再后来是怎样呢?苏俞眨了眨眼,有些费力地回想着。      再后来,迟歌飞身而起,赶在尚芙的手掌落下之前,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尚芙疯狂地挣扎着,完全不顾公主风度,手打脚踢,在她的脚就要够上宫女的腰时,迟歌一把抱住了她,沉喝道:“别闹了,蓉儿!”      尚芙倒在迟歌怀中泣不成声,宫女脸色惨白继续沉默。      苏俞苍白着脸,难堪而尴尬地转头去看剩下的两位观众。左婉茹早已愣在了原地,萧君远并没有看苏俞,视线一直落在迟歌的方向,同样惨白的脸上,一双俊目当中神色晦暗莫辨。      离开皇宫之后,苏俞与迟歌一路无话。      回府之后,苏俞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迟歌并没有阻拦她。她百无聊赖之下,干脆早早熄烛上床。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苏俞轻轻挣扎,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那人在黑暗中默然站立许久,终于掩门而出。      再就到了今日,迟歌一整日未见踪影,待他回府后,府里多了名黑衣小厮。      苏俞忍不住微笑了。她觉得迟歌真是厉害,转眼便有办法将苏芜偷出了宫外。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微笑着看向池面。一池碧水风过留痕,转瞬平静。      像极了她那一晃而逝的幸福。      “不不不,”苏俞笑着叹气,“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我会等着他,好好听他的解释。”      紧闭的院门当中,紫藤架上早已枯败一片,惨淡的月色透过枯枝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院中的二人久久沉默。      迟歌负手面墙而立,竟从头至尾没有看苏芜一眼。      苏芜满脸是泪,忽然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迟歌身形一动,紧扣住她的手腕,终于俯头看她。   书 包 网 www.bookbao~com   苏芜面无表情:“你 放开我。”      迟歌苍白着脸:“芜儿,你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我现在的表现还不够冷静么?”苏芜冷笑连连:“好,那我们来冷静地谈谈看。迟副统领,我很奇怪,您如今帅服加身、美人在侧,怎还会有闲心来关注我这个罪门孤女?”      “芜儿。”迟歌出声打断。      苏芜看着他不说话。      迟歌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儿恳求与无奈:“别叫我迟副统领,也别说自己是罪门孤女。”      苏芜皱眉看他,迟歌面色微变,急忙松了些握住苏芜手腕的力道:“芜儿,我能换你出来的时间不多。告诉我,你怎会进到宫中?知晓事情起因,我才有办法救你出来。”      “谁说我要出来?”苏芜笑了:“说到进宫,这个说来话长。你不是号称要替我查清当年苏门一案真相么?哈,你这么说,我便这么等着。却不料时过境迁,竟等来迟副统领温香软玉满怀,如此我怎好再去劳烦你为我家小事操心,只好自己去试试看了。”      “你进宫,便是为了查探当年真相?”迟歌双眉紧锁:“芜儿,你可知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      苏芜挑衅地看着他:“皇宫便是皇宫,还能是怎样的地方。”      迟歌耐心哄劝:“旁事怎样任性我都依你,只此事一定要好好说给我听。芜儿听话,告诉我你究竟怎样进的宫。”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的什么人。”      迟歌柔声解释:“我身入朝堂,便是为了查清苏门一案真相,现下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假以时日我必能给你一个明确交待。芜儿乖,好好同我说说,你怎样进的宫。”      “不。”      迟歌握了握拳,长呼出口气:“芜儿,相信我,苏门一案事关重大,查探其真相绝非在一个小小宫女的能力范围之内,你不要再管此事,一切交给我,可好?”      苏芜冷笑:“不是一个小小宫女所能查探清楚的?宫女也不能永远都是宫女,我若想查,自然会有办……”      “啪!”一声脆响截断了苏芜的话。      苏芜低头捂脸,半晌后方缓缓抬头,平静地看着迟歌。      迟歌侧头看向旁处,半晌后方回过头来,拳几握几松之后,抬手抚向苏芜的面颊:“芜儿……”      苏芜微笑着后退,一言不发,转身便往门边走去。迟歌身形迅闪,赶在她之前堵在门后,再度扣住她的手腕:“芜儿,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苏芜再不复初始的冷静,疯狂挣扎:“你放开我!我讨厌死你了,我真的讨厌死你了!”      迟歌紧紧抱住挣扎得毫无章法的苏芜:“对不起,芜儿,往后再不会了,你打回给我可好?”      苏芜 百挣不开,泣不成声:“放开我,你竟然打我,你打我,你还同苏俞……”苏芜目色狂乱,眼中似有无边恐惧:“不,我不要呆在这,也不要同你说话,你不是他,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迟歌早就死了,被我亲手刺死在苍山之上了!”      说到这里,苏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蓦地僵住。      迟歌紧抱着她:“怎了,芜儿?”      苏芜喃喃道:“苍山……苍山……”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迟歌:“你告诉我,苏俞真的是我妹妹吗?”      “妹妹?”      苏芜笑:“我很没出息,那日刺你一刀之后,害怕得连路都走不稳,只好躲在暗处悄悄看你,生怕你真会有事。所以后面那些,我全都听见了。你告诉我,苏俞究竟是不是我妹妹?如果她真是我妹妹,那可太好笑了。”      迟歌声音涩哑:“为何好笑?”      “扔了姐姐又找妹妹,这样还不够好笑么?”苏芜冷冷看他:“我知道你一定能查探清楚,告诉我实话。”      迟歌面白如纸:“不,不是,事实上,你根本没有什么妹妹。”      苏芜震惊了:“没有妹妹?”      “你……没有妹妹,只有一位孪生哥哥,我如今正在寻找他的下落。”      苏芜惊得呆住。      迟歌轻吁了口气,抬手拭去苏芜脸上泪水:“事情比较复杂,待一切查明之后,我会细细讲给你听。”墙角响起几声轻响,迟歌扶着苏芜站稳:“芜儿,现在你先回宫,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会想办法将你救出。”      秦然叹了口气,从暗处闪出:“公子,时间紧迫,该送苏芜姑娘回宫了。”见迟歌怔然不语,秦然再劝:“公子,若是让宫里发现异样,苏芜姑娘恐会有险。”      “好,当心一些。”迟歌叹了口气,往苏芜手心放下几枚信烟:“这几枚信烟要贴身而带,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芜儿,如遇危险状况,你弹出一枚信烟,便会有人出来帮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它,一旦烟起,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带出宫来。”      秦然再叹了口气,抱过苏芜,纵身一跃,顷刻便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迟歌沉默良久,转头看了眼苏俞的房间,打算去后园接她回来。      院门吱哑开启,迟歌还来不及收起眸中脸上的黯然神色,身形微微一顿。      苏俞慢慢抬起头来,无所谓地冲他笑了一下,转身便走。 所谓姐夫 ...   迟歌夺步追上,扣住她的手腕:“俞俞。”      苏俞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复又在池边那块青石上坐下,没有转头:“你跟来做什么,这样晚了也不用睡觉么?其实我是刚刚才发现这个好地方,就想多坐一会儿。”      迟歌在苏俞身边蹲□来,微笑着轻声哄她:“夜里风凉,俞俞,跟我回去。”      她笑着躲开了他要来抱她的双手,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双眼扑闪眨动:“你脸怎这样白――”说着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脸。      迟歌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去捉苏俞的手。      苏俞飞快地避开,接着道:“嗯,迟姐夫?”      迟歌神色一僵,不过他很快又笑了:“俞俞,你在胡说些什么,跟我回去。”      苏俞笑不可抑:“迟姐夫,很久没叫,都有点儿陌生了吧?”      “不要这样叫我,俞俞。”      “对对,不应该这样叫你,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这个保命法宝也不必要再用了么。不过迟公子,我真是很想知道呀,你是什么时候就知道我是在说谎的呢?总不会是那日我在平崖坦白之后吧,你这样厉害,估计我的坦白并没有什么意义。苏芜之妹,嘿嘿,我一早就应该女扮男装,骗你说我是苏芜的哥哥才好。”      迟歌微笑着将苏俞揽进怀中,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隐瞒这个是我不对,俞俞,我向你道歉,等下回去你怎样罚我都可以。”      苏俞笑着推开他,不去看他僵在空中的手:“让我来想想看,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我的谎言的呢?呀呀,想起一点儿来了,那日在武威山庄,我为了劝合你与蓉儿,给你讲了一个我娘给我买衣服的故事,现在想想,我怎会露了个这样大的馅儿?我明明告诉你我只有师傅……”苏俞连声叹气,沮丧不已。      迟歌无法再勉强维持笑容,他怔然盯着水面,半晌后方转回头来:“俞俞,现在再来说这些可能会有一点儿晚,但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之前坐在这里,我还在对自己说,等下,我要听迟歌好好地解释一下,他不是什么都还没同我说吗。”苏俞看着迟歌,“想想看,最近以来,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每一点进展,你不是都细细给我讲过了么?我每次都若无其事地听着,但你绝对无法想象得出,我是怎样的珍惜这些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信任。”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迟歌握住苏俞的手:“俞俞,不要这样笑。”      “原谅我,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被打破之后,难免会有些自嘲地想笑。迟公子,说起来要谢谢你的那一耳光,成功地打醒了我。”      迟歌不免迷茫了:“什么一耳光?”    “你打在苏芜脸上的一耳光呀。莫非冥冥之中当真有些缘份,我怎会觉得我也同时挨了你一耳光似的。”      月色之下,迟歌紧紧抿唇,脸色越发惨白如霜。      苏俞终于也再笑不出来,脸色跟着一分分白了下去。      她想起了那个月夜,她说:“此去或有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好运也说不定呢。”同样的话,她永远也不可能如苏芜那般激起他冲天的怒气。      见识了苍山上的那一幕,她原本就不应该去期望太多,是她过于贪心了。      “俞俞――”      苏俞抬指贴上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我骗你说我是苏芜的妹妹,你全盘接受,一句也没有争辩。其实最开始我是有疑惑的,我并不认为你真的相信了我编出来的这个保命谎言。我之前分明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后来我究竟是怎么了,竟会相信欺骗的土壤上也能开出真诚的花朵?”苏俞失笑出声,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实在是有些好笑。      “请不要这样否定我们之间的感情,俞俞。”      “感情?”苏俞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她很没出息被他眼中惶然失措的目光刺痛了一下,然而她旋即又释然笑了,坦然地承认每一种神情放在他那张绝美的脸上都极具魅惑人心的力量。她笑着摇头:“现在谈感情未免为时过早,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荒唐的梦境。”      沉默的时间有点儿过长,在苏俞几乎就要失掉耐心的时候,迟歌开口了,声音涩哑:“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荒唐的梦境?”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我发现――”苏俞停顿了一下:“我发现,在我们……在我们亲密之前,你从未给过我任何承诺。不不,或者你旁敲侧击地给过我一些要与我在一起的暗示,而我过于直接地理解并接受了它们。现在看起来,我不得不怀疑你那些暗示的动机。”      苏俞没有留给迟歌插话的机会,她继续说:“当然,亲密之后你给了我承诺,你说:‘若再要扔下你,今日我便不能这样对……’,便是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也被我自己玩笑着打断了。然而最可笑的还不在这里,”她又忍不住想笑了:“最可笑的是,换来你这一句承诺的亲密,竟……竟也是我厚着脸皮主动求来的。我真是好奇极了,若非我可笑的主动,现在情形究竟怎样了呢?”      苏俞努力地想了一会儿:“若非是我捣乱,你现在就成了驸马?不不,那你的芜儿怎办?呀,迟公子,我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迟歌猛然抬头:“俞俞!”      苏俞瑟缩着后退了一点儿,头一回觉得那双凤目如此陌生,那里面带着令人心惊的怒意,她从来 没在他眼中看见到过这样的神色。      迟歌眸色一痛:“俞俞,别这样说。”      苏俞从惊惧中清醒过来,很快又无所谓地眨了眨眼,微微探过头去,直视着迟歌的眼睛:“迟公子,现在来同我讲讲看,之前那些暗示,究竟想从我这里换些什么?或者说,借着那些谎言将我带在身边,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迟歌紧紧皱眉,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楚:“俞俞,你一向是个明理的姑娘……”      “这又是像妥协、退让之类的夸赞吗?虽然有点儿高兴,我还是不得不坦白一下,”苏俞平静地道:“事实上是因为爹娘死后,并没有人再来给我任性的机会,其实幼时的我很不讲理。”      迟歌闭了闭眼:“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俞俞,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几句可好?”      见苏俞没有反对,迟歌继续道:“我确然早已知道你不是苏芜的妹妹,但,俞俞,你为何不能换个角度来理解我的隐瞒?”      “换个角度?”      迟歌已经不仅仅是皱眉了,他额上慢慢渗出了汗水,然而他咬牙继续:“俞俞,这是我把你留在身边的唯一一个理由。”迟歌脸上泛起抹苦笑:“你问问自己,此事一旦敞亮说开,你还会在我身边多待一日么?另,那日你要离开,我同你说来不及了,你说是什么来不及……”迟歌蓦然停住,苏俞眼中明显的嘲讽神色让他的心狠狠一揪,他额上的汗意更重了。      苏俞歪着头看他:“那么,迟公子,在你还来得及的时候,你为何也不说呢?”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伶牙利齿,一句话便堵掉了他所有的退路。      “俞俞,听话,先同我回去……”迟歌站起身来,伸手要去抱苏俞。      “够了,迟歌,你又想用这一套。”苏俞毫不犹豫地打掉他的手,转身便走。      然而几步之后她又停住了脚步,犹疑着转回身去,看见迟歌冷汗涔涔地坐在她方才所坐的那块青石之上,无助而茫然地看着她。      苏俞面色微变,终于还是走回了他的身边:“你怎的了?”      迟歌强撑着站起身来,笑着握住她的手:“没事,俞俞,跟我回去,可好?”      苏俞低下头,不容他阻挡,稍微扯开了一点儿他的外袍,手在他腰间摸了一下,目光定在自己的手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迟歌掏出绢帕将苏俞手上的鲜血拭净,重新系好外袍,将她揽进怀中:“不怕,俞俞,是方才换芜儿出宫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没有关系,都解决了。”      苏俞在迟歌怀中深呼出口气,往后退开一步:“我送你回去。”      迟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好。”      苏俞默不作声地替迟歌褪去衣袍,换了三盆热水才将迟歌的伤口清理干净,开始往他的伤口上敷药。      迟歌微笑着看她:“俞俞,我又想起了小刺儿菜。”      苏俞跟着笑了,她当然不免也想到了小刺儿菜。她总是为他包扎苏芜给他带来的伤口,这样真的有点好笑。      苏俞微微笑着,将药一点点覆上伤口,再扎上洁白的纱布,打结,起身。      迟歌眼里一慌,猛地扣住了苏俞的手:“俞俞……”      苏俞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夜深了,迟公子睡吧。”说罢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迟歌在她的手触上门栓的一刻抱住了她,语气中带着恳求:“别走,俞俞。”      苏俞猛地转身,狠狠推开他,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迟歌忍痛追去,再次抱住了她:“俞俞,留下来听我说……”      苏俞疯狂挣扎,一抱一挣之间,一个小小物件“叮”地掉落在地,苏俞心里一慌,急忙蹲□去捡,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抢了先。      苏俞扑上前去:“还给我!”      迟歌轻轻一闪便避开了苏俞的手,慢慢将玉佩举到了眼前。 迟歌盯着玉佩仔细看了几眼,难掩震惊神色:“俞俞,这块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你管我。”苏俞冷笑着伸手去夺,却再次被迟歌轻松绕过。      迟歌抓住苏俞的手腕:“事关重大,俞俞,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块玉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苏俞没法挣脱,干脆不动,只沉默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提防之色。      迟歌额上又开始渗出汗意,他长长呼了口气,放开苏俞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块同样是浅碧色的玉佩,玉佩的形状与苏俞那块一模一样,刻纹却是正好相反。      苏俞目瞪口呆地看着迟歌将两块玉佩相向而扣,然后紧密合实:“怎么会这样?”      “我手里这块,是芜儿自小便戴在身上的东西,因她总爱丢三落四,我便一直替她收着……”      “够了!”苏俞面色苍白,冷冷看着迟歌错愕的脸:“迟公子,请别指望我现在还会有兴趣,来听你讲述你一向都是怎样的宠爱你的芜儿。”      “俞俞,”迟歌完全不知该怎样辩解,却又不得不说下去:“你一定已经猜到了,这块玉佩的主人就是芜……就是苏芜的哥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他是谁,玉佩又怎会在你手里。”他思索片刻,盯着苏俞的眼睛:“俞俞,是不是萧……”      苏俞回过神来,劈手夺回迟歌手中玉佩,手往迟歌腰上狠狠一推,脚下往后疾退:“别跟着我,也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别让我恨你。”苏俞边说边提气催动轻功,眨眼便已消失无踪。      迟歌脸色刷白地按住腰间伤口,施展轻功疾追而去。      他静立在空无一人的街心,一恍忽间,仿佛看到苏俞正怒视着他,气哼哼道:“什么叫做三角猫的功夫!我的轻功也是没有多少人能拼得过的!”      迟歌额上冷汗涔涔,手捂在腰侧苦笑不已,她果然有很厉害的轻功。      苏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途经自己以前的家时,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离开。只要不进门,她就总觉得爹娘还安稳地在里面呆着,边煨茶边等着她回家。苏俞眼里泛起泪花,觉得自己根本无颜走进那座熟悉的大门。想想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竟然在什么都没有理清楚的情况下,如此轻率地交出了自己。      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左青云的将军府时,苏俞猛然刹住了脚步。她的右手有些颤抖地按着腰间的玉佩,深呼了口气,转身便想离开。然而这时一列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苏俞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隐向了将军府门外的一棵大树之后。      一行人匆匆往将军府大门的方向走来,苏俞偷眼一看,发现领头的人正是 左婉茹。      左婉茹挥了挥手:“你们进去召集府内所有侍卫,全城搜寻。”等到侍卫们都进了府,她自己却在大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将军府的千金大半夜这样完全不顾风度地坐在大门口,这令苏俞惊讶非常,她忍不住凝了眼神去看她。      小兰在一旁劝道:“小姐,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姑爷他身手了得,不会有事的。”      左婉茹声音发颤:“怎么不会有事?书房里一团糟,地上桌角都有血迹,而且君远从来没有这样一言不发地突然消失过。小兰,怎么办,他一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全城搜寻”、“地上桌角都有血迹”、“消失”,这些字眼零零碎碎地灌进苏俞的耳朵,她不免有些发懵了,左婉茹的意思,是萧君远遇到危险了吗?      苏俞取出腰间玉佩,喃喃道:“不行,你瞒着我这样大的一个秘密,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掉。”她霍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苏俞借着月色,一口气来到了禁卫军营。      守营的兵士又惊又奇地拦住她:“这位姑娘,这里是禁卫军营,请顿步。”      苏俞二话不说往里冲:“我整日呆在这里,自然知道这里是禁卫军营,我就是来找你们统领的。”      禁卫兵营毕竟是军事重地,平常哪有人敢如此大胆闯入,几名兵士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也不敢随意伤人,不住劝阻她:“要找统领需得有通行令符或是引荐书,姑娘你这样往里冲可不行!”      苏俞猛地顿住步子,转身正视说话的那人,趁那人微一愣神间,刷地抽出他腰侧佩刀:“我不管,你们让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萧统领!”      兵士们一看苏俞竟连卫长的兵器都夺了去,霎时严阵以待起来,纷纷拿起自己的兵器,将苏俞团团围住。苏俞却全然不管,一径往里冲去。      兵士们再不顾忌其它,抡起长刀架在苏俞身前,试图挡住她的脚步。苏俞纵身轻跃,跳出包围圈,催动轻功往前掠去,完全无视身后的兵士蜂涌般追向自己。      领头兵士大惊之下,运足力气手臂一挥,长刀脱手而飞,往苏俞背上追去。      长刀才飞出一小段距离,乍然响起一声“叮”响,长刀应声斜飞出去。兵士们愣了愣神,急忙下拜:“迟副统领。”      迟歌点头:“你们退下。”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苏俞又已经掠出了几丈远,兵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副统领飞掠向前,一把将闯营的女子紧紧抱住:“俞俞,等一下。”      迟歌抱住苏俞后,回头看了一眼,卫长反应过来,急急领着兵士们撤下了。      苏俞看也未看迟歌一眼,默不作声地挣 出他的怀抱,闷头闯进了萧统领的住处:“萧大哥,萧大哥。”      院内空无一人,苏俞有些着慌了,咬唇愣在了原处。      迟歌扣住苏俞的手腕:“俞俞,你为何半夜来闯兵营?”      “萧大哥不见了,他现在有危险,我要快一点儿找到他。”      迟歌一愣:“你怎知他不见了?”      “我刚才无意中路过将军府门前,听萧夫人说的。”      迟歌心底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好,俞俞,你先别急,我马上弄清事情起因,然后派人寻找,可好?”      “不用弄清起因了,你现在就派人去找。”      “好好,现在就派人去找。”迟歌放开苏俞的手腕,改牵住她的手:“统领消失事关重大,此事还是私下进行为好,俞俞,我们先离开这里。”      待出了军营之后,迟歌弹出枚信烟,立即便有人出现:“公子。”      迟歌颔首,低声吩咐那人立即安排人手,全城搜寻萧君远,一有消息信烟为报。      迟歌转回身来:“俞俞,现在先同我回家,可好?”      “家?我没有什么家,我现在要去找萧大哥。”说完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迟歌深呼出口气,只好提步跟上。      天空由青转白,渐而天色大亮。      苏俞抱膝席地而坐,苍白的小脸上神情呆滞,迟歌怎样哄她,她都咬唇一言不发。      天边一缕青烟直飞而上,迟歌脸色一喜:“俞俞,你看,有萧君远的下落了,我们快走。”      迟歌与苏俞顺烟追到了一座山崖边,此时场面已是一片混乱,一群黑衣人混战在一起,地上红痕斑驳,血迹杂乱。      苏俞吓得声音直颤:“萧大哥!”      正在激战中的萧君远蓦然惊住,挥剑逼退了几名围攻他的黑衣人,纵身掠出:“俞俞,你怎来了?”      苏俞甩开迟歌的手,大惊失色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萧君远,飞扑上前:“萧大哥,你怎样……”      萧君远目色突然一慌,揽住苏俞飞旋几步避开黑衣人的追击,单手挥剑格挡对方的攻击。迟歌面色大变,纵身跃至萧君远身边,与他并肩战斗。      黑衣人人多势众,萧君远和迟歌又要保护苏俞不被刀剑刺中,渐渐便有些吃力起来。      萧君远与迟歌慢慢发现情形有些不对,他们几乎是剑起人倒,然而黑衣人却竟有越打越多之势,这山里显然布有埋伏。对方的人一拨一拨地投入战斗,饶是他二人功力再深,也开始有些不支起来,渐渐竟被逼至了崖侧。      情形万般危急,萧君远与迟歌同时反头看了一眼,山崖不高却也不低,下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萧君远得了个空,沉声道:“迟副统领, 你先带俞俞离开,他们找的是我,我自有办法脱身。”说着手下一推,苏俞踉跄着扑进迟歌怀中。迟歌也不迟疑,纵身而起,揽着苏俞落在了包围圈之外。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围在萧君远面前的黑衣人忽然如潮水般散开,正对面的几丈远处,一排黑衣人正半跪在地上,手里的弓都已张到了极致。      黑衣人冷然道:“萧君远,你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不要再作无谓挣扎了。只要你说出那东西藏在何处,我们便饶你不死。”      萧君远俊颜含笑:“想要我死,还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黑衣人冷哼一声,手一挥:“放。”      一排雪亮的箭矢破空而至,萧君远飞身跃起,长剑脱手而飞,划出一道刺眼寒光,一阵“叮当”乱响中,第一拨箭零乱地落到了地面。不待第二拨箭射出,萧君远已是顿步转身,毫不迟疑地往崖下跳去。      “君远――”苏俞失声大叫,在迟歌一愣神间,反身便是一掌拍向他的前胸,借势往后疾退,提起全部内力掠至崖边,毫不犹豫地追着萧君远跳下了山崖。      “俞俞!”迟歌不可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崖边,顷刻间面如死灰。 恍然如梦 ...   黑衣人看着迟歌,迟歌看向崖下,山崖上竟是一片寂静,只剩下冷厉的山风在呼呼作响。      秦然带着千眉山庄的人赶到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副诡异的情形。领头的黑衣人迅速斟酌了一下当前形势,果断挥手:“撤。”      秦然转头看向迟歌:“公子,追是……”他蓦然止话,但见迟歌木然立于崖边一棵树下,修长的手指按在树干上,不断有雪白的木屑从他指下溢出,又扑扑落下。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秦然等人的存在,从他指间落下的木屑渐而混上了鲜红的颜色。      *      萧君远蓦然变了脸色,身形翻转足尖蹬上崖壁,微微化解了些下坠的力道,再转身的时候,已经将苏俞稳稳接进了怀中。      紧紧相拥的两人重重跌向一块突岩,电光火石之间,苏俞只觉腰间一紧,被萧君远抱着转了个身。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已和他双双沉入了急流当中。      水浪涌向岸边的巨石,拍起阵阵哗响。苏俞几番努力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只愣了一瞬,跌跌撞撞地爬起身,疯了似的四处寻找起来。      半晌过后,苏俞呆在了原地。水浪涛涛,白沙茫茫,却哪里还有萧君远的身影?      她低头看向自己,试着动了动胳膊、腿,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无半处伤痛之感。她抬头看了看岩石嶙峋、全然陌生的崖壁,脸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      苏俞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急流的河水冲到了什么地方。黑衣人对萧君远所说的话犹在耳边:“你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苏俞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花,颓然跌坐在地。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七夕之夜,那是他与她自崖边初遇之后的第二次相见。流水般的人潮当中,那个曾塞了她满嘴苦参叶却被她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责问、带着尴尬而恼怒的目光一言不发离开的俊美男子,正淡然立于灯火阑珊处,眉漆如墨、眸朗若星,隔了叠叠人群,对着她遥遥颔首一笑。      一笑磋砣了多少岁月。      苏俞心如刀绞,冲到水边使劲拍打着河水,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萧君远,你给我出来!我不许你死,你给我出来,你若再不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瞒了我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你出来坦白给我,出来,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不许你死……”      “俞俞――”      苏俞蓦然止哭,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      “俞俞。”虽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俞如受雷击,咬着唇呆愣片刻,猛然站起身,拼力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浑身湿透的萧君远倚着岩壁而坐,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静静 地看着同样衣衫尽湿、鬓发散乱的苏俞。在苏俞扑上他身的一刻,他微微皱了下眉,转而又笑了,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吓到了么,俞俞。”话音未落,嘴里却 “扑”地喷出一口血来。      苏俞脑中一懵,急忙放开萧君远,嘴唇颤抖得说不整话:“萧大哥,你怎样?伤在哪里?哪里痛?”她将他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这让她更加恐慌了。      萧君远微笑着摇头:“没有关系,被浪打在了岩石上,可能受了一点儿伤。”      苏俞的眼睛霎时又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本来就受了内伤,下坠时又紧紧将自己护在怀中,说不定期间又受了伤,否则水性那样好的他,怎会奈何不了这些急浪。      苏俞怔怔看着手上被溅上的鲜血,猛然想起迟歌腰间的伤口,还有山崖上的那一群黑衣人。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不知是哪里的崖壁,手禁不住又开始颤抖起来。      萧君远取出湿透的锦帕拭净唇边血迹,又替苏俞擦干净手:“别怕,俞俞,崖上那些人寻的是我,迟歌又身手了得,要脱身并非难事。”      苏俞回过神来,抓住萧君远的肩膀:“萧大哥,那些人既寻的是你,万一追过来怎么办?我们先跑远一点算一点。”      萧君远笑看着她:“好。”他借着苏俞的搀扶勉强站稳身形,走了没几步却是脚下一软,踉跄往前扑去。      苏俞骇得一张小脸血色尽失,急忙伸手去抓,不防之下却被他带得跌倒在地。苏俞慌张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萧君远,急欲翻身离开。      萧君远一把扣住苏俞的腰,贪婪地感受着怀中柔软身躯所散发出的温暖:“俞俞。”他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眼中却是一片黯然。      苏俞心里一痛,反手掰开他的手,跪在地上,有些费力地扶他坐起:“萧大哥,这样好了,我们先去找一个地方,生一堆火,烤干了衣服再想逃命的事情。”      她顺手抓过萧君远的一片衣襟拧了一下:“你看,咱们这两只落汤鸡,如果不先烤干了,怕是没等别人来杀我们,我们自己就冻死了。”她看着滴滴嗒嗒的水直笑,笑着笑着眼圈却是通红一片。      萧君远并没有哄她,微笑着站起身来:“好。”      苏俞想了想,搀着萧君远走到崖壁下,让他靠壁坐好:“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找到地方就回来接你好吗?”      萧君远仍然微笑:“好。”      片刻后苏俞一脸惊喜地跑了回来:“萧大哥,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我们可以在那里躲一下……你为什么一直笑?”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伤到了脑袋。      “没什么,我们走吧,俞俞。” 苏俞扶着萧君远,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了山洞。她找了块干爽一点儿的地方,让他坐好:“等我一下,萧大哥,我要出去一小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可以睡觉哦。”萧君远面色惨白,额角有汗珠大滴下落,她笑着看他,拼力压制着心里无边的恐惧。      “嗯,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睡。”      苏俞抱着一堆枯枝回到了山洞,进了洞口没多远,她蓦地顿住脚步,手里的枯枝哗啦啦摔了一地。      萧君远睁开眼睛,疑惑看她:“怎了,俞俞?”      苏俞眼睛一亮,她眨眨眼逼回突然涌出的泪意:“手有点酸了。”她蹲□去,狼狈地将树枝拾成一堆,推到萧君远身边。      萧君远看着树枝犯难了:“可是俞俞,我们要怎样点燃它们?”      苏俞抿唇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油纸,小心地打开它,取出一支火折,得意洋洋地看着萧君远:“看!”      萧君远笑了:“我怎忘了,俞俞最爱藏火折。”      苏俞擦亮火折点燃枯枝,火光在她的脸上印下跃动红光:“我不是爱藏火折呀,”她边拨弄着火边道,“小时候但凡爹娘出门的时候,我不就一个人呆在家里么。有次我无聊乱转,不小心跌到后院中的地窖里面去了。我在里面等了一整天爹娘还没有回来,不,不是没回来,是他们压根没想到我跌到地窖里去了,在外面疯狂找我到半夜。你知道的萧大哥,我们家的地窖又大又黑,我又冷又怕,撑到半夜就再也受不了了,开始哇哇直哭。”      萧君远失笑:“你怎这样淘气。”      苏俞很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哭的嗓音可真够大的,把邻居都给吵醒啦!他们找到我家,在下人的指引下把我抱了出来。唉呀,那种又冷又怕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去哪儿都要带着火折,哈哈哈,很好笑吧……”苏俞笑得连拨火的树枝都抓不稳了。      萧君远怔然凝视着苏俞的笑脸,不敢出声去打破眼下这恍若梦境般的美好。      火稳稳燃烧起来,苏俞不由分说去剥萧君远的外袍:“我先帮你烤干这一件,再换着烤别的。”      萧君远竟然没有推拒,乖乖地任苏俞脱去了外袍。然而待外袍干透之后,他不肯再穿回去了:“俞俞,你去里面把湿衣脱下来,先穿我的这件,等你的衣服干了以后再换回给我。”      不管苏俞怎样争辩,萧君远只是微笑却坚定地看着她。苏俞无计可施,只好让萧君远背过脸去,走到山洞里侧换下了湿衣。      萧君远静静看着穿着他的衣服、满面通红地烤着衣衫的苏俞,唇边笑意越扩越大。      等到二人衣衫都已干透,太阳也开始渐渐西移。苏俞假装 没有看见萧君远偷咳在帕中的刺红鲜血,笑着对他说:“我实在是很累,根本走不动,干脆我出去找一点吃的,我们休息够了再走。不过你别对我抱太大指望,现在是冬天,外面连片绿叶都没有。”      “好,俞俞。”      苏俞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萧君远笑着安慰她:“找不到吃的没关系,俞俞,休息一下,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苏俞从袖中掏出一把暗绿色的小草:“虽然没有好的,但我找到了一点儿没有枯尽的莘莘菜,我们可以煮来吃。”她在洞外挑了半天才找到一只残口的小瓦罐,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以后,舀了些清水,架在火堆上,等水开了以后,将洗净的莘莘菜撕开,一点一点地加了进去。      等到瓦罐晾得凉了一些后,苏俞用帕子端着,凑近萧君远嘴边:“你吃一点。”      萧君远额上冷汗淋淋漓,然而他还在微笑:“你先吃。”      苏俞喝了一口汤,再端回萧君远唇边:“这个时候的莘莘菜怎么这么难吃,你要将就一点。”      萧君远笑着摇头,凑过去喝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到嘴的莘莘菜,示意苏俞再吃。两人谁也不说话,一人一口地喝完了那碗野菜汤。      一阵暖意渐渐袭来,萧君远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勉强。苏俞将火拨得稍微小了一点儿,起身走到萧君远身边坐下,将他不住轻颤的身子扶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的怀中:“萧大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有点害怕,你不可以睡觉,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她知道迟歌一带会来救他们,只要陪着萧君远坚持到那时候,就可以了。      “好。”      “那你说啊。”      “俞俞,像从前一样,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好?”      “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叫做苏飒的武将,和一名叫做尚晨光的文将,他们二人携手灭了赫国,打下了江山。打下江山之后,他二人互相推让,谁也不肯去当那个皇帝。”      “这些我知道的,萧大哥。”      “这个大家都知道,我来给你讲一点你不知道,怎样?” 恍若初见 ...   萧君远缓缓道:“苏飒当时有一名副将,唤作左如故。他见二人争执不下,便折来两截稻草,让他们抽签定龙座。二人同意了,尚晨光抽中长签,成了开国皇帝,苏飒与左如故仍然任主副将之职。”      苏俞笑道:“原来是左如故出的主意呀。”      “嗯。到了下一代,苏飒之子苏谨少年英才,皇上便赐他承袭了他父亲的将位,左如故之子左青云为其副将。后来苏谨在战场上救下一名兵士,他看中他的才华,又手把手地把他培养成了自己的另外一名副将,这名副将,名唤做尉迟绍。”      苏俞扣在萧君远腰间的手微微发颤:“后来怎样?”      萧君远说话似乎有些费力,他微喘了会儿气才又继续:“苏谨、左青云、尉迟绍当时皆是少年英雄,金戈铁马、并肩共战,战后每每带着满身伤痕对酒纵歌,可谓意气风发。”      苏俞微笑:“谁都曾有过年少轻狂的岁月,原来将军们也不例外。”      “同生共死铸成的情谊令这三人几乎无话不谈。有日他们大败敌手,心情舒畅不免又要豪饮,酒至深酣之际,苏谨割腕滴血,以血酒敬左青云,谢他那日在战场上的救命之恩。左青云当时大醉,红着眼道:‘我左家欠苏家一壁江山,我便是拿命赔给你,也不为过。’苏谨和尉迟绍双双愣住,不明白左青云在说些什么。”      苏俞紧握住萧君远的手,脑中划过一个念头,未及说出却先被自己骇住。      萧君远语气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左青云在醉中虽然说得混乱不堪,而大家还是听懂了。当日的所谓抽签定龙座,不过是一场事先策划的阴谋。左如故手里拿着两根草签,尚晨光运气不好,先抽去了短签,然而最后还是尚晨光做成了皇帝。”      苏俞震惊:“难道……难道真是左如故做了手脚……”      “嗯。尚晨光抽走短签之后,左如故掐断了手中的长签,如此一来,短签变长,长签变短,尚晨光在百般推辞无果后,登上了帝位。史官将两根草签存证,并详细记录下了尚、二人互让江山、草签定龙座的全过程。”      苏俞震惊无比,这么说如果不是当年那一场阴谋,那么此时靠坐在她怀中的这位男子,搞不好便是当今的圣上?      萧君远闭目不语。      苏俞将温在火上的瓦罐端了过来,喂着他喝了几口水,从他身侧探过手去替他抚胸顺气:“萧大哥,不要睡觉,你可以说慢一点,反正你不可以睡觉。”      “好,不睡。”萧君远继续说:“左青云说完之后,自己沉沉睡去,苏谨和尉迟绍却都变了脸色,便在那时,他们便已预料到一场大难即将临头。”      苏俞忍不住问道:“左家 持着这样一个惊天大秘,为何却能安稳至今?”      “左如故当然也明白参与此事必有后患,为求保命,他冒死偷来了记有当时事件的那册史书以及那两根草签,当然,剩下的半截草签本就一直留在他的手里。是以那册史书与那三根断签,便是左家的一块保命符。”      “原来……这样……”苏俞暗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看来,恐怕尚成昊要的,可不仅仅是左青云的兵权。      身上越来越冷,头也越来越晕,萧君远强睁着眼睛继续:“此事过后不久,苏谨之妻生下一对龙凤胎,苏谨不顾妻子以死相逼,将男孩秘密送走,换来一名女婴,对外却称喜获二女。在操办满月之宴时,苏谨佯醉,说是自己在沙场受伤,从此再无生养能力,今后便盼着这两位千金养老送终。”      苏俞愕然:“苏将军是想以此来保住苏家么?”      “嗯。他想着,苏家子孙断在他这一辈,往后便对皇上毫无威胁,盼能以此求得一条生路。然而五年之后,一个不慎之下,苏谨之妻再度怀孕,皇上也终于得知了左青云那日的醉后之言,”萧君远额上虚汗如注:“于是……于是……”      原来苏谨的妻子是怀着身孕被处死的,苏俞眼圈通红:“萧大哥,你不必说了,接下来的……我都知道了……”      “不,还有很多是俞俞不知道的。苏家灭门的消息传来,那位与苏家交换子女的村妇一夜失疯。她当即便要冲出门去,他丈夫无奈之下,将她锁在了房中。那位村妇声嘶力竭地哭了三天,疯症间断断续续将交换子女的事情说了出来。”萧君远费力平息着翻涌的气血,声音直颤:“否则那位苏家之子又怎会知晓自己的身世秘密?”      苏俞眼中一片迷蒙,怔然无语。      “事实上村妇的女儿并没有死。当时苏谨拼了全部力气,将她送出了门,辗转几日后,竟将她送回了村妇家。那位小姑娘名叫苏菁,不,应该叫萧菁了。村妇在大悲大喜的刺激下,疯症竟是更加厉害,渐渐地竟将两位子女彻底混淆起来。后来有一日,她丈夫带着儿子出了趟门,村妇疯症突然发作,竟……竟将萧菁活活掐死,说要用她去苏家换回她的君远。”      苏俞听得气都透不过来,指尖深深扎进萧君远掌心之中。      “村妇的丈夫回家之后,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人也轰然倒地。两月后,他也离开了人世。”悲至极处,萧君远反而平静:“萧家仅剩的那位孤儿在邻人的帮助下变卖了祖宅家产,听他爹的话,离开了家乡。他拜了一位云游高人为师,疯了似的学武习书。萧苏两家家破人亡,那些难捱的日子当中,仇恨是他心中唯一的支柱。”      “有日,他的师傅对他说再无可教,他便拜别师傅来到了盛阳城。他一边准备考取功名,一边寻找他下落不明的妹妹。带着仇恨的日子过得压抑而疲惫,妹妹也杳无音讯。有一日他突然不耐烦再继续下去了,一个人跑到了苍山平崖上,呆坐了半日,脑中甚至闪过了从崖上跳下去的念头。”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那名女子抱着她爹娘新坟的坟碑哭得死去活来,最后竟晕了过去。他犹疑着走了过去,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她唤醒,却反被她一通捶打哭骂。”      苏俞低声抽噎,泪水一点点渗湿了萧君远背上的衣衫。      萧君远唇边浮起抹淡笑:“虽则无理又蛮横,女子的眼中却散发着勃勃生机。他不免唾弃自己,一位失去父母的孤弱女子尚且勇敢地活在世上,他却怎能如此懦弱弃生?……俞俞,我有点困了。”      苏俞挂着满脸泪痕笑了:“不,萧大哥,我还要听。你再给我讲,讲着讲着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萧君远艰难开口:“好,俞俞要听,我便接着讲。那年七夕夜,他与女子再度偶遇,他被她假装蛮横地拦住,知道了她叫愉愉,认识了她,爱上了她,认定了她……”      苏俞泣不成声。      萧君远唇边笑意渐重:“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每每对着她的笑脸,他心里彷徨又挣扎,他矛盾过要不要放手,他舍不得将她卷进腥风血雨之间。”      “挣扎来挣扎去,他终于还是舍不得放开她的手。他暗暗对自己说,他会拼尽所有去保护她。待得云散雾开,他会兑现尽此一生、不离不弃的誓言。”      苏俞探着他的脉,哭着骂他:“他真是笨极了,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有日他夜探左青云的将军府,竟碰上了另一路夜探于此的黑衣人。他的身手并不差,得以顺利脱身。不久后他参加秋试,被皇上钦点为状元。当日皇上秘密诏见了他,说是可以让他从此以后在将军府内自由行走,交换是帮皇上找到一册失窃的史书和几截稻草。”      苏俞面色苍白:“他答应了皇上……傻瓜,若真找到了,他怎能留命……”      “是,他答应了皇上,因为接近左青云,找到那些东西,本也是他要走的第一步。剑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本不该提,自从被皇上选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退:“他明知道那杯酒中加了与酒醉,却仍然将它喝了下去。”萧君远咬牙闭眼,终是隐瞒了喝下与酒醉的另一个原因。      “原来结局早已注定。他选择了苏家,从此失去了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俞俞,让我睡一会儿……”萧君远额上冷汗涔涔,费力地驱赶着 眼前那越来越浓重的黑雾。      苏俞紧紧抱住萧君远,疯狂地掐着他的手心:“你不可以睡着,萧君远,你醒一下,你接着给我讲,你不是背负着那么多的仇恨么,你醒来去报仇啊……”      萧君远闭着眼睛摇头:“不,不报仇了。在我昨夜找到那册史书和草签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报仇了。如果把那些交给皇上,左家便是当日苏家的下场。萧君远此生……无愧于心,失去愉愉是他自作自受,他唯一负了一人……便是婉儿……不能再报仇了……”      “不管仇恨,你还有妹妹……萧大哥,”苏俞小心翼翼地让萧君远靠坐在崖壁上,跪到他身前,颤抖着手取出腰间玉佩:“我找到你妹妹了,她有一块可以跟这个咬合的玉佩!她叫苏芜,迟歌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一点儿苦都没有受过。萧大哥,你不想见她吗?”      “见到了……”萧君远轻声咳嗽:“前日在宫中,我一见她便认出来了……她耳后那颗红痣……与我一模一样……”      苏俞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了,那迟歌……”      “迟歌是尉迟绍之子,我都查出来了,”萧君远轻轻握住苏俞的手:“俞俞,是尉迟绍之子也没有关系,俞俞喜欢他……前尘过往我便都不计了……我真的想睡一会儿了,俞俞。”      萧君远强撑着睁出一条眼缝,恍忽中看到一个女子正大睁着那双清丽大眼,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那样蛮横、那样任性,像极了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番外:与酒醉 ...   那年的百花会尤其热闹,世家名媛们都好奇地看着被皇上钦点为头名又入了翰林院的新科状元萧君远。他有一双远山般的剑眉,点星墨眸,挺直的鼻梁和薄毅的唇。      萧君远初入庙堂却全无拘谨之态,他笑着喝下了年轻世家子弟们恭贺他前程无限的每一杯酒,并无一例外地一一回敬过去。他一直脸带微笑,得体地回应着大胆小姐们的搭话。      酒至半酣,萧君远找了个借口,笑着离席而去,想趁此清醒一下已经有些醉意上涌的头脑。      他漫步走进了御花园南侧的附园,背靠一棵杏树而站,轻轻按着额角,暗笑自己果然有些醉了,竟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萧君远眯着眼晴休息了一小会儿,抬步便往回走去。几步之后他顿住了脚步。      一名浅青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假山后的一棵树旁,额上沁出层晶亮薄汗,她似乎在费力解着什么,却怎样也解不开去,急得小脸通红。      萧君远仔细一看,原来一截刺木勾住了她的裙摆,她正在努力想要脱身。      女子解了半晌,忽然一咬牙,两手拽住裙纱便要使劲一扯,两只大眼中盈着沮丧的泪花,像极了愉愉犯了错被他训得敢怒不敢言时的委屈模样。      萧君远失笑出声,快步走过去,蹲□挡住了她的手。      女子惊愕抬头,看见一名俊美男子正冲着她微微而笑。      阻止的目的既已达到,萧君远立即移开了手:“我来试一下。”他敛眉垂目,修长的十指在衣裙与木刺间跳动,转眼便已将裙摆解了下来。      女子长呼出口气,站起身来,却不料方才蹲得太久,眼前一黑便往后仰倒下去。      萧君远探手揽住她的腰,扶她站稳,手收回身后负手而立,微笑着看她:“请小心一点。”      女子忽然被那微笑晃了一下,觉得它与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种种笑脸完全不同。      萧君远不催不急,微笑看着怔愣中的她。她很快回过神来,红着脸笑了:“多谢萧修撰。”笑容中带着三分窘迫、几分羞涩。      萧君远眉梢微挑,不免意外:“原来小姐认识我。”      “嗯。”女子低声答了一声,脸更红了。      萧君远微蹙着眉思索片刻,恍然一悟:“原来小姐便是方才一直坐在一角默不作声的那位。”他略有些好奇:“你为何不与她们一道玩闹?”毕竟百花会就是为年轻人们准备的一场盛宴。      女子沉默片刻,在萧君远几乎以为自己唐突了的时候,她轻声开口了:“因为我……是左将军的女儿……”      萧君远了然。左青云权势惊人,手握重兵,地位微妙。今日来参加百花会的世家小姐们大概都被父母告诫过哪些人能惹, 哪些人不能惹。      他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知道左青云。在他从养母那里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整天琢磨手里那块养父母支支吾吾说不清来厉的玉佩。      终于有一天,他不小心把玉佩掉进了水盆中,玉佩的背面浸在水中,赫然正是一幅小小地图。      很久以后,他来到了南阳城,按照地图找到了早已破败的苏府旧址,在一块青石板下挖出一只木箱。里面有数十套从出生到八九岁大小的小男孩身量的衣衫,另有几本厚厚的手札,上面清楚地记载着苏家每日的生活、杂事,读来令人感觉身临其境,竟令萧君远产生了从小便在苏府长大的错觉。      每篇记事的最后总是一句相同的话:远儿,今日可吃饱睡好?      一向沉稳淡然的萧君远捧着手札泣不成声,他忽然明白了君远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远离君上,远离庙堂。      手札的最后一篇,笔迹零乱慌张,上面写的是:“谈笑惹祸,大难果至,苏谨一门从此不存于世,但求芜儿、远儿此生平安。”      萧君远陷入了沉思。当年苏谨、尉迟绍、左青云三将合璧、一往无敌的佳话整个沐国是人皆知。一场里通外国的祸事之后,苏、尉迟两家都是家破人亡,左家却是荣宠更盛于往昔,这种情形怎样看都有些不对。      再联系起当年草签定龙座的所谓“佳话”,一向睿智甚于常人的萧君远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左青云身上。如今他的调查已渐入关键,不想竟会在此重要关头遇见了左青云的女儿左婉茹。      假山旁,一只小松鼠倏地跳出,又消失在丛叶当中。萧君远蓦然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左如故”的后人、左青云的女儿――左婉茹。      左婉茹根本不知道萧君远在这一瞬间中的百转心思。她红着脸低下头去,似是无法再承受萧君远一直怔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萧修撰……”      萧君远笑了,脸上完全没有别人听到左婉茹名号时的惴惴之色:“原来是左小姐。”他神色如常地邀她一起回御花园:“年轻人之间,多说两句话便熟悉了,同我一道回御花园去怎样?”      春风暖而温柔,有白粉的花瓣自树上飘扬而下,在空中辗转翻飞,落在发间袖上,有一枚竟打在了萧君远的唇边。萧君远有一瞬间的愕然,旋即唇角弯起,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愉愉有日趁他小睡,在他头上插了两朵粉艳的桃花。她本是想害他在不觉中戴着桃花出门受别人耻笑一番,然而他根本还没有醒来,她已经兀自笑得透不过气来。      萧君远被她笑醒,顺着她躲闪的目光很快摸下了那两朵桃花。苏愉一边紧 张地看他,一边憋不住狂笑不止:“君远,君远,你同我说说,金殿簪花倒是怎样个簪法?”      萧君远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御花园那边响起阵轰笑,萧君远立即回神,清咳一声,转头去看左婉茹。      左婉茹急急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小脸涨红不止。一路再无话,默默跟着萧君远回到了御花园。      不过是一小段同行之路,有人却走失了一颗心。      左婉茹悄悄打探了萧君远的底细。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有过一位师父,也云游四海不知下落。那时她并不知道,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他费尽心力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存在。      左婉茹甜蜜而羞涩地窃喜着,却完全不知怎样才能走近萧君远身边。终于有一天侍女小兰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她嬉闹着帮左婉茹创造了一次又一次与萧君远“偶遇”的机会。他每每见她总是先微讶着挑下眉,再含笑同她打声招呼,然后便是礼貌地告辞。礼仪完美无缺,却并没有再多看过她一眼。      终有一天出事了。      左婉茹在前往“偶遇”的途中,遇到了一群歹徒。他们被她的美貌惊住,打昏了小兰,二话不说将她掳至偏僻处便欲施暴。      萧君远路过的时候,左婉茹已是鬓发散乱、衣衫狼藉地躺在一个男人身下。萧君远一言不发,一掌结束了那个男人的性命,其余的歹徒也没有一个逃出生天。      他脱下外袍将左婉茹裹住,紧紧抱着一直闭目直抖的她回到了他的家。他亲自出门帮她买了全套衣裙,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之后,才提出要送她回去。      左婉茹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顶,一言不发。      萧君远沉沉叹气,沉默无话。      傍晚时分左婉茹终于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男子,陷入绝望的她作了最后一搏。搏成功,是一生的幸福。失败,从此生无可恋。      她看着萧君远的眼睛:“看了我身子的人,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我还是干净的,你若要我,我从此好好做你的妻。”      长久的沉默中,左婉茹的眼睛越来越暗。      萧君远长长叹气,正要说话,左婉茹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唇:“不,你先别说,我给你时间考虑。”她迈步往门边走去,在门口转回了身:“我父亲的寿辰之日,你可会来?”      “会。”      左青云寿辰之日,萧君远被小兰引到了后花园。微颤着手端着酒杯的女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眼里满是拼死的绝望。      萧君远沉默了。这杯酒,喝下去,从此行事更为便利,可望早日追查出真相,洗清苏门冤屈。不喝,便是夺去眼前女子的最后一丝生机。      他当然知道左婉茹对他的 心意,他当然也明白偶遇不可能如此步页繁。他在心里沉沉叹气,混进左府的若不是他,必然还会有别人。那么,至少在一切难以收拾的那一天,他可以想办法为眼前的女子留下一条生路。      她怀着负疚端起了那杯酒。   他怀着负疚喝下了那杯酒。      他计算了一切得失,然而终于还是算错了一步。      在尚成昊当场赐婚的那一瞬,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与愉愉的路走到了尽头。      他拼尽全力作了最后一搏,然而终于未能搏过苏愉的决绝。 对面不视 ...   苏俞跌坐在地上,抱着萧君远失声痛哭:“你说了你不睡的,你又骗我……又骗我……君远,你不要睡,我害怕,你别睡……我害怕死了……”      太阳渐而没入了远山之后,天地间由昏转黑。寒风从洞口刮过,偶尔也会拐着弯飘进洞中,让本已阴暗潮湿的山洞变得更加寒冷。      苏俞被凉风激得一颤,她抬手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把昏迷中还在直冒冷汗的萧君远裹进她的怀中,不时搓搓他的手心:“君远,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她笑着吻上他的脸,用食指抚平他微皱的眉心:“你看,以往我白日睡觉时,总是霸着你在旁边陪我,这回换我来陪你好了。你实在想睡就睡呀,从小到大,你一定没有睡上过几日安稳觉。”      “不过你不可以睡太久哦,等下,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回去以后,我会给你熬一大锅烫烫的粥,用你最喜欢的薏仁来熬,你不是总买这个么?”苏俞皱着眉想了想:“不对,薏仁明明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君远,你喜欢什么……”苏俞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来,她沮丧地低下头去,急得泪珠又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苏俞飞快地拭掉眼泪:“其实你实在不想醒来,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可以陪着你。你看,这里谁也没有,就只有我们俩个,”苏俞侧过头去,再吻了一下他的脸:“就我们俩个,可真好呀。”她细细看着那张苍白的俊颜,看了三年,竟从未曾厌烦过。      苏俞转头看向洞外,外面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忽然想起了迟歌的话:“这几枚信烟要贴身而带,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芜儿,如遇危险状况,你弹出一枚信烟,便会有人出来帮你。”      苏俞低下头去,微笑着一根一根去捏萧君远的手指:“都怪我不好,君远,我也应该早早问迟公子要一点儿信烟的,那样,你现在就可以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好疗伤了。”      说着说着,苏俞也有点困了。她把头搁在萧君远肩上:“我也要睡一会儿,君远。”      *      “俞俞,醒一下,俞俞。”      苏俞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冷不防看见一张放大的苍白俊颜。她吓了一大跳,半晌方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迟歌。她愣了一下,淡淡移开了视线。      崖洞里似乎站着不少人,她转过头去扫视一圈,终于笑了:“秦大哥。”      迟歌微笑着握住苏俞的手指:“俞俞,你松一下手,我们回家,可好?”      苏俞收紧双臂,将萧君远抱得更紧了,再唤:“秦大哥。”      秦然大步走近,在苏俞身边蹲□来:“俞俞,听公子的话,松一下手。”      苏俞摇头:“不,萧大 哥他有点冷,我得抱着他才好。”      秦然脱□上的外袍裹在萧君远身上,笑看着苏俞:“这样就不冷了。俞俞,我们早一点儿回去,就可以早一些找大夫替萧大哥疗伤。”      苏俞想了想,点头:“嗯。”      秦然转头,半跪在一旁的迟歌面色灰白得让人心惊。秦然暗自叹气,正要伸手接过萧君远,苏俞忽然手下一紧:“秦大哥,可不可以让萧大哥……”      秦然微笑:“什么?”      苏俞却是眼神一暗:“算了。秦大哥,等下麻烦你送萧大哥回将军府,然后再送我回家,我家住在清水巷,门上有浮雕兰草的那家就是。”      一直垂眸不语的迟歌猛地抬起头来,紧盯住苏俞的脸。苏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头等着秦然的回答。      秦然被苏俞的目光刺得心里一痛,并没有转头去征询迟歌的意见:“好,俞俞。”      苏俞呼了口气,笑着松开了手,人也软倒了下去,眼前一黑,沉沉闭上了眼睛。      迟歌右手疾伸接住苏俞,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洞外。      夜黑风冷,枯碎的草叶不时随风旋起,打在脸上刺痒刺痒。迟歌有些慌乱地调整着姿势,将苏俞护进怀中,以免她被草叶打上。怀中之人似有些不适,撑着他的胸膛微微动了一动。迟歌沉默疾走,几步之后忽然顿步,低头重重吻上苏俞冰凉的脸,久久不肯放开。      秦然叹气:“公子,快些送俞俞回去吧。”      两匹骏马扬蹄疾奔,很快便将身后的侍丛远远甩在了后面。      青青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脸色苍白的俊美男子,眼睛移到被他紧抱在怀中的人脸上,惊愕得说不整话:“小姐,小姐,真的是小姐……”以为苏俞早已不在人世的青青失声痛哭。      迟歌勉强笑了笑:“青青姑娘是吗,麻烦你带一下路,俞俞现在需要先躺下。”      沉沉黑暗中,苏俞感觉有人喂她喝下了热热的汤水,然后又似乎听到有人抱着自己大哭,她正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随后又觉身上一松,看起来那人是被人拉开了。苏俞暗呼了口气,奋力地睁开眼睛,脸色一急:“萧大哥――”      一个人影扑过来:“俞俞,你醒了?”      “蓉……芙公主?”      尚芙紧紧抓住苏俞的手:“俞俞,你可算没事,吓死我了,呜呜……我听说你掉到山崖底下,我还以为……呜呜……俞俞,我都想明白了,只要你没事……呜呜……”      苏俞好笑地看着她,心终究回暖了一些:“蓉儿,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样晚你怎能出宫?赶紧回去吧。”      尚芙摇头:“没关系,哥哥也 来了。”她小心地看着苏俞:“哥哥在外面……”      苏俞一愣,沉默了片刻:“蓉儿,你可不可以帮我请皇上进来一下?”      尚芙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好,我现在就去叫他。”      一身便服的尚成昊大步走近,按住要起身行礼的苏俞:“俞俞,躺好。”      看着苏俞蜡白的小脸,尚成昊生平第一次茫然了。他一向自信甚至有些自负,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从未想过这一翻一覆之间会影响多少人的命运。      比如萧君远,他看中了他,便把他磨成了一柄安插在左青云身边的利剑。      比如迟歌,他也看中了他,觉得促成他与芙儿之间的好事怎样看都是一着妙棋。      不管是从前并不知晓苏俞的存在,还是后来想设计把她留在身边,总之,他再三将眼前的单薄女子逼到了绝境。以掌天下之势,逼着眼前这个孤弱女子。      而她现在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皇上。”      尚成昊叹气,终究只唤出两个字:“俞俞。”      苏俞笑了笑:“皇上,趁着生病,我可不可以耍赖要点儿打赏?”      她看起来对他毫无怨意,尚成昊不免苦笑了,他温柔地回答她:“但凡朕所能给的。”      “皇上金口玉言,不可以耍赖哦。”她眨巴着眼睛看他:“其实我想要请皇上许我一个要求。”      尚成昊笑了:“什么?”      苏俞想了半日,终于泄气:“额,唉……还没想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尚成昊:“我可不可以先存着?”      尚成昊大笑:“好,先存着。”他捉起苏俞的手,在她手心放下一枚龙形玛瑙佩件:“拿着这个,随时可以进宫见朕。”说罢起身离去,一襟玄衣翻起又落下,最终消失在门外。      苏俞不过是受惊加受寒,一碗陆太医亲手调制的三参汤喝下去,脸色便已泛起了一抹红润。一想到刚才陆太医气哼哼地替她把脉、吹着胡子抱怨又被半夜从被窝里拖起来的样子,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      而且还有更好笑的,比如眼前两只眼睛肿成桃子的这位。苏俞失笑:“青青,你干吗一直看着我发愣?”      青青抱着苏俞大哭,苏俞很用了些力气才哄住她,又问她怎不见她的小竹马。      青青破涕为笑,支支吾吾道:“他说小姐的房子还是要替小姐好好守着,说要自己赚来银子盖一幢新房再……再来娶我,便随一支商队出门去了……”      苏俞靠在床头看着青青,一双大眼中反映着灿灿烛光,只笑不语。      青青满面通红:“小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俞抬手拂了拂青青额边的散发:“青青,真替你高兴,小 姐我很羡慕你呢。”苏俞笑着打趣:“我要去拜拜月老庙,好好求月老儿也给我赐个这样的好郎君……哎呀,你打我做什么,反了你……”苏俞探身扑上前去,与青青闹做了一团。      院外又响起敲门声,青青赶紧扶苏俞躺下:“小姐,我去看一下是谁。”      青青甫一出门又顿住了脚步,她有些讶异地看着脸色惨白、闭目靠在门边青墙上的迟歌,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抬步往院门走去。      门外站着名挺拔男子:“在下秦然。”      青青笑道:“小姐交待了,秦公子来了就快快请进。”      “多谢。”秦然大步走进,看见迟歌不免一愣:“公子。”      迟歌睁开眼睛,慢慢走到院角石椅上坐下:“小然,情况怎样?”      秦然叹气:“左将军派人连夜将左婉茹接走了,将军府大门紧闭,我只好把萧君远先就近安置在了客栈。我已经运功帮他略缓了下内伤,他喝了药,现下已经醒来……”      秦然话未说完,忽闻屋内“咣当”一声碎响,显然有人打翻了什么。      迟歌面色一变,急急起身冲进屋内,握住苏俞的手:“怎了,俞俞?”      苏俞小脸刷白地看着后跟进来的秦然:“秦大哥,我差点闯大祸了!快点,帮我把萧大哥接到这里来。” 作茧自缚   秦然不免讶异了,他看了眼愣在那里的迟歌:“俞俞?”      苏俞甩开迟歌的手,跳下床来,冲到秦然身前:“秦大哥,事情紧急,等下再跟你解释,你先帮我接萧大哥回来。”      秦然心知苏俞并非胡闹之人,这样说必是事出有因,也不再多问,同迟歌告辞一声便疾步出门而去。      苏俞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冲到院中追上秦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边喘气边道:“你告诉萧大哥,如果他不来,我就去客栈陪他。总之,他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秦然看了迟歌一眼,心里不免叹气,点头答应着走了。      天边已渐泛出一丝青白,冬日凌晨的院里十分寒冷,苏俞呆呆地站在院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院门的方向。      迟歌强压住心下苦涩,试探着同苏俞说话:“俞俞,我们回房去等,可好?”      他看着苏俞苍白的脸色,下意识地伸手抚向她额上,却被她轻巧避过。迟歌慢慢收回手,勉强微笑:“俞俞,告诉我,你现下感觉怎样?”      无论迟歌说什么,苏俞只是沉默不语。迟歌眼中渐泛起绝望之色,在他几乎就要放弃时,苏俞忽然转头看他:“迟公子。”      迟歌急急转回头去:“俞俞――”      苏俞笑了笑:“迟公子,不如你先回去。萧大哥伤重,一时恐回不了兵营,你若也不在怎好?况且我家不大,等下人一多,不免要有些局促了。”      迟歌盯着苏俞,往日常挂在脸上的从容浅笑早已不复踪影。苏俞淡然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院角石椅的方向走去,她心里慌得厉害,实在没有力气再站下去。      迟歌在苏俞就要坐下的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手下一收,苏俞便踉跄着跌进他的怀中。      苏俞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惊愕了:“迟公子,你在做什么?”      迟歌紧盯着苏俞,手下的力道让苏俞痛呼出声,然而他完全不管:“被判凌迟的犯人,死前也能听到对自己罪情的明确判述。俞俞,你是打算要直接行刑么?”      苏俞觉得这话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去拜拜月老庙?什么叫做让月老儿也给你赐一个好郎君?俞俞,那日之事,你莫不果真只当它是一场荒唐梦境?”      苏俞惊讶地看着他:“迟公子,这种话我不会当玩笑来说,我以为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叹了口气:“如果非要我说得更直白一点儿,那么好吧。”      苏俞斟酌着该怎样说,情不自禁地脸红了:“说起那日的事情,我后来好好想了,在一个女子那样……在那样的情形下,这世上大抵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诱惑。我为自己的荒唐负责,迟公子,你大可不必思虑太多。总之,一路同行,真也罢假也罢,我会记住那一段缘份,但我实在不想再延续它了。”她仰头看着迟歌的眼睛:“这样说的话,够直白吗?”她发现迟歌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立即往大后退了一步。      迟歌木然重复着苏俞的话:“不想再延续它了?”      苏俞笑了一下:“事实上,你再把我扣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对么?至少,我没什么再能给你的了。”      苏俞眯着眼虚看向远处,想起在武威山庄时,萧君远看着迟歌和成蓉的背影问她:“俞俞,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从此要跟着迟歌么?”      她回答说:“是,从此,我就好好跟着他。”      然后萧君远说:“我知道了。”      苏俞当时茫然不解,不明白萧君远这句“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现在苏俞当然明白了。她和萧君远、萧君远和左婉茹、左婉茹和左青云、左青云和苏谨、苏谨和尉迟绍、尉迟绍和迟歌、迟歌和苏芜,从她开始,到苏芜结束,这真是一盘环环相扣的错综棋局。      苏俞苦笑了,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盘棋局中关键的一步。因为她的缘故,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总之迟歌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萧君远的软肋,进入了朝堂,接近了左青云,甚至手掌兵权成为尚成昊的心腹。      所以说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能给迟歌的呢,接下来不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么……      苏俞慢慢抬起头来:“迟公子,你不会还想……在必要的时候,拿我去做苏芜的替身吧?”      话一说完,苏俞立刻后悔了,她被迟歌骇人的脸色吓得又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的眼睛。      迟歌生生收住步子,将轻颤不止的双手隐向身侧,强稳住身形,后退两步走到石椅边,撑着桌沿坐了下去,默然不语。      一阵寒风飘过,将不知何处的曲音隐隐带至:“……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迟歌恍受雷击。想起那日在清月酒楼,也是这同一首曲乐,也是眼前这名女子,她忧伤而恳切地看着他,说:“迟公子,那日所见所闻,我决不告诉旁人,这样的话,你……可以放我走么?”      迟歌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人生常恨,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作茧自缚。      院门轻响,苏俞回过神来,疾步冲到院门边,开门果见秦然扶着萧君远站在门外。      苏俞没有心思顾及其它,上前接扶过萧君远:“萧大哥,你怎样?”      萧君远笑:“还好。”      苏俞松了口气:“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青青说书房什么的都是打扫好的。”往常萧君远来苏府时,累了总在书房小憩。      萧君远侧目看向怔然枯坐在院角的迟歌,收回视线,叹气点头:“好。”      秦然看着苏俞和萧君远消失在门内,方折步走到迟歌身边:“公子,起先萧君远果然不肯前来,听我转述了俞俞的话才起身的。”      半晌后迟歌方开口:“他们彼此了解。”      苏俞小心翼翼地扶萧君远躺下,又忙前忙后为他端茶递水。      在她又转身不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萧君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苏俞反头:“萧大哥?”      萧君远笑看着她,示意她在床边坐下,抬手替她拭去额上薄汗:“俞俞,歇一下。”      苏俞听话地坐了下来,一脸焦急:“萧大哥,我让秦大哥送你回将军府,秦大哥说萧夫人已被左将军的人连夜接走。萧大哥,”苏俞咬唇半日方道:“我是不是差点儿闯大祸了?”      萧君远垂下眸去,沉默片刻后方抬起头来:“俞俞,你猜到了?”      “嗯。我想来想去,你既不想将那些东西交给皇上,想必追杀你的不可能是别人,只有……左将军了……”      萧君远叹了口气,手环过苏俞的肩,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俞俞,别动,这些话不能教别人听见。”      苏俞反应过来,立即停住不动。      萧君远接着道:“昨日要追杀我的人,确是左将军手下。他一边派人追杀我,一边又将婉儿接走,这样看来事情可能不妙。左将军手握重兵,如今那几样东西被我拿上,他必会联想到我与皇上的关系,以为左家一门性命有忧。如此一来,在最坏的情形下……左将军可能会反。”      苏俞惊出一身冷汗,却也恍然大悟,难怪左青云要死死把住兵权,原来不过也是为了保住左家一门的性命。      不过苏俞如今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些东西在你手里,左青云他他是不是会会会杀你?”苏俞吓得话都说不顺了:“不对,他他他肯定会杀你,他现在不就要杀你吗?”      萧君远苦笑:“所以说现下的情形当真是团乱麻。我虽则打定主意放弃仇恨,但若现在去向左将军和婉儿解释,他们必也是不信的。毕竟关乎一门存亡,谁也不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斩草除根是最干净、明智的做法。”      苏俞紧紧皱眉,忽然眼前一亮:“萧大哥,我那日听迟歌说,他父母如今尚在人世,尉迟将军与左将军有同生共死的情谊,兼又间接也是被左将军害得几欲灭门。如果我们找到他,是不是能在左将军面前说上句话?”      萧君远显然十分震惊:“他们还活在人世?”      苏俞点头,又将迟歌说的尉迟夫妇怎样救苏芜脱身、后又失去踪迹的事情讲了一遍。      苏俞看着萧君远:“苏芜不信迟歌的话,她觉得那些市井传言是真的,以为迟歌是他的灭门仇人之子,所以她擅自走掉,又混进宫中,想要自己来想办法报仇。萧大哥,你……你信迟歌的话么?”      萧君远沉默了。      想到方才在院中匆匆一瞥看见的迟歌面上的惨淡神色,再联想起苏俞如今对自己的态度,他轻而易举地推断出迟歌与苏俞之间必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想迟歌一定是狠伤到苏俞了,以苏俞对待感情的态度,她必然也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击了过去。然而此刻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神色,她在为迟歌担心,虽然她自己可能并未察觉。      萧君远满心苦涩:“我信。苏芜她……必然也信。”      苏俞惊到了:“苏芜也信?”      “她若果真相信市井传言,何不直接想办法杀了迟歌报仇,又何必混进宫中去查探当年案情真相?”      苏俞只觉自己脑中有一道白光霍然闪过。果然是局中之人看不清局中之景,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同迟歌竟然都没有想明白……      不不不,苏俞摇头,或许迟歌是明白的,从头到尾,糊里糊涂的就只她自己一人罢了。      萧君远看着苏俞的脸,苦笑了一下:“俞俞。”      苏俞回过神来:“啊?萧大哥。”      “你上次说的那块玉佩,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苏俞刷地站起身来:“那块玉佩,迟歌一直帮苏芜收着,我现在就去要来给你看。”      苏俞蹬蹬走回院中,迟歌并没有离开,正埋首伏在石桌上。听到脚步声,他猛然抬起头来,眸中光芒乍现,小心地看着苏俞:“俞俞――”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今天上午兴冲冲地拿了个桃去厨房洗,木想到停水了,就顺手一放,跑回客厅去玩~ 等一会儿水来了,妈妈叫我去吃那桃,我玩高兴不想走开了,就说不吃不吃不吃。 我妈开始说:“你真的不想吃吗?那么大的桃哎,红得真是欢喜人呀,水汪汪的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省略形容词无数。 我震惊了,冲到厨房去看我那只桃,它分明还是那只又小又青的破桃TAT 心的选择   苏俞其实很想对迟歌笑一下,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她只好放弃,转目四顾了一番。      迟歌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苏俞的脸色,此时方哑声道:“俞俞,四周都布了千眉山庄的暗哨,你放心。”      苏俞心内复杂,面上却不动声色:“迟公子,那块玉佩确是萧大哥的,你猜得没错,他就是苏芜的哥哥。他现在想看一下苏芜的玉佩。”      迟歌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地掏出玉佩,左手捉住苏俞的手,右手拈着玉佩送进她的手里。      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苏俞的掌心,她甚至回忆起了他的手抚在她脸上时,她所感受到的那层薄茧。苏俞飞快地收回手,转身便走。      她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掏出萧君远送她的玉佩,将两只手比放在一起,盯着两块玉佩发呆。她忽然觉得这世上因缘种种委实诡异,正如这两块与她根本毫无干系的玉佩,此时却都静放在了她的手心。      门内传来一声轻咳,苏俞立即回过神来,推门走了进去。      萧君远接过玉佩,两佩相扣,果然严合无缝。他微颤着手分开两块玉佩,将它们比放在一起,默然看了半晌。      苏俞正想说话,萧君远忽然变了脸色:“俞俞,帮我取一副纸墨来。”      苏俞诧异于萧君远大变的脸色,却还是依言去取了砚台,磨了墨,将宣纸铺在床上,把蘸饱了墨汁的笔递给萧君远:“萧大哥,给。”      苏俞不解地看着盯着笔尖发呆的萧君远:“萧大哥,拿着呀。”      你磨墨,我写字,恍忽中恰是期盼已久的生活。萧君远强掩去眼中那一抹痛色:“不用笔。”他将两块玉佩都沾上墨汁,先以一块玉佩在纸上按下墨印,再以另一块覆上那块墨印,慢慢拿开了玉佩。      苏俞惊得说不出话来,纸上两印相叠,赫然显出一小段文字:“苏家如遇变故,无论事出何因,尉迟绍可信。事情万般复杂,远儿、芜儿切记,不可向任何人报仇,要好好活下去。”      萧君远沉默良久方道:“我想,爹娘的意思是,如果两块玉佩不到一处,我与苏芜便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秘密,大可一世安稳下去。如若到了一处,我们便是知晓了身世,也须要遵丛父命,放弃仇恨。”      苏俞眼圈通红:“所以,苏将军的意思是,不管怎样,只想你们兄妹能好好活着。萧大哥,等我们找到尉迟将军夫妇,想办法解了左将军的心结,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萧君远默然点头。      苏俞看着纸上的字呆了半晌,直到萧君远出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萧大哥,这张纸……给我好吗?”      “好。”      “那,萧大哥先休息一下。”苏俞拿起那张纸和苏芜的玉佩,转身往门外走去,她一步步向着迟歌走去,走到半路却忽然顿步转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迟歌看着苏俞的背影,搁在桌面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天色由青转白,渐而大亮,再至日上中空,又入黄昏。苏俞手里抓着那块玉佩和那张白纸坐了整整一天,任何人来敲门都被她拒在了门外。      苏俞坐在桌前继续发呆,直到青青来叫晚饭,她才猛地站起身来:“你先去给萧大哥送饭。”话毕大步往外走去。      苏俞在院边愕然止步,怔看着仍像昨夜那样埋首伏于石桌上的迟歌。      迟歌闻声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疲惫无力神色,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苏俞,轻唤了声:“俞俞。”      苏俞走到他身边:“迟公子,你昨夜至今……一直在这里?”      迟歌点头:“嗯。”      苏俞紧咬下唇,慢慢将手里的玉佩和纸递了过去:“迟公子,萧大哥的玉佩和苏芜的玉佩相叠加印,出来的就是这个。你把这个给苏芜看一下……她必什么都明白了……从此不会再误会你……不过,萧大哥说苏芜其实本来就没有不相信你……我昨夜想了一整夜……”      迟歌接过玉佩和纸,低头看了半晌方缓缓抬起头来,打断苏俞零乱无序的话:“等一下。俞俞,你的意思,是要帮我与苏芜解清误会么?”      “嗯……”      迟歌不住点头,他上前一步,逼近苏俞身前:“好,好,你继续,你昨夜想了一整夜,都想了些什么?”      “那日无意中听到你与苏芜说的那些,确实刺激到我了,我一时反应过激,从头至尾都不给你说话的机会。”苏俞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应该会成熟一点,其实不是,我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样的任性、不讲道理。”她抬头看着迟歌:“迟公子,我现在好好问你,你有什么苦衷要告诉我的吗?”      迟歌结舌,现在苏俞肯心平气和地来听他说话,他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      尉迟家的事情算不算苦衷?可是这个他早就告诉过她了。芜儿的事情,她也知道了。      苏俞半晌未得到回答,反而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没有的话,可真是太好了,我真害怕自己重犯一次曾犯过的错误,往别人鲜血淋淋的心口上再插上一刀。”她笑了一下:“迟公子,等你跟苏芜解释清楚你们之间的误会,等她肯配合你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她弄出宫来。我想,由我来出面,会更合适一些。”      迟歌手上的白纸被捏得哗哗作响:“往别人鲜血淋淋的心口上再插上一刀,你指的是萧君远吗?”      苏俞不说话。      迟歌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打算去弥补他、补偿他吗?”      苏俞紧紧咬唇,抬起头来直视迟歌的眼睛:“事实上我确实很想弥补他。然而这世上没有回头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不可能去逆转它们。”苏俞脸色苍白,“萧大哥当然会得到弥补和补偿,他当然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但这些全都不应该由我来给他。”      迟歌的手慢慢止住轻颤,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么我们……俞俞,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往日种种,有生之年我总偿还得清。”      “我们……我也来说清楚好了。我其实一开始就怀疑你留我在身边别有用意,我把自己的身世、以往得罪过或是结交过的人全都琢磨了不止一遍,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头绪。最后我只能这样猜想,你不清楚我究竟是否真是苏芜的妹妹,想把我留在身边慢慢调查。”      苏俞使劲咬了咬唇,止住眼中泪意:“但我没想到自己被算计得这样惨,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根本不是苏芜的妹妹,还把我当成接近萧大哥、进入朝廷的跳板。”      苏俞还是忍不住涌出了眼泪,她飞快地抬手拭净:“迟公子,这些……离安心啃口苹果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讨厌极了。”      “原来你的心结在这里,”迟歌的手扶上桌沿:“那么,关于我与苏芜的解释,你其实也不想再听了……对么?”      “虽然并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我约摸也能看得出来,苏芜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苏谨将军在世仅存两位遗孤,萧大哥受了很多苦,所幸他的妹妹还有人宠、有人护,这样真是很好。”      迟歌面色苍白,不住点头:“萧君远的幸福会有别人来给,苏芜也有人宠有人护,这么说来,你已经预见了这兄妹俩的幸福生活,那么俞俞,你自己又打算怎样?”      “我?”苏俞想了想,强忍着泪意笑了:“我不是说过么,爹娘给我留了很多很多的银子呀,我会……”      苏俞话未说完,书房的方向蓦然传来青青的惊呼声:“萧公子,你怎么了?萧公子!”      苏俞愣了一下,面色忽而大变,疾步冲回书房,扑到萧君远身前,被他唇边鲜红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萧大哥,你怎样?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      萧君远转头看着青青:“青青,你先下去。”      青青犹疑着退出门外,萧君远掏出他从前送给苏俞的那块玉佩:“俞俞,昨夜,你忘了拿这个了。”      苏俞咬唇,不接。      “俞俞,听话,拿回去。”      还是咬唇,不接。      萧君远慢慢收回玉佩,紧紧握在掌心,目中一片绝望:“俞俞,是不是昨夜我死在那处山洞内,你才肯真正原谅我?”      苏俞愕然:“萧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果死在山洞内,我便永远是你的君远,活着走出来,我便只能做你的萧大哥,对不对?”      苏俞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头来:“苏谨将军惨遭灭门之祸,我难以想象他究竟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留住你和苏芜的性命。人生在世,或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但如今在我看来,什么也重不过活着二字。我曾在爹娘坟前跳崖,这件事情已经够我后悔终生了。”苏俞紧紧盯着萧君远的眼睛:“萧大哥,我不想再听到生与死这样的话。”      所谓覆水难收,他与她之间,左婉茹是无法抹去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从现在开始连续日更两周的话,正文就会完结,亲们多冒泡呀,么么么~ 大家先看文,我去回复留言,乃们的留言真是妙趣横生,再么~ 缘起缘灭   萧君远递了一折,称左婉茹被歹人所掠,他在前往营救的过程中受了重伤,却仍是未能将她成功救回来。同时他以伤重不能习武的理由上递了请辞折,尚成昊暂压不发,萧君远仍行统领之职。      萧君远与迟歌当然不可能一直呆在苏府,两日之后他们便一道回了禁卫兵营。萧君远虽暂时不便习武,然而排阵练兵的事情仍然够他忙碌不堪。      青青常见迟歌独自静立在苏府院中,默然不语。苏俞开始回避与他照面,更惶论深谈,偶有对话时她也完全不肯再提及二人之间的话题。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即满,迟歌搬回了副统领府,只在白日前往兵营。      他每日下营之后总会绕道去苏府一趟,却是十有八九连苏俞的面也见不着,碰巧见上了的话,苏俞对他很是礼貌有加。迟歌时常黯然回府,偶尔大醉。      今天,迟歌仍然没有见到苏俞的面,青青笑着向他解释:“小姐正在小睡。”      迟歌眼中泛着几线红丝,微笑看着青青,语气异样温柔:“俞俞现在白日睡觉,也不用你陪了么?”相伴了这样久,他早就知道苏俞白日睡不安稳的习惯。      青青笑着摇头:“以往总是要的,这次回来之后,小姐倒像是变了个人,以往那些撒娇、要人陪的小性子竟全没有了。”      迟歌神色黯然,半晌后方应了一声:“嗯。”他又仔细向青青问了苏俞的一日三餐、起居睡眠情况,青青回答一切都好,他含笑颔首,告辞离开。      在他的脚就要跨出门槛的一霎,身后忽响起一把清脆声音:“等等。”      迟歌蓦然止步,手扶着门框,呆立片刻后方转回身来,嗓音竟泛起抹暗哑:“俞俞――”      苏俞转头吩咐青青下去,示意迟歌跟她往书房里去。      迟歌俯头,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眼前的小脸:“俞俞,怎不睡了?”      苏俞笑了一下:“迟公子,前因后果,你同苏芜可都解释清楚了?”      迟歌点头:“是。俞俞,我会想办法救她出来,让他们兄妹二人团聚。”      苏俞摇头:“不,你不要出面,萧大哥也不能出面。我前次不是说了么,我会想办法将苏芜救出宫来。这件事情由我来做最合适不过了,若是由你或者萧大哥来做,怕是都会横生枝节,引发大祸。”      迟歌微愣:“俞俞,你待怎的?”      “我会给她争取一个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机会,你只要让她把握住这个机会便可,别的,我明日会当面同她说。”苏俞笑看着迟歌:“你和萧大哥,只需想办法打通关节,让苏芜明天在一旁侍候便可。”      迟歌思索片刻:“不,俞俞,我赌不起。”他沉沉看她,“事到如今,我不可能让你为了苏芜去冒哪怕一丁点儿的危险。”      “不不不,”苏俞急忙摆手:“首先,我没那么伟大,不会为了救别人而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免自嘲:“如果以前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那只能说明我那时太傻了。”苏俞笑着叹气:“人总是会长大、学聪明的呀。”      迟歌的脸又白了几分。      苏俞接着道:“第二,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你去救苏芜,事实上我是为了萧大哥,他吃了那样多的苦,我希望他们兄妹早日团聚。你知道的,迟公子,爹娘去世的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是萧大哥陪我渡过的。其实……我就是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迟歌哑口无言。      第二日,苏俞带着尚成昊给她的龙形玛瑙进了宫,说是前来拜谢皇上公主的几番探病之恩。      千挑万选,她显然选了个不好的时机,因为皇上和公主都被事情牵住,暂时没法抽身出来见她。      苏俞站在御花园的锦鲤池边,呆呆地看着池面,从头至尾甚至没有看过身边那位前来侍候的小宫女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苏俞终于转身看她:“苏芜。”      *      一个时辰后,尚成昊匆匆赶到宣昭殿,惊怒交加地看着两颊酡红、昏睡不止兼则吐得枕边药渍零乱的苏俞一眼:“这又是怎么回事?俞俞怎会掉进锦鲤池中?陆太医,她现在怎样?”      “发热,头晕,乏力,呕吐,苏姑娘这回……”陆太医叹着气看向任他怎样折腾也坚决不肯“醒来”的苏俞,捻须点头:“这回可真是有喜了……”      苏俞果然中计,立马跳起来,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又来这一招!”然而碍于他上次帮过自己,苏俞既不敢再揪他的胡子,也不便再骂他“讨厌的老头儿”,直气得满面通红。      陆太医笑看了苏俞一会儿,摇摇头,收拾药箱告退了。      尚成昊见苏俞醒来,暗松了口气。他好笑地看着苏俞,又看了一直跪在一旁的那名小宫女一眼,凤目微凛:“又是你?”      苏芜深深低头,不敢答话。      苏俞忙道:“皇上,是这样的。我在池边看水玩儿,不防站得太久有些头晕,一不小心便栽进池中去了。幸得这名宫女姐姐拼死相救,我才没有被淹死。皇上,你知道的,我压根不识水性。”      尚成昊微愣:“原来这样。”他冲着王公公点了点头:“既如此,记着给赏。”又命苏芜退下。      苏俞急忙挣下床来:“等等,皇上。”苏俞在苏芜身边跪下:“皇上,我上次不是向皇上讨了个赏么?皇上走后,我思前想后,竟是完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赏可要。皇上,这名宫女姐姐救我一命,实在是有大恩于我,我想来想去……既然我无所求,倒不如为救命恩人讨个赏赐,求皇上成全。”      尚成昊伸手拉起苏俞,微笑地看着她:“救命之恩是当相报,朕既给了你允诺,自不会食言,俞俞何必言求。”他转向苏芜:“那么你来说说看,你想要怎样的赏赐?”      苏俞紧张地看着苏芜。虽则早已商量妥当,但苏大小姐的行事风格委实诡异,苏俞非常担心她会突然作出什么惊人之举。      苏芜深深俯拜下去:“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想出宫……”      苏俞大松了口气,尚成昊反而讶异了,然而这种讶异也只在他脸上一晃便逝,他爽快地答应了,转头对王公公道:“你去负责办妥此事。”      苏俞与苏芜急忙下拜谢恩。      尚成昊伸手欲扶苏俞起来。      苏俞笑着阻止他:“皇上,其实今日我来……是有别的事情的。”      “什么?”      “我其实是来向皇上和公主拜别的,过两天,我会回爹娘的家乡一趟,为爹娘在祖宅里设个牌位,也算是让他们叶落归根、还乡归宗么。”苏俞笑着叹气:“若不是要离开这里,我也舍不得把这个恩赏的机会送给别人呀,救命恩人也没用,嘿嘿。”      尚成昊久久沉默:“俞俞,情急之下你不顾安危追随萧君远跳崖,迟歌不能谅解于你,做出什么伤你心的事情,朕其实倒也能理解一二。况闻他如今日日去苏府祈求你的原谅……”      苏俞截住了尚成昊的话:“皇上,其实我一直想送爹娘返乡,然而以往种种杂事缠身,总是一误再误,现在我也没什么事了,便想尽快了了这个心愿。”      苏俞很高兴她编造的那些流言顺利地传到了尚成昊的耳中。她静静地看着尚成昊,不免感叹,撇去皇上身份不言,他也确然是位值得别人尊敬的男子。      尚成昊叹气:“罢。一路小心。”      苏俞与苏芜伏首,告退。      皇上亲口下旨,事情便变得十分简单,总之,苏俞在岔道口等了没多久,便等到了拿着小包袱出得宫来的苏芜。苏俞淡淡道:“上车吧。”话毕她没有等苏芜,径自先上了马车。      苏俞做不到在苏芜面前笑逐颜开,终归不是不介意的。      苏芜咬唇看着苏俞:“苏俞姑娘――”      “叫我苏俞,我也会直接叫你苏芜。”      “好,苏俞。我这次闯了很大的祸,迟歌和我哥哥都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起波折地把我救出宫来。不管怎样,谢谢你。”      苏俞勉强一笑:“所谓因缘往复,我受过你哥哥的照顾,今天救你出来,就当是还了以往那些恩情吧,其实没什么可谢的。”苏俞忽然觉得怆凉,缘起缘灭,看开了的话,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简单。她垂下头去,半晌无语。      苏芜犹疑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要离开盛阳?”      “嗯。”      “那迟歌和我哥哥呢?”苏芜的眼中带着一丝紧张神色。      果然是被宠坏的孩子才问得出来的问题,苏俞目色复杂地看着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苏芜。确然,这样的容貌,怎样的宠爱加诸于身似乎也不为过。      苏俞平静道:“你哥哥已经成婚了,你嫂子估计你也见过了,就是那天在他身边的那位,所以你哥哥的事情,不是我能管得了的。至于迟歌,”她顿了一下,“你在他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往后怎样,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苏俞的语气淡然无波,苏芜的心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美目大睁,看向苏俞的眼神中满是迷惑。然而她随即又松了口气,暗幸一切总算还来得及。      苏俞的面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幽幽看着苏芜,将她的一切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苏俞闭上眼睛,往后靠上厢壁,不再说话。      恍然间无法不想起那张绝美的脸,他曾那样不经意地问她:“她……怎样?”      他曾细心叮嘱苏芜,让她把信烟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苏芜。   他一定曾让你如置天堂。 不知何起 ...   萧统领府中.      夜已深沉,府上大红灯笼高悬。      苏芜两眼红肿地走出萧君远的房间,一头扑进立于院中的迟歌怀里:“迟歌……”      迟歌上身微往后探,欲扶苏芜站稳:“芜儿。”      苏芜不依,紧紧环住迟歌的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迟歌,哥哥……我哥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从前……你现在会不会怨我……”苏芜哽咽难言,眼泪扑倏落下。      迟歌微笑摇头:“怎会,芜儿。”      苏芜破涕为笑,探出身来,手还搭在迟歌腰上:“真的?那我往后还跟着你。”她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是你说的,你不是因为愧疚才那样疼我的,现在我明白了前因后果,我有重新好好想过你的话。”      迟歌笑了笑,手忽然反到腰后,捉住了苏芜的手,温柔看她。      他看她的眼神并没有变,苏芜眼中一喜:“迟歌……”      迟歌牵着苏芜,慢慢走到了统领府的后花园中,顺阶登上暖亭。      冬夜冰寒,夜风冷峭。迟歌脱下外袍,顺手裹在了苏芜身上,动作自然而熟练。      苏芜低下头,红着脸笑了。      迟歌轻声叹气:“芜儿,和你哥哥好好谈过了?”      “谈过了,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个哥哥,而且他还这样英俊,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迟歌笑着点头:“你哥哥不但英俊,他还是个很厉害的人。芜儿,等下再说你哥哥,现在,我有话要同你说。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好好听着。”      “好,你说。”      “从你五岁起,我便将你带在身边,向来舍不得重骂你一句,更惶论动手打你。只要是你开口要的东西,无论怎样我也要将它拿到手。”      “嗯。”苏芜想起她从前无意中听说了泡泡糖这种稀奇玩意儿,日夜便想着要买些来吃吃,迟歌得知后,二话不说便带她去了番邦游玩。那时的日子是何等的潇洒、恣意。      迟歌笑:“你常爱捉弄别人,有次甚至惹得一群年轻男子为你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我也不过微斥你几句,照例帮你摆平事端。”   书 包 网 www.bookbao~com   苏芜想起以往更觉心甜如蜜:“嗯。”      “苍山之上,你刺了我一刀,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当时想拉住你,思虑再三却仍是放你离开了。因我一贯知晓你的性子,强留你下来,事态恐会更糟。但是芜儿,我并没有从此不管你,我在你身边布设了千眉山庄的高手,暗中保护于你。我想的是,待我查清一切真相后,再接你回我身边。”      苏芜想起苍山上刺在迟歌肩上的那一刀,不免心中苦涩,眼里霎时泛起泪花。不管她怎样任性,迟歌总是一味包容,从未曾怨过她半分。她低着头,生平头一次在迟歌面前认错了:“迟歌,以前是我任性,往后我,我会试着去改。”      迟歌叹了口气,扶上苏芜双肩,沉沉看她:“便是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遇到了俞俞。”      苏芜浑身一颤:“我知道你同她……但我不在乎,现在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迟歌心知苏芜说的这个“你同她”指的是什么,心里泛起甜蜜,然而旋即而来的一阵尖锐刺痛立刻淹没了这一点儿甜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未说到这里。她与你不同,并不任性,也不如你胆大,或许有一些小聪明,也不过是点到即止,让人哭笑不得一场便罢。事实上我看得出来,起先她很怕我,与我说话总是再三斟酌,更别提开口问我要些什么。几次三番反是她总在为我治伤、采药解毒之类,说起来我倒像是被照顾的那一个。”迟歌苦笑了,“即便这样,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总拿话去刺她。”      记忆破空而来:“那么鹅黄色又怎样?”      迟歌闭了闭眼,费力地驱赶着脑海中那张容颜惨白的脸:“我加诸于你身上的那些宠爱,在她身上竟连半分也未曾有过。”      苏芜觉得自己听到这些应该高兴,然而她发现自己完全开心不起来,她想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未曾一如从前宠你那般宠过她,”迟歌叹气:“看见她与别的男子嬉闹,甚至拥抱……我也没法微斥几句了事,那种时候我常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得胸中憋着一股闷气,完全找不到方法宣泄。”他从来舍不得动苏芜一根指头,却会因为尚成昊送给苏俞的一根玉簪而将她的手腕捏出青紫血痕。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果然,不知何起……      苏芜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歌,脸色一分分白了。      “起初将她带在身边,我确是心有所图,不过想利用她制衡你哥哥,进入朝廷,兼使往后行事便利。芜儿,那时我还不知萧君远是你哥哥,他明是左青云的女婿,背后却站着皇上,拿捏着俞俞这枚棋子,怎样看怎样绝妙。我真真假假地周旋于她,终有一日她不能忍受了。同样是在苍山,她不肯再听我的任何解释,撕破了粉饰下的太平,如你那日那般,决绝转身离去。”      苏芜死死咬唇。      迟歌想起当时情形,双眉紧蹙:“当时局面混乱不堪,我曾有过一刹那的动摇。我那时想过,不若如同当初放你走一般,让她先自离去,待得风雨停歇之后再寻她回来便是。”      “然而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我忽觉自己的心似被生生撕成两半,痛无可抑。”迟歌深深看向苏芜的眼睛:“那时我才知道,一旦事关于她,我根本无法承受 哪怕半分失去的风险。”      他从来没有在苏芜面前以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过话,她惨白的小脸终究还是让他心疼了。他叹了口气,替她拢紧衣襟:“抱歉,芜儿,往后,我不能再带你在身边了,你哥哥他比我厉害很多,他会好好照顾你。”      苏芜一把打掉他的手,后退一步:“你刚才说了这样多,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你对于我,不过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宠爱,而对于苏俞,却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感情。是这样的吗,迟歌?”苏芜双手紧握,死死盯着迟歌的眼睛,不肯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迟歌沉沉叹气,终是点头:“是,芜儿。”      是,芜儿。三字如重千钧。      苏芜眼中泪水汹涌而出,痛到极处反是大笑起来。      迟歌习惯性地替她拭泪,微蹙着眉看她,凤眸中满是担忧之色:“你在笑什么,芜儿?”      “哥哥对妹妹的宠爱,实在是很好笑呢。那么迟歌,我问你,往日你我之间那些……那些亲热……又算什么?”      迟歌的脸蓦地白了,他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十几年来,除你以外,我没有多看过任何别的女人一眼。终究我也年轻,并且身体健康……然而芜儿,隐隐之中,我常觉有些不对,总归还是……所幸没有犯下大错。总之,芜儿,我很抱歉,请你原谅。”      “抱歉?”苏芜大笑不止:“不,你没错,每次那样……皆是我先主动……主动惹你,你却总是最先叫停的那个,你真的没错,哈哈……‘常觉有些不对’,不是不对,是不爱,对么?”      迟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不要这样笑,芜儿。”      苏芜眼泪不止,却总算收住了笑容:“那日刺你一刀之后,我又悔又怕,日夜忧恐那一刀会不会从此葬送了你我之间情意。果然,”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绝望:“果然如此。”      迟歌叹气:“不会。除了不能再将你带在身边,但凡我能为你做的,你尽可开口,一如既往。”      苏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竟泛出一抹诡异笑意:“说了这样多,好像都是在说你自己的想法。那么迟歌,苏俞现今是作何想,你可知道?”      迟歌神色微僵:“她……”      一个“她”字叫得似痛且喜,苏芜只觉心上一阵揪扯,痛得气都缓不过来,她咬牙忍住,“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现在生了很大的气,并且完全不肯原谅你,对不对?让我想想看,今日她在马车上是怎样同我说的?‘至于迟歌,你在他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往后怎样,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嗯,这样算不算是彻底的放弃?”      迟歌脸色苍白,沉默半晌却只吐出四个字:“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的意思是你一定会想办法求得她的原谅吗?”苏芜又笑了:“可是怎么办,她说她要离开盛阳……”      “你说什么?!”迟歌脸色大变,厉声打断了苏芜的话。      苏芜被迟歌的脸色惊住,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迟歌深呼了口气:“抱歉,芜儿,我送你回去。”他不容分说拉住了苏芜的手,牵着她大步往回走去,将她交到萧君远手里:“萧统领,我有事先行一步,再会。”话毕伸手取回搭在苏芜肩上的外袍,转身大步离去。      苏芜咬唇看着迟歌的背影,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最终没入尘土当中。      萧君远转身,将苏芜搂进怀中,半晌无言。 复而不得 ...   大门被人直接踹开,青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破门而入的迟歌:“迟大人,您……”      迟歌紧盯着青青手上的杂物:“你在做什么?”      青青被吓到了:“我我我在收拾屋子……”      “你为什么要收拾屋子?”      “啊?”青青懵了,她收拾屋子,迟副统领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迟歌紧紧闭眼。难怪,难怪在他和萧君远离开的那天,苏俞会毫无回转余地地要求他撤去千眉山庄的暗哨,原来她一早便计划着这一天。他真是昏了头才会毫无原则地一切依她,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闻声出来的苏俞看见迟歌微微一愣,她看了眼还在不住开合的大门,皱眉:“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迟歌身形一僵,蓦然睁开眼睛,青衣的身影飞闪而过。苏俞只觉腰间一紧,未待反应过来,人已被迟歌紧紧搂进了怀中。      迟歌收紧双臂,头深深埋入苏俞的发间:“俞俞,俞俞――”失而复得的狂喜竟让他一时失语,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俞暗吸了口气,努力平静自己,有些费力地挣出他的怀抱:“迟公子,你这样突然冲进来,兼且如此无礼行事,如果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理由,那么往后,我就没法再让你进这个门了。”      迟歌心上刺痛,却完全不敢表露半分,他强作镇静:“我以为……俞俞,我以为你不声不响离开了盛阳。”      青青张了半日的嘴巴终于合上,她恍然大悟,走过去掩上院门,悄然退下了。      苏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苏芜小姐传话倒真是快。说起这个,今日是谓你们的团圆之日,你怎会跑到这里来?如果是道谢就不必了,之前我不都解释过了么。”      “不是道谢。俞俞,我今日去萧府,就是去同苏芜解释清楚了一切。往后,她有哥哥照顾,自不必我再带在身边。”      苏俞笑道:“这个……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必同我说的。”      “俞俞,现如今既然一切真相大白,萧君远也肯放弃仇恨,便再无我何事了。”迟歌深深看着苏俞,眼中温柔浅溢:“俞俞,你不肯呆在盛阳城内,我便陪你离开此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苏俞眼睛越睁越大,她试探地开口:“迟公子,你都说完了?”      “嗯,你说。”      “咳,那个,我确实要离开盛阳,我不会隐瞒我的去向,更不会玩不声不响失踪的游戏。我今日去向皇上拜别的时候,苏芜就在一旁,如果打算隐瞒,我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她笑看着迟歌,“事实上我正打算明日走前去向你与萧大哥辞行,今天你来了就正好,免我明日再跑一趟。”      “你是要去哪 里?”      “我要回爹娘的老家一趟。虽则坟地设在此处,牌位总归还是要还乡归宗的。”      迟歌点头:“果然不加隐瞒。不过,”他扣住苏俞的手腕,逼视着她:“之后呢?”      苏俞一愣,不免有些尴尬:“之后……之后便四处游玩游玩……”      迟歌闭了闭眼,半晌后方道:“好,好,好。”三个好字过后,再无言语。      苏俞等了半晌,见他像是再没有说话的意思,试探着抽回手:“明日,你帮我同萧大哥说一声,请他……请你们放心,我银两足够,身手也不会差到哪里,总之,相处一场,你们不必担心于我。”      苏俞一口气把话说完,她不再看迟歌,转身便回了房去。      苏俞诧异地看着眼圈通红的青青:“青青,你怎了?”      “小姐,他们都知道你要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俞松了口气,原来在哭这个,转又瞪眼:“你偷听我说话?”      青青忍不住哭了:“现在你还同我打趣,小姐,这回你走,又几时才回来?”      苏俞沉默半晌,方道:“青青,这回……如若没有意外,我不会再回盛阳了。其实就连这次,也并不是我自己想回来的。”      她拉住青青的手,一收手将她抱进怀中,眼圈不由红了:“青青,告诉你的小竹马,我的便是你的,请他不必再为难在外打拼,只管好好地同你住在这里,耕几块小地,做一点儿小买卖,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这样的生活虽则平凡,也……不是人人想要便有的。”      青青失声痛哭。      第二日,苏俞将爹娘的灵牌收进小包袱中,别的什么也没带,告别了青青便出门而去。      苏俞在院中停住了脚步,她诧异地看着迟歌:“迟公子,你是昨夜根本没走,还是一大早又来了?”      迟歌两手空空,浅笑盈盈,挑眉看她:“苏俞小姐,你这是要出门么?”      苏俞奇怪地看着迟歌:“是。”      迟歌微笑:“在下迟歌,正好也要出门,不如你我结伴同行怎样?”      苏俞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不过她很快又笑了。她将小包袱放在院角石桌上,随手捡起一块碎石,运足内力振臂一挥,碎石“扑”地射进院角大树之内。      迟歌不知道苏俞要做什么,仍然微笑看她。      苏俞一步步走过去,费了点儿劲才拔下那块碎石,纤长白晳的食指抚摸过树干上的伤口:“你看,这处伤痕,我们可以削一点木块将它填补整齐,当然也可以等着时间流逝,它自己就会慢慢长好。可是,”苏俞看着迟歌的眼睛:“不管怎样,它永远都不可能如之前那般光滑无痕了。”      迟歌脸上的 笑意一分分收住,声音微颤:“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我不可能故作潇洒地对你说,从前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事实上我心里也有那么一小块伤口。如果我留在盛阳城,可能一情一景都会触痛这块伤口,让它渐而愈深,直至无药可依。今天我离开这里,我就可以在陌生的山山水水之间慢慢淡忘过往种种,或许再见面时,我就可以坦然地面对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了,不管是你、萧大哥,还是左婉茹或是苏芜。”苏俞看着迟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不要跟着我,不要让我彻底厌弃你。”      迟歌面色惨白,呆立在原地。      苏俞笑了笑,顺手挎起那只小包袱,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院门开启的一刹,迟歌忽然面色大变,身形迅移,将苏俞揽进怀中,脚下一个旋步,将她带离门边。      苏俞目瞪口呆。      一队禁卫蹬蹬走进,俯身下拜:“见过迟副统领。”      迟歌冷冷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卫长急忙禀报:“迟副统领,边关急报,左青云将军忽而不知所踪,东境有异常军事调动,但皇上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军事调动的请折。今晨皇上已紧急下令,命萧统领使禁卫军全面进入备战状态,并封锁城门,全城宵禁。因事态紧急,萧统领令我等遍寻迟副统领,说是如果见到迟副统领,就请副统领立即回营。”      苏俞脑中轰的一声,左青云当真要反了?      迟歌略一思索:“你们先回营,我即刻便到。”      待禁卫离开之后,迟歌转向苏俞:“俞俞,简单收拾一下,跟我走。”      苏俞拒绝:“不……”      迟歌不容分说扣住苏俞的手腕:“现下形势紧急,或有大乱也不一定,我绝无可能将你一人留在这里,跟我走。”      苏俞情知这时不是争吵的时候,加之听完禁卫的话后自己也是心里忐忑,到底有些莫名的担心,她想了一下:“等等,我把父母的灵牌放回原处再走。”      青青死活也不肯跟苏俞走,担心他的小竹马回来之后寻她不见不免担心。苏俞无奈,只好红着眼圈走了。      再回到禁卫军营,已经完全不是往日那副情形。全军进入紧急状态,兵士们已经全面完成整备,人人都是随时就能上战场的样子。      迟歌与萧君远彻夜议事,苏俞与同样一身军服女扮男装的苏芜坐在外间相对无言。苏俞暗看了苏芜几眼,觉得她与以往感觉完全不同。她一直呆呆地坐在椅上,目光怔愣,绝美的脸庞上毫无生气。      苏俞并不打算同她多说什么,站起身出门而去,想到外面去散会儿步。      “等等。”苏芜在院中叫住了她。    苏俞转身看着苏芜:“什么事?”      苏芜紧紧盯着苏俞的眼睛:“你跟迟歌那个……那个……是谁先主动?”      苏俞用了一点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见。”      苏芜一把扯住苏俞的胳膊:“芙公主那日翎箭招亲,迟歌接了翎箭却什么也没有说。第二日再进宫时,你们就……就已经在一起了。是你不想让迟歌当驸马,才故意装晕,争得一天时间跟他……那个……对不对?所以他才要对你负责,不肯再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苏俞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芜,惊愕之下,她细细咀嚼着苏芜的话,“不肯再跟我在一起”,这个“再”字让苏俞失笑了。然而她不得不佩服苏芜的聪明,突然想起迟歌的话:“是我将芜儿养得过于聪明了些……”她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      苏俞轻吁了口气:“所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往那些我不想再说,更没有义务一一向你汇报。你只需记住一点,我现在跟迟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苏芜,你要跟他再续前缘也好,赌气闹矛盾也罢,请不要再扯到我身上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突发异情,我现在已经离开了盛阳城。”      不待苏芜开口,苏俞猛然抬手,狠力拨开她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返身进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往日落住的那间偏房,“嘭”地甩上了房门。 晴天霹雳 ...   萧君远双眉紧蹙:“左将军那边现下情况并不明朗,看起来问题反在皇上这边。”      迟歌颔首:“从皇上所下旨意来看,无论左将军这回是否真有反意,皇上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必会趁势给予左将军以致命一击。”他不得不佩服尚成昊:“皇上起先借着东境事端将左将军派回东境,我还有些迷惑不解,暗道如此一来岂非放虎归山之举。未料皇上趁着左将军回京这段时间,早已在东境军中作好了布置。”      萧君远道:“是。与东境那边往来全由我一人负责,左将军哪怕盯得再紧,也不会想到把目光放到自己府内。”      迟歌感叹,沉默片刻后,忽然轻唤道:“萧统领。”      “嗯。”      迟歌沉沉看他:“说起来,虽说左家是害苏家灭门的直接罪魁祸首,然则尚家才可谓真正的幕后黑手。你放弃仇恨,实则却是敬佩尚成昊经天纬地之治国良才,不想如今盛世为乱――我说的可对?”      萧君远含笑看向迟歌,良久方道:“苏家灭门,尉迟家却也差离不远。你如此一说,莫不也是自己内心所想?”      迟歌一愣,旋即竖举右手,萧君远会意,二人击掌大笑。      二人忽然不语,转看向门口,片刻后果然响起敲门声。萧君远道:“进。”      苏俞与苏芜各端着一张茶托进得门来,苏芜的茶托上是几碟小菜,苏俞那里却是两碗清粥。苏芜径自进门,苏俞单手将茶托扣在腰间,腾出右手关门,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茶托,走近前来。      苏芜眼晴红肿,怕是昨夜也一夜未曾安睡。      苏俞却是面色如常,熟练地将碗碟摆好,笑道:“二位统领,议事固然重要,也不好彻夜不睡。”      迟歌看着苏俞:“俞俞――”唤了名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俞将粥碗从茶托上取下,在萧、迟二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道:“等下我会来收拾。”说完径自出门去了。      萧君远与迟歌双双沉默,都转头看向苏俞背影,待得门被轻阖上时,方回过神来,两人慢慢端起粥碗,开始吃饭。      苏芜紧盯着迟歌的脸,眼里慢慢泛起泪花,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      吃至一半,苏俞竟又回来:“迟公子。”      迟歌微愣:“俞俞?”      “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情同你说。”      迟歌立即放下碗筷:“好。”      出到院中,苏俞小声道:“迟公子,方才有小兵替秦大哥传信,说有至关紧要之事要同你说,约你在那边小树林见面。”      迟歌略一沉吟:“走,俞俞。”      苏俞挣开迟歌的手,后退一步:“秦大哥是要找你,没说要找我。”      迟歌顿 步转身,看了苏俞一眼,再度牵起她的手,不容分说迈步往外走去。苏俞气急,然而在兵营中大吵大闹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好快步跟上。      院外墙边,苏芜面无表情地盯着迟歌和苏俞的背影,紧贴在墙上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秦然见了苏俞微微一愣,迟歌并没有放开苏俞的手:“小然,何事?”      秦然斟酌着开口:“公子,上次我所说的酷似尉迟将军夫妇的那二人,已经找到了。”      迟歌眸中乍起狂喜之色:“当真,现在何处?”      秦然艰难开口:“现已查明……他们并非尉迟将军夫妇。”      迟歌微愣,面色涩然:“不是……便不是吧。”      秦然又道:“但他们与尉迟将军夫妇相熟,公子可以去见见。”      迟歌陡然转头,紧盯着秦然:“小然,什么意思?”      秦然垂目:“他们现在千眉山庄。”      迟歌猛地握紧了苏俞的手,大步走回萧君远那处,告了半日假,直奔马厩解了佩马,抱着苏俞翻身上马,疾驰出了兵营。      千眉山庄建在盛阳市郊,占地极广,期间树水相映、假山重连,房屋便都隐在这些假山树水之间。总体来说布局十分低调,却又处处显透精致。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欣赏山庄景色的时候,苏俞随着迟歌一路狂奔,进到山庄后面的一间偏厅当中。      厅内坐着一对夫妇,虽则略上了些年纪,却丝毫不影响男子眉眼间隐透的一股不凡气度,女子也是端庄美丽,令人看着便心生欢喜。这二人见迟歌苏俞进来,都站起身来。      迟歌凝神看了半晌,这二人脸容上很有些父母的影子,然而绝非尉迟夫妇。迟歌神情竟微露出些紧张之意:“秦少庄主称二位与家父母相熟,不知……其中当作何讲?二位又可知家父母下落?”      这夫妇二人看了迟歌半晌,目色似喜似悲。半晌后,男子抬手在几欲垂泪的妻子背上轻拍几下,又转向迟歌:“公子便是尉迟将军之子尉迟柯么?”       “嗯。”      男子叹气:“尉迟将军交待,待得有一日少公子有本事将我二人寻到,便将一切真相告知公子。”      迟歌握着苏俞的手又紧了紧:“何意?”      男子再三斟酌方道:“当日尉迟将军夫妇为引开追兵,一路逃至盛阳城外通渭河边,因追兵将至,将军夫妇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跳了河。”      迟歌脸色苍白,通渭河盛阳城段河床地势急落,水势凶猛,几年来但凡有失踪落水者,从未有过逃生之例。再加之尉迟夫妇当时浑身是伤,顺利逃生的机率几近于无。然而迟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后来……怎样?”      “后 来……官兵们日夜寻捕,终在下流几十里外的一片浅滩处寻到了尉迟将军的尸身,当时他二人手里各抓了一件小小衣袍,据称是苏门遗女与尉迟公子所穿之衣……”      迟歌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却沁出层层冷汗,苏俞咬唇,悄悄握紧了迟歌的手。      男子接着道:“追兵们带了尉迟夫妇的尸身和那两件小衣去交了差,追捕至此结束。不久后我接到了一封秘信,便是尉迟将军夫妇的遗笔。尉迟将军在信中道,他们在沐国各地银庄为我夫妇二人存了大笔银两,凭印可取,并恳求我二人接信之后,即刻动身四处游历,并时常着些尉迟夫妇喜穿的衣衫、露些破绽给千眉山庄的人。”      迟歌面色愈白,男子再叹气:“尉迟夫妇于我夫妇二人有救命之恩,我们自是不敢辜负他们的嘱托。兼且我也知晓他们的苦心,便是想让少公子时常以为他们还在人世,这样才能抱着一丝希望熬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不料如今公子竟当真能在茫茫沐国之中、仅凭蛛丝马迹寻见我夫妇二人。少公子如今羽翼丰满,尉迟将军夫妇定能含笑九泉。”      迟歌踉跄着后退半步,苏俞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担忧地看着他:“迟公子。”      迟歌似猝然惊醒,放开苏俞,后退一步,长身施礼:“侄儿拜谢二位大恩。”他唤秦然进来,道:“小然,请帮伯父伯母寻地建宅,妥当安排一切,以偿二位半生飘泊之苦。”      迟歌说完,复又牵起苏俞的手,急步出门纵身上马,狠狠甩鞭,骏马扬蹄急驰而去。苏俞被迟歌惨白的脸色吓到,完全不敢出声。      凭着禁卫军副统领的令牌,迟苏二人顺利出了城门,一路往城郊而去,待得听到湍急的水流声后,苏俞总算明白了迟歌要做什么。      迟歌在通渭河边收缰勒马,抱着苏俞翻身下地,放开她的手,独自往河边走去。      冬天的太阳虽则看起来灿烂,阳光照在身上却教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苏俞呆立在原处,怔怔看着前面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视线应该落在河水之上。      良久之后,他膝盖渐弯,终于跪了下去。苏俞低头看向地面上棱角尖锐的碎石,仿佛感觉得到他膝上的割痛。      他的肩膀有些轻颤,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再良久之后,他站了起来,转身,缓缓走到苏俞身边,抱着她上马,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牵起缰绳,口中清叱,棕红的骏马扬蹄起步。      迟歌抱得实在有些过紧,苏俞难受地皱起眉,拼命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城门处一片喧闹声,迟歌一言不发又将苏俞抱下马来,过去探 看情况。      城门守卫长急忙俯身下拜:“禀迟副统领,有人拼死要闯城门,守卫们正在处理。”      这种紧要时刻硬闯城门实在令人诧异,迟歌牵紧了苏俞的手,道:“让他们散开,我过去看看。”      守卫们立即退下,闯城门的人便赫然印入眼帘。苏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惊得话都说不顺了:“萧……萧夫人……”      左婉茹见了迟歌、苏俞,神色大喜:“迟副统领,苏姑娘,原来是你们!”她似乎长途奔波,脸色非常不好,鬓发也有些散乱,然而她顾不得缓口气,急道: “快,快,快带我去见君远。”    如此欢喜 ...   萧君远显然也惊讶不已:“你……怎来了?”      “叫我婉儿,君远。”      萧君远沉默。自那夜找到草签、史册之后,他与左婉茹再未见过面。他想这样其实倒也算是最好的结局。放弃仇恨不等于忘记仇恨,在真相全部揭晓之后,他完全没有办法再如以往那般坦然地面对她。      而左婉茹还在坚持:“叫我婉儿。”      门被人“呯”地推开,苏芜冲进来,二话不说,扬手便向左婉茹脸上挥去。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她惊愕地看着萧君远:“哥哥,你为什么要拦我?她是我们的仇人,是左青云的女儿!”      萧君远沉声道:“芜儿,下去!”      “我不!”      “下去!”      苏芜拼力想要挣脱,萧君远脸色阴沉,却不放手。苏芜手下吃痛,又觉心内万般委屈,空着的那只手挥舞着去扯萧君远的袖子,两兄妹闹作一团。      苏俞看着萧君远和苏芜,目瞪口呆。      迟歌闭了闭眼:“别闹了,芜儿。”      苏芜浑身一震,蓦然止住挣扎,一双美目含着盈盈泪水看向迟歌。      左婉茹疑惑看着苏芜:“哥……哥哥?”      萧君远颔首:“她叫苏芜。”      左婉茹愣了一下,视线从苏俞和迟歌脸上划过:“这么说来……事情种种,他们都知道?”      “嗯。”      左婉茹似身形不稳,腰往后靠上桌沿,手紧紧抓住桌棱。      迟歌转向萧君远:“萧统领的家事,我与俞俞不便在场,先告辞了。”话毕牵起苏俞的手便欲往门边走去。      左婉茹忽然出声:“等等,迟副统领,等一下。”      迟歌讶异止步,转身看向左婉茹。      左婉茹对着迟歌微微点头,示意他稍等,又转向萧君远,凄然道:“君远,以往种种,父亲都同我说了。身负灭门之恨……却还想听你唤我‘婉儿’,是我奢望了。”      萧君远久久沉默,轻声叹气:“其实唤什么没有关系。婉儿,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我会送你回去。”      忍了太久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滑了出来。她了解萧君远,当然明白萧君远这句话的意思和分量。      “我明白了,君远。”左婉茹笑着擦掉眼泪:“不管怎样,我们左家对不起苏家,婉儿虽万死也不能偿还半分。事到如今,婉儿只能略尽绵薄之力,阻止爹爹再犯下大错。”她转头四顾,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最终定在了苏俞脸上:“苏姑娘――”      苏俞目色复杂地看着她:“嗯……”      “麻烦你帮我取一副纸墨。”      苏俞点点头,转身取了一副笔墨纸砚过来。      “你为什么要帮她做事?”苏芜冲到苏俞身前,厉声 喝问。      苏俞轻呼了口气,没有理她。      苏芜面色青白交错,她猛地抬起手,似又要去打苏俞手上的东西,苏俞一个旋身轻松避过:“够了,苏芜,这里没有一个人比你心情更好。”此情此景之下,她实在没有耐心再去同苏芜周旋,只好大声喝止她。苏俞心里也并不好过,知道自己并没有喝骂苏芜的权利,可这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办法。      苏芜果然被喝住,眼里又泛起泪花,咬唇不语,转头去看迟歌。      迟歌看着苏芜,手轻颤着握了又松,松了再握,终究没有伸出来。      左婉茹低头磨墨,眼里的泪水间或滴进砚台,她有些慌张地抬手去拭,拭完继续磨墨,又有泪水止不住滴下……      萧君远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苏俞叹了口气,走过去取过左婉茹手中的墨棒,又递给她一方绢帕,轻声道:“我来。”      蘸饱了墨汁的笔被递到左婉茹手上,她感激地冲着苏俞笑了一下,左手挽住右手袖口,在纸上奋笔疾书。      左婉茹搁下毛笔,轻轻甩动纸张,等到墨迹终于晾干,她走到迟歌身前,将纸递给他:“迟副统领,按照这上面的地址送出,我爹爹自会孤身前来与你们会面。届时你们大可以我为质……”      萧君远蓦然转头看向左婉茹。      左婉茹眼中泪水刷刷落下,她停顿了一会儿,缓过劲来:“你们可以我为质,逼劝爹爹打消起事之意。事到如今,我无颜再求其它,只求你们到时……到时留我爹爹一命……”左婉茹泣不成声,完全没法再说下去。      迟歌接过信笺,修长的手指渐而握起,紧攥成拳,将那张白纸捏得哗哗作响。      众人不明白迟歌为何这样失态,都诧异看他。      苏俞心上一阵揪痛,明白迟歌必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想看,他今天刚刚得晓父母惨死的内情,而间接害他父母身亡的仇人之女,如今却站在他面前,求他到时留她爹爹一命……      苏俞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迟歌不住轻颤的手,轻唤道:“迟歌,迟歌。”      温柔的低唤如同一道暖阳,冲破了混沌迷雾,迟歌目中赤红之色散去,渐而恢复一片清明。他慢慢松开五指,将信笺叠起,对左婉茹道:“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众人身份微妙,心情又都烦杂不堪,似乎只有苏俞这个“局外人”还略略保持着清醒。她独自一人默然准备了晚饭,又收拾房间、缝了新被,安排左婉茹住下,直到深夜才消停下来,人已累得身心俱疲。      苏俞看了眼倚靠在院墙上一言不发的迟歌,本想过去安慰他几句,在他面前站了半晌,却完全不知该怎样起话。她叹了口气,低声说了 句“请节哀”,便转身回了房间。      苏俞没有点烛,在黑暗中倚桌呆立良久。她抬起右手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只觉得内心纠成了一团乱麻,惊觉每个人的脸闪过脑海都会令她心上扯痛。      苏俞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好容易才平静下来,慢慢走到床沿坐下。      她微笑着对自己说:“再坚持几天,坚持几天,就可以逃开这一切了。据说爹娘的家乡有清香沁人的桅子花,还有名叫‘小狗’的山野果,我可以在那里过完整个夏天再离开。”她想着想着,笑意更重了:“娘说过,桅子花还分单层瓣、双层瓣的呢。”      呼吸一旦平稳,倦意便侵袭而至。苏俞不知打了第几个哈欠,不免怀疑自己真是有点麻木了,在这样的景况下,竟还会有睡意阵阵来袭。她苦笑着摇头,解衣宽带,一扯被子将自己连头蒙住,昏然沉入梦乡。      现实沉重不堪,梦境是世外桃园。      恍忽中还是那处苹果园,她手中握着大红的苹果,歪头看向迟歌。夕阳在那张俊美的脸上镀下温暖光晕,他俯下头,沉沉看她,终于说出了那句承诺:“俞俞,我不会再扔下你,此生此世――绝不放手。”      苏俞怔怔地看他,任由他修长的手将她的小手连同苹果一起圈住,轻吻上她的鬓发:“俞俞。”      还是那处剧场,还是旧人旧颜,只更改了剧情,竟令她心下如此欢喜。      你有没有这样满心欢喜地看过一个人,那时天地间的一切都渐而淡去,你的眼里只剩下那一双狭长的凤眼。      梦里的岁月似水般流过,仿佛一切都停在了那一夜。迟歌眸中的笑意泛着令人心痛的温柔,他的手撑在她颈侧,唇印上她的眉眼,顺着颊侧滑至她的唇边,含住她的唇瓣,辗转轻吻。      梦里当然没有那些纠结的过往,一切美好得令人心碎。      在梦里也当然可以放纵自己,苏俞轻唤出声:“迟歌――”      迟歌身躯巨震,疯狂地含上唇下的温软,舌与舌紧紧纠缠,紧拥的二人似在比拼着彼此的绝望。      微凉的手游走于亵衣之内,抚过滑嫩的肌肤,流连往返,所到之处激起阵阵颤栗。那手一路向下,修长的指颤抖着没入幽处,苏俞难耐出声,热流急往下而去: “嗯……”      手指骤然撤开,心忽然空虚得如入蛮荒,苏俞惊恐挺腰,轻呼出声。      □蓦地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是令人甘愿抛却一切来换取的满足感――      “啊――”苏俞蓦地睁开眼睛,她用了一点儿时间才反应过来。不,这不是梦,两唇相接处传来的气息如此熟悉,肌肤相贴的触感至死也无法忘记。苏俞周身巨颤,拼命平静着自己,猛地 偏过头避开那人亲吻,拼尽全力一掌扇向身上之人的脸上。      迟歌不偏不挡,生生受下了这一掌。      黑暗中,苏俞蓦然呆住,怔“看”向自己的掌心。手上湿热不堪,嘴里也后知后觉地传来咸涩之味。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停止挣扎,手犹疑着抚上迟歌的脸。      黑暗中,有汹涌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滑落,遇到阻止后,又迅速溢进她的指间,绵延不止。      身下的冲撞愈加猛烈,绝望得如同世界末日。      苏俞呆愣良久,慢慢闭上了眼睛。恍然间她似乎看到那年苍山平崖上的自己,正抱着那块冰凉的新碑,哭得死去活来,是真的……死去活来。    暗夜深沉 ...   破晓时分,苏俞幽幽转醒,她睁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蓦然转头看向身边,那里空无一人。      苏俞轻吁了口气,拼命甩头,费力地驱赶着脑海中那些狂乱的片断,撑着酸痛难忍的身体,下床洗漱。待将自己收拾妥当,又走到小厨房默默地做好早饭,转身正要去取碗筷,脚下又忽然定住。      苏俞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垂目看向自己的脚尖,然而那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涩哑:“俞俞。”      苏俞避无可避,终是抬起头来,那张俊美的脸上并看不出一丝倦色,眉虽然紧蹙,眼中却隐泛着一丝莫知所以的期许。      苏俞笑了一下:“迟公子,早。”      迟歌抬指抚上苏俞眼下的那小片青黑:“俞俞,昨夜――”      “昨夜我睡得不太好,”苏俞无可抑制地脸红了,不过她立刻截住了他的话:“我做了一些很荒唐的梦。往后我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再做这样的梦,否则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迟歌手指并拢,慢慢收回了手。      苏俞绕过他,取了碗筷,又将粥菜放上茶托,端着它们往外走去。      迟歌却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神色,伸手一揽便将苏俞手上茶托接过:“我帮你,俞俞。”      *      左将军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君远左侧是苏芜,右侧是左婉茹,左婉茹再过去是迟歌,他旁边是苏俞,五人据长桌一侧而坐,对面是左青云。      不过几月不见,左青云鬓边白发陡增,脸上乍现苍老之色。他双眉紧蹙,看向左婉茹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疼宠。见她并不像吃过苦头的样子,左青云大松了口气,又看向迟歌。      萧君远是苏家后人的事情已经查探清楚,而迟歌是尉迟绍之子这一事实,显然还是令左青云震惊了。      再看向萧君远时,左青云眼中目光凌厉:“萧君远,开你的条件。”      萧君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左青云,并没有开口。他从衣襟内取出一只厚厚的纸封,“啪”地扔在了桌上。左青云神色一凛,伸手便欲去拿,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抢了先。      左青云暗惊迟歌身手如此之快,面上却不动声色:“迟歌?”      迟歌指间一旋,装着史册和草签的纸封便滑到了他身前,迟歌冷不丁一笑:“什么都还没说清楚,左将军何必这样心急。”        左青云道:“你待怎样?”      “其实很简单。左将军为国操劳半生,不若卸甲归田,从此贻养天年。”      “你既已放弃仇恨不杀本将,又何必如此相逼?本将卸甲归田,于你又有何好处?”      “迟某近日方悟自己天性闲散,实在没有办法长据庙堂。迟某正待交印离去 ,”狭长的眼斜看过去,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苏俞脸上滑过:“从此四海江湖、天高水长但求搏美一笑。”      苏俞飞快地移开视线,暗恨这人委实可恶,在这种时候竟还有闲情来说这个……      迟歌满意地看着苏俞脸上泛起一丝飞红,转回头来:“然而左将军蓄势待发,迟某又怎好意思在此关头向圣上请辞?”      左青云冷哼:“蓄势待发?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迟副统领竟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迟歌微眯起眼,细细打量左青云,直至左青云面色微变,他方一笑:“左将军的意思,是没有退路,还是――退路太多?”      “怎讲?”      迟歌拈起那只纸封,将里面的史册、草签一一取出来,默看半晌后,又装回纸封,转向苏俞:“俞俞,火折可有?”      苏俞一愣,取出火折递给他。      左青云面色微变,刷地站起身,伸手便要去夺迟歌手中的纸封。迟歌人未离椅,上身往后微探,手腕急动,众人只见他手上纸封划出道道层叠幻影,左青云完全无法接近它半分。      左青云慢慢坐回椅上,仔细地看着迟歌的脸,目色复杂而惊诧。      迟歌轻声叹气,转头去看萧君远,萧君远冲他微微颔首。      迟歌再不迟疑,擦亮火折点燃纸封,不过片刻纸封已划作一堆灰烬。      左青云一掌拍向桌面:“迟歌,不要欺人太甚。”      左婉茹似被眼前局面咳住,低头轻泣起来。左青云转头看左婉茹,神色慢慢平静下来,胸膛起伏不止。      迟歌这才开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左将军现在按兵不动,可正是在等这本史册和草签?次没猜错的话,左将军假装不慎、却是故意放左小姐来此,可正是为了借机找回史册和草签?再没猜错的话,左将军是否还准备了一双苏家兄妹,只待史册草签到手,便要以为祖上赎罪、重扶苏氏后人登基上位的名号,除君复国?”      左青云脸色铁青,气得连话都说不来。      迟歌叹气:“左将军,如今史册草签尽毁,怎办?”      左青云慢慢抬起头来:“还是那句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迟副统领既已毁了我左家的保命符,反正已无生机,本将不若拼死一搏。”      “不不不,”迟歌摇头:“左将军何不换个角度想问题?史册被毁之事,只今日在场众人知晓,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左青云犹疑道:“你的意思是?”      “只要他人不知,左将军的保命符便还牢牢攥在手里。但若将军继续与皇上对峙,待得最后关头,你拿不出这个保命符,届时恐怕当真要性命不保了。”迟歌停顿了一会儿 :“所以将军,此时交出帅印,当真是最好的时机。择一处世外桃园安稳度日,岂不大好?”      左青云忽而大笑:“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这处世外桃园还未寻到,本将满门已是尽覆。”      迟歌瞳孔陡然紧缩,右手重重拍向桌面。      全场一片寂静,众人都心惊地看着迟歌。      迟歌深呼口气,缓缓转过头去,柔声道:“俞俞,吓到了么?”      苏俞轻轻摇了摇头。她当然明白迟歌的心情,左青云在迟歌和萧君远面前说出惟恐“满门尽覆”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讽刺了。      苏芜看着迟歌的眼睛,一双雪白的小手在桌下死揪裙裾。      迟歌紧握的拳渐渐松开,脸上又是一派云淡风轻:“左将军请放心,迟某自有办法,替左将军找到这处世外桃园。”      左青云还在犹豫,左婉茹哽咽着插话:“爹爹,当今皇上圣明,沐国政清和明、国泰民安,君远和迟副统领尚能为免百姓疾苦、放弃滔天冤恨,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半晌过后,左青云眼中精光尽褪,人似疲倦不已:“本将凭什么信你?”      “我以家父尉迟绍之名起誓。”      “好。明白本将入宫面圣。”      “不。后日巳时,请往寒舍一聚。”      *      第二日,萧君远与迟歌轮流进宫面圣,萧君远先去先回,回来后直接去了校兵场,待迟歌回营后,两人方结伴回来。二人在屋内秘谈良久,方打开房门,出到院中,此时已是深夜。      左婉茹和苏芜早已等在院中,迟歌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依次划过,眼中微露失望之色,黯然不语。      萧君远走到左婉茹身前:“婉儿,跟我来。”说罢先自出了院门,左婉茹默跟上。      夜风清寒,院中二人久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苏芜终是抵不住寒气,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寒噤。迟歌轻声叹气:“冬夜寒凉,你怎只穿这个?回屋去吧,芜儿。”      “不。”      迟歌一贯知晓苏芜的性子,也拿她无法,只能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      苏芜眼圈一红:“迟歌,你分明还关心我、疼我,但你为什么常常故意视我而不见?”      迟歌不答,苏芜情绪更为激动:“你那日的话,我有好好想过了。迟歌,十几年来,你把我宠在手心,纵有无数女子争抢着投怀送抱,你也从未多看过她们一眼。你觉得这样正常么?”      迟歌仍然沉默,苏芜继续紧逼:“你说你对我一如哥哥疼宠妹妹,但我没见过哪个哥哥会因为疼爱妹妹,就丝毫不动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念头!”      迟歌还是不语,苏芜一把拽住他的手:“你究竟要逃避到 什么时候?就是因为你和苏俞那个……那个……了,你就要对她负责,对不对?那么好――”苏芜猛地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你把我也拿去,把我拿去后,你再来选!”      苏芜几乎是半吊在迟歌身上,迟歌恐她不稳,只好伸手扶住她的腰,又要去避开她的唇,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就在苏芜的唇要吻上迟歌的唇时,院门被人“咚”地推开。苏芜与迟歌同时一愣,转头看向门边,只见苏俞满面通红,低着头急步穿院而过,直接走到屋内,又 “彭”地甩上了门,从头到尾连看也未看仍保持着拥抱姿势的迟歌苏芜一眼。      苏芜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迟歌。      迟歌收回视线,捉住苏芜的手,将她从他身上剥下:“站好,芜儿。”说话间,凤眸中有笑意一点一点弥漫开去,渐而竟收止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没有关系 ...   月色破窗而入,在床脚洒下一抹银光。面朝下扑在床上的苏俞忽觉不对,猛然翻身跳起,正被迟歌接进怀中。      苏俞大怒:“你又私闯进来,出去!”      迟歌脸上笑意满满,伸手握住她挥舞的小拳头,轻唤道:“俞俞,俞俞。”      苏俞挣扎不止:“做什么,你出去!”      迟歌双手一收,将她锁进怀中,紧紧抱住:“俞俞,别闹,好好听我说几句,说完,我便出去。”      “那你快点说,说完快点走。”      “好好。”迟歌轻叹了口气:“方才你走后,芜儿的问题,我都一一答了。我告诉她,别的女子从未多看一眼,是因为还未碰上能入我眼之人。”      “丝毫不动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念头,是因为还未遇上能令我生起此念的女子。”      “不是因为和苏俞……燕好,就要对她负责。是当真动了心、生了情――才会要她。”      迟歌俯头吻上苏俞额角:“我都有好好同芜儿说清楚了,所以,俞俞,别生气了,嗯?”      苏俞猛地推开迟歌:“谁说我生气了,说完没有?说完你就快一点出去。”      迟歌低笑不已:“还说没生气,说说看,方才在院外,你都偷听了多久?”      苏俞更怒了:“你不要血口喷人,谁说我偷听了?”      “人进门之后,院中但凡有些声响,起码也会循声看上一眼不是?你方才冲进院来,头都未抬一下便冲进屋内,还说没有偷听……”      “我就不看就不看,怎样?”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你方才冲进来打断公子我的好事,我不也只能生生忍下,”迟歌闷笑,“还能怎样?”      “你!”苏俞猛地站起身,拽着迟歌便往门口拖去。迟歌被拖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待到碰上门背时,他忽然转身,反守为攻,猛然将苏俞抱进怀中。      苏俞呆愣了一下,拼力挣扎起来,却完全不能捍动他半分。      迟歌双臂紧收,轻声道:“俞俞,没有关系。今日过去还有明日,今年过了又是明年,岁月深长、四海八荒,被我伤了的心,我总会一点一点去努力修补齐整。”      苏俞渐而停止挣扎,埋在迟歌怀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轻声道:“我现在想睡觉。”      迟歌缓缓放开她,将她抱上床,拢好枕被,轻吻她的脸颊,轻声说了句什么,再吻一下她的脸颊,起身向门边走去。      门“喀嗒”轻响着合上,黑暗中,苏俞慢慢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今晚种种。      她钻进小树林深处,选了一棵大树,躺在枝桠间发呆,恍神间竟未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她定神一看,来的竟是萧君远和左婉茹。  苏俞心里一个咯噔,打定主意只等他们过去,她便离开。不防那二人竟在树下止步。苏俞无奈,只能敛气禀声,闭目不动。      萧君远与左婉茹似乎说了很多,然而苏俞只记住了些零碎的片断,因为仅那些片断已够令她震惊了。      萧君远说:“对不起,婉儿。”      萧君远说:“我终归不过凡人,苏、萧两家家破人亡之恨,我……放不下……”      萧君远说:“我会拼力保住左将军性命,迟歌会为他妥善安排去处,从此,你与你爹爹……安心度日罢……”      萧君远说:“找个好男子……好好生活……”      苏俞记不清左婉茹都说了些什么,因为她脑中已是懵然一片。      思绪混乱不堪,苏俞费力地思索着萧君远的话。他是不是在说,从此,他将与左婉茹恩怨两清、陌路而去?      苏俞的指尖紧紧扣住树干,才止住了周身几欲失控的颤栗。她的脑中几乎是无可自制地冒出一个想法,这样的话,她与君远,如果跑得远远的,是不是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重新来过?      那么过往种种是否就尽皆一笔勾消、前尘尽逝?      是不是就可以当那场几欲撕裂她心肺的恶梦根本从未存在过?      那么她是不是还可以一如以往那般,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      再不会有所谓的欺骗、真相来逼他们放手?      虽则……但他应该不会在乎那些,对不对?      ……      却,有一双狭长的眼乍然跳进脑海,怎样也驱之不去。      绝美的男子笑看着她,蹙眉看她,忧伤看她,小心翼翼地看她,绝望看她……      黑暗中,他紧紧抱她,在一次次与他共赴巅峰的刹那,她的心竟也痛到不能自己……      苏俞疯狂甩头,敛了全部心神,飞身下树,手捂在腹上,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去。然而走到院门边,她踌躇不前了。苏俞失力般靠倒在门边的青墙上,闭目不语。      院内的谈话,她从头到尾听完了全部,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选在那个时机破门而入。      苏俞紧紧闭眼。      暗夜深沉,皎月如霜。不声不响中,究竟是什么,已悄然改变。      *      萧君远和迟歌召集属下布好各项事宜,便各自回房卸了甲胄,换了便服,领着左婉茹一道往外走去。      苏俞与苏芜并排立在院中,苏芜一直死死盯着苏俞,苏俞不加理会。      见三人出来,苏俞上前拉过左婉茹的手:“走。”      苏芜挡到萧君远身前:“哥哥,我也要去。”      萧君远爱怜地摸了摸苏芜的头发:“今日事大,你去若被皇上看见,恐生事端。芜儿听话,好好呆在这 里,自有人保护你。”      “我不会让皇上看见,你们不是去迟歌府上么,我就躲在别的房间里,不出来便是。”      萧君远柔声道:“芜儿,你若想去迟歌府上看看,下次我们带你去便是,今日就留在这里。”      苏芜不肯:“你若不让我去,我就自己想办法去,到时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怨我。”      萧君远结舌,完全拿这个刁蛮的妹妹没办法了。      迟歌知道苏芜绝非吓吓人了事,不免叹气:“芜儿,你要保证,等下只乖乖待在我为你安排的房中。”      苏芜往日眼晴总粘在迟歌身上,今日却一反常态,看也不看迟歌一眼,只盯着萧君远的眼睛:“哥哥,我保证。”      进了迟府书房一侧的偏厅,萧君远、左婉茹、迟歌和苏俞据一侧而坐,静等尚成昊和左青云。      左青云进门后,在场诸人都愣了。      左婉茹慢慢起身,呆看着左青云,颤声道:“爹……爹爹,你的头发……头发……”      左青云头上却哪里还有头发,泛着青白的头皮上,六枚香烙的疤印赫然在目。他身上虽还未着僧袍,然而一身青灰素衣下来,周身再无半分大将之气。      左青云安抚性地冲左婉茹笑笑,转头看向萧君远和迟歌:“本将半生沙场,虽不能一如往日所盼那般战死马上,却也无须劳迟副统领费心安排去向。”      苏俞心下大震。      在沐国,出家之人向来是要被从祖籍上除名的。一入佛门便相当于从此了断一切,考取功名、从政为商都是再不可能了,更遑论进入朝堂、从戎为将。左青云这样做,显然相当于放弃了一切,与半死无异。      迟歌目色复杂地看着左青云,眼底隐隐泛出一抹敬色。到底是做将军的人,到了穷途末路,也要拼却一切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      房门被人推开,一身玄衣的尚成昊和王公公疾步走入。      在场诸人急忙俯身下拜,尚成昊脚步如风,直奔主座而去,边走边道:“免。”      尚成昊坐下来,视线转至左青云身上时,显然也是大惊:“左将军?”      左青云再次伏跪于地:“皇上,臣擅自千里离营回京,实是来向皇上请罪的,臣最近得晓一件旧事真相,几欲愧疚至死,再无勇气继续做这个镇国将军了。”说罢自怀间取出虎符,高举于头顶:“万请皇上收回虎符!”      尚成昊微微侧头,王公公走到左青云身边,接了虎符,置于尚成昊身前案上。      尚成昊双目微眯,看着左青云:“左爱卿此话怎讲?”      左青云道:“臣回东境处理边境争端,因事关耀国饶承将军之子,期间臣曾与饶将军会面深谈。饶将军无意中问起前 朝苏谨将军,臣自是无法隐瞒,便将苏谨将军获罪之事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于他,不料饶将军听闻后震惊不已。他道,当年苏谨将军大败他于城下,耀国认输撤军,饶将军因在战中受了重伤,息战后便闭门疗养了三年之久。他对天起誓,称绝无可能与苏谨将军有过私信往来。臣又道,当年查案过程中,确是从苏将军府内搜出过一封有饶将军亲印的书信。饶将军想了半日,恍然大悟,他说当年养伤期间,他的印信确实丢失过一次,后来便制了新印,又在军内发了公告,凡他令以新印为准。”      尚成昊微微蹙眉:“竟有此事?”      左青云又自怀中取出一沓白纸:“皇上,这里面有饶将军亲笔写就的证函,为助皇上查清真相,饶将军还责令府内所有人都上交了一篇墨迹,以便皇上比对字迹,揪出陷害苏谨将军的元凶。”      饶将军府上的人当然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这沓纸内却一定会有与那封罪证之信相同的笔迹。因为那些笔迹也是左青云这几十年来无法摆脱的噩梦。他常常半夜大汗淋漓地醒来,想着苏谨的面容再无法安睡。      王公公又过去接过左青云手中那沓纸张,呈于尚成昊手上。      萧君远几人万未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皆大震无言。      尚成昊沉默片刻,又道:“那么左将军,若苏将军果是含冤而去,你却怎会愧疚至此?”      左青云道:“当年苏谨将军受奸人所害,曾在紧急情况下,恳请臣施以援手,以便求得一丝生机、查清事实真相。臣当时却完全不肯相信苏将军,闭门不见,生生……夺去了苏将军的最后一丝生机。如今细细想来,臣当年枉受苏将军一手栽培,却作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皇上,臣自知无颜再穿那一身将服,从此只愿长伴青灯古佛,妄求洗去这一身罪孽。”      尚成昊轻声叹气,转头吩咐王公公:“你回一趟宫里,取当年苏谨将军案宗存证过来。”      不刻后,一只纸封被呈在了尚成昊面前。尚成昊挑开封线,从中取出一张有些发黄的信笺,拿着它与之前左青云给他的那一沓纸逐张细细比照起来。      半晌后,尚成昊放下手中之物,沉沉叹气:“苏将军……怕当真是含冤而死。”      萧君远面无表情,桌下的手却握得青筋迸露。      尚成昊又道:“朕会着大理寺重查此案,待一切确定之后,朕自会为苏将军正名。”      左青云伏地叩首,老泪长流:“皇上圣明,臣叩谢圣恩!”      苏俞心下一动,转头去看迟歌,果见迟歌形容僵硬,额上微有冷汗冒出。      苏谨正名,尉迟绍卖主求荣的形象就更是无可磨灭了。      苏俞暗自叹气,手从案底伸过去,悄悄握住了迟歌的手。迟歌猛然翻掌,与苏俞十指相扣。苏俞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逃开,反将他握得更紧。      迟歌转过头,深深看进苏俞眼中,凤眸中有哀伤与温柔之色交错划过。      苏俞心下软痛,知道他是在告诉她:“没有关系。”      总是这四个字,没有关系。      昨夜临走时,他替她掖紧被角,吻在她耳边说:“从此,什么都没有关系。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事情,放开你的手。”      苏俞慢慢收紧了手指,眼中忽而涌起一阵雾气。    异变陡生   苏芜从怀中掏出小酒壶、酒杯,将它们摆在桌上,盯着它们,微笑了。      其实她以前并没有那么任性。然而后来她渐渐发现,只要她嘟起嘴,迟歌就会握紧她的手,柔声轻哄。如果她眼中泛起泪花,那张绝美的脸上就会露出紧张神色,他会把她拥进怀中,一直哄到她破涕为笑。如果她在外任性闹事,那么他一定会亲自出马替她摆平。      苏芜轻叹了口气。她真是爱极了被他紧握在手的感觉,爱极了被他拥在怀中的温暖,爱极了他从容、淡定处理事情的模样。      于是,她就越来越任性,任性地享受着他无度的宠溺。      现在,他看她的眼神并没有改变,虽然他不肯再带她在身边,然而她知道,他仍然一如以往那般疼她、宠她,他自己不也说了么:一如既往。      然而疼宠又有什么用呢,她在他的眼里,可是却有另外一名女子,进了他的心里。      昨夜,他说:“是,深爱。”      他还说:“芜儿,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在旁事上都可以任性,但若要伤了她,我绝无可能原谅。”      苏芜捂胸皱眉,心刺痛得不能呼吸。      没有了他,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有了亲生哥哥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他。      苏芜站起身,将两只斟满了清酒的酒杯放进茶托。      门推开的一刹那,屋内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安排中并不应该再有人进来,迟歌和萧君远愕然对视,却见一身雪白衣裙的苏芜端着一片茶托缓步而入。      苏芜往前迈了两步,紧盯着尚成昊的眼睛。如果不是尚家,爹娘就还好好活着,哥哥不会受苦,菁菁妹妹也不会死掉。      苏芜再迈了两步。如果不是尚家,她就不会与迟歌分开,迟歌当然也不会遇上苏俞。      又迈出两步。如果不是尚家,迟歌不会差一点儿就成为驸马,苏俞也不会情急之下以那样的方式留住迟歌。此时苏芜方惊觉,她竟然宁愿接受迟歌成为驸马,也不愿他与苏俞走到一处。      苏芜顿步,对着苏家真正的仇人盈盈下拜:“民女连清拜见皇上。”连清,是她化名入宫时所用的名字。      尚成昊显然记起她来了,微讶:“你怎会在此?”      在场众人都愣了。      苏芜垂目轻笑:“民女仓促出宫,竟未能有机会当面跪谢皇上恩典。今日辗转听闻皇上驾临迟副统领府上,特求得一个机会前来面圣。”她深深伏首于地:“民女拜谢皇上恩典。”      尚成昊随意一笑:“平身。”      苏芜笑道:“皇上,民女想要诚心备礼感谢皇上,思来想去竟是连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拿不出来。只好自酿了几杯清酒,酒虽薄?,其中却全是民女一片挚诚之心。”      尚成昊微笑颔首:“既是诚心,朕也不便拂你一片心意,呈上来罢。”      苏芜乍然开颜:“谢皇上。”      茶托上有两杯酒,王公公端过一杯,凑近尚成昊耳边,低声道:“皇上,今日未带银箸……”      尚成昊道:“无妨。”伸手接过酒杯,凑近唇边,苏芜的指尖也搭上了剩下的那杯酒,眼睛却看着尚成昊。      在场诸人完全不知是何情况,一半人看着苏芜,一半人看着尚成昊。苏俞也有些紧张,与迟歌相贴的掌心中沁出层薄汗。      尚成昊正待仰头饮酒,却又忽然顿住,慢慢将酒杯带离唇边,盯着杯中清酒看了半晌,眸色渐渐凌厉起来。他缓缓抬目看向苏芜:“你说你叫什么?”      “民女连清。”      尚成昊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冷笑:“绝毒佬儿所制水魂散,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无踪可寻,无-药-可-解,你当真是来谢恩的么?”      萧君远与迟歌面色大变,蓦然站起身来。      苏俞低下头,怔看着自己骤然空掉的手心,脸色渐渐白了。      尚成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看众人,冷厉的目光从各人脸上依次划过,在萧君远与迟歌面上停留片刻,最终停在了苏芜的脸上。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此人当然是最先不能宽赦的。      王公公面沉如水,击掌三声,一列大内禁卫破门而入,在收到王公公的信号之后,立即上前将苏芜制住。      尚成昊冷声道:“押下去。”      押下去,便是押往天牢。沐国天牢坚不可摧,专门用于关押必死囚犯。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天牢犯人逃逸或被劫走的先例。从进入天牢开始,到审讯结束判刑行刑,重犯们甚至连被亲人探视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此去必死无疑。      萧君远的脸蓦地白了,他紧盯向苏芜的方向,拇指与中指微颤着相接。苏俞知道,只要他弹指三声,隐布在府内的禁卫就会蜂涌而入,听他命令行事。      迟歌的脸看起来比萧君远还白,他的手已靠近了腰间。苏俞知道,那里藏着信烟,只要信烟弹出,千眉山庄的人即刻就会出现。      其实只有短短一霎那,苏俞竟来得及想清楚一切。      意思是,萧君远和迟歌会赶在苏芜被押出门的这一点儿时间中,拼死一搏?宁愿与整个天下为敌也要为她求得一丝生机?      然后,这世上再没有在场诸人的容身之地?   苏、尉迟两家好不容易留下的血脉还是逃不开尽灭的命运?   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尽皆白费?   所谓的“四海江湖、天高水长但求搏美一笑”其实只是一个笑话?      苏俞转头看向尚成昊:“皇上,请等一下。”      尚成昊深深看向苏俞,不明白她脸上的神情为何如此凄绝。他微微一愣,挥了挥手,扣住苏芜的禁卫停住动作,押着苏芜站在厅中央。      苏俞低下头看着迟歌的手,信烟已经拈进了他的指间,她的视线从他手上缓缓上移,最终定在他的脸上:“你刚才只顾看连清,看都不看我一眼。”      迟歌唇线紧抿,左手紧扣桌沿。      她停了一下,“迟歌,是你说的,你再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放开我的手。”      回答她的是他眸中濒临绝望的哀伤。      苏俞使劲忍住眼泪:“可是,你刚才又放开我的手了,我很生气。”      他还是不回答,苏俞脸色惨白:“你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他还是不说话。苏俞笑了,慢慢走到苏芜身边,转身看她。苏俞的眼中头一次出现了恨意,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怨恨地看过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又有上级领导来访,看大家的留言乐上一乐就又要回办公室加班去鸟,多么繁忙而充实的人生啊啊啊!你说这些高层人士为毛动不动就来上一来TAT 看见嗷嗷归来十分高兴,话说我家小K猫究竟还在不在,在的话你吱一声么(不在了就让我默默凝视你的背影好了),森森地思念着。。 香吻给太多,乃们看见我红肿的小。。呃。。嘴么。。。 深情剧透:下一章,将是众人命运的转折点~ 浮生若梦   苏芜一直神情呆滞,此时却被苏俞的目光吓得瑟缩一下。      苏俞笑着叹气:“连清,抱歉,我救你出宫,却又利用你来为我报仇,我很不厚道。”      一句话,便令情势急转直下,萧君远与迟歌同时出声:“俞俞!”      苏俞转头,目光冷若玄冰:“迟歌,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原因我刚才已经说了。还有你,萧君远,”苏俞指着左婉茹,“你弃了我娶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现在,你也别同我说话。你们俩个只要再说一句话,再动一下,我就立刻咬舌自尽,绝无玩笑。”书 包 网 www.bookbao~com      萧君远与迟歌脸色白若银纸,竟是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苏俞转身,“啪”地一掌狠狠扇向苏芜的脸上,成功点住了她的哑穴:“别怪我利用你,我好心救你出来,又收留你在身边,你实在不应该勾引迟歌,我讨厌你,讨厌极了。”      尚成昊紧盯着苏俞:“俞俞,你在说些什么?”      苏俞转身,冷冷看向尚成昊:“真没想到,皇上竟有如此能耐,我好容易才找到的水魂散,你竟也能识破。”      尚成昊双眉紧蹙,似乎想从苏俞脸上看出些什么。      “看来皇上难得疑惑了,”苏俞笑了:“今日左青云说了这么多苏家长、苏家短的,皇上您竟还没有联想到什么吗?”      尚成昊脸色陡变:“苏俞?!”      “你可算明白了。我苏家灭门之恨,岂是‘正名’二字就能偿还得清?”她细细观察着尚成昊的脸色:“哈,终于有点想清前因后果了?不错,一直以来,我确是蓄意接近你,接近你做什么,当然是为报仇了。”      尚成昊看向苏俞的那一双墨瞳晦暗幽深:“俞俞,既是蓄意接近,那番有关野菜之言,又作何讲?”      苏俞得意一笑:“这不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么。皇上想想看,那夜在宫中,若非萧君远打断,苏俞此刻已入后宫也不说不定呢?”      尚成昊眸色一分分沉下来:“既如此,又何必与迟歌燕好?”      苏俞眼中划过一丝恨意:“说起来真的有些可笑。我也未知是几时,竟将一颗心全失在了迟副统领身上。他也答应过我的,他说他会好好待我,此生决不弃我,我竟也信了,甚至想着,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那些仇恨……不若就放手罢,从此只要跟他在一起,便好。”      未知是几时,失了那颗心。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尚成昊一字一顿道:“如今怎样?”      “所谓引狼入室。我好心救了连清出来,万不料……万不料……万不料她竟以美□惑迟歌……”苏俞反头看向苏芜,眼圈一红:“皇上,你也看到了,方才一直下来,迟歌的眼睛可曾从她脸上移开过半分?”      尚成昊犹疑着看向迟歌,但见他脸色煞白,便似神魂离体一般。      苏俞失力般半跪坐在地:“事至如此,我还有何可图……自然要重新振作、完成未继之报仇大事!尚成昊,我爹娘被你们害死了,我妹妹苏菁也被你们害死了,菁儿死的时候,我就把她抱在怀中,感觉着她的小小尸体一点儿一点儿变冷,你说,这样的仇,该不该报?”      尚成昊紧紧闭眼,半晌后才又睁开,挥了挥手:“先……押下去……”      迟歌恍若大梦初醒,竖起一掌,面前桌案即刻粉碎,他再没有一丝迟疑,毫不犹豫地抬步往苏俞走去。      “站住!”苏俞一声清喝,迟歌却不听不闻,身形迅闪间,人已移到了苏俞身边,凤眸中是甘愿毁天灭地的不顾一切:“俞俞――”      苏俞早有防备,催动轻功往后一躲,成功地避开了迟歌的手,待得她再站稳时,众人脸色都变了。      苏芜面前茶托上的那杯清酒,正稳稳端在苏俞的手中。      苏俞端着酒杯,平静地看着迟歌:“我让你站住。”      迟歌脚下如钉,声音微颤:“好,我站住,俞俞--乖,放下那杯酒。”      苏俞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萧君远双拳紧握,嘴唇刚一动,苏俞蓦然转头喝道:“我说了,你们两个若说一句话、动一下,我就咬舌自尽。”      萧君远紧紧抿唇,有血丝从紧握的指缝中慢慢溢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俞又转看向迟歌:“可是怎么办,你动了,还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迟歌再不敢动,那双美得勾人心魄的凤眸中全是绝望。      尚成昊叹气:“苏俞,你先放下酒杯,旁事之后再说。”      苏俞冷笑:“闭嘴!我只认得苏家的仇人,可认不得什么黄上绿上!”      尚成昊僵硬的神情中微露出一丝哭笑不得之色,只能沉默。      苏俞又转向迟歌:“你以为我之前是在开玩笑么,还是,你一早便盼望着我咬舌自尽?”      迟歌不敢说话,恳求地看着苏俞,身侧双手犹在不住轻颤。      苏俞笑着叹气:“怎么办,虽然你总是说话不算话,但我却一向十分守信呢。”      下一刻,迟歌瞳孔陡然紧缩,形容慌不可抑,未待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已提起全部内力向苏俞身边掠去。      再下一刻,屋内陷入死寂,只有酒杯落地的清脆碎响。      迟歌怔然看着软倒在他怀中的人。她眼中的凌厉之色已经尽数散去,眸光早已恢复一贯的清亮,她的唇边甚至浮起一抹浅笑,如果没有唇角那一抹刺红的鲜血,他一定会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她现在其实只是赖在他的怀中撒娇。      尚成昊拾起一块酒杯碎片看了片刻,脸色一分分白了。他缓缓握起手指,王公公大惊失色,猛地夺去他手中的瓷片:“陛下!”      王公公失态地抓起尚成昊的手,那上面并没有血痕,他大呼了口气,抬手拭了拭额角。      苏俞笑看向尚成昊:“你也以为我在闹着玩么?一壶清酒,两杯水魂散,尚成昊,苏家的最后一人,也要死在你面前了。”      尚成昊怔看着她:“俞俞,何必――朕并……”他忽然凤眸陡睁,神情僵住。她冲着他……眨了眨眼,像极了那夜她窝在迟歌怀中,向他眨眼示意的模样。尚成昊心中钝痛,后半句话竟再也说不出来。      苏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尚成昊说“朕并”什么?并不想处死她?然后呢,一层层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直到萧君远、迟歌、苏芜他们的身份全部暴露,直到事情变得完全不可收拾?      苏俞再次笑着叹气,所以,还是让一切在她这里终止好了。      “苏家的最后一人,也要死在你面前了,”苏俞笑看尚成昊:“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被你看着死掉呀。”      一直怔痴着的迟歌忽然抿唇笑了,他俯头吻去了苏俞唇边的那一抹血迹,抱着她站起身来,缓缓往门口走去。刚出门,他忽而顿住脚步,有些慌张地去抚苏俞忽然皱起的眉:“俞俞,疼么?哪里疼?”      苏俞伸手抓住迟歌的指尖,指尖那一点冰凉竟闪电般流窜进迟歌周身血脉,他几乎失力,周身竟颤震得无法站立。迟歌后退两步,狼狈地靠向墙壁之上。      苏俞有些费力地转过头去:“君远……”      萧君远如梦初醒,大步追向门外,一步步走到苏俞身边,柔声道:“怎的,俞俞?”      苏俞笑:“君远,你带我回家。”      萧君远温柔地看着苏俞,从迟歌怀中抱过她,吻上她的脸:“好,俞俞,我带你回家。”      迟歌闭目靠在墙上,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远,有零碎的声音顺风而至。      “君远,把我交给青青。”   “嗯。”      “不许忘了我。”   “不忘。”      “送我回家后,你就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青青一个人,谁也不可以来烦我。”   “好,不烦你。”      “唉唉,我说实话好了,据说死掉的人脸色会很难看,其实我是不想任何人看到我那种模样,所以谁也不许来看。”   “嗯,俞俞最漂亮。”      “我有点累了,想睡觉。”   “嗯,你睡,我陪你。”      “记住哦,谁也不许来。”   “嗯,我也不来。”      苏俞费力地睁开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萧君远:“你是在哭吗,君远?”      萧君远笑:“怎会,俞俞。”      苏俞微颤着手抚上萧君远的脸,然而任凭她怎样努力,那张英俊的笑脸上,仍有热烫液体源源不断,总拭不净。      萧君远捉住那只小手,放在嘴边亲吻:“俞俞,会怕么?”      “一点儿也不怕。”苏俞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单手捂住腹部:“其实……有一点……”      萧君远吻她的脸,“抱着我,就不怕了。”      苏俞忽然拼命咳嗽起来,咳得眼泪不住外涌,她猛然伸手抱住萧君远:“君远……”      萧君远吻她的唇:“嗯,我在。”      苏俞剧烈咳嗽,“你答应我的……谁都不可以来……如果这次再骗我……我便恨你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嗯。”      “你们……不许忘了我……至少要再记我五十年……如果少了一天……我还是要恨你们永生……永世……”      “嗯,会记够五十年、活够五十年。”      “迟歌……”      “我会一字不漏地把俞俞的话转告给迟歌。他也不许来,他也不许忘了俞俞,他也要记够五十年。”      “君远,我……真的要睡了……”      天地间的寒风簌簌扬起,萧君远俯头重重吻上苏俞的唇。      “我还陪你。”    相逢陌路   沐国京都盛阳城各大酒馆茶坊热闹非凡,但凡有些闲时的人几乎都在这些地方占了个座位。      近来,京都盛阳城内确然发生了些大事情。      比如,前朝因里通外国之罪而被灭门的苏谨将军,竟忽然被翻案了,皇上不仅为他恢复了将军的声名,甚至为其一双女儿追加了县主封号。      再比如,镇国将军左青云竟交了将印遁入空门,自此青灯古佛了伴余生。      再比如,禁卫军统领萧君远和副统领迟歌同时上递了辞呈,皇上二话不说,当即朱笔御批。      在众人看来,萧君远之经历实在当得上传奇二字。曾以平寒之身考中功名,被皇上钦点为状元,又有幸成为镇国将军之婿,再手握兵权成为沐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禁卫军统领,如此天子骄子在一度辉煌之后竟又乍然回归原点,做回了一介平民。众人谈笑之余,不免嗟叹世事无常,又道富贵权势不过浮云啊浮云……      “都不过浮云而已。”萧君远笑着辞别了前来相送的昔日属下们,简单地以这样一句话止住了他们的惋惜之叹。      离开盛阳前,他专程去了一趟迟府,平静道:“迟公子,虽说俞俞不许我们……”话至此处无法往下,萧君远停了一下,“但她并未说过不许我们去她墓前看望的话。”      迟歌握笔的手微微一顿:“萧公子,决定了要离开么?”      “嗯。”萧君远垂眸沉默片刻,方艰难开口,“俞俞的墓便设在苍山平崖上她爹娘的坟边,你――可去看看。”      迟歌搁下笔,静静地看着萧君远,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浅笑:“我的俞俞,过份淘气。”      迟歌微笑着摇头,“她在我怀中装过睡,用水囊捉弄我淋了满身的水,曾让我一气喝下大杯白醋,骗我给自己摘喂猪用的连根小芨菜。你看,在武威山庄那次,她设计逃走,不是差点把我们都瞒过了么?”      几滴热茶从萧君远手上的茶杯里溅出,滴在他的手腕之上。他放下茶杯,手紧紧抓住藤椅的扶手。      迟歌笑:“所以,我不可能再会中计,去什么苍山上看她。若我当真像模像样地拜祭她,她一定会冷不丁跳出来笑话我。”      萧君远惨白着脸,慢慢站起身来:“往后……你还住在此处么?”      “是我求皇上为我为留了此处宅院,我会间或在这里和千眉山庄居住。你知道,她只认得这两处住处。”迟歌又笑,“我的俞俞这次,不知又要玩到几时才回来。”      萧君远不语,半晌后又道:“芜儿……你可还愿一见……”      迟歌摇头:“前缘既散,再见争如不见。迟歌此生,再不认得苏芜此人。”      萧君远几欲站立不住,他拼力站稳身形,涩声道:“……告辞。”      盛阳城外的岔道边。      寒风似刀,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萧君远替苏芜拢了拢衣襟,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君远――”身后蓦然响起凄然的轻喊声。      萧君远顿住脚步,转身:“婉儿。”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左婉茹满脸是泪:“君远,带我走,请带我一起走。”      萧君远放开苏芜的手,上前一步走至左婉茹身前:“婉儿,我在小兰那处留了一纸书信。你带着小兰去信上写的地方,那里有我替你准备的宅院,仆役下人也已整添齐备了,都是可靠之人。为你存下的银两虽则不多,一生温饱却也足够。当地户籍上有你的新名字、新身份,这些信上都有交待。婉儿,从此……找一个好男子,好好过日子罢。”      左婉茹紧拽住萧君远的手:“不,我不要什么新名字、新身份,我也不要找什么好男子,君远,你还不懂么,我只要你……只要跟你在一起……”      萧君远慢慢拨开左婉茹的手,笑了一下:“抱歉,我很累了,婉儿。”      “我知道,君远,你还是放不下苏家灭门之仇对么,”左婉茹抬手拭泪,笑道:“没有关系,你便把我当作仇人之女,我从此跟着你和苏芜小姐,此生但求凭我单薄之力替我左家赎罪,这样……可好?”      萧君远忧伤地看着她:“莫说赎罪之言。我已经放下了,全都放下了,婉儿。”      “不!你放下了,我却没有放下!不管怎样,君远,不赎清罪孽,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萧君远静看她半晌,忽而手腕翻转,腰间长剑划出一道雪亮银光,稳稳被他握进手心。      左婉茹看着那柄长剑,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是一片决绝之色。      萧君远手腕一动,挽起一朵剑花,剑锋在空中炫亮而下,一声“嚓”响之后,长剑嘶鸣入鞘。      左婉茹睫毛几下轻颤,终是睁开了眼睛。她转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缕青丝,在空中顺风飘扬,一些散落在地面,一些随风悠然飘向远方。      左婉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发髻,其中一小缕因为太短而无法再被束在发簪之间,轻弹着散落开来。      萧君远转身回步,再度牵起苏芜的手,稳步往前走去。      左婉茹呆立在原地,前面的人走得平静而决绝,他甚至吝于再看她一眼,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和一句话――      “从此恩怨两消,形同陌路。”      恩怨两消,形同陌路。左婉茹跌坐在地,眼中是一片死寂。      *      盛阳城郊的古灵寺内,左青云停下敲木鱼的动作,转头看向在地上长跪不起的左婉茹:“婉儿。”      左婉茹抬起头:“爹爹,婉儿不孝,从此不能亲身侍奉爹爹了。”      左青云叹了口气:“为父本也不再为世,下半生尽交佛祖,何再谈侍奉之说。”      左婉茹拭去满脸泪水,再度叩首:“爹爹要记得,天冷多加衣,日日多用一碗斋饭。”      “为父会好生照顾自己,但求半生侍奉佛祖,能为我左家洗去一身罪孽,从此子孙得享平宁喜乐。”      左婉茹深深叩首:“好,婉儿……就此拜别爹爹,爹爹从此便当没有这不孝女儿……”      左青云眼圈深红,放下手中珠串,一步步走下阶来,扶左婉茹起身,疼爱地替她拭去不住涌出的眼泪:“婉儿,当真……要走么……”      “嗯。”      “萧君远此去未留行踪,你却要去何处寻他?”      “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步步走下去,一天天寻下去,总有一日能寻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打下本章的最后一个字时,心情复杂莫名。 我并不承认萧君远是所谓的炮灰男配,可以说我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不输于、甚至超过了本文中的任何一人。 我也不接受任何人对于婉儿的苛责,她只是在勇敢地追寻一份自己所认定的爱。 不多说了,到时在最后一章的作者有话说里面好好写一篇后记吧。 此去经年   不过三年时间,千眉山庄以飞速之势发展壮大,名号已是举国尽知。江湖众人都敬秦少庄主年少有为,一边将千眉山庄壮大至此,一边又将武林打理得井井有条,整个江湖风貌焕然一新。      而被众人交口称赞的秦少庄主此刻正跪在千眉山庄内厅书案旁,英俊的眉眼间难掩痛色:“公子,歇息片刻吧。”      都道秦然厉害,却又有谁知道,真正隐在幕后打理千眉山庄事务的,全是他此时口中的这位公子――迟歌。      自苏俞死后,迟歌便是三年如一日这般拼了命地处理庄中事务,发展各地分庄,插手处理武林纠纷。总之,他从未给过自己以半刻的歇息机会。      常常属下是这样来回禀秦然的:“公子昨夜一夜未睡,审分庄账目。”      或者:“公子昨夜一夜未睡,为秦少庄主拟了盟主令,处理前月三门争端。”      再或者:“公子昨夜一夜未睡,列了需下江湖追杀令的名单。”      秦然看着迟歌煞白的脸,心狠狠揪成一团,再拜:“公子,求你了,歇息片刻吧。”      迟歌恍而转头,惊讶地看着秦然,起身上前,伸手扶他:“小然,你这是做什么?”      秦然紧握住他的手,不肯起身:“公子,你若非答应我回房歇息片刻,我绝不起来。”      迟歌微笑:“睡不着。”      三年来,总是这样平静的一句“睡不着”,总是这样微笑着对他说:“睡不着。”总是这样,永远也到不达眼底的一抹微笑。      秦然眼圈乍红:“公子……”      迟歌凝目细看秦然片刻,轻声叹气:“既如此,你便陪我出去走走,可也算是歇息?”      秦然大喜,立即起身:“好,公子。”      多日未出过门,迟歌被金灿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来。时正入阳春,空气中间或飘起几缕淡淡的花清香、茶新味。      迟歌微笑着摇头:“果是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秦然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公子,今日正有庆春会,我们可要去看看?”      迟歌挑眉:“嗯?何谓庆春会?”      “说起来便也如同集市一般,不过少女们这一日都不必在家绾线绣花,纷纷会出得门来游玩。”      迟歌笑:“如此一来岂非也算是年轻男子们的节日?”      秦然道:“正是,所以这一日街市上常常热闹非凡。”      “好,去看看。”      街上果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少女迎面走来,看见迟歌、秦然后未免大吃一惊,又红着脸飞快地跑开去。      迟歌细细看着沿街的小摊小贩,忽而在一处竹筒蒸粽的小摊前停住了脚步。      秦然见迟歌对此感兴趣,心下十分欢喜,忙笑着解释:“竹筒里面的糯米饭是和着干桂花一道蒸的,吃来桂香淡雅,又隐有竹香,味道十分不错,公子可要尝尝……”秦然蓦然住嘴,不解地看着迟歌。      整齐地码着竹筒的大锅中升起袅袅雾汽,小老板热情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      迟歌微眯了眼看向前方,腾腾的白雾中,分明站着一名浅绿衣裙的单薄少女,她微歪着头,睁着一双清丽大眼看他,纤细的食指指着那一排竹筒:“呀,公子,买一个这个吧,买一个买一个吧!”      迟歌笑着扔下铜钱:“老板,来一个。”      片刻后,他探询地看着苏俞:“银钱已付,你怎不拿?”      苏俞冲他不住抬手:“快快,你把它吃掉。”      “嗯?”      “你不吃掉,我怎么拿走那只小竹筒呀。嘻嘻,真是可爱极了的小筒。”      那是他生平第二次吃这样甜得发腻的桂花糯米饭。第一次早在五六年前,苏芜逼他陪她吃过一次,他吃后难受半日,从此无论苏芜怎样哀求,他绝不再吃二次。      而那日他却小口小口地微笑着吃完了那些甜糯饭,只为了替她腾空一只竹筒。      迟歌紧紧闭眼,俞俞,可是我宠你太过不动声色,你才不知我一往情深……      而她说:“但我与迟公子……最终必是要江湖两忘、陌路而归的。”      心陡然被利箭刺中。迟歌紧捂胸口,艰难呼吸。      原来这世上最狠之人,是你。      狠到至死也不肯允我再多看你一眼。   狠到至死也不准我再多抱你一下。   狠到至死也不许我再多说一句话。      迟歌额上冷汗涔涔,踉跄着后退一步。      “哎哟,为何踩我――”      迟歌蓦然惊醒,他强稳住心神,转身道歉:“抱歉――嗯,陆太医?”      陆太医一愣,脸上先是一喜,转又皱起眉来:“迟公子,一别三年有余,你脸色怎差至如此?”      迟歌微笑着略略俯身,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陆太医一切可好?”      陆太医笑道:“好好,不过我看你却不怎好呀。”他不客气地伸手捉住迟歌的手,探了探脉,又松了口气:“脸色虽则不好,脉像倒还平稳。年轻人,要多注意身子骨呐。”      迟歌道谢:“多谢陆太医关照。”      陆太医捻须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老脸立马笑成朵菊花:“哦呀呀,迟公子形容如此憔悴,莫不是当爹当得辛苦?”      迟歌愣住:“当爹?什么当爹?”      陆太医贼笑着看他:“莫要瞒我了,我虽老,却不糊涂。三年前在宫里最后一次见到俞俞时,她跌落锦鲤池,我亲自替她把的脉,那时她便已有月余的身孕……”      迟歌恍若惊雷击中,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陆太医,脚下连步后退,倒在脸色大变冲过来扶他的秦然怀中。      陆太医又过来把他的脉,秦然在耳边迭声惊唤,街道上还是一片喧嚣,然而此刻,这一切都渐而淡去,只有那五个字在他耳中不断回响,月余的身孕,月余的身孕……      恍若密咒,将他刺至心碎肝裂。      迟歌脸色惨白,抬手捂胸,再也无力压制体内翻涌了整整三年的气血,口中“扑”地喷出一口鲜血。      绝毒佬儿所制之毒,尽皆无药可解。   绝毒佬儿有奇怪的性子,他毒起人来好歹不分,却从不毒有孕之人。   所以他的毒无药可解,但对孕妇丝毫不犯。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不许任何人去参加她的葬礼。      难怪要用永生永世永以为恨的毒誓来拦住他们的脚步。      迟歌缓缓闭目,钻心的疼痛中,他仿佛看到那夜,她倚在他的肩头,微笑着对他说:“我不会拿任何事情来绑住你,我只要完全确定的心。”      再看到,她苍白着脸对他说:“迟歌,是你说的,你再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放开我的手。”      她还说:“可是,你刚才又放开我的手了,我很生气。”      她又说:“你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苏俞,我听你的话,要撑够五十年,撑够你留给我的,炼狱般的五十年。      因为炼狱过于黑暗。所以我绝无可能放弃这一丝突然来袭的光芒,它是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唯一的求赎。      我当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      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步步走下去,一天天寻下去,总有一日,能寻得到。    谁袖盈华年 ...   春过了是夏,待到察觉绿尽叶黄之时,转眼秋已过了大半。雪融冰化之后,春再度悄然而至,春意还未全尽,又入了初夏。      迟歌步履不停,遇到山围着水、水绕着山的地方,就停下来小住几日。      他坐在一块青石上,顺手掬起一把清盈的溪水,拍打在脸上,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笑了。小溪不过没膝的高度,溪水清可见底。      迟歌并不在乎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苏俞,这样抱着希望走下去,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她不是也说过么:“武林大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我要的不过是这一路的景致。”      迟歌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笑意越来越深。笑意淡收之际,他怔然看着水面,轻声叹气,又笑着摇头。      “嘭”的一声,水面炸起一大朵水花。      迟歌心下微惊,正下意识地要飞身下水之际,一颗小脑袋“扑通”冒出,眉清目秀的小脸看着岸边笑得春光灿烂:“来呀,来呀,你来抓我呀。”      迟歌诧异回头,一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怒视着水面。小男孩穿着一身宝蓝色小单锦袍,皮肤莹白似雪,一双狭长凤目眼角微微上挑,才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眸光便已清灵流转,乍看之下竟令人似觉心魄暂失。迟歌视线微微下移,滑过他挺直的小鼻梁,再下面是一张鲜红水润的小嘴。      一路行来,迟歌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孩,他盯着小男孩看了半晌,渐渐犹疑起来:“你……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      河里的男孩爆笑出声:“哈哈哈,可不是我一人说你长得像女子吧,哈哈哈……”      锦袍小男孩咬住下唇,又愤怒又委屈地看着迟歌。      迟歌失笑:“抱歉,我大概说错话了,这位公子,我向你道歉。”      锦袍小男孩撇了撇小嘴,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凤眸仍瞪着迟歌不放。      迟歌微笑看他:“当真生气了?”      “才没有~”锦袍小男孩奶声奶气,声音极为清亮,他挺了挺小胸脯:“娘说了,不可以随便生别人的气。”      他委委屈屈地挤出个勉强的笑脸:“娘还说了,越是生气的时候,越要多想着笑一笑。”      迟歌“扑”地笑出声,还是生气了么,而且还是“越是生气”……      河里的小男孩却没有反应过来,大叫道:“你说不生气,那为何要追我?”      “才没有追你~”狭长的眼微微一眯,锦袍小男孩面上微露着急之色:“我不过怕你又要跳去水里,才想着追来拉你。天还凉,你果真又跳,等下你娘又要骂你,笨蛋,哼哼!”      小溪里的小男孩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拍着水挪回岸边:“那……算我错怪你了…… ”      小男孩奋力地往岸上爬,好容易站稳脚,却被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滑到,“扑通”又掉回了水里。      迟歌笑了笑,伸手将小男孩拽上岸:“小心一点。”      锦袍小男孩盯着湿淋淋的小男孩看,忽然咯咯大笑起来。      小男孩低头一看,大惊失色,他手忙脚乱地拽住摔开裤带的裤子,飞快地跑了开去。      锦袍小男孩捂着小肚皮笑得直打跌,竟至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前扑去。      迟歌伸手握住他的小手,将他往怀里一带,一手仍握住他的手,一手轻拍着他的背:“当心笑岔了气。”自己却也被他明媚纯净的笑容感染,不由微笑起来。      握在掌中的小手又嫩又软,迟歌心上忽然莫名刺痛,刹那间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锦袍小男孩好半晌才止住笑,任由迟歌拉着他的手,凑近去看迟歌的脸:“叔叔,你真好看。”这样在近处一看,锦袍小男孩被迟歌美得惊人的脸晃得有点晕乎。      他甩了甩小脑袋,空着的那只手犹疑着抚上迟歌眉间:“叔叔,你怎了?”      心痛早已如呼吸一般平常,又能怎样。迟歌展眉微笑:“没什么。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扬。”      “今年几岁了?”      “我快四岁了!”他歪着头看迟歌:“叔叔,你是哪里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叔叔……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人,等以后……才能知道吧。”      小苏扬扑闪眨动狭长凤眼,长长的睫毛在莹玉般的小脸上落下跃动阴影。他觉得这个漂亮的叔叔好奇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因为叔叔一直在寻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在寻到他们之前,叔叔都是没有家的,却怎知是哪里人?”迟歌唇边泛起温柔的笑意。      小苏扬奇道:“你一直在外面找人,那你的孩子要怎么办?叔叔,你也把宝宝扔在家里不管么?”      迟歌微愣:“为何说‘也’?”      小苏扬委屈道:“我爹爹就不管我,我娘说我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几时才回来。”      迟歌心中一痛,将小男孩抱得更紧:“不,叔叔正是要去找叔叔的孩子,等找到,叔叔一天也不会再扔下他。”      小苏扬语气中满含着羡慕:“叔叔的孩子几岁了?”      迟歌想了想,微笑:“想来……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你会想他吗?”      “会……每一天、每一刻都想,想得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      小苏扬脸色黯然:“真好……不知我爹爹会不会也这样想我……”      迟歌盯着小苏扬因沮丧而垂下的眼眸,两排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上 下扇动,像极了――      有一丝妄念,如破云闪电般刺入脑海,痛得人不敢去辨是真是幻。      迟歌脸色骤而煞白,猛然握紧小男孩的手:“你说你叫什么?你说你多大了?你说你爹在哪里?”      小男孩手下吃痛,他轻呼了一声,却更被迟歌的神色吓到,弱弱道:“我我我叫苏扬,四岁差一点,我不知道爹爹在哪里……”      “你娘叫什么?!”迟歌紧盯着小男孩的眼睛,语气中甚至带出一丝凌厉。      “苏南南,你怎么还在这儿?”起先那名入水的小男孩换了干净衣衫,又回来了。      小苏扬猛然挣开迟歌,冲到小男孩身边,“哇”地哭了:“宝儿哥哥,叔叔凶5555555……”      “宝儿哥哥”牵住小苏扬的手,将他护到身后:“不怕,哥哥保护你!”      迟歌似被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几番调息后,方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两名小男孩身边,盯着宝儿的眼睛:“你刚才叫他什么?”      宝儿方才的英雄气概瞬间消失干净,他也有些害怕了:“我我我叫他苏南南……他小名叫南南……”      南南。      “那时我就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生一大堆的孩子,小名就排下来叫:东东、南南、西西、北北。”      “不不不,老大还是叫南南好了,我更喜欢南南……你还笑!”      “咳,不笑。俞俞,为什么要东南西北地叫?”      “所谓的四海之内皆我家兄弟么……”      迟歌耗了全部心神才站稳身形,惨白的脸上冷汗如注。他听到自己脑中那根不知紧绷了多少日夜的弦呯然断裂,席卷天地的悲伤如潮水般喷涌而出,直击向他心脏而去。      迟歌几欲站立不稳:“俞俞――”      小苏扬躲在宝儿身后,探出只小脑袋,惊愕地观察着迟歌的脸,穿着锦缎小靴的小脚几番探出收回后,终似下了决心般迈出。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前去,扯了扯迟歌的衣摆:“叔叔,你怎了?”      迟歌恍若大梦初醒,慢慢蹲□去,将小苏扬揽进怀中,贪婪地凝视着他的小脸:“南……南……南南……”      小苏扬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迟歌的脸:“叔叔,你不舒服么?”小手牵住迟歌的手:“我带你回家找我娘好了,我娘知道各种各样的草药,什么病都可以治好!” 那张绝美的小脸上满是骄傲神色。      “好。”他抱着小苏扬慢慢起身,重重吻上他的小脸,颤声道:“好,南南带我去找……去找娘……”      小苏扬傻眼了,他蹬蹬在屋里打了好几个转,挨个房间再看了一遍,这才晕晕乎乎地(转晕了……)跑回迟歌身边,沮丧道:“叔叔,我娘不知道又去哪 里了。”      迟歌细细地看着布置得整洁淡雅的屋子,柔声道:“没有关系,我跟南南在这里等。”      小苏扬想了想,眼睛一亮,两只小手一拍:“我想起来了,娘今晨说桅子花开得正好,今日要上山去采上一些,走走,叔叔,南南带你去。”      迟歌紧紧抱着小苏扬,顺着山路慢慢往上爬。      小苏扬指挥迟歌:“往那边,桅子花都长在那边!”      “好。”      昨日才下过雨,山上的泥土微微有些湿润,空气又甜又冰,拂在脸上十分舒服。迟歌蓦然顿步,拼命压制住狂乱的心跳,搂着小苏扬的双手不住轻颤。      这一定又是一场梦境,在那些艰难入睡的片刻,每一次都会出现的梦境。      一醒来,就会消失的梦境。      然而,自怀中传出的奶声奶气的小小声音如此真实:“娘――”      那个一身浅绿衣衫的单薄女子,正费力地去够一支花桠。她的腰似乎更细了,头发还是那样水亮,衣襟上微沾了些泥土,小手还是那样纤细。后颈上,自发间隐约露出的小片肌肤,一如往日那般白皙……      她并没有回头,然而只听她的声音就能让人联想到她脸上的宠溺神色:“南南,你怎又偷爬上山来了?娘是怎样同你说的?哎――”她再往前够了够,“等下,娘摘完这枝就来抱你哦~”      苏扬拼命乱动:“叔叔,放我下来,我也要过去摘!”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不,不放,至死……也不再放手。”      除却山风猎猎轻响,林间一片静默。      好不容易到手的桅子花枝猝然落地,苏俞一分分收了脸上笑意,缓缓转回头来。      江湖两忘。陌路而归。恍然如梦。      眉目如画的那人,正隔了簇簇绿叶,抱着苏扬遥遥静立,紧蹙的双眉衬苦了唇角那抹浅笑,痛且温柔。    ——正文完结—— <-- -------------------------------------------------------------- 书籍名称:谁袖盈华年 作者:衣草央 本书籍由网友“小蘑菇”上传 日期:2010/7/4 12:56:3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